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以亡魂慰相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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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住口!”關成碧狂怒叫道,“你有什麽資格說我!你不過是衛君歆那賤人背叛長生殿生下的孽種!你不過是她下賤薄幸的證據!你連站在這裏都是汙髒!”
    衛飛卿猛然閉眼。
    他適才想要用衛君歆的名字試探關成碧,可他明明要試探出結果了,關鍵之時他卻又假裝沒聽見,隻因他內心已明白接下去他將會聽到怎樣的一出故事,而他並不想聽,至少這時候並不想。
    直到此時,他明白終究是不能幸免了。
    賀春秋當年怎麽編排他身世來著?
    衛君歆兄長的遺孤。
    啊……原來衛君歆的這個兄長就是衛盡傾啊。
    原來賀春秋幾十年來都在替他的大仇人養兒子啊。
    原來他與衛雪卿名字相似不是巧合,他們倆真個是兄弟啊。
    這可當真是個……笑話。但無論這笑話有多好笑,衛飛卿卻隻有把它留到從此地活著出去以後再笑了。
    “是麽?我比得上你對衛雪卿的所作所為更汙髒?”複睜開眼,衛飛卿看著神色狠戾的關成碧輕聲道,“你為何要逼著衛雪卿建造此地呢?因為想要當皇帝的不是衛雪卿,而是你男人。你為何要逼衛雪卿將長生殿帶往至高處?因為你知道你男人沒死,他雖然沒有回到你身邊,但你相信他遲早會回到你身邊。甚至你為了迎接他回來,把自己的兒子當做掃清前路一切的工具,你希望衛雪卿能夠滅了關雎,滅了登樓滅了清心小築,當然最重要的是滅了九重天宮,然後將他費盡千辛萬苦奪來的王冠跪送給你男人。這樣你不但能重新討得你那丈夫的歡心,順便還能一血當年被九重天宮之人奪愛之恥……你這瘋女人,你怎配給衛雪卿當娘?你連給他舔鞋底都不配!”
    他每說一個字,關成碧麵上顏色就愈慘淡一分,聽到後來已是渾身哆嗦,不住喃喃道:“你怎會知道……你怎會知道……你還敢說不是你主使了此事……你……”
    “一樁樁一件件不都是你適才告訴我的麽?”衛飛卿滿懷惡意笑道,“要不要我再來猜一猜為何你突然之間又癡心變怨怒要改變主意了?因為你那全天下最了不得的丈夫竟然沒能如你所願回你身邊來,你甘願跪在地上為人家奉上一切,可惜人家棄如敝帚。不僅如此,人家還派了另一個兒子想要來與你的兒子合作,你那一貫聽話的兒子忽然之間也不聽話了,對他那不知打哪冒出來的‘親兄弟’信賴有加,急不可耐的要與其建立聯係。這讓你發狂是不是?不但你深愛的丈夫另外有家有室再一次讓你墜入被羞辱的深淵,甚至連你的兒子也仿佛快成為人家的一家人了。你得不到的東西你就想通通毀滅,你想要他們每一個人都為之後悔,是不是?”
    他之前想不通的事情有太多了。
    衛雪卿為何費盡心機下了大明山那樣大的一盤棋?而棋局終了過後他卻至今都未看清衛雪卿從中謀取的利益究竟是什麽。
    賀蘭春與衛盡傾看似八竿子打不著一處的兩個人為何竟有著不死不休、其中一方死了也不肯罷休的刻骨仇恨?
    在今日與關成碧麵對麵這短短的時間內,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看不到大明山一役中衛雪卿利在何處,是因為那個利原本就無形。衛雪卿做的其他一切都是順便,他真正的目的不過是要讓賀蘭春與謝殷確認衛盡傾未死的消息,想要這兩個人不死不休的追著衛盡傾不放。
    衛雪卿早就知道自己有個“兄弟”,早就知道衛盡傾背叛這個傾其所有甚至傾他的所有一心等候的瘋女人背叛得徹底。
    他恨衛盡傾。
    而賀蘭春與衛盡傾呢?
    衛君歆既是野心勃勃的衛盡傾的妹妹,她當年何以與池冥創立關雎、何以想盡一切辦法刺殺賀蘭春的目的不言而喻。
    而賀蘭春不但恨衛盡傾利用他妹妹,恐怕更恨衛盡傾欺騙、侮辱了自己的親妹妹。
    衛盡傾不止關成碧一個女人。
    衛盡傾也不止衛雪卿一個兒子。
    長生殿最大的噩夢是九重天宮。
    賀蘭春當年未能公布衛盡傾惡行,後來秘密追查他二十年而不敢聲張。
    那是因為,衛盡傾另一個孩子的娘,就是賀蘭春的親妹妹、九重天宮的宮主、關成碧口中除了衛君歆以外的另一個“賤人”——賀蘭雪。
    唯有如此,才能想通一切。
    這同樣也是他暫時不願去思考那個顯而易見的他與衛雪卿是“親兄弟”的推論的原因。他若是衛雪卿的兄弟,那他衛莊中的那個“親兄弟”又是從何處冒出來?難不成衛盡傾為了方便日後一統天下早早的生了一堆兒子?
