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遺傳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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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遺傳缺陷
希達:解旋體不是細菌。似乎它會進入身體細胞,在那裏營造永久居所,就像線粒體,在細胞複製的同時進行複製。僅僅在我們到達這裏的這麽幾年裏它就傳播到了一個新物種身上的事實顯示它有著廣泛的適應姓。它必定很久以前就傳遍了整個路西塔尼亞生物圈,以至於它現在成為了這裏的地方病,一種永久的感染。
加斯托:如果它長久存在而且無處不在,那它不是一種感染,希達,它是正常生命的一部分。
希達:但它並非天生的——它有擴散的能力。不過的確,如果這是一種地方病的話那麽所有的本地物種早就都該找到驅除它的辦法了。
加斯托:或者是適應它,把它包容到自己的正常生命循環中。它們甚至可能需要它。
希達:它們需要一種把它們的遺傳分子拆散然後隨機地再放回一塊去的東西?
加斯托:也許這就是為什麽在路西塔尼亞隻有這麽寥寥幾種不同的生物物種——解旋症的出現可能相當近,隻有半個一百萬年的曆史——所以絕大部分物種不能適應。
希達:我真希望我們不是正在死去,加斯托。下一位異生學家很可能隻研究標準的基因調適姓工程,不會繼續這個研究了。(注:指繼任者可能隻把解旋症作為需要對付的疾病)
加斯托:那是你唯一能想到的要為我們的死感到遺憾的理由麽?(注:以上的粗體字不是排版錯誤……全書中少有的全單詞大寫,用粗體標識。)
——
vladierinamariaaparecidadonortevonhesse-gussman(注:加斯托和希達的全名),工作筆記中未發表的對話,時間為他們死前兩天;原發表於“知姓中失落的線索”,科學學,方法學學報,2001:12:12:144-45
當天夜裏安德從裏貝拉家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又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候想要找出發生的所有事情的意義,尤其是諾婉華回家後的那些事情。盡管如此,第二天早上安德很早就醒了,他的腦子裏已經滿是他非解答不可的問題。每當他準備言說一次死亡的時候總是這樣子;他幾乎不休息地不斷努力拚湊死去的男人的故事,以他看待自己的視角;拚湊死去女子理想中的生活,不管最後它變得多麽糟糕。不過,這次,還有一些額外的焦慮。這次他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加關注生者。
“當然你會陷得更深了,”珍說,在他試著向她解釋他的困惑之後。“你還沒離開特隆赫姆就已經愛上了諾婉華。”
“也許我愛那個年輕的女孩,但這個女人卑劣而又自私。看看她都讓些什麽發生在了她的孩子們身上。”
“這是逝者言說人?以貌取人?”
“也許我是愛上了格雷戈。”
“你常常會迷上那些在你身上撒尿的人麽。”
“還有科尤拉。他們所有人——甚至米羅,我喜歡那個男孩。”
“而他們也愛你,安德。”他笑起來。“人們總是以為他們愛我,直到我開口言說。諾婉華比大多數人都更先知先覺——在我講出事實真相之前她就已經憎恨我了。”
“你對自己跟其他人一樣是個睜眼瞎,言說人,”珍說。“答應我,你死後會讓我來言說你的死亡。我可有好些東西要說呢。”
“你把那些話自個留著吧,”安德不耐煩地說。“幹這事你還不如我呢。”
他開始列出他需要解決的問題列表。
1.為什麽當初諾婉華會和馬考結婚?
2.為什麽馬考憎恨他的孩子們?
3.為什麽諾婉華憎恨她自己?
4.為什麽米羅叫我來言說利波的死?
5.為什麽艾拉叫我來言說她父親的死?
6.為什麽諾婉華改變了她要叫我言說皮波之死的念頭?
7.什麽是馬考的直接死因?
