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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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朱元璋兵團正在攻一座城池,長久未攻下。劉伯溫就說:“先把這三個人留著,三日之內,這座城池必下。如果不下,你再斬他也不遲。”
三日後,果然如劉伯溫所言,那座城開門投降。
1367年,天象有變,熒惑守心。
——“熒惑”指的是火星,在古人看來,火星熒熒似火,行蹤捉摸不定,使人迷惑,所以我國古人就稱它為“熒惑”。據說,火星是赤帝的兒子,主掌對天下君王與臣子的刑罰。對於那些獨裁分子和獨裁政府官員來說,它是災禍的象征。
“心”也是一顆星,用今天的星象語境來說,它就是天蠍座中的紅色一等亮星——心宿二,由於它的紅光如血似火,故我國古人稱它為“大火”。心宿有三顆星,分別代表了皇帝和皇子,皇室中最重要的成員。而火星總是在黃道附近移動,火星留守在天蠍座的罕見的天象,在中國的星占學上被認為是最不祥的,象征獨裁者斃命,獨裁政府官員死無葬身之地。但獨裁者斃命可能是獨裁政府的官員們搞下來的,而獨裁政府官員們死無葬身之地,可能是獨裁者搞的。所以,當“熒惑守心”時,無論是皇帝還是大臣都會心驚肉跳。
朱元璋當時魂不守舍,心髒加速跳動,好像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一樣。他的那些文臣武將也是心驚膽戰,很怕厄運降到自己頭上。這時,劉伯溫站出來,隻一句話就解除了這一危機。他對朱元璋說:“可以下罪己詔,老天受到感動,就不會降災。”
朱元璋問根據何在,劉伯溫就脫口而出一席話。這席話全是專業術語,朱元璋一句都聽不懂。可劉伯溫肯定的眼神使他相信,這是劉伯溫通過奇異的法術推算出來的問題的解答。於是,他做了。他後來說:“果然如劉先生所說,沒有災禍啊。”
劉伯溫的神仙事跡無始無終。有一年天下大旱,朱元璋問他:“先生能祈雨嗎?”劉伯溫說:“天不下雨,是因有冤獄,隻要派人重新審理一些大案要案,天自然下雨。”朱元璋照做,天果然就下起了雨。
在所有關於劉伯溫的神仙事跡中,恐怕沒有下麵這個故事更令人興趣盎然的了。
據說,朱元璋稱帝後,給了劉伯溫一個金瓜,這金瓜可不是我們知道的那種台灣水果,而是一柄像西瓜樣的銅錘。據說,當時應天城裏很多有陰陽眼的人,能看到劉伯溫身邊跟著一個拿金瓜的小孩。這個小孩就是金瓜神,是上天派來保護劉伯溫的。
朱元璋把金瓜送給劉伯溫時說:“如果有急事見我,你就拿這個東西敲擊宮門,我無論如何都會見你。”
這話說出去沒幾天,一天夜裏,朱元璋就被金瓜擊門的聲音吵醒了。侍衛報告他說是劉伯溫。他當時睡得正酣,猛地被人吵醒,實在有點不舒服。但為了踐履諾言,還是讓劉伯溫進來了。
劉伯溫一到,就要求下棋。朱元璋心說:老子我給你那金瓜,是要你有急事時用,這麽黑的夜,你居然使用它叫老子陪你下棋。
雖然心中一百個不願意,可朱元璋還是忍住了。因為他腦海裏馬上閃現劉伯溫這個人的性格,劉伯溫不是那種任性妄為的人。所以他坐下,和劉伯溫對弈起來。
朱元璋正入佳境時,突然侍衛來報說:“太倉糧庫著火了。”
朱元璋推開棋盤,就要換衣服去救火。劉伯溫把他攔住,說:“下完再說啊。”
朱元璋激動起來:“太倉可是國家命脈,怎麽可以不救?”
劉伯溫平靜地說:“就是救,也不必要您親自出馬,可遣一名官員,乘坐您的轎子去。”
朱元璋看劉伯溫氣定神閑,心裏就有了點底。按劉伯溫的意思,派了一名內史乘坐自己的轎子去了。
棋才下了幾步,侍衛心急火燎地回來報告說:“內史的轎子被人砸得稀巴爛,太倉火情已控製住。”
朱元璋這一驚非同小可,看向劉伯溫。
劉伯溫輕輕地推開棋盤,說:“我今夜來,是因看到乾象有變,君主危險。如果我不來,您肯定要親自出去,那可就慘了。”
朱元璋驚得渾身發抖,說:“您知道是何人所為?”
