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以亡魂慰相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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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局勢已很明顯了。
    衛莊與他、與賀春秋、甚有可能與更多人有著聯係,但他真正的合作者卻是衛雪卿,他們布這樣大一個局終究還是想要將兩大正派魁首給一鍋端了。隻是,他與段須眉來此的意義究竟何在呢?衛莊想要做什麽?衛雪卿事先知曉他二人會來此麽?衛雪卿……不應當知曉。
    關成碧即便聽到煜華的話卻也篤定自己原先的認知,但他聽了衛飛卿這幾句問話,麵上決然卻一寸寸崩裂了去:“你不是?你真的不是……你是誰?你是誰!”
    衛飛卿仍在看著她,一字字道:“我名叫衛飛卿,我爹爹是賀春秋,我母親名字喚作……衛君歆。”
    “衛君歆”三個字猶如一道炸雷劈在關成碧身上,劈得她整個人癱軟在唯獨支撐著她的那支段須眉的金釵上,慘白的臉襯著鮮紅的血讓她整個人形如鬼魅,口中喃喃道:“衛君歆,衛君歆……哈,賀春秋,衛君歆……賀蘭春,衛君歆……賀蘭雪,衛君歆……都是賤人,賤人……”
    衛飛卿隻覺頭疼欲裂。
    他忽然不知道來長生殿這一趟究竟對是不是。
    關成碧今日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無疑對他都是巨大的衝擊,也幾乎解開了他心中一直以來潛藏的所有疑惑,隻是他若繼續下去……
    一道聲音忽然打斷了他混亂不堪的思緒:“衛雪卿準備了何種手段對付清心小築眾人?”
    發話之人乃是段須眉。
    衛飛卿悚然一驚。
    是了!這才是他眼前最需要立即解決的!
    段須眉手中金釵橫在關成碧頸間,任它如何深入也半點沒有要收回的意思,又瞟一眼跌坐在衛飛卿腳下的煜華,朝石元翼冷冷道:“我問一句,你最好如實答一句。有一句謊言,我就先殺煜華。如再有一句,我立即殺死關成碧。”
    石元翼額間青筋暴起,咬牙看一眼正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關成碧,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衛飛卿。
    亦才堪堪從混亂中回過神來明顯還有幾分神思不屬的衛飛卿。
    段須眉神色一凝,原本已要隨他動作一起動向了,但他忽然又止住了。他隻是突然想起衛飛卿說過的話:如他不願,即便賀春秋、謝殷之流也休想傷到他。
    衛飛卿從不說大話。
    是以衛飛卿從石元翼暴起一擊下避開了。他從進到此間開始,腳下其義自見再未停止過。無論他心思如何紊亂,但他始終明白他身手於此間對段須眉而言確是一個負累,而他不能成為真的負累。
    衛飛卿不但避開,順勢也拉著煜華一起避開。
    石元翼劍光籠罩之下,若無衛飛卿,一動不能動的煜華根本無法可避。
    與此同時段須眉釵下傳來一聲慘呼。
    還想追擊的石元翼霍然回頭,卻見關成碧脖頸如天鵝一般微微後仰出十分優美的弧度,卻襯得已將一襲碧衣盡數染紅的汩汩而流的鮮血更加觸目驚心。
    石元翼心神大亂之下脫口叫道:“你不是說要殺也先殺煜華!”
    此話一出,饒是關成碧也倏地醒過神來,但覺這一句話竟比適才段須眉那一使力更為刺中她,略有些驚慌看向煜華。
    煜華身上最後一點活人氣也仿佛被那一句話帶走,目光全然不掃石關二人,隻對衛飛卿冷冷道:“何必多此一舉?就讓我死了豈不痛快。”
    當然痛快了。她滿心惡意想道,即便以那人對自己漠不關心嫌惡到恨不能自己二十年前出生就該死去,若叫他親手殺了自己,想也足夠膈應他好一陣了。想想就比糟心的活在這裏一再被他惡心痛快多了。
    她沉浸在自己滿心的絕望裏,渾然不覺段須眉與衛飛卿望向她的目光裏隱隱都有了兩分歎息。
    “我改變主意了。”段須眉忽道,“此刻開始,你說一個字謊話,我就在這女人身上戳一個洞,直到她身上血流幹為止。”
    石元翼適才沒過腦子說了那句話,便是他自己心神也極受動蕩,這時看著漠然的煜華與周身淒慘的關成碧,動了動嘴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段須眉一字字道:“我再問一次,你們打算如何對付清心小築一幹人?”