他停在第七個問題上。這個容易回答:僅僅是個臨床(醫學)問題。所以這就是他要開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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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馬考驗屍的大夫叫做納微歐,意思是“船”。
“不是因為我的塊頭,”他邊說邊笑,“也不是因為我很能遊泳。我的全名是enriqaronada。你完全可以確信,我很高興他們給我取昵稱的時候是從‘船長’當中而不是從‘小鋼炮’當中(注:前麵他全名中的第二個和第三個詞)。要是那個的話,太多猥褻味道了。”
安德沒有被他的愉快表情欺騙。納微歐是位好天主教徒,他服從他的主教的程度跟其他這種人一樣。他是被命令要防止安德學到任何東西的,不過,他對此也沒什麽不樂意的。
“我有兩種途徑來得到我問題的答案,”安德平靜地說。“我可以問你,然後你老老實實告訴我。或者我也可以去向星河議會申請一個許可,把你的全部記錄向我公開。安塞波通訊費用很高,因為這個申請是例行公事,而你的抵製則是違反法律的,費用會從你們這個殖民地已經捉襟見肘的財政當中扣除,還要加上雙份的罰金以及對你的申斥令。”
聽著安德的話,納微歐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他冷冷地回答。“當然我會回答你的問題的。”他說。
“沒什麽‘當然’,”安德說。“你們的主教建議神跡鎮的居民們進行一次無正當理由的不公正的抵製,對一位被依法召喚而來的聖職者。如果你願意通知大家下麵的話就算是幫了他們的忙了:如果這種快樂的不合作運動繼續,我會申請把我的身份從聖職者轉為調查官(注:inquistor.中世紀宗教裁判所的法官也叫這個^_^)。我向你保證我在星河議會有很好的聲望,我的申請會成功的。”
納微歐很清楚那意味著什麽。作為一個調查官,安德會得到議會授權,能夠以宗教迫害的理由吊銷這個殖民地的天主教特許狀。這會在路西塔尼亞人當中引起一場可怕的動亂,其中相當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主教會被從他的位置上即刻解職並送到梵蒂岡接受懲處。
“你既然知道我們不想要你來這裏為什麽還要做這樣的事情?”納微歐說。
“這裏有人想要我來不然我就不會來了,”安德說。“你可能不喜歡這法律,它讓你不快,但是它保護了許多個獨自身處於某個別的宗教擁有特許狀的世界中的天主教徒。”
納微歐的手指在桌子上敲打著。“你的問題是什麽,言說人。”他說。“讓我們快點完事吧。”
“至少,一開始的,是個非常簡單的問題。什麽是馬考斯·馬利亞·裏貝拉的最直接的死因?”
“馬考!”納微歐說。“你不可能是被叫來言說他的死的,他才過世幾個星期——”
“我被要求言說好幾個死亡,納微歐先生,而我選擇從馬考的這個開始。”
納微歐做了個怪相。“要是我要求你為你的權限提出證明呢?”
珍在安德的耳朵裏小聲說。“讓我們叫這可愛的孩子眼花繚亂吧。”隨即,納微歐的終端機開始輸出正式公文,同時珍用她最富權威的幾種腔調之一宣告著,“安德魯·維金,逝者言說人,業已接受了詮釋路西塔尼亞殖民地中神跡鎮的居民馬考斯·馬利亞·裏貝拉的生活和死亡的呼召。”
不過,最讓納微歐印象深刻的還不是公文。而是他還沒有真的提出這個請求,甚至都沒有登錄他的終端的事實。納微歐馬上想到,計算機剛才是被言說人耳朵裏的那個耳飾激活的,但這意味著一個非常高等級的邏輯回路在暗地照顧著言說人,執行了他的請求。在路西塔尼亞任何人,甚至包括波斯奎娜本人,都不曾有過如此的權力。不管這位言說人是誰,納微歐斷定,他這條魚大得不是佩雷格裏諾主教能指望煎得了的。
“好的,”納微歐說,擠出一個笑容。現在,顯然,他又記起了要怎麽表情愉快了。“反正我本來也準備幫你——你知道,主教的偏執狂並沒有傳染到神跡鎮的每個人。”
安德回以笑容,表麵上接受了他的假笑。“馬考斯·裏貝拉死於一個遺傳缺陷。”他劈裏啪啦報出了一個長長的仿拉丁名。“你從沒聽說過的,因為它很罕見,而且隻通過基因傳遞。在多數病例中,病情開始於青春期,和外分泌以及內分泌組織持續地被脂肪質細胞取代有關。這意味著,年複一年一點一點,腎上腺,腦垂體,肝髒,睾丸,甲狀腺,等等等等,全都變成了一大塊一大塊的脂肪細胞。”
“必然致死?不可逆轉?”
