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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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到了府衙眾閨秀們約定要出城遊獵的日子。
因為都是女孩兒們,並不象那些公子哥兒似的,每人都要備上全副武裝,高頭大馬地騎到目的地去,她們隻需要坐著馬車到目的地去就好了。關通判家的姑娘近水樓台,早就按照人頭在她們既將要去的地方準備了十來匹溫順的小馬、母馬,又每匹馬都配備了一個熟練的馬倌,不要年輕力壯的,反而都是至少五十歲以上、經驗豐富的老倌兒,也有幾個是馬術嫻熟的婆子,專門負責給姑娘們拉馬韁。
沒錯,就是拉馬韁。青雲本來還以為這騎馬遊獵的活動是真的讓姑娘們自己騎著馬去玩一玩的,沒想到就是個形式。這些官家閨秀們多數是深宅大院裏嬌養大的,哪裏有這膽子?她們也就是坐到馬背上做個樣子,由得懂行的人拉著馬韁,帶她們四處溜一溜,散散心。若有心學騎馬,也有人可以教導,等她學會了,再自行騎一小段路不遲,而這整個過程中都是有人守著的,否則出點兒小意外,關通判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姑娘們都舒舒服服地坐著家裏派的馬車,帶著丫頭婆子隨身侍候,衣裳、零食應有盡有,聊的也都是女孩子們喜愛的話題,一路高高興興地往城外去,就跟平日裏春遊沒啥兩樣。
青雲坐在出城的馬車中,聽著關姑娘介紹活動的真相,無奈地跟周楠對視了一眼,深深為兩人當日的擔憂和顧慮而慚愧。她們早該想到的,她們不會做的事,其他文官家庭出身的千金又怎會做?
關姑娘:“現在才入夏,草原上有風,很涼快的,風景又好,你們就先學一學騎馬,玩一玩弓箭什麽的。至於遊獵,要等到秋天才是最適合的季節。到時候你們也學會騎馬了,射箭也會了,再去試試運氣打兔子好了。”
周楠苦笑著看了看身上新做的騎馬裝:“我還特地叫家裏人新做了衣裳,趕製了兩天兩夜來著……”
青雲倒是沒有做專門的騎馬裝,隻是把舊衣裳中比較結實耐磨的揀了出來穿上,此時與周楠完全沒有共鳴:“算了,反正是遲早要做的。你現在又不會騎馬射箭,關姑娘的安排不是很貼心嗎?”
關姑娘笑著下車去了。她今日作東,要每輛馬車都跑一趟。由於大家是一大早就從府衙後門出發的,她沒多少時間做寒暄的工作,就把這件事挪到路上辦了。青雲覺得此時的她比平日看起來要有活力多了。往日見她,她穿著中規中矩的千金小姐衣裳,頭上身上玉珮步搖一樣不少,除了說話中氣足些,就是個端莊閨秀的模樣,沒想到今日換了一身騎馬勁裝,竟有種將門虎女的感覺。
周楠小聲對青雲道:“我聽說關家原是世代習武的,關通判是身體不好才讀書科舉,沒想到養了個女兒,倒頗有乃祖之風……”
青雲抿嘴笑道:“這樣也不錯,我覺得她過得比你自在多了。你也別覺得鬱悶,關姑娘這樣安排,咱們這樣什麽都不會的人就輕鬆多了,你也不用怕會被人比下去。”
周楠也想到這點,心情頓時好起來。
青雲倒是想起了被關姑娘形容為“學了幾年都不敢獨自騎馬”的知府家表小姐,她既然是薑五太太的養女,跟自己也算是親戚了,卻一直沒機會得見。聽說今天她也來了,隻是方才在府衙裏,人多車多,亂糟糟的,沒留意到哪個是她,不知待會兒是否有機會跟她說話?
她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足足走了大半個時辰路,方才到達了目的地。那是錦東城外西北方向三十多裏地的一片草原,遠遠可以看見北方低矮而延綿起伏的深青色山脈。草原一望無際,此時正是草色青翠的時節,又有無數野花夾雜其中,五彩繽紛,星星點點,映襯著白雲朵朵的蔚藍晴空,實在是無法形容的美景。
青雲跳下馬車,眺望著眼前的景致,臉上不知不覺就露出笑來。一陣輕風吹過,掀起她鬢邊的碎發,帶走了身上的暑熱與煩躁。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風中夾雜著花香與青草香,還有一種無拘無束的味道。她忍不住笑了兩聲,向前方空曠的草原跑去,速度漸漸加快,腳下軟綿綿地,風聲在她耳邊呼呼作響,那一朵朵低垂的白雲,就象是棉花糖般,仿佛她隻要跑到天邊的山腳下,就觸手可及。
周楠在她身後下了車,雙手壓著將要飄起的裙腳,有些著急地喊她:“青姐兒,快回來,你發什麽瘋呢?!”
