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蓑風雨任平生(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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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的皇宮,莊嚴又奢華,漢白玉的欄杆在月色下散發出朦朧的柔光,琉璃瓦,深紅朱漆的柱子,錯落有致的亭台樓閣,倘若換做往常,蘇遲應該會懷著更加激動的心情來觀賞這皇城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桃花抱著送佛送到西的念頭,直接把蘇遲丟進了宮牆裏,而後丟了一句後會有期,提著她的酒壇子又折了回去。
快的蘇遲連句謝謝都沒來得急說。
這一路上,若非有桃花,蘇遲也不會這麽順利的就潛入皇宮。
這宮裏和宮外一樣冷清,不得不感歎一句,趙休愛真是雷厲風行好手段,就這幾日,這臨安城就被他控製住了,然而能控製多久,這取決於大周駐守在其他城池的兵力何時能趕回臨安城。
按照蘇遲的推斷,大概就算這些兵力回到臨安城,一切也晚了,因為大金會趁勢南下,一舉殲滅大周,那之後,這片土地上,應該就會改朝換代,再無大周朝了。
蘇家人應該是和朱雀樓的人在一起,也就是說,他們現在大概都在遼城,現在在臨安城的,無非就是蘇蔓蘇羽和蘇恒這幾個人。
蘇遲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蘇羽和蘇恒,他們到底是怎麽想的呢,他們和蘇蔓朝夕相處,這麽多年了,沒有可能不知道蘇蔓的目的,況且就算之前不知道,現在蘇蔓以蘇遲的身份假扮神明被抓,他們也應該反應過來了。
那麽,蘇羽和蘇恒,身為真正的蘇家人,他們會怎麽做呢。
腦海中同時浮出兩張臉,一張是少年蘇羽那張漂亮的臉孔,一張是蘇恒沉默的臉。
說起來,蘇羽應該是蘇蔓那一邊的吧,因為蘇蔓的那些算計裏,若是沒有蘇羽的幫忙,怕是也有些麻煩的。
曲家事件裏,見阮鳶的人應該就是蘇羽,否則他不會裝的那麽像。而後來,在陳家附近的小巷子裏,是蘇羽扮作阮鳶在她麵前裝神弄鬼的。
剩下一個蘇恒,蘇遲反而看不透了。
蘇恒是蘇家的大少爺,他被蘇家安插在蘇蔓的身邊,想來是為了監視蘇蔓的。蘇家對蘇蔓不太信任,或者說,根本就不是信任的關係。
眼下這些疑問,大概隻有見了蘇恒才能知道答案吧。
那麽,蘇恒和蘇羽到底在什麽地方呢,蘇遲想了想,也猜了幾處,然而卻都沒有什麽依據。
蘇遲一邊想著,一邊在這幾乎已經空了的皇宮裏往前走,趙休愛既然在皇宮裏,那麽他應該不會難找,找到了趙休愛,其他人也就不遠了。
蘇蔓和納蘭明夜是合作關係,納蘭明夜想要趙休愛活著,而蘇家和朱雀樓那邊,是絕對不會允許趙休愛活著的。
那麽,趙休愛和蘇蔓,極有可能也是合作關係。
蘇遲忽然停下了腳步,如果趙休愛和蘇蔓是合作關係,那麽趙休愛和趙禎之間又是怎麽回事?
蘇蔓和趙禎絕對是合作關係,這一點蘇遲已經確認過了,趙禎和趙休愛,這兩個人絕對不能互容的,他們為什麽都和蘇蔓合作呢?趙禎是為了解藥和自由,趙休愛呢?也是活著嗎?
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倘若趙休愛隻是想要活著這麽簡單,那他大可不必回到臨安城,既然蘇蔓能把她藏入拉伊族,那為什麽納蘭明夜沒有這麽做。
一張臉驀地浮現在蘇遲腦海中,那是趙玲瓏。
她想起趙休愛為了玲瓏一夜白發,甚至瞎了一雙眼睛,他對玲瓏的愛有一種病態的執著,難道說,他和蘇蔓合作,是為了趙玲瓏?
蘇遲越想越偏,索性壓下全部的疑問,把大腦清空,什麽都不去想。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蘇遲先見到的竟然不是趙休愛。
她是跟著兩個小宮女走的,她想隻要跟著宮女走,總歸能找到主子。萬萬沒想到的是,她先見到的人竟然是圓寂大師!