    石元翼下顎緊繃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裂開,略帶些求助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關成碧,卻隻看見段須眉再一次揚起的手,驚怒之下脫口道:“請君入甕!”
    段衛二人聞言各是一頓。
    是了。衛雪卿提前知曉一切,那他這局自然不難布置。清心小築的領頭人無論是誰,也不敢將決戰之地放在地麵上,他們無論用何種方法必定會選擇進入地宮再控製全局。長生殿之人佯作不知,隻在明麵上與他們糾纏,待到清心小築之人以為他們全麵掌控長生殿之時,自然也就是這請君入甕之計功德圓滿之時。
    長生殿最擅長的,原就是火藥與機關暗器啊……
    衛飛卿喃喃道:“請君入甕然後呢?設計將所有人引入那大殿之中,再引爆下方火藥?”
    關成碧麵上掛著一絲漠然的笑意。
    “不對。”衛飛卿有些艱難道,“清心小築一旦以為成功掌握長生殿所有出入口之時,那大殿中正假裝陷入困局的所有人必要全麵反撲,那座大殿根本困不住他們……是以你們打算引爆的根本不止是那座大殿?”
    段須眉看著神色相近的石關二人,忽道:“長生殿剩餘的其他人呢?他們可知這計謀?可知你們打算要引爆的根本是整座地宮?”
    石元翼與關成碧神色絲毫也不變。衛飛卿瞧在眼裏,隻覺心裏一陣陣發冷。他們不止是要讓清心小築之人死無葬身之地,他們甚至連長生殿中人也未想著要放過,他們更不會顧慮這一出瘋狂的大爆炸會不會波及到零祠城與城中百姓,如受到波及,這範圍又該有多廣……
    手中金釵又戳深一層,段須眉湊近關成碧耳邊,一字字道:“無論負責此事的是誰,正在何處,立即讓他停止,否則我立刻殺了你,不但殺了你,還要將你渾身的肉割成一片一片,扔到零祠城中去喂狗。”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屠城。或許不會讓所有人死絕,或許運氣好甚至不會影響到太多人,但以這幾人構建此事全然漠視的心性,這便是真正意義上的屠城。
    即便以段須眉對人命的漠不關心,也絕無法接受這樣的瘋狂行徑。
    關成碧站過頭來,衝著他柔柔一笑,當真是有些傾城風貌:“沒用的,就連零祠城裏的狗也會被炸成一塊塊的狗肉。”
    不管零祠城的狗會不會當真被炸成狗肉,但段須眉與衛飛卿將這話聽在耳裏,當真已被惡心到極處。
    “你們當真瘋了不成!”衛飛卿厲聲道,“全城百姓何辜!衛雪卿對長生殿……”他目光如炬,忽然之間投向了煜華,“這是衛雪卿的意思?他臨行之前是這樣給你下令?”
    煜華麵上有一瞬茫然。
    衛雪卿臨行前並未給她任何命令。他所有的密令都隻與關成碧與石元翼交代,他將她留在此處不過是——
    “這不可能是衛雪卿的意思!”衛飛卿斷然道,“全城百姓姑且不論,衛雪卿二十年來為了長生殿付出一切,不管當年建造此處是不是出自他的心願,他不會甘願就這樣一遭毀盡自己心血。”
    他的話如同一盆涼水當頭潑在煜華頭上。
    她腦子瞬間清醒過來。
    她為何明明並不讚成這計劃卻還是對兩人行事並無質疑?隻因關成碧是衛雪卿的娘,是衛雪卿心中最重要的一切,她以為關成碧就算是真的瘋了,也不可能與衛雪卿離心。以為她所做的事,必然還是出自衛雪卿的意願。
    可是衛飛卿說得對,衛雪卿……衛雪卿絕不可能為了一個清心小築就輕易毀掉長生殿根基!
    衛飛卿麵沉如水:“說他們的全部計劃!”
