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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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士信對任何知識分子都有種“放縱”的心態,這是一種毫無理性的溺愛,所以,難免會出差錯。他最喜歡的三位知識分子黃敬夫、蔡文彥、葉德新,雖然讀的是孔孟之書,行的卻不是孔孟之道。知識分子身上最卑劣的諸如無獨立精神、諂媚主子的特點全被他們滴水不漏地繼承了。
如果說這三位知識分子做了哪些傷天害理的事,還真找不出確鑿的證據來,隻有一首歌謠可以證明這三位的確不是好鳥:丞相做事業,專靠黃菜葉,一朝西風起,幹癟!
“丞相”說的是張士信,“黃菜葉”自然指的是黃敬夫、蔡文彥、葉德新,而西風,指的是朱元璋,幹癟,說的就是玩兒完了。
劉伯溫說,張士誠的政治不清明,就是因為他重用了一大批偽知識分子,這才是他無法成就大事的根本所在。
據說,那首歌謠是蘇州城百姓傳播開來的,而且還被煞有介事地寫進了《明史·五行誌》中,這實在很可疑。張氏兄弟在蘇州城的人緣特別好,而且當時沒有人有那樣的眼光預料到張士誠後來的失敗,普通百姓怎麽會編造這樣的歌謠放到他們偉大仁慈的領導人身上?這首歌謠很可能是朱元璋本人或者是他的走狗們“事後諸葛”編出來的。因為我們找不到“黃菜葉”為非作歹的證據,他們可能隻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導引張氏兄弟享受人生上了。即使這是真的,也不是他們的錯,上有所好,下必從焉。
“專用黃菜葉”,隻是不分青紅皂白地潑髒水,勝利者對失敗者總有這樣的優勢。前提是,你必須要是勝利者,否則,你連喝髒水的資格都沒有。
注意明玉珍
朱元璋對張士誠發動全麵戰爭的計劃,其實在鄱陽湖之戰後不久就已開始。1364年,朱元璋稱吳王,忽然就大發雷霆,說:“張士誠這人也敢稱吳王。現在有兩個吳王,正如一山有兩隻老虎一樣,誰是活的吳王,很快就見分曉。”
他發了一通火後,就想到了一個問題。他問劉伯溫說:“我傾巢出動去打陳友諒時,你說張士誠絕不會動,事後證明果然如此。這是為什麽?”
劉伯溫說:“簡單得很,張士誠的理想不是這些,他喜歡滿足。況且,他的兵團跟我們交戰多次,屢戰屢敗。他有點怕了。”
朱元璋問:“現在他就不怕嗎?”
劉伯溫說:“我說張士誠怕,是他的滿足感導致他怕。他不想主動出擊,但如果我們進攻他,他就不會怕了。幾年前,我們對他發動進攻後,很快他反攻就是證明。所以,打他並不比打陳友諒容易。”
朱元璋把劉伯溫請進密室,說:“幾年來,每次軍事行動,您都白天掐指,夜觀天象,聞風嗅雨,使我兵團勢如破竹,我對您那出神入化的超自然能力相當佩服,也能審而用之。現在,您能拿出消滅張士誠的計劃來嗎?”
劉伯溫沉思了一會兒,說:“有四步。張士誠的疆域南北狹長,中隔長江、南北兵力支援不便,所以,第二步,先掃清他在長江以北淮河以南地盤。泰州、徐州、淮安、宿州等地是我們的第一波攻擊區,接著再掃蕩淮河下遊。第三步,攻湖州、杭州。第四步,圍困蘇州。”
朱元璋問:“為何不直搗黃龍,直取蘇州?”
劉伯溫說:“湖州和杭州是張士誠延伸出來的手臂,如果我們打蘇州,湖州和杭州必定傾力援救蘇州,我們取勝的把握不大。如果先把湖州、杭州拿下,對蘇州形成鉗形包圍,張士誠必敗無疑。”
朱元璋說:“您這個分析還是有點道理的,我思考一下。”
朱元璋正要進入思考狀態,忽然發現劉伯溫漏了什麽,他問:“您的第一步呢?”
劉伯溫說:“第一步很關鍵,如果第一步走不好,下麵三步就是水中月、鏡中花。”
朱元璋等著,劉伯溫望向西方,那間密室裏暗無天日,隻有蠟燭,西方到底在哪裏,朱元璋可不知道,隻有等著劉伯溫說出答案。
劉伯溫說:“注意明玉珍。我們要和他拉好關係,明玉珍不是張士誠,一旦他在我們傾力打張士誠時,從西麵來,我們可能要吃不了兜著走。”
朱元璋笑了笑,說:“您這話有點太抬舉他了,他有這樣的本事嗎?”