青雲回頭看她,大笑著跑了回來,拉起她的手就要奔跑:“你也試一試,迎著風跑,很好玩的!”
周楠尖叫一聲,被她扯著跑了一路。隨行的兩個丫頭婆子慌慌張張地跟上,那婆子還一路在叫:“薑姑娘,你別拉著我們姑娘胡鬧!”後來見她們往關姑娘那邊去了,方才暗暗鬆了口氣。
關姑娘笑嗬嗬地迎上她們:“如何?這裏很有趣吧?我瞧薑姑娘馬上就領略到其中趣味了,就是周姑娘有些放不開。這裏是關外之地,不用講究什麽禮儀規矩的,怎麽高興怎麽來。橫豎回到城裏,咱們又做回乖女兒了。”她還指了指周圍的人:“你們瞧,大家都是這樣的。這裏沒有長輩在,不必拘束。”
周楠本來還有些不好意思,聽她這麽一說,忙去看其他人,果然那些大家閨秀都各自拉著交好的朋友采花賞景去了,也有人往不遠處有一堆人的地方走,那裏是準備好的馬和馬倌兒,大家都熟門熟路的,絲毫不見拘謹,該笑的笑,該跑的跑,而且眾人穿的騎馬裝都比較利落,不象她,還係著長裙,隻是在裙下穿馬靴罷了。
她臉上微微一紅,轉頭看青雲也是一身的利落,雖然穿的衣裳有些陳舊了,象是小家碧玉的家裳衣裳,但行動比自己方便得多。她心中有些抱怨:“我穿錯了衣裳,你也不提醒我。”
青雲忙道:“真真冤枉,我也是頭一回來呀!”
關姑娘笑說:“我知道二位都是頭一回來,因此特地讓人準備了兩匹最溫馴不過的母馬,馬倌兒也是騎術嫻熟的婆子。你們先試著騎一騎,若是不想騎馬了,就在這裏四處逛逛好了。這地方是我派人事先打點過的,不會有危險的動物或蛇蟲蛇蟻,花呀草的也都是無毒的。隻是要緊記,別走得太遠了,最後讓人遠遠地跟著,有人護衛要安全些。萬一遇到什麽事,也不至於沒力氣自個兒跑回來。”
青雲與周楠都向她道了謝,又在她的帶領下找到了那兩匹母馬。一匹雪白雪白的,長得十分漂亮,另一匹的毛色棕黑,稍有些雜,但據說腳力很好。周楠看中了雪白的那匹,在牽馬的婆子扶助下,小心地騎到了馬背上,由那婆子拉著韁繩,慢慢地在草地上溜。她還是頭一回騎馬呢,很快就嚐到了其中的樂趣,隻是膽子小,不敢自己拉韁繩,頂多就是讓那牽馬的婆子走得快些。
青雲自覺也是個初哥,不敢拿大,同樣請牽馬的婆子教了些基礎要領,方才慢慢兒自行爬到了馬背上。馬站起來時,身軀晃動,她嚇了一跳,差點兒沒摔下來,幸好扶著馬脖子坐穩了。婆子拉著馬慢慢地向前走,她感受到身下馬的肌肉起伏,搖搖晃晃地,還冒了一頭冷汗,雙手也不知抓什麽地方。那婆子教了,她才抓住了長長的馬鬃。
馬非常溫馴,走得也挺穩的。青雲就這樣讓人牽著溜了一段路,覺得自己已經適應了這匹馬的節奏,不會再被它的搖晃嚇著了,開始請求那婆子走得快些,同時也向對方求教操縱馬的技巧。如此溜了一會兒,她開始嚐試自己掌握馬韁了。
也許她在這方麵還算有天賦,也許是因為這匹馬著實聽話乖巧,她竟然在一個時辰後學會了簡單的騎馬技巧,可以自行拉著馬韁騎一段路了,甚至小跑都沒問題,隻是還不敢放開了跑。充當馬倌兒的婆子直誇她學得快,是自己見過這麽多官家小姐裏學得最快的一個。青雲得意地笑了兩聲,轉頭看見周楠已經下馬往馬車的方向走了,還有些一瘸一拐的,似乎受了傷,連忙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婆子,跑了過去。
周楠不是受了傷,隻是在馬上騎了這一個時辰,大腿內側的皮膚被磨得發疼了。她不好意思告訴別人,就叫貼身侍候的丫頭陪自己回到馬車內,放下簾子,遮了個嚴實,又讓婆子在外頭守著,方才脫衣檢查。幸好沒有磨破皮,隻是有些發紅罷了,晚上回家上了藥就好。今日出門,她樣樣都沒有經驗,也不曾準備什麽藥物,心下有些後悔,馬上就穿好了衣裳,卻是不敢再去騎馬了。
青雲問清楚是怎麽回事,忙將自己隨身帶來的一個竹編的小提箱取出來:“我早想到這個了,就帶了一些藥,都是曹大哥做的,你試試看怎麽樣?”