    煜華尚未開口,關成碧已尖叫道:“師兄!阻止華兒!”
    石元翼看著她愈流愈凶的血與愈發慘白下去的臉,動了動嘴唇,終究一個字也未說出口。
    煜華到了這時候卻再沒有任何顧慮,飛快道:“負責此事的人乃是北堂嶽,早在清心小築來之前他已秘密令人在所有出入口以及各處地下都深埋火藥,此刻守在每個出入口負責引燃火藥的都是殿中培養多年的死士,但凡清心小築之人盡數下地,他們便要立時行動了!”
    “如何聯係北堂嶽?”
    “桌上放置的哨子,兩短一長吹奏即可。”
    衛飛卿一眼就見到三步開外放置茶具的矮幾上放著的拇指大小的哨子。
    他忽然很慶幸適才阻止了這三人動手間將這間殿堂轟個稀巴爛。
    他看到哨子的時候,就已經輕風一樣朝著那方向竄過去。
    關成碧眼見煜華配合敵人,石元翼有若死人,她哪裏能見到衛飛卿當真將哨子拿到手喚來北堂嶽?厲叫一聲,她再不顧頸間金釵,竟也直直朝著那哨子就要掠過去。
    石元翼眼見段須眉那始終穩穩當當的金釵在她頸間劃出一條長長的淒厲的血線,霎時隻覺魂飛魄散,大叫一聲“成碧不可”,終於也加入進去拿搶哨子的行列。
    但衛飛卿輕功原就不輸給場間任意一人,他又最先動作,理所當然將哨子拿在手中。隻是石元翼來勢凶猛,一掌向他拍過來時衛飛卿原就是歇息這半晌才能有此番動作,他又如何逃避得開,經受得住?生受了石元翼半掌,衛飛卿踉踉蹌蹌退後數步,在這退後過程飛快中如煜華所言吹響了哨子。哨子並未發出尖利聲響,卻有一種奇怪的仿佛風聲一樣綿長的聲音傳了出去。
    吹完這哨子,衛飛卿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迅速委頓下去。
    段須眉神色不變,抓著關成碧的手卻猛然一緊,金釵輕巧劃過正對著關成碧心口插下去。
    石元翼目眥欲裂,大吼一聲整個人朝著他撲過去:“你住手!你住手!!!”
    衛飛卿神色大變,亦跟著大喝一聲:“段兄停手!”
    石元翼的話段須眉可以當他是在放屁,但他卻不能不理會衛飛卿,已然穿透那身血衣的金釵猛然頓住,穩得仿佛方才那番動作隻是幾人錯覺。
    石元翼撲倒在地上,這短短一瞬他整個人大汗淋漓就如被從水裏撈出來一樣,他徹底被段須眉方才那動作嚇破了膽,他知道他救人的速度絕不可能快過段須眉殺人的速度,一雙眼中全是驚懼後怕,嘶聲道:“你要什麽,你要什麽都可以……我求你別傷害她……”說到後幾個字,聲音中已有幾分不穩的哽咽。
    煜華聞得那哽咽之聲,盯著石元翼麵上一片空白。半晌又不知不覺流下眼淚來,幾乎要被心裏頭那片絕望徹底沒頂。
    “還留著我的命做什麽?”關成碧漠然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九重天宮與長生殿之人被放過,倒不如讓我去死。”
    衛飛卿看著她,忽然短促地冷笑一聲:“你真不愧是衛盡傾的妻子,二位可真是一對任性妄為至極、從不顧惜任何人甚至不顧惜自己兒子的天造地設的夫婦。”
    “你知道什麽!”關成碧猛然抬頭看他,厲聲道,“卿兒從來不喜歡這個地方!從來不喜歡!是我逼著他從小要效忠長生殿!是我逼他建造此地!是我逼他要將長生殿帶到至高處去!他內心根本不願做這些事!隻要我毀了這個地方,卿兒他便能解脫了!”
    “是麽?”衛飛卿冷冷道,“他不喜歡他也做了,他為了你做盡一切,連他自己也給忘記了。到頭來你輕飄飄一句話就要抹殺掉他前半生做的一切。衛雪卿也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麽孽攤上你們這對爹娘。你倒不如依你自己所言,一刀殺了他那才是真的解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