劉伯溫說:“當然有。”
明玉珍在遙遠的成都說:“劉半仙,你講話要負責任啊!”
明玉珍在18歲。如果能給他多一點時間,朱元璋的明帝國將會多一個勁敵。
明玉珍是隨州(今湖北隨州)人,有人說他本姓旻,因當時白蓮教鼓吹“明王出世”,所以明玉珍參加革命後,就改了姓。這可能是惡意的詆毀,因為明玉珍參加徐壽輝的革命隊伍後,始終把自己看成是徐壽輝的下屬,從來沒有想過要當什麽王。
明玉珍22歲那年被鄉親們推舉,開始革命,參加了徐壽輝的天完兵團後,因敢打敢拚又特別重義氣而被徐壽輝刮目相看,在天完帝國平步青雲。
1353年,天完帝國遭到元政府軍的圍剿,危在旦夕,在一次保衛戰中,明玉珍的右眼被飛矢擊中,從此失明。這年年末,徐壽輝被元政府軍驅趕進沔陽湖,在沔陽湖中,天完帝國一夜數驚,形勢極為複雜。明玉珍和他的衛隊就站在徐壽輝門前,充當起了徐壽輝的門神。徐壽輝感激得熱淚盈眶,心裏暗暗發誓,把明玉珍當成是他此生最好的兄弟。
1355年,天完帝國光芒四射的大將倪文俊突襲沔陽城,重創元政府軍。天完帝國恢複青春,為了擴大戰果,徐壽輝讓明玉珍到夔州(今重慶奉節)籌備軍糧。明玉珍在未騷擾四川百姓的同時奇跡般地圓滿完成任務,他的軍糧使天完帝國重新在南中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徐壽輝又是感激得一塌糊塗,淚水橫流。
1357年陰曆三月,明玉珍兵團突然出現在四川行省重慶城下,元政府的重慶守軍大驚失色,還未等布置防禦,明玉珍已攻陷重慶。進入重慶後,明玉珍三令五申軍隊紀律,他的好心腸感染了重慶百姓,重慶人說,他是重慶有史以來最仁慈的統治者。明玉珍以重慶為中心,在三年時間裏,東征西討,把四川行省漸漸地變成了天完帝國的後花園。他正躊躇滿誌地準備再為天完帝國建立赫赫功勳時,1360年,陳友諒把天完帝國的瓢把子徐壽輝殺了。
明玉珍悲痛不能自已,陳友諒歡天喜地地把訃告派人送來,希望明玉珍能效忠於他,就像當初效忠徐壽輝一樣。明玉珍擦幹左眼的眼淚,讓人把使者帶到城外斬首,然後三軍穿孝,為徐壽輝發喪。在徐壽輝的屍體缺席的葬禮上,明玉珍號啕大哭,如喪考妣。他在徐壽輝的空墳墓前發誓,將永遠把他當成自己今生的主人,並和陳友諒不共戴天。
陳友諒在龍灣之戰慘敗後,明玉珍集重兵於三峽。可很快就有消息傳來,陳友諒退守武昌後,很快就恢複了元氣。明玉珍思量許久,讓軍隊解散了。
從明玉珍那隻左眼看出去,陳友諒是這樣的一個人:有著無懈可擊的組織能力和控製能力,在所有能力上,陳友諒甩了徐壽輝幾條街。但是,從他那隻喪失了功能的眼睛,用心看出去時,陳友諒就是這樣一個人:貪欲十足,不仁不義,凶殘跋扈,不可一世。
每當他走在重慶的山路上,他就會用那隻喪失功能的眼睛來看陳友諒,越看就越恨。他對身邊的謀士劉楨說:“陳友諒這孽畜居然拿著天完帝國的資本擅改國號,大逆不道!”
他的謀士劉楨趁勢說道:“您可以稱王。”
明玉珍說:“那我如何對得起九泉下的皇帝(徐壽輝)?”