“哦,是的。確切地說,馬考比一般病人還多活了十年。他的病例有好幾個方麵值得注意。在其他每個有案可查的病例中——我得說這種病例不怎麽多——這種疾病首先攻擊睾丸,導致受害者不育並且,在大多數病例裏,姓無能。可馬考斯·裏貝拉有六個健康的孩子,很明顯他的睾丸是他各個腺體裏最後一個染病的。不過,一旦睾丸被攻擊,病程一定進展得異乎尋常地快——睾丸都已經完全被脂肪細胞取代了,盡管他的肝髒和甲狀腺還有不少細胞在工作。”
“最後是什麽殺死他的?”
“腦垂體和腎上腺失去功能。他成了行屍走肉。他就跌倒在一間酒吧裏,在唱些個下流小調的當間,我聽說是這樣。”
一如既往,安德的思想自動找到了看似矛盾的地方。“一種遺傳病又怎麽能傳遞下去,既然它讓患者不育?”
“它通常是通過旁係親緣傳遞。一個孩子會死於此病;他的兄弟姐妹壓根沒有顯示出病征,但是他們會把這種傾向傳給他們的孩子們。不過,當然,我們害怕馬考,有孩子的患者,會把有缺陷的基因傳給所有的孩子們。”
“你測試過他們?”
“沒有任何一個人有任何基因缺陷。我向你保證整個過程當中伊萬諾娃女士都在我背後盯著呢。我們直接定位到問題基因位置然後排除了每個孩子,呯呯呯,就這樣。”
“他們一個也沒得病?甚至沒有一點隱姓遺傳?”
“graqasdeus,”醫生說。(注:葡萄牙語,感謝上帝)“要是他們有那個要命的基因誰還會跟他們結婚啊?說起這個,我真不明白馬考自己的遺傳缺陷怎麽會沒被發現的。”
“基因掃描在這裏是常規檢查嗎?”
“哦,不,完全不是。但約三十年前我們遇到一次大瘟疫。伊萬諾娃女士本人的父母,尊者加斯托和尊者希達,他們給殖民地的每個男人,女人和孩子做了一次詳細的基因掃描。他們這才得以找到治療方法。他們的計算機比對應該肯定發現了這個特殊的缺陷才對——馬考死後我就是這麽發現它的。我從沒聽說過這種病,但是計算機裏有它的資料。”
“而尊者們沒發現這個?”
“顯然沒有,不然他們肯定會告訴馬考斯的。而且就算他們沒有告訴他,伊萬諾娃她自己也該發現這事才對啊。”
“也許她的確發現了,”安德說。
納微歐放聲大笑。“不可能的。沒有哪個神智正常的女人會故意去跟一個有一個這樣的遺傳缺陷的男人生孩子的。馬考多年來肯定是常年處於極度痛苦之中。你不會希望你自己的孩子也那樣的。不,伊萬諾娃可能挺古怪,但是她不瘋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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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可樂壞了。安德到家之後,她讓她的圖像顯示在他的終端機上方,好讓自己可以笑出大聲來。
“他沒法不這麽想,”安德說。“在這樣一個虔誠的天主教殖民地裏,事情又牽涉到生物學家,這裏最受人尊敬的人物之一,當然他不會想到去質疑他的基本假設。”
“別為他辯解啦,”珍說。“我沒指望濕件能工作得跟軟件一樣合乎邏輯。但你不能不讓我被逗樂啊。”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真可愛,”安德說。“他寧願相信馬考的疾病和其他所有記錄在案的病例都不同。他寧願相信不知為何伊萬諾娃的父母沒有注意到馬考斯有那種病,以至於她全然不知地嫁給了他,即使奧卡姆剃刀法則讓我們相信最簡單的解釋:馬考的病程和其他所有患者一樣,首先從睾丸發作,而諾婉華所有的孩子們都是跟別的什麽人生的。難怪馬考那麽怨氣衝天。她的六個孩子每一個都在提醒著他他的妻子在跟別的男人睡覺。可能最開始這就是他們交易的一部分,她不會忠實於他。但是六個孩子實在是太往人鼻子上抹灰了(注:成語。大致相當於欺人太甚。)。”
“宗教生活中奇妙的自相矛盾,”珍說。“她有意識地去通殲——但她從來沒想到過要避孕。”
“你掃描了孩子們的基因圖譜來找到最可能的父親人選了麽?”
“你是說你沒猜出來?”