劉伯溫掐指一算,說:“明日早朝之上,有穿紅衣者。”
朱元璋說:“這不是和沒說一樣嗎?很多官員都穿紅衣啊。”
劉伯溫補充道:“袖中有鴿子者。”
第二天早朝,朱元璋命令人搜索穿紅衣服的臣子,果然搜出一身穿紅衣的臣子袖子裏的鴿子。
據說,此人以為朱元璋已在昨夜斃命,今日準備等所有大臣到齊後,放出鴿子,伏兵就衝進來,把朱元璋政府連根拔起。
這個神仙事跡顯然是假的,我們所以看得津津有味,或者是深信不疑,就是因為我們相信劉伯溫是神仙,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遺憾的是,劉伯溫不是神,因為他自己都不相信有神仙這回事,他相信的隻有他自己。他成神的路線圖隻是一張寫滿“後天努力”的勵誌圖。
每當他走在應天城的大街小巷中,他就會仰起頭,看應天城上空那藍藍的天和慘白的雲彩。他在天空中從來沒有看過神仙,當他低頭看自己時,隻是從內心深處看到了神仙。每個人心中都有個神仙,所不同的是,很多人無法使用這個神仙,而劉伯溫能用而已。他的能用也不是他身邊有個手拿金瓜的小孩,而全是他個人幾十年來的刻苦攻讀和不停地感悟,由此鍛煉出的對世事明察秋毫的能力。
當普通人看劉伯溫時,他瘦削挺拔,臉色蒼白,眼神堅毅冷漠,渾身都散發出天使的光芒。
沒有人可以完整地了解一個人,隻有自己才能真正地了解自己,所以,自己才是自己的神。
專用黃菜葉
朱元璋擊敗陳友諒回南京大肆慶賀的1363年陰曆九月,張士誠也在他的蘇州城大擺筵席,慶賀他的自我晉升。劉伯溫曾說過,如果一件事自己能解決,那就不要求別人。張士誠對這句話很有感觸,所以當他向元中央政府請求王爵多次遭到委婉拒絕後,索性拋開元政府,在蘇州城中自稱吳王。始終和他合作的元政府官員達識帖睦邇隻能幹瞪眼。
達識帖睦邇接受張士誠投降時就說過,一隻老鼠接受一隻大貓的投降,這是人間最大的鬧劇和悲劇。張士誠投元後,達識帖睦邇處心積慮地希望能從他身上得到些有益國家的東西,可惜,張士誠除了向中央政府送了幾石糧食外,什麽價值都不創造。
他雖然投靠了老鼠,但他還是隻大貓。達識帖睦邇曾對親信說:“對張士誠,我們沒有奇思妙想,隻有一個辦法,就是不要觸怒他。我懂得處世之道,其中有一條你們一定要記住,不要觸怒惡人,惡人一旦發怒,就不是人了。”
張士誠對達識帖睦邇的擔憂表示很嚴重的關切,他向達識帖睦邇保證:“我不會發怒,即使發怒,也不會對你怎樣。不過呢,”張士誠嚴肅申明,“現在我是吳王,你隻是個江浙行省的丞相,所以你要按我的方式來。也就是說,你要聽我的。”
達識帖睦邇連連點頭,開始明哲保身。他眼睜睜看著張士誠在蘇州城中大擺筵席慶祝吳王誕生,他眼睜睜看著張士誠組建吳王政府,表麵上受元政府領導,實際上已是獨立政權。他最後看不下去了,隻好閉上眼睛。但張士誠又讓他睜開眼,而且對他說:“我弟弟張士信有經天緯地之才,很適合做中央政府江浙行省的丞相。你意下如何?”
達識帖睦邇說:“好啊。”
張士誠對達識帖睦邇的回答很滿意,他熱情地提醒達識帖睦邇說:“你要不要向中央報告一下?”