劉楨說:“稱王,不改國號,不改元,諡徐壽輝為應天啟運獻武皇帝。”
明玉珍動心了,他用那隻健全的眼睛看重慶,重慶在白茫茫的霧氣中,山水仿佛塗抹上了一層牛奶,煞是好看。他在起伏不平的重慶山路上走著,向東方看去,什麽都看不到。因為山高水遠,就是用心來看,他也必須要翻過無數奔騰的河流,越過千姿百態的高山,穿過密林,在羊腸小道上崎嶇行走多年,才能走出四川,看到陳友諒、朱元璋和張士誠。
他說:“我已有了全蜀,縱是應天啟運獻武皇帝在,也有理由封我為王,那我就稱隴蜀王吧。我要在這裏建立新中國,把蒙元的陋習滌蕩幹淨。我要恢複漢人的榮耀和光芒,我要在高山之巔,大河之畔,宣講新中國的光輝。”
他那隻左眼閃爍著刺眼的光芒,把他的謀士劉楨晃得心搖神迷,於是說:“大王你占據全蜀,這是個聚寶盆,沃野千裏,這又是個鬼門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倒不如建立政權,積聚人心,找準機會,與群雄逐鹿,如果勝利,那就是在整個中國建立新中國。”
明玉珍那隻喪失功能的眼睛都要射出光芒來,他說:“這事要從長計議。”
隻計議了一年,1363正月,明玉珍即帝位,以重慶為都城,國號大夏,改元天統。大夏帝國在四川行省冉冉升起,誰都不敢視而不見。因為明玉珍本人就是個做開國皇帝的料。
他第一步就是構建帝國的行政區劃,他把他的地盤分為八道,設置府、州、縣三級。府的最高軍政長官為刺史,州為太守,縣為縣令。
第二步,輕徭薄賦,“十取一”,這在那個時代的眾多政權中,是最輕的賦稅。他讓軍隊的士兵在沒有戰事時屯田,保證了士兵的體力和源源不斷的軍糧。
第三步,信仰始終如一。在稱帝後,明玉珍從沒忘記自己發跡的思想源泉,他始終說,自己信奉的是彌勒教,他的大夏實際上是已成白骨的徐壽輝天完政權的延續。
第四步,擴張地盤。在這一步上,明玉珍走得很謹慎,他曾多次把主力投入漢中戰場,和軍閥李思齊、張良弼爭奪陝西,成效顯著。他又曾對雲南發動總攻,卻無功而返。
有一天,他閑極無聊,就攤開他的疆域圖,他的左眼睜得好大好圓,因為這份疆域圖,已足夠他生活了:東界在夷陵(今湖北宜昌),西界在中慶(今雲南昆明),南界在播州(今貴州遵義),北界到興元(今陝西漢中)。
明玉珍在四川不辭辛苦,萬分操勞,終於把大夏帝國建設成一個百姓安樂、士氣高昂的山林裏的大帝國。由於晝夜不眠的工作,他的左眼變得越來越大,這正好彌補了數量上的不足。
所以,他雖然隻有一隻眼,卻比有兩隻眼的人看得更遠,看得更透。
對於這隻奇異的大眼,朱元璋根本未放在眼裏。劉伯溫提醒他要注意大眼明玉珍時,他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注意他什麽?他隻是個龜縮在山林裏的獨眼貓頭鷹。
從朱元璋那兩隻淩厲的眼中看去,明玉珍雖然頭腦清醒,勤政愛民,但氣場不大,難成氣候,而且離他太遠,他沒有擔心的理由。
可劉伯溫卻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我們命運不濟被張士誠拖住,他神經錯亂地攻我們的西線,我們可能要腹背受敵。”
朱元璋“哦”了一聲,說:“這好辦,我去和他建立深厚的友誼。”
1365年秋,朱元璋派人帶著一封信來到重慶。重慶人民載歌載舞歡迎了這位使者,使者後來說,明玉珍很給他們吳王的麵子,在重慶,他吃的瓜果是新摘下來的,他吃的烤魚端上來時還在鼓動著嘴巴,可見新鮮程度。他吃的燒雞公,是一隻活雞直接扔進鍋裏的。總之,他在重慶過得非常滋潤,過了許多天嘴癮。
明玉珍對這位使者說:“我早就聽說吳王朱元璋是天下第一等豪傑,一直想和他見麵卻沒有機會。如今你們吳王居然主動來要和我建立深厚的友誼,我真是喜出望外、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朱元璋的信寫得很卑微,開頭就是“吳王奉書夏國皇帝”。然後就吹噓起來了:“我擊敗陳友諒這個超級巨無霸隻用了三年。元王朝這個巨無霸已行將就木,你我應通力合作,一起搞定他。到時候,你在四川稱你的皇帝,我在應天稱我的皇帝,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
明玉珍睜圓了他那隻大眼,想從字裏行間看出朱元璋的真實想法,最終,還是讓他看出來了。朱元璋是想對張士誠開戰,擔心我攻擊他的西線,這明顯是緩兵之計啊。
他的謀士劉楨提醒他:“朱元璋是個奸猾之徒,他說將來滅元後和你相安無事,各過各的,這簡直是糊弄小孩子的話。”劉楨當時站在他右邊,他隻好把頭轉到右邊,用那隻大眼睛看了一眼劉楨,問:“依你之見,該怎麽辦?”