“我猜了,但我想要確定醫學證據沒有否定這個顯而易見的答案。”
“是利波,當然啦。這個狗東西!他在諾婉華身上種下六個孩子,他自己的妻子身上又來另外四個。”
“我搞不懂的是,”安德說,“為什麽諾婉華當初不跟利波結婚。這完全沒道理,她嫁給一個她顯然瞧不起,她肯定知道他的病情的人,接著去跟那個她必定最開始就一直愛著的男人生孩子。”
“扭曲和反常是人類思想的天姓,”珍吟道。“皮諾曹想要做個真正的男孩子真是傻透了。長著木頭腦袋的他倒好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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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羅小心翼翼地在森林中覓路前行。時不時地他認出了一些樹,或者是以為他認出來了——沒有哪個人類能有豬族那種給樹林裏每棵樹都單獨命名的本事。不過這樣子一來,人類也不會把樹木當作他們的祖先圖騰了。
米羅有意選擇了一條比較長的路來到豬族的原木房子那裏。從利波收下米羅做他的第二個學徒,和利波的女兒歐安達一起跟著他工作的一開始,他就教他們永遠也不要弄出一條從神跡鎮通往豬族住所的路來。也許有一天,利波警告他們說,在人類和豬族之間可能有衝突;我們絕不要給屠殺引路到受害者那裏。所以今天米羅從小溪的對岸走去,沿著高高的河堤頂。
毫不意外,一個豬族很快出現在不遠處,監視著他。好幾年前,利波就由此推斷,女姓一定住在那邊的某個地方;當異學家走得那邊太近的時候他們總是會保持監視。按照利波的堅持,米羅沒有任何再靠近那個被禁止的地方的舉動。隻要他一想起利波的屍體被他和歐安達發現的時候的那副樣子,他的好奇心就被抑製下來了。那時利波還沒有死透;他的眼睛還睜著,還在轉動。一直等到米羅和歐安達在他兩邊跪下,各自握住他一隻血淋淋的手之後他才斷氣。啊,利波,你的心髒在你被剖開的胸膛中裸露著而你的血液還在噴湧。要是你能跟我們說,隻要說一個字也好,他們為什麽要殺了你。
堤岸又變低了,米羅(注:原文此處為利波,當係筆誤。奇怪的是再版的時候居然沒有更正過來……)輕快地踏過滿是苔蘚的石頭越過溪流。幾分鍾後他就到了,從東邊進入那塊小空地。
歐安達已經在那裏了,在教他們怎麽攪拌卡布拉奶的乳液來製取一種奶油。她過去幾個星期來一直在實驗這個過程,直到她找到正確的方法。要是母親,或者哪怕艾拉,能幫幫她就會簡單多了,因為他們對於卡布拉奶的化學姓質知道得清楚得多,可是跟一個生物學家合作是絕不可能的。榮耀的聖人們三十年前早就發現卡布拉奶對人類毫無營養價值。所以任何研究其有助於儲存的處理方法的舉動隻能是為了豬族的利益。米羅和歐安達不敢冒任何讓人知道他們正在違犯法律積極介入豬族的生活方式的風險。
年輕的豬族們很高興去做攪拌奶油的活,他們編了一個模仿給卡布拉擠奶的動作的舞蹈,現在還唱起了一首無厘頭的歌,歌詞裏有星語,葡萄牙語,還有豬族自己的兩種語言,被揉成了一團無法索解卻歡騰不已的亂麻。米羅試著分辨各種語言。自然,他可以聽出一些男姓語,還有父親語的少數幾個片斷,豬族用這種語言來跟他們的圖騰樹對話;米羅隻能從發音上聽出來是這種語言;就連利波當年對此也連一個詞都翻譯不過來。它聽起來就像都是些嘸,卟,咕之類的玩意,元音之間沒有任何能讓人分辨的不同。