達識帖睦邇說:“按程序,是應該報告。”
張士誠說:“你就這樣說,你自己太無能,根本做不了丞相,不過你有那麽一點點識人之能,在人山人海中一眼就看中了我弟弟的才華,所以,你主動讓賢。”
達識帖睦邇說:“好啊。”
張士誠又說:“還有件事,你去嘉興吧,那裏氣候宜人,並不比蘇州城差。”
達識帖睦邇說:“好啊。”
達識帖睦邇到嘉興後,張士信派人把他的住所包圍起來,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達識帖睦邇就在這座“監獄”中聽歌賞舞,喝酒吃肉。
他本以為可以這樣到世界末日的,可張士信做了丞相後,沒有相印。相印在江浙行省禦史大夫普化帖木兒手上,普化帖木兒幾年前在福建行省做丞相,可福建是陳友定的地盤,他沒有機會有所作為。調到江浙行省後,他發現此地還不如福建,在憂鬱中,他衰老得可怕。當張士信去向他要相印時,他多年來的憤懣爆發出來,把張士信罵了個狗血淋頭。張士信采用最原始的手段回應他的破口大罵:逼他喝下毒酒,拿走相印。
普化帖木兒壯烈的消息傳到達識帖睦邇耳中時,這位明哲保身的蒙古人推開懷抱中的美人,穿起官服,對張士信的看門狗說:“普化帖木兒已死,我不死還等什麽!”
話音剛落,有人就端來一杯美酒,酒中不但有酒精,還有毒藥。達識帖睦邇一仰而盡,緊隨他的同事而去,這一年是1364年,朱元璋和劉伯溫正在製定進攻張士誠的作戰計劃,張士誠則和他的丞相張士信在蘇州城裏慶祝吳王國展現出的勃勃生機。
張士誠有慶祝的資本,164年兩年時間裏,在未受朱元璋攻擊的情況下,他把自己的疆域擴張到了空前的規模。一個北方人要遊遍整個吳王國,還是頗費功夫的。他要從濟寧進入,這是吳王國的北界然後南下到徐州,繼續南下到紹興,但不能再南下,因為這是吳王國的南界。從紹興一直向北,再向西,到達汝、潁、濠、泗四州,這就是吳王國的西界。從西直向東走,當無路可走時,你會看到波瀾壯闊的大海,這就是吳王國的東界。吳王國的麵積達兩千餘裏,吳王國的野戰部隊有數十萬,如果他們站在海邊齊聲呐喊,大海會翻騰起巨浪。如果他們站在濟寧狂笑,泰山會被震得搖搖欲墜。如果把吳王國的金銀財寶倒進大海,海平麵會上升,如果把吳王國的糧食在平地堆起,泰山就成了個小山包。
但地盤大、經濟強、軍隊多,並不等同於是強國。一個國家的強盛必然要以清明的政治為基石,張士誠吳王國的政治,至少在朱元璋和劉伯溫看來,並不清明。
朱元璋認為張士誠的政治不清明,是從張士誠的生活奢侈作為著眼點的。張士信自封為元政府的丞相後,就在杭州城裏大建辦公居住樓,這座樓幾乎占滿了杭州城最繁華地段,險些超越了張士誠在蘇州的吳王宮。這座最璀璨的建築裏有最體現中國園林水準的樓台亭榭,以及世界上最古怪的石頭,還有當時西方君主們見一眼就要流口水的天下名畫。張士信房間裏掛滿了名畫,就像是貼牆紙。他專門有一間房間擺滿古玩,數目之多,幾乎就是個古玩批發市場。他的歌女比丞相府的衛隊還要多,他的廚子比歌女還多。他吃的可不是什麽山珍海味,而是精細到極致的食物,做一隻麻雀,就需要十幾個廚師,耗費兩個時辰。張士城兄弟過的生活,連最奢侈的神仙看了都要瞠目結舌。朱元璋說:“如此窮奢極欲,不亡何待?”