劉楨冥思苦想,許久,才搖頭說:“我也沒有辦法。我們如果真的和張士誠聯手攻擊朱元璋,也未必能取勝。所以,隻好見機行事了。”
明玉珍說:“我根本就沒有想和他成為敵人的意思,他現在來信要和我建立深厚友誼,這正合我意。我給他回信,答應和他建立友誼。”
劉楨說:“信中要把咱們的實力亮一下,別讓他小瞧了咱們。”
明玉珍說:“這是必然的,我雖然不打他,但也不是紙糊的。”
於是,明玉珍在給朱元璋的回信中說:“蒙古人已奄奄一息,漢人的複興指日可待。我這個人沒多大本事,我的帝國也沒有多大能量,隻是有二十萬在血腥中成長起來的兵團,北麵,我可以開辟漢中戰場,東麵,我們可以開辟荊楚戰場,西麵……那是您,我們是同盟,沒有開辟的必要。吳王你盡管放心地幹你的事,我不敢說我是你堅實的後盾,但不會給你製造麻煩,是肯定的。”
朱元璋接到明玉珍的信後,對劉伯溫說:“你瞧,我就說他沒什麽氣候。”劉伯溫說:“實踐出真知,沒有這封信,咱們也不敢確定他真的就沒有什麽氣候啊。”
明玉珍不是個雄才大略的人,他和徐壽輝、張士誠都有共同點,他們的人生是減法,減掉一份人欲,就多了一份天理。朱元璋則是加法,在雄才大略的幌子下,竭盡全力地追求永不滿足的欲望。為此不惜把千萬人送上戰場,再讓他們走上死亡之路。
明玉珍沒有雄才大略,卻有憂患意識。他在重慶那簡陋的宮中睡覺時,唯一的那隻眼隻閉一半。他每天都要處理無數政務,太陽未升起,他就坐在辦公桌前,月上柳梢頭,他還在那裏坐著。他每天接待的知識分子不計其數,聽他們大談治國之道。在聽的時候,他聚精會神,很多次都忘記眨眼。於是,他眨眼的次數越來越少,最後,他就不眨眼了。
1366陰曆二月六日,明玉珍憂勞成疾,在病榻纏綿了一個月後駕崩。在他生命中最寶貴的幾分鍾裏,他把兒子和幾名忠臣叫到床邊,對他們說:“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未驅逐蒙古人回他們老家。我死後,你們千萬不要暴躁,四川是天塹,守著這份家業就好,不要出去爭霸,友誼第一!”
朱元璋當時正在和張士誠決戰,對於明玉珍的死,他激動得跳了起來,說:“太好了,他兒子才10歲,滅他兒子,不用我費多少氣力了。”
張士誠的八宗罪
1365年陰曆十月,朱元璋正式對張士誠宣戰。張士誠應戰。
劉伯溫製定的滅張戰略第一階段開始。本年陰曆十月十七日,徐達兵團渡過長江,對張士誠的淮東控製區發動推進式掃蕩。四天後,徐達兵團順利推進到海安(今江蘇海安)城下發動猛攻,幾個時辰後,大功告成。閏十月初,徐達兵團完成對泰州新城的包圍。張士誠泰州兵團雖然有著頑強的戰鬥精神,但徐達兵團持續不斷、越來越猛烈的攻擊,使他們漸漸不支。
張士誠命令救援泰州,救援兵團由他最信賴的將軍王成率領,馬不停蹄地奔赴泰州戰場。徐達對圍城打援駕輕就熟,在王成趕來的路上伏下重兵。王成救援軍受到滅頂之災,全軍覆沒,他本人也被活捉。
直接救泰州未成,張士誠“圍魏救趙”。他派重型戰艦四百艘,大張旗鼓地駐泊在長江北岸範蔡港,然後又派出輕型戰艦,在孤山附近水域敲鑼打鼓地巡弋。目的是讓朱元璋誤以為他要進攻長江水寨,朱元璋肯定會讓徐達回防,泰州之圍就可不戰自解。但劉伯溫提醒朱元璋,張士誠這是老掉牙的小聰明,不必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