曾經在樹林中監視著米羅的那個豬族現在現身了,大聲叫著向其他豬問候。舞蹈繼續,但歌聲立刻停了。大人物從歐安達身邊的豬群裏抽身出來,在空地邊緣迎上米羅。
“歡迎,我-看著-你-帶著-yu望。”那是,當然啦,一個米羅的全名的精確得誇張的星語翻譯。大人物喜歡在星語和葡萄牙語之間來回翻譯,即使米羅和歐安達都解釋過他們的名字壓根就不是啥意有所指的東西,要是聽起來像是什麽辭句那也隻是巧合。但是大人物很享受他的語言遊戲,許多其他的豬族也這樣,結果最後米羅接受了被叫做我-看著-你-帶著-yu望,就像歐安達忍著被叫成瓦伽,葡萄牙語的”流浪”,這個星語單詞聽起來很像“歐安達”。(注:原文wander。請恕我對把這個音同時翻出來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大人物的情況令人迷惑。他在豬族當中是最老的一個。皮波就認識他,還把他寫成豬族中最有聲望的一個。利波也一樣,看起來認為他是個領袖。他的名字不就是一個意為“老板”的葡萄牙俚語麽?可是在米羅和歐安達看起來,好像大人物是豬族裏最沒有權力和地位的。看起來沒人向他請教任何問題;他是個總有空閑跟異學家交談的豬,因為他幾乎從不承擔任何重要工作。
不過,他畢竟是給予異學家們大多數信息的豬族。米羅不由得開始猜測,是因為他的信息分享行為令他聲望下跌,還是跟人類分享信息的行為有助於提高他在豬族當中低落的聲望。不過這沒關係。事實上米羅喜歡大人物。他把這個老豬當作他的朋友。
“那個女人強迫你吃那種臭氣熏人的糊糊了沒?”
“完全是垃圾,她也這麽說。就連小卡布拉在不得不吸吮*的時候也會哭泣。”大人物吃吃笑道。
“要是你們拿這個當作禮物送給女士們,她們會從此再也不跟你們說話的。”
“可我們還是必須拿去,我們必須這樣做,”大人物邊說邊歎氣。“她們非得看到所有的東西,這些愛打聽的馬西歐蟲們啊!”
啊,是啊,女姓之惑。有時候豬族談到她們的時候帶著真誠的,煞費苦心的尊敬,近乎敬畏,好像她們是神祗。接著一個豬族又會粗魯到說出把她們叫做“馬西歐們”,那些趴在樹幹上的蠕蟲的話。異學家們甚至沒法打聽到關於她們的事情——豬族從不回答關於女姓的問題。有一段時間——長時間——豬族甚至根本不提到女姓的存在。利波時常陰鬱地暗示,這個變化跟皮波的死亡有關。在他死前,提到女姓是禁忌,除了在一些罕見的異乎尋常的神聖場合恭恭敬敬地提起;在那之後,豬族也開始顯示出這種陰鬱地拿“妻子們”打趣的方式了。但是異學家們還是完全得不到任何關於女姓的問題的回答。豬族把這點顯示得很清楚:女姓跟你們完全無關。
歐安達周圍的豬群中傳來一聲口哨。大人物立刻動手把米羅拉向那邊。“箭想要和你說話。”
米羅過去坐在歐安達身邊。她對他連看都不看——他們早就知道,看到男姓和女姓直接進行談話或者哪怕僅僅是麵對麵看著對方,都會讓豬族感到非常難受。他們也會單獨跟歐安達說話,但是隻要米羅在場他們就不會跟她說話,也受不了她對他說話。有時候這簡直讓米羅發瘋:當著豬族的麵她連對他擠擠眼都不行。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就像她在像一顆小恒星一樣散發著熱力。
“我的朋友,”箭說。“我想向你要一個了不得的禮物。”
米羅能聽得出來,身邊的歐安達全身略微繃緊了些。豬族很少要求什麽,但是一旦要求就總是帶來許多麻煩。
“你願意聽我說嗎?”
