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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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燕西西便從自己那千古名琴的底座下,拿出一張素箋,遞給高楓:“作詞的那人曾說過,若是將軍相詢,便把此信交給您。”
    高楓吐出口氣,這會兒到不再著急,緩緩地在自己的衣袍上擦了擦手,才接過信,一眼便瞧出上麵再熟悉不過的字跡,也不立時便看,而是遙遙望向窗外的天。
    已是夜深,窗外繁星閃爍,明明還是一樣的夜空,但他已然感覺到不同,如今他手裏握著他那以為從此永訣的愛侶的信,連漆黑的夜晚,仿佛也變得比豔陽高照的白日更讓人心暖。
    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已經六年,頭一年,他也曾瘋狂地尋找過心心念念的那個女人,一心覺得那人也隨著自己來到此地。
    但終歸絕望,一整年的尋找,毫無音信。
    隻他高楓從不會怨天尤人,便是失去她,隻要活著,便隻有前行,再者說,宋朝這般大,想要找一個女子是何等困難,無異於大海撈針。
    他便想著若是自己名滿天下,有朝一日亞茹若至此,必會知道自己的消息,全不必沒頭蒼蠅似的一通亂撞。
    如今,目的不就輕而易舉地達成?
    被亞茹尋找的滋味還真不算很壞,高楓深吸了口氣,緩緩打開信——暌別日久,思君,念君,盼此一晤,南雲書齋齋主手書。
    小心翼翼地收好信,高楓猛地一拍桌子,大堂內眾人都靜了一靜,一群大老爺們齊齊抬頭,就見他們英明神武,冷靜自持,慣會裝模作樣的大將軍跳上桌子,高喊:“誰知道南雲書齋在哪兒?”
    大家夥麵麵相覷,房間裏了一時靜寂無聲。
    高楓忍不住皺眉,虛虛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怒道:“問你們話呢,聽不見不成?這地名真是挺熟,怎麽就想不起來!”
    看著這位老大蹙眉凝思,目光緩緩在屋中將士身上掃過,凡是被他看到的,無不渾身發毛,趙老三搓了搓胳膊,哭笑不得:“將軍,您要是問勾欄瓦舍裏哪個女娼最會唱歌,哪個女伎床上功夫了得,那我趙老三還能給您說道說道,可您問什麽,什麽書齋,咱們弟兄哪裏會知曉?書上的字兒,人家是認識我,我老趙可不認識人家!”
    一番話說得眾人連連點頭,在座的都是高楓從定州拉起來的隊伍,宋朝武將地位不高,當兵的更慘,從來有好男不當兵的說法,真正識文斷字的人,哪會和他一起拚命?
    再加上這五年來衝突不斷,整日忙碌,高楓便是有心讓他們這群大老粗去多讀些書,也不過認識幾個字罷了,哪裏有時間認真學習?
    高楓惱羞成怒:“還好意思說,四書五經也就罷了,可兵書你們總得能看得懂,否則就是把你們扶起來,也屬於爛泥扶不上牆的那種,遲早倒黴……算了,這會兒老子有急事,懶得理會你們這幫粗坯,隻給我記住,若是你們不能認一萬個字以上,都給我回家種田去,別在老子身邊丟人現眼。”
    “那個……南雲書齋就在禦街最東頭。”
    燕西西展眉笑道。
    這群大老粗,在學識上恐怕遠比不上教坊的女伎,誰讓教坊的女伎除了外麵買的以外,多是犯官家屬,用不著調教,文化知識也不會低。
    燕西西話音未落,一群粗坯就看著自家老大暴跳如雷地整了整衣襟,端起茶壺來灌了一大口,去除下口中的酒味兒,飛奔而去。
    這場麵怎麽看怎麽不協調!