那是在秀水宮的宮門外,圓寂坐在石階上,他閉著眼睛在打坐。
朱紅色的大門在他身後緊閉,秀水宮三個大字,龍飛鳳舞地寫在匾額上。這裏應該是後宮嬪妃住的地方,圓寂跑來這裏是做什麽?
蘇遲看著圓寂,月色下,他好像越發顯得慈眉善目,誰能想得到,十年前,這個人化作修羅斬殺了那麽多的人。
她一直很奇怪,為什麽圓寂大師要給自己起這樣一個法號,畢竟這是一個用來形容和尚死掉的詞兒,作為少林寺的方丈,這圓寂大師的法號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蘇遲還記得好幾年前,那時候她還跟著圓寂,有個人好奇的問過圓寂這個問題,她記得當時圓寂說過這樣一句話,他說,出家為僧,昨日種種已如昨日死,以後活著的隻有圓寂了。
好像武林中,當真沒有人知道圓寂的過去,他出現在眾人視線裏的時候,就已經是圓寂了。
蘇遲緩緩走過去,沒有打擾他,隻是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她雙手托著腮,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
過了好一會兒,蘇遲聽到了一聲非常輕的歎息聲。
盤坐在一邊的圓寂大師,緩緩睜開了眼睛,月華如水,照的他的眼神格外清澈,哪裏隱者一抹無奈和悲涼。
“拉伊族的村莊很美。”蘇遲淡笑道,“一開始看到的時候,我以為到了仙界。”
“我知道,我也曾去過那裏。”圓寂的聲音裏滿是落寞,“你是不是無法理解,我為什麽要做這些。”
“是啊,我無法理解,為什麽一個出家人,會殺掉那麽多無辜的人。”蘇遲沒有回頭,她望著月亮,眼前浮現的卻是十年前的那場大火,火光裏,所有人都逃了,她本是應該死在那場大火裏的。
“我無法理解,既然要殺人,你又為什麽忽然心軟救了我。”蘇遲側過頭看向圓寂,“我能理解燕子,可是我無法理解你。”
“這是我的業,是我的罪業。”圓寂歎了一口氣,道,“原來你都知道了。”
“是啊,知道了十年前,蘇家到底發生了什麽,知道五年前,我為何會生命垂危。”蘇遲道,“說真的,我從未想過,大師和燕子會傷害我,也不曾想過你們會算計我。”
“要說難過,肯定是有一些的。”蘇遲苦笑了一下,“遇到你之前,我見到了燕子,他問我怪不怪他,其實你們真的不需要覺得抱歉,畢竟我的命,都是你們救的。”
圓寂怔住了,他看著蘇遲,看了好一會兒,眼神很複雜,那裏藏了太多的情緒。
“可以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嗎?”蘇遲看著他,很認真地問,“十年前,為什麽要那麽做,十年後的現在,為什麽又要幫助阿蔓。”
幫助阿蔓假扮仙子,而後又一反常態地帶著人捉拿阿蔓。
“因為我必須贖罪。”圓寂聲音滿含滄桑和悲涼,“小遲,我幫蘇家,是為了贖罪,我幫阿蔓,是因為我也有想要保護的人。”
蘇遲後背一僵,愣住了,“贖罪?保護?”
“在出家之前,我有個俗家名字叫做衛風。”圓寂眼底多了一抹回憶的味道,“那時候衛家是青州有名的經商世家,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當時,家裏幾個兄弟為了衛家的家產爭得頭破血流,後來我爹被他們活活給氣死了,我和我娘被趕出了衛家。為了生活,我隻能用不多的本錢學習如何經商。”
蘇遲靜靜地聽著,她腦中閃過一絲熟悉感,然而那感覺來得快去的快,蘇遲沒能抓住。她總覺得在什麽地方聽說過衛家。
“一開始,我隻能做一些小本買賣,每天挑著貨廂穿街走巷,成了一個小販。”圓寂說到這裏,蘇遲心裏咯噔一下,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圓寂。
原來是這樣嗎?
“是你!”她低呼一聲,所有的線索都穿起來了,她無法理解的為什麽,終於有了答案!
“你知道什麽?”圓寂很吃驚地看著蘇遲。
“三十年前,皇上在到處搜集拉伊族的線索,後來又一次,密探向他匯報,說是有消息了,這個消息來自於一個衛姓商人!”
