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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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文淵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氣度淵停,看向自家妹妹的目光,溫和寵愛中還帶著一絲愧疚。
    秦亞茹一笑:“我去做點兒吃的,大哥也好長時間沒吃過阿蠻做的飯了吧,我的手藝可比以前要好上許多。”
    秦文淵動了動嘴角,最後也隻道:“大哥幫你。”六年了,六年來孤苦伶仃,飽受折磨,但今日能再和家人相會,似乎六年的苦,也並沒有想象中那般折磨人。
    秦亞茹莞爾一笑,知道自家兄長的心意,也不說什麽君子遠庖廚的話來阻止,聳聳肩讓他去擇菜。
    自己則穿上圍裙,洗了洗手,開始做肉羹。
    肉就是很普通的豬肉,並不是全瘦,是五hua肉,肥瘦均勻,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紀,怕是會有人覺得稍稍膩了一些,但此時卻是很受人喜歡。
    說是受人喜歡,可在北宋的貴族眼裏,豬肉還是不登大雅之堂,皇室更是隻食用羊肉,到了南宋依舊如此秦亞茹卻沒那麽矯情,她雖說也挺喜歡鮮嫩的小羊排,卻實在不敢多吃,就和現代豬肉太貴買不起的那段兒時候一般,宋朝的羊肉也貴的離譜,居然要九百錢一斤,尋常人家哪裏敢吃,便是秦亞茹這個從不在吃食上委屈自己的,也甚少食用。
    肉雖說簡單甚至稱得上粗陋,算不得太好的東西,可秦亞茹準備的調料和湯,卻是秘方熬製,和肉一起擱在紫砂鍋裏,那紫砂鍋是她經常用來熬製食療藥材的鍋子,熬的時間久了,就自帶了一股子藥材的清香,再配上調料和湯,不多時,一種濃鬱香味就彌散開來。.
    那是一種奇妙的清香,帶著采藥的味道,秦文淵深吸了口氣,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嘴角不由露出一抹笑。
    秦亞茹看他喜歡,便舀了一勺湯,吹了吹塞到自家哥哥口中,一口濃湯下肚,熱氣升騰,渾身暖意融融。
    分隔六年的生疏感頓時一掃而空。
    秦亞茹又炒了一個筍絲,拌了生菜,難得買了很貴的香米蒸出一鍋香噴噴的米飯,米飯澆上一勺子肉羹,雙手捧著送到秦文淵麵前。
    “一起吃。”
    秦文淵眼睛一紅,也替自家妹妹盛飯。
    飯菜的確鮮美可口,更要緊的是一起吃飯的人不同,秦文淵吃得滿頭大汗,心裏不禁升起說不出的自豪來——他的妹妹已經長大,就和母親一樣乖巧伶俐。
    秦亞茹端來上好的女兒紅。
    秦文淵大口痛飲,他本是個節製的男人,但此時此刻,怎能無酒?
    “阿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爹一生信守忠孝節義,對萬歲忠心耿耿,我秦家為何要落到如此地步?男人們也就罷了,守不住家,死了也活該,可憐家裏小妹被發賣,到現在生死不知,爹一輩子廉潔自守,從無私心雜念,好歹也算桃李滿天下,可卻無一人肯伸出援手,肯幫一幫忙。”
    秦文淵醉了,痛哭流涕,他本是個謹慎的男人,也是個聰明人,即便是滿腔怨恨,卻從不肯說出口,麵上還一直表現的沉穩有加,對君王毫無怨念。但此時醉酒,終於把心裏憋了這麽多年的恨一口氣吐露出來。
    秦亞茹歎了口氣,在他身邊落座,一言不發地陪著他喝酒,聽他的滿腔心事。
    “……我年輕,就是受些苦楚也沒什麽,但那些年是真苦,我們一幫罪人,整日在礦場做工,吃的喝的且不說,最難的是一日隻能睡兩個時辰,其它時候從早幹活到晚上,我當時就想,或許我等不到秦家平反的那一日了。”
    “誰知道,那一年,遼人突襲,定州城破,真是血流成河,整個定州城亂成一片,遼人見人就殺,見牛羊金銀女人便通通搶去,還抓了許多壯丁,我和弟兄們一看不行,隻能奮起反抗,七百多弟兄,最後隻剩下了兩百多人,要不是高楓高將軍帶人來救,恐怕我們一群人都不知會落到何等下場。”
    “阿蠻,將軍是好人,他救了你哥哥,教你哥哥許許多多道理,還一心一意地想幫你哥哥複仇,阿蠻,你的命好,別再想陳文嶽那個忘恩負義的混蛋,他連將軍一根頭發都比不上,比不上……”
    秦文淵砰一聲,倒在桌子上。
    秦亞茹哭笑不得,去屋裏拿了條披風給他披上,扭頭衝門外翻了個白眼:“你這些日子怎麽籠絡了他,竟說你好話。”
    高楓得意洋洋地從門外走進來,挨著秦亞茹坐下,笑眯眯地湊過去:“我好歹也是個泡妞高手,也學過追妻三十六計的,要想順利抱得美人歸,那就得討好老丈人,丈母娘,大舅哥,這可是基本常識。”
    秦亞茹苦笑,也給他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飯,送到他眼前,看著他狼吞虎咽,歎了口氣道:“這些日子開封傳言說陳文嶽為了能娶柔藍郡主,不光休妻,還殺妻滅子,可是你做的?”