但劉伯溫對張士誠兄弟政治渾濁的著眼點卻另有不同。劉伯溫和朱元璋的生活環境不同,自然看問題的角度就不同。劉伯溫年輕時不愁吃穿,肉體上體驗著小資的生活。而朱元璋始終掙紮在饑餓的貧困線上,對別人稍微吃得好一點的情景就怒目圓睜、痛不欲生。
劉伯溫說,在能力範圍內,奢侈點也不是大缺點。明明有錢,卻過得和苦行僧一樣,那是守財奴,是在標新立異。這種人不懂得享受生活,拿苦難懲罰自己,有點變態。張士誠富得流油,就是每天吃三斤重的龍蝦,也是吃得起的。
劉伯溫說,張士誠的政治渾濁不在於他的生活窮奢極欲,而是他對所有知識分子都有好感。如你所知,大多數知識分子都眼高手低,理論和實踐不能同步,倒黴的是,張士誠積極拉攏的那群知識分子幾乎全有這樣的問題。張士誠和徐壽輝有共同點,那就是知足常樂。他們對人生的看法就是:人生是個過程,在有限的時間裏,千萬不要委屈自己。身心的幸福才是人生第一要義,其他所謂開天辟地之功、震蕩宇宙之能,倒在其次。正因為這種對人生深切感悟的思想,所以稍有點遠大理想的知識分子卻會離他而去,而剩下來的,自然就是享受人生之徒。
其實,人生到底該怎麽過,中國人曆來就沒有高明的看法。中國人從古到今,所追求的完美人生就是成功。對於“成功”這兩個字的解釋很功利,也很窄。成功就是,發家致富,要錢有錢,要美女有美女,要大房子有大房子,要地盤有地盤。很少有中國人想過,所謂完美的人生,其實是身心的幸福。人生一世,短短幾十年,無論你身心疲憊地活著,還是身心暢快地活著,你都會死去。如果身心疲憊地活著能使你感到幸福,你就去活。問題是,你什麽時候見過身心疲憊的人會幸福?
當然,張士誠的人生觀沒有錯,可放到現實中來,就錯得離譜了。他在享受人生的同時,應該注意一下周邊的環境,物質和精神的享受都是外來貨,稍不小心就會被那些無法幸福的人奪走、砸碎。這個人當然就是朱元璋。朱元璋是個變態人物,因為自己遭受過苦難,所以對沒有遭遇困難,特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享受幸福的人,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恨。幾年後,朱元璋用他一係列的殘殺功勳的手段證明,他就是個下三濫的暗黑人物,蛇蠍一樣的心腸,看不得別人好,他最喜歡看的就是讓別人匍匐在他腳下痛哭流涕請求他饒恕,他偏不饒恕。
張士誠和朱元璋截然不同,張士誠喜歡看到別人開心快樂,他雖然不是純正的知識分子,但對知識分子在元王朝幾十年來的悲慘遭遇深表同情,於是他對知識分子好,他對知識分子們說,你們若安好,便是晴天。
劉伯溫說,張士誠正是出於這種高尚情懷,用了一大批知識分子,但這些知識分子全是半瓶子醋。在他的影響下,他的弟弟張士信也特別喜歡知識分子,所以在對待知識分子的態度上極盡柔和,有一件事可以證明。元末著名畫家倪瓚在杭州隱居,張士信喜歡名人字畫,就派人帶著頂級的絹布和錢財請倪瓚作畫。倪瓚那種清高的膩歪勁兒一上來,就讓人難以忍受。他生氣地說:“我又不是你們王府的畫師,你讓我畫我就畫啊。”說完,就把絹布撕了,叫人把金錢帶回給張士信。
如果倪瓚麵對的是朱元璋,他就是九頭鳥也死了九回了。可他太幸運,遇到的是張士信。張士信對倪瓚很不禮貌的回複超然度外,還誇獎倪瓚有上古知識分子的風度。
這件事不久,張士信帶著一群知識分子到湖上遊玩,忽然聞到一艘迎麵而來的小船上飄來他從未聞過的香味。他對身邊的人說:“這艘船上的人肯定是個懂得享受人生的人,我要拜訪他。”可當他登上那艘小船時,發現居然是倪瓚。他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的事,不禁惱了,說:“我還以為你清高,穿粗麻衣服,吃殘羹冷炙,想不到你是個花花大少。他媽的!”
接著就是一頓臭罵,倪瓚一語未還。張士信罵完了,就跑回自己船上,想了想剛才的舉動太失禮,於是主動邀請倪瓚到他船上來。倪瓚又擺起了架子,搖著船走了。張士信隻是一笑,任他耍清高。
後來有人問倪瓚:“張士信那樣侮辱你,你為何不還口?”
倪瓚大言不慚地回答:“我那時要是出聲,我就也是一個俗人了。”
其實,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如果他麵對的是朱元璋,他根本說不出這句話來,他不說話就是最大的罪惡。依朱元璋的性格,會將他肚子剖開,放進鉛塊,然後縫合,再把他推進湖裏喂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