周楠漲紅了臉:“這種藥……你怎麽好向小曹大夫開口?”
青雲有些莫名:“隻是治擦傷的藥罷了,為什麽不能向他開口?”
周楠呐呐的,紅著臉將她趕出馬車外,又讓丫頭給自己上藥了。青雲百無聊賴地在馬車周圍散步,覺得自己沒有戴備用的衣服,還是不要再騎馬的好,萬一磨破了衣服可不就糟糕透頂了嗎?不如去找關姑娘問問哪裏有弓箭,借一副來玩玩好了。
正想著,她便轉身去找關姑娘的隨從。至於對方本人,此時已不見了蹤影,恐怕是騎馬到遠些的地方去了。
經過一輛馬車旁時,有人叫住了她:“薑青雲姑娘?請留步。”
青雲回頭望去,卻是個陌生的少女,臉上有些蒼白,人瘦瘦弱弱的,模樣倒是挺秀氣,下巴尖尖,雙眼細長略有些彎,瞧著有些麵善,隻是不知為何,眉間帶著一股淡淡的愁苦味道。
那少女衝她彎了彎嘴角,隻是笑意並未映入眼底:“我是薑融君,乃是薑五太太的義女,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青雲怔了怔,立刻反應過來對方是誰,忙笑道:“我早有心要與姑娘結實,隻是一直沒有機會。”
薑融君微微笑了笑,轉身走上馬車,那日曾經在薑五太太身後侍立的婆子守在車旁,掀起車簾作邀請狀。青雲想想也無妨,就上車去了,誰知那婆子隨後將腳凳放上車轅,卻是自行跳上車,駕著馬轉頭往別處去了。
青雲在車中吃了一驚:“這是要去哪裏?!”
“不去哪裏。”薑融君淡淡地說,“隻是要尋個清靜的地方,省得叫旁人聽了去。”
青雲盯了她兩眼,心下有些不悅,也就收斂了笑意,板著臉坐在那裏打量她。薑融君倒是十分平靜,一直沒有開口,直到馬車停了下來,婆子在外頭說:“大姑娘,到了。”
青雲不理會薑融君的神色,伸手掀起車簾打量外頭的環境,還好,確實沒有走遠,也就離原來的地方百來米,可以清楚地看見同來的人們和馬車。她暗暗尋思,薑融君瞧著嬌嬌弱弱的,這婆子也不象是什麽孔武有力的角色,若真的情形不妙,自己跳車往來處跑,應該可以逃得掉。
想到這裏,她就鬆了口氣,也不放下車簾,就這麽坐在車邊,回頭問薑融君:“姑娘想要說什麽?有話就請講吧!”
薑融君盯住了她,忽然紅了眼圈,咬牙切齒地問:“我聽別人說,你是我二叔的女兒,跟著他一起離開老家到這東北來的。我問你,他當年為何要棄官出走?他是不是得罪了楚王妃?他都做了些什麽?!”
問到最後一句,薑融君已經有些嘶聲裂肺了,青雲驚得呆住:“你說什麽?你……你叫我父親二叔?那你是……”
“我是薑佩兒。”薑融君再也止不住眼中的淚水,“亡父單名一個鈞字,與二叔乃是同胞親兄弟!當年……二叔忽然棄官出走,又忽然來找我父親,也不知說了些什麽,就離開了。不久之後,我家中便慘遭橫禍,全家被大火燒死,獨我一人逃出生天……我想問這一句話很久了,隻是一直找不到二叔,才憋在心裏……他到底做了什麽?為何會連累我家人慘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