    高楓走得很順利,騎著白馬一路飛馳,終於看見南雲書齋門前的兩個紅燈籠,也看到了燈籠下的美人。
    他終於見到了,本來應該很激動,但此時此刻,一顆心卻是說不出的平靜,隻是本來空空蕩蕩,無論如何都填不滿的胸腔,已經被塞得充實無比。
    秦亞茹就站在燈下,燈火襯得她容顏如玉,高高挽起的飛仙鬢,廣袖長袍,高楓駐留停步,彎起唇角,眉眼飛揚:“我一直覺得你非常適合古典的裝扮,如今一見,果真如此。就是少了定妝用的那堆化妝品,你這個對妝容要求完美的女人,會覺得不自在吧。”
    “那到沒有,如今我用的胭脂水粉都是純天然的,比那時候你給我的買的那些高檔貨還好用。”
    秦亞茹笑得燦爛,略略抬頭,打量高楓,審度他的眉眼,眉眼到還和以前有七八分的相似,隻是似乎少了幾分硬朗,他這具身體生來就略微孱弱,即使有五年的軍旅生涯,即使五年來他都很注重鍛煉,依舊沒有以前那副一米八七的健壯身材。
    尤其是如今換了紫衣紫裳,裏麵是白羅hua中單,束著寬寬的玉帶,上麵零零碎碎地掛著玉劍,玉玦,別人看或許覺得他身量板正,一身公服好看的不行,秦亞茹卻是頗有些忍俊不禁。
    “你這穿著打扮,別人看了或許不會覺得怎樣,我卻覺得著實是有些兒不倫不類,看著別扭的很。”
    讓一個閑暇時軍常服,正式場合軍禮服,訓練時作訓服,時不時的迷彩服的軍人,穿上一身宋朝公服,怕是熟悉的人見了,便沒有不難受的。
    高楓歎了口氣,柔和了眉眼,飛身下馬,伸手一攬,就攬著秦亞茹的腰身把她抱了起來,舉得高高的轉了一圈兒,秦亞茹也照例擰著眉掐他的胳膊,惡狠狠的,掐出一道道青青紫紫的印痕。
    高楓喟歎一聲,十分滿足。
    “少發瘋,小心別人告你有傷風化。”此地畢竟不是開放的二十一世紀,秦亞茹歎了口氣,四處尋摸了一下,幸好此時已經夜深人靜,打更人都不在,否則還不知有什麽閑言碎語會傳揚出去。
    她一抬頭,就看見自家大郎正瞪大了眼趴在二樓的欄杆上向下張望,一見娘親看見了他,便一出溜,又鑽回了屋裏。
    秦亞茹大囧,剛才初見時那點兒激動瞬間消失,恨的不行,一敲高楓肩膀上的穴位,逼著他鬆手,掙脫而出。
    高楓也不介意,就是用那樣懶懶散散,暖洋洋的眼神看著她,一直看到秦亞茹的一顆心軟成一團。
    怎能不開心?本以為今生今世再見無期。
    高楓的手從秦亞茹的腰身上放開,改為牽著她的手,兩個人緩步走入南雲書齋的大門,晚上不營業,書齋空空蕩蕩,大郎雖然才三歲,卻很有眼色地躲回了屋裏。
    秦亞茹瞥了一眼二樓,沒瞧見兒子的影子,心下有些驚訝,這孩子平日裏對她這個娘親身邊的男人們都警惕的很,便是白雲生偶爾過來,他也要亦步亦趨地跟著,沒想到換成高楓,居然這般有眼色。
    南雲書齋的擺設像極了他們隊裏的圖書館,就連牆上掛的圖畫都一模一樣,本來就都是秦亞茹自己動手畫的。
    回到如此熟悉的環境裏,高楓緊繃了五年的精神終於放鬆,秦亞茹也放下了雖然不肯承認,卻始終提在嗓子眼的心,親自溫了一壺好酒,準備了幾個下酒菜。
    兩個人就如以前一般,並肩而坐,望著窗外的明月,訴說自從那個焰火之夜過後,兩個人各自的生活。
    高楓抿了一口酒,低聲笑了笑:“六年前我剛到這兒,雖然有原身的記憶,卻還是頭痛的不行,生怕行差踏錯一步,惹人疑竇,且這具身體也未免太差,雖不至於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但也是嬌生慣養,拿不出手去,我又不敢轉變太過,讓家裏人發現端倪,隻能在自己的院子裏站樁練功。”
    “這還不算什麽,到底高家子弟本來就有教騎射的師傅,我跟著學到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技巧,也算因禍得福,就是這小子在學問上太差勁,想我國防科大出來的高材生,二十四歲就拿到了博士學位,誰不說我是天才,是狀元,可到了這兒到好,一下子變成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幸虧當年在隊裏,你嫌我字兒難看,讓我跟著你練了幾年書法,要不然就靠原主那點兒記憶,恐怕我連字都認不恨全。”
    高楓搖頭歎息,一臉感慨“幸好他本是庶子,在高家不怎麽受重視,〖自〗由還是有的,我找了你一整年,沒找到你,便想了個法子讓我那便宜爹把我送出京城去,去了定州,正逢遼人入侵,定州守備不頂事,我就拉起一支隊伍,拚了一場,雖然這些粗坯們比不上咱們那些受過高等教育,最嚴苛訓練的弟兄,好在他們性子豪爽,也知道什麽叫聽話,還有不少身懷武功,個人素質上麵,到也差不了太多。”
    “以前咱們在隊裏出任務,也是槍林彈雨中來來去去,可那畢竟大部分都是小規模的戰爭,都是遠距離的戰爭,在此地卻不同,真是刀刀見血,真刀真槍的拚殺,一次大戰,便是大勝,也要有好多弟兄再也回不來,真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人誠不欺我。我們當年年年呼喊要零傷亡,零傷亡,可如今呢,誰敢說什麽‘零傷亡’?”
    一整晚,高楓恨不得把自己這六年來的經曆,一股腦地說給秦亞茹聽,喝了整整五壇子酒,把南雲書齋準備的那一點兒淡酒都給喝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