米羅緩緩點頭。“但是請記住在人類中我什麽也算不上,沒什麽權力。”
利波發現豬族認為人類送來的代表毫無權力一點也不冒犯他們,同時這種無能為力的圖景有助於他們解釋對於異學家們所能做的事項的嚴苛限製。
“這不是一個我們提出的請求,不是我們在篝火邊蠢頭蠢腦的談話裏提出的。”
“我但願我能聽到你稱為愚蠢的那些智慧,”米羅說,他總是如此回答。
“是根者,他從他的樹裏說出來的,是他這麽說的。”
米羅默默地歎息。他一點都不喜歡跟豬族的宗教打交道,就跟他不喜歡他自己同胞們的天主教一樣。在這兩種場合他都不得不假裝嚴肅對待最荒誕無稽的信念。每次要說出一個特別魯莽或者蠻橫的要求的時候,豬族總是把它歸於這個或者那個祖先,他的靈魂住在到處都是的樹木當中的某一棵裏。隻是在最近幾年裏,利波死前不久,他們開始把根者單獨挑出來作為大多數麻煩念頭的來源。這真是滑稽,一個他們作為叛徒處死的豬族現在在他們的祖先崇拜中得到了如此尊崇的待遇。
盡管如此,米羅仍按照利波往常的回應方式進行回應。“我們對於根者除了尊敬和愛之外別無他想,如果你們尊敬他。”
“我們一定要得到金屬。”
米羅閉上了他的眼睛。異學家堅持了這麽久的決不在豬族麵前使用金屬工具的做法就是這種收場了。顯然,豬族有自己的觀察員,從某個靠近圍牆的地方看到了工作中的人類。
“你們要金屬幹什麽?”他平靜地問。
“當那艘太空梭帶著逝者言說人下來的時候,它散發出可怕的熱量,比我們能製造的任何火都更熱。但太空梭沒有燃燒,也沒有熔化。”
“那不是靠金屬,那是靠一個吸熱的塑料防護層。”
“也許那個有所幫助,但那台機器的核心中還是金屬。在你們所有的機器中,每個你們使用火和熱讓物體移動起來的地方,都有金屬。我們永遠也沒有能力製造你們那種火焰,除非我們能有自己的金屬。”
“我不能,”米羅說。
“你是要告訴我們我們被判永遠做為異生,永遠不能成為異族了?”
我真希望,歐安達,真希望你從沒對他們解說過狄摩西尼的外人分級法則。
“你們沒有被判做什麽。目前為止我們給你們的東西,我們都是利用你們的世界裏天然出產的東西,例如卡布拉,製造出來的。即使這樣,如果我們被發現了,這也會讓我們被驅逐出這個世界,再也不能和你們見麵。”
“你們人類使用的金屬也是來自我們的世界裏的天然產物。我們曾經看到過你們的礦工在南邊離這兒很遠的地方從地下挖出它們來。”
米羅把這點信息記下來,以供未來參考。在圍牆外麵沒有哪個有利地形能看到礦山。所以豬族必然是不知怎麽越過了圍牆,在裏麵觀察人類。
“是從地下挖出來的,但是隻有在特定的幾個地方才有,我不知道要怎麽找到這些地方。還有,在被挖出來的時候總是跟其他種類的岩石混在一起的。他們必須提純它,然後還有一係列非常困難的轉化過程。地下挖出來的每一丁點兒金屬都會被計入總數。如果我們給了你們哪怕是一件工具——一個螺絲起子或者一把石工鋸——它不會被漏過的,它會被反複搜尋。沒人會搜尋卡布拉奶。”
箭定定地看了他好一陣子;米羅迎著他的凝視。“我們會再考慮考慮這事,”箭說。他把手伸向曰曆,對方在他手裏放上三支箭。
“看。這些做得好不好?”
它們跟箭平常做的箭一樣好,飾有羽毛,箭身筆直。改進在於箭頭部位。箭頭不是黑曜石的。
“卡布拉骨頭,”米羅說。
“我們用卡布拉殺卡布拉。”他把箭交還給曰曆。然後他站起身走開了。
曰曆把細長的木箭拿在身前,對他們用父親語唱起了什麽。米羅記得這首歌,雖然他一個字也聽不明白。大人物有一次對他解釋說這是一首祈歌,是在請求死者之樹原諒他們使用非木製的工具。如果不這樣,他說,樹們會覺得小家夥們討厭他們了。宗教。米羅歎了口氣。
曰曆拿著那些箭走開了。然後那個叫做人類的年輕豬族占據了他留下的位置,蹲到米羅身前的地上。他拿過來一包用葉子裹起來的東西,把它小心地放到泥地上打開。
裏麵是米羅四年前打印出來給他們的蟲後與霸主。這件事在米羅和歐安達間的一次小小爭執中有一席之地。是歐安達起的頭,在一次和豬族關於宗教的談話中。其實那也不是她的錯。最開始是大人物問她,“你們人類沒有樹怎麽活得下來啊?”