蘇遲心中萬般滋味一起湧上來,當時趙禎將這些說給她聽過,但是因為提及太少,加上其他線索更讓人震驚,所以這個小小的線索她就忽略了。
“你就是那個衛姓商人吧。”蘇遲有些懊惱,她早就應該多想想的,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不能錯過,否則事件的原貌就無法全部複原。
“是,我就是那個衛姓商人。”圓寂非常懊悔,“那時候,我娘病重,我聽說南疆有一種藥能治她的病,就鋌而走險,一個人走進了南疆毒瘴林,我在裏麵走了很久,後來被一隻老虎追著,越跑越偏僻,最後因為吸入了太多的毒氣而暈死過去。”
衛風以為自己一定會死在南疆,然而當他清醒之後,卻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非常美麗的村落。
救他的人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男子,這個村落是拉伊族的部落,這群人世世代代住在這裏,過著與世隔絕的悠然生活。在這裏,他還遇見了一個叫做蘇淮遠的中原人,他似乎在這裏生活了很久,並且沒有打算離開。
衛風卻不一樣,他還要回家去,家裏還有等著他救命的娘親,拉伊族的聖女給了他一些藥,說是這些藥可以救他娘。衛風就帶著藥離開了這個村落,回到家中之後,他用了藥,果然治好了娘親。
很多人都為此感到震驚,因為衛風的娘得的是不治之症,所有人都懷疑衛風的娘是妖怪,不然怎麽能康複,衛風無法,隻好解釋了一下,說是他在南疆,遇到了一些醫術很高超的人,那些藥來自南疆。
他萬萬想不到,隻是這樣一說,就給一個部族帶來了滅頂之災。
三個月之後,有個人找到他,花重金打聽那個部族的事,那個時候的衛風不過是個少年郎,哪裏抵得住誘惑,想著說了也沒什麽,那些人肯定也找不到的心思,他將部族的事情告訴了那人。
那之後,他心裏一直有根刺,他的確得到了一大筆的銀子,他用這筆銀子做本錢,直接讓衛家成為了青州的首富。
他後來娶了妻,還在邵武十五年的冬天,有了一個女兒。他每天都過得非常幸福,覺得人生至此,別無他求了。然而就在他最幸福的時候,蘇淮遠找到了他。
他這才明白,因為自己的貪婪和無知,曾經救過他的那些人遭遇了滅族之災!
蘇淮遠花了十多年的時間,終於將那個泄密者找了出來,是因為他,拉伊族才會血流成河!
衛風不是個壞人,在知道自己的錯誤導致了這樣慘烈的後果之後,他每天都被噩夢驚醒,很多人找他報仇,很多人衝他笑,那一張張臉都是那麽熟悉那麽美麗,然而一扭頭,所有人都質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終究是被逼瘋了,他把衛家全部的家產都送給了蘇淮遠。
他想贖罪,他不想半夜夢回被噩夢糾纏,然而沒有用,就算是這樣他也無法得到寬恕,他真的瘋了。
他瘋瘋癲癲了好幾年,等到他意識清明,他發現自己站在少林寺的大門外,暮鼓晨鍾,誦經念佛,這似乎能讓他安心下來。
他就在少林寺出家為僧,昨日種種皆如昨日死,他給自己起了法號圓寂,他就當曾經的衛風已經死了。
他每日都在念經參禪打坐,他想借此獲得內心的平靜,然而往往越是追求什麽,越是無法得到什麽,他有了心魔,他舍棄了全部,拋家棄子,瘋癲了幾年,終於清醒,舍棄前緣入了佛門,卻還是有了心魔。
那不是一兩個人,那是一整個拉伊族的仇恨。
他想了很久,他終究是想通了一件事,倘若不和過去做個了結,他這輩子都不要想擁有真正的平靜。
於是他去了禦庭蘇家,找到了蘇淮遠,參與了蘇家的複仇計劃。
“我說過,我有一個女兒。”圓寂說到這裏,心裏已經苦到了極致,“在我瘋瘋癲癲的那些日子裏,我妻子病死了,女兒成了一個乞丐。她是我的女兒,我是拉伊族的仇人,所以……她從出生起,就背負了我的罪孽。”
蘇遲心裏咯噔一下,驚得站了起來,“你的女兒,該不會就是玲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