    這才當真更像個笑話了。
    被衛飛卿逼問到如此境地,關成碧反倒鎮定下來,神色間一片麻木,聽到最後甚至笑了笑:“二十年前我就知道他未死的消息……當時我以為我贏了,他對那個賤人正如他自己所說,不過是利用她的身份想要謀取九重天宮而已。後來他失敗了,那女人自然失去任何利用價值了……我以為他逃生後立即暗中聯係我,隻因他心裏隻有我,不過是要躲避賀蘭春與謝殷幾人才暫時無法回到我身邊。是以我聽他的話,二十年來悉心教導卿兒,想著他失敗了一次也不打緊,既然那是他一生最大的願望,我們母子自然會想法設法將最好的送給他。誰知道……”她說到此麵容忽地又扭曲起來,“誰知道他不過是又一次騙了我而已!不夠……不管卿兒多有本事,做了多少,在他心裏永遠不夠!他永遠都還要更多!你以為衛莊是一個人?當然不是!衛莊就是衛莊,衛盡傾的莊子……哈!衛莊的少主人找上了卿兒,宣稱他是卿兒的親兄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兩人的父親,他們應當精誠合作,到最後父子三人共享天下。父子三人,父子三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算什麽!我又算什麽!到頭來他的心裏根本沒有我!根本沒有我!他隻想要他的天下!明明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明明當年他與我海誓山盟宣稱永不背叛!可是他一轉眼就在我懷上卿兒的時候去與那個女人攪和在一起!雪卿,雪卿,我明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卻還是給我們的孩子取名叫雪卿,我隻想告訴他我的一片心,也是因為我相信他對我的那套說辭,相信他心裏隻有我……然而,一切都是騙局,他這一生都在辜負我!”
    說到最後,她整個人狀若癲狂,在段須眉手中不斷掙紮,整個人都幾乎成為血人:“既然如此,我為何還要如他的意?我就要將他想要的一切統統都毀了!我不但要毀了長生殿根基,我還要將所有效忠於他的人全部殺光!清心小築是什麽鬼東西?不過是九重天宮裝神弄鬼欺世盜名罷了!他們統統都該死!所有與賀蘭雪有關的一切都該死!還有你!”她猛然看向衛飛卿,“你也該死!衛君歆那個賤人當年若能殺死賀蘭春就不會有後來那些事!他就不必去跟賀蘭雪做戲!他更不會跟那賤人生出個兒子!我又怎會變成如今這模樣!”怨,怒,恨,妒,使她原本姣好的麵容、優雅的風姿已變得連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都不如。
    衛飛卿嘲諷勾了勾唇角。
    段須眉卻突然將她整個人提在手中,強迫她轉過身來與自己麵對麵,一字一字問道:“是以當年衛君歆找上我義……找上池冥,創立關雎,是因為衛盡傾指使她聯合池冥去殺死賀蘭春?”
    關成碧瞪著他,似乎還未從適才那瘋狂中清醒過來。
    但段須眉實則也並不需要她回答。
    他隻是有些失落、有些嘲弄的想,原來義父就是因為這樣無聊的理由蹉跎了一生啊。
    這真是……太無聊了。
    段須眉垂著頭半眯著眼,手中似乎放鬆了對關成碧的鉗製。石元翼適才還絕望的眼裏立時又閃過一絲亮光,甫要動作,卻聽那個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淡淡道:“別做多餘的事,我此時心情很不好,不知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
    石元翼握緊了雙手。
    關成碧忽然道:“師兄,你又何必再多此一舉呢,反正……”她咯咯笑道,“反正都是個死字,稍後此處所有人通通都要死。我早就不想活了,我死了以後,卿兒也可以解脫了。”
    “不,沒這麽容易。”衛飛卿冷冷道,“我會帶你去見衛雪卿,今日你說的一切,你就當著他的麵再說一次好了,一個字一個字好好的告訴你,你是個對他而言比他那個處心積慮的爹還要更惡心的娘,這樣才能讓他真的解脫。”
    關成碧麵上一陣扭曲,冷笑道:“你以為你還能從此地出去?你以為將北堂嶽叫過來此事就能解決了?哈……”
    她話說到此處,大殿的門忽然被推開,外間閃進來一人,三十些許,模樣周正,正是北財神北堂嶽。他奉命匆匆而來,顯然沒料到一開門看見的竟是這樣一幅情景,當下愣在原地,目光落在眼看已去了大半條命的關成碧身上時,神色猛然一緊。
    衛飛卿衝他拱手笑一笑:“北堂兄,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