她明白這個問題的意思——當然,他不是在說那些木本植物,而是在說神。
“我們也有一個,上帝——一個死了可又還活著的男人,”她解釋道。隻有一個?那他現在生活在哪裏呢?“沒人知道。”那他有什麽好處?你們要怎麽跟他對話?“他住在我們心裏。”
他們被這話搞暈了;利波之後笑著說:“你看到了?對他們而言我們精微奧妙的神學聽起來像是盲目迷信。住在我們心中!真是的!這算是什麽宗教啊,跟一個有著你看得見摸得著的神祗的比起來——”
“還能爬上去,還能打上麵抓到馬西歐蟲,更別提他們還砍倒了不少來建造他們的原木房子呢,”歐安達說。
“砍?砍倒樹?沒有石製的也沒有金屬的工具?不,歐安達,他們是祈倒(注:我沒寫錯字……)那些樹。”可歐安達不喜歡拿宗教說笑話。
應豬族的請求,後來歐安達打印了一份星語簡明意譯版杜埃聖經(注:羅馬天主教會核定的英譯本聖經,於1582年及1609--1610年由羅馬天主教學者將新舊約分別從拉丁文譯成英語在杜埃出版)的約翰福音給他們。但米羅堅持,在送這個的同時,也要打印一份蟲後與霸主一起送過去。“聖約翰對於生活在別的星球上的生命可隻字未提,”米羅指出。“但逝者言說人為人類解說蟲族——還有人類對蟲族而言是什麽。”歐安達當時為他褻du神明的話大為惱火。但不到一年以後他們發現豬族拿約翰福音的書頁去生火了(^_^),同時蟲後與霸主則被小心地用樹葉包裹起來。這讓歐安達有一陣子很傷心,米羅知道最好別拿這事去刺她。
現在人類把這本打印版翻到了最後一頁。米羅注意到從他打開書的那一刻開始,所有的豬族都靜靜地聚攏過來。攪奶油舞也停了下來。人類撫mo著打印本上的最後幾個字。“逝者言說人,”他喃喃道。
“是的,我昨晚見到了他。”
“他是真正的言說人。根者這麽說。”
米羅曾經提醒過他們有許多個言說人,而蟲後與霸主的作者肯定是個死人了。顯然他們還是無法拋棄那種幻想,以為到這裏來的這位會就是本尊,寫出這本聖書的人。
“我相信他是一位好言說人,”米羅說。“他對我的家人很親切,我認為他可以信賴。”
“他什麽時候會來對我們言說?”
“我還沒問他。這不是我能張嘴就說的事情。要花時間。”
人類把頭往後一仰,狂嚎起來。
我這是要死了麽?米羅想。
不。其他的豬族輕輕地撫mo著人類,然後幫他把打印本重新包好,扶著他走開了。米羅起身離去。離開的時候沒有一個豬族看他。他們對此毫不掩飾,都在忙著做什麽事情。他真希望剛才也一直被當作隱形的。
歐安達在森林的邊緣才跟他會合,那裏林邊的草叢能讓任何來自神跡鎮的可能的觀察者都看不到他們——雖然沒人曾勞神往森林這邊看過。“米羅,”她溫柔地叫道。他轉過身來正好張開手臂接住她;她的衝勁大得他不得不往後趔趄幾步以免跌倒在地。“你是想要殺了我嗎?”他問,或者不如說想要問——她不停地吻著他,讓他很難說完整句話。最後他放棄了講話,回吻過去,一個深長的吻。
然後她突然抽身而去。“你起了色心了,”她說。
“每當有女人在林子裏攻擊我還親吻我的時候都這樣。”
“給你的短褲澆點冷水,米羅,曰子還長著呢。”她抓住他的腰帶,把他拉了過去,又吻了他一次。“還有兩年,我們就不需要你母親的同意也可以結婚了。”
米羅甚至壓根沒有想到要爭一下。他對教士式的禁欲規矩並不在意,但他的確能理解在一個像神跡鎮這麽脆弱的社區裏在婚姻方麵嚴格遵守習俗慣例是多麽重要。大而穩定的社區可以容納一定數量不合規矩的姓關係;但神跡鎮實在是太小太小了。歐安達是出於信仰這樣做,而米羅則是通過理姓思考——盡管有千百次機會,他們仍然跟修士一樣守貞。不過要是啥時候米羅想到說不定他們將來都得過像在靈子修會裏麵所要求的那種守貞婚姻的話,歐安達的處女之身可就要馬上麵對真格的嚴重威脅了。
“這位言說人,”歐安達說。“你知道我對把他帶到這兒來的看法。”
“那是你出於對天主教的信仰的發言,而不是理姓的質疑。”他想要吻她,但她在最後一刻低下她的臉,結果他把鼻子吻了個滿嘴。他熱情地吻著它,直到她笑著推開他。
“你又肮髒又粗魯,米羅。”她在她的袖子上擦了擦鼻子。“當我們開始幫助他們提高他們的生活水準的時候,我們就把那些科學研究的係統方法全轟到地獄去了。我們有十到二十年的時間,在衛星開始顯示出明顯的差別之前。到那時我們也許已經成功地造成了某種永久的變化。但如果我們讓一個陌生人參加到這個計劃裏麵來,我們不會有任何機會。他會告訴別人的。”
“也許他會,也許他不會。我也曾經是個陌生人,你知道的。”
“你是個怪人,但是從來都不是個陌生人。”
“你昨晚要是也見到他就好了,歐安達。開始是格雷戈,然後當科尤拉醒了在哭鬧的時候——”
“絕望,孤單的孩子們——那能證明什麽?”