    高楓含含糊糊地吱呀了幾聲,滿嘴裏塞滿飯粒兒,說出來的話誰也聽不清。
    說起來,當初柔藍郡主被潑了一盆熱水,差點兒破相,秦亞茹被懷疑,陳文嶽上門咆哮,這事鬧得就不算小。
    當時秦亞茹隻是區區一民女,可柔藍郡主卻貴為郡主,別人自然是要向著柔藍郡主說話,尤其是她玩的那一手,更顯得她大度,到讓所有人都忘了無論怎麽粉飾,柔藍郡主搶有夫之婦,也是事實。
    可最近不知為何,在一次長公主開辦的小宴上,又被人舊事重提,說起這一樁,還有人繪聲繪色地描述當時衝出來行凶的婦人,那身段兒,那衣服,還有頭上戴的麵紗,都和那位秦娘子一模一樣,顯然就是秦娘子所為。
    那柔藍郡主和往常一樣,溫柔大度地一笑“反正我也沒傷著,何苦得理不饒人,秦娘子也可憐,這事就讓它過去吧……”
    結果,她話音未落,當今的長公主文映便驚訝道:“咦,柔藍你是不是弄錯了,你被潑水的那日,秦娘子正和本宮在一塊兒,因為忙到太晚,我還留她住了一宿,錢娘子,高娘子都在。”
    這話一出,滿座的人都詫異,氣氛頓時凝固。
    柔藍郡主到隻是怔了怔,表現並無不妥,低頭羞赧一笑便道:“我早說一見秦娘子就覺得她溫柔嫻淑,顯然不是那等潑婦。”
    可她這會兒再說這話,卻讓人不知該如何應和了,大家都不是傻子,任誰也看得出以前柔藍郡主口中雖說不追究,其實是一口咬定行凶傷人的那個就是秦亞茹。
    那之後,各種傳言便甚囂塵上,柔藍郡主還好,她畢竟是郡主之尊,別人好歹也要顧忌一下皇家的顏麵,但陳文嶽就慘了。
    他的的確確是還沒富貴就拋棄了糟糠,又不知被什麽人翻出他是用著妻子的嫁妝才讀了這麽多年的書,更是為人所不恥。
    這還不算什麽,後來連他本是秦易之的弟子的身份,也被人知道了,陳文嶽才開始心慌,這個時代,你即使忤逆父母,可能還有那麽一丁點兒翻身的可能,但是,忤逆老師,卻會被天下所有的文人唾棄,到時候即便皇上想要重用,這種人也在仕途上走不遠了。
    陳文嶽一下子被折騰的灰頭土臉,這殿試不黜落人的常例,不知道會不會因此被打破,萬一要是陳文嶽因為品行不佳而被黜,那他這一生也就算是到了頭。
    秦亞茹這些日子聽著各種各樣的傳言,好笑之餘,又有些擔憂:“高楓,我知道你和大哥布了一個大局,千萬別為了個陳文嶽,壞了自家大事。”
    如今秦家的事,才是頂頂重要的。
    高楓沉默,許久許久,忽然放下碗筷,一伸手,把秦亞茹給撈到懷裏抱住,秦亞茹一驚,扭頭去看就趴在一旁昏睡的大哥,連忙掙紮道:“這是做什麽,快放開!”
    沒曾想,高楓卻抱得更緊了些。
    “亞茹,縱然對你的愛,深如海,厚如山,縱使你將屬於我,可我到底還是意難平……我所得到的,不是你完完整整的人生。我希望能看著你,從稚嫩的少女,變得嫵媚成熟,我希望你滿心滿眼,都隻有我一個男人。”
    感覺到高楓滾滾熱淚灑在她的肩頭,秦亞茹不禁愴然。
    自己得到的高楓是完整的,在他從懵懂無知,輕狂肆意的少年時代,就伴隨他身邊,一直陪著他走過了所有的艱難險阻,見證了他一步一步走向成熟,天底下能有此等幸運的女人,並不多見。
    但高楓能夠得到的,卻隻是一個滿心傷痕,即使努力,也無法純然如初的女人。又豈止是高楓意難平,她也一樣。
    能經曆自己心愛的女人,最好的時光,那是每一個男人的幸運,而高楓,注定了永遠錯過了秦亞茹從少女到女人這一段最美麗的時光。
    “傻瓜,我們還有將來。”
    秦亞茹歎氣,世上哪裏有十全十美,若高楓見到的,真是年輕時候的自己,那她也不過是個天真的小女孩兒,和天底下所有被父母嬌寵,聰明伶俐的孩子們沒有不同,到時候,高楓還會不會中意那樣的自己,又有誰能知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