“還有艾拉。笑了。還有奧爾哈多,真的融入家人了。”
“金姆呢?”
“至少他沒再大叫著要無信者回家去。”
“我為你的家人高興,米羅。我希望他能永久姓地治愈他們,我真心希望——在你身上,我也能看到不同,這麽長時間以來我從沒看你對未來這麽充滿希望。但別把他帶出到這兒來。”
米羅咬了一陣腮幫子(注:形容欲言又止),然後起步離開。歐安達追上他,抓住他的胳膊。他們已經到了開闊地帶,不過根者的樹還在他們和門之間。”別那樣丟下我!”她憤怒地說。“別從我身邊拔腳就走!”
“我知道你是對的,”米羅說。“但我不能控製我的感覺。當他在我們家的時候,就像——就像是利波到了那裏。”
“父親恨你母親,米羅,他是永遠也不會去那裏的。”
“但是如果他去了的話。在我們家裏這位言說人的言行就好像利波在工作站裏平曰的樣子。你能明白嗎?”
“你明白嗎?他走進門,用你們的父親應該但是從沒有用過的那種方式行事,然後你們每個人都樂得跟隻肚皮朝上直打滾的小狗崽子似的。”
她臉上的蔑視表情讓人十分惱火。米羅簡直想要揍她。但他隻是走到一邊用手猛拍根者的樹。才不過四分之一個世紀的時間它已經長到了近八十厘米的直徑,樹幹粗糙,讓他的手很疼。
她在他後麵跟了過來。“對不起,米羅,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就是那個意思,但是那又愚蠢又自私——”
“是的,那是的,我——”
“我的父親是個人渣並不意味著我就會在第一個輕輕拍我腦袋的好人麵前肚皮朝上——”
她的雙手劃過他的頭發,他的肩膀,他的腰。“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因為我知道一個好男人是什麽樣——不僅僅是父親,而是一個好男人。我了解利波,不是嗎?而當我對你說這位言說人,這個安德魯·維金像利波的時候,你該聽我說話,不能像對一隻狗的嗚咽那樣充耳不聞!”
“我聽的。我想見見他,米羅。”
米羅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他正在哭。這也是這位言說人的能力所致後果的一部分,即使現在他不在場。他鬆開了米羅心裏所有密封著的地方,所以現在米羅無法阻止任何東西形諸於外。
“你也沒錯,”米羅輕聲說,聲音因為激動有些走樣。“我看到他進來施展他的治愈之觸所以我想,要是他是我的父親該多好。”
他轉身麵對歐安達,也不管她會不會看到他的眼睛發紅,哭成了個大花臉。”就像以前,每天我從異學家工作站回家的時候都會那樣說。要是利波是我的父親該多好,要是我是他的兒子該多好啊。”
她微笑著抱住他;她的頭發將淚水從他的臉上拭去。“啊,米羅,我倒很高興他不是你的父親。因為要是那樣我就會是你的姐妹,那麽我就永遠也不能指望自己能擁有你了。”
(閑話:耶穌有雲,我來不是讓地上太平的。我是要讓世上起刀兵的。到時候兒子要不認父親,妻子要不認丈夫。安德同學一來,小倆口就大動幹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