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以我血酬知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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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殿與清心小築之人還未完全從地下宮殿撤離完之時,時不時已有爆炸與轟隆之聲傳來,每響一次地下便劇烈震顫一番,可見火藥之威力,更可想見如滿地的火藥當真齊齊爆炸那該是何等聲勢。依照關成碧這等瘋狂,她若不是擔心不能一次整死清心小築所有人,而在清心小築之人來此之後、衛飛卿與段須眉到來之前就引爆火藥,隻怕此刻半個零祠城都已成為飛灰,又哪裏輪得到段衛二人中途來這一手?
衛飛卿一時很為關成碧這番耐心的偏執慶幸。
爆炸聲響並不密集,卻已足夠讓清心小築之人明白到衛飛卿之前所言的“時間緊迫”乃是何意,一時之間各自麵色難看,看著周遭長生殿之人恨不能撲上去掐死他們。
但除了有數幾個人,長生殿之人何其無辜?他們這時的臉色比清心小築之人隻會更難看,若非還要顧及性命,隻怕當場就要內訌起來。
北堂嶽看一眼不發一言將刀架在關成碧脖子上執意斷後的衛飛卿,麵色隱隱有些複雜。
那樣危機的時刻,這個人下起命令來幹脆利落,卻有條不紊得令人心驚。果決處置一意質疑不肯執行之人,無論是清心小築又或者長生殿中人。強行令他與賀小秋組織雙方人馬到地麵上轉移這一片區域的所有沉睡中的活人。更為了不引起更大的恐慌,令他頃刻調動全城中長生殿人手強壓全城百姓因爆炸而來的驚慌與亂竄。令所有人進入地麵後立即往城外撤退。
這人知道他地下宮殿中的人手並非零祠城中長生殿全部人手,知道他在城中各處都留有暗樁暗哨。
這人不但想保住清心小築與長生殿所有人,也想保住全城百姓不受波及。或者說他更想保護的實則是後者,前者不過是順便為之。
這人甚至還想要配合他保住長生殿這一片秘密,想要明天過後不讓長生殿之事頃刻間傳到天下皆知,不讓全城百姓因恐慌而避走外地。雖說在他應允關成碧與石元翼爆炸一事時,便根本再未想過要繼續保留長生殿在此地的秘密。
這人恐怕心裏已開始琢磨其後要如何安撫全城百姓之事。
這人……太冷靜,太沉穩,太可怕。
北堂嶽無疑是忠於衛雪卿的,哪怕他此番這行動怎麽看都是背叛了衛雪卿。他留在這個地方,對於關石二人、甚至對於長生殿剩餘的所有人都是一個強有力的掣肘。隻是那樣碰巧的,此番關石二人想要做的事,與他以為的衛雪卿的利益不謀而合而已。是以他任由煜華被欺瞞而決意與關石二人合作。
然而這番合作卻被眼前這個人徹底破壞了。
他看著這樣可怕的衛飛卿,生起一股為了尊主無論如何也要滅掉此人的想法。
地下還在不時傳來隱隱的爆破之聲,經過衛飛卿與段須眉先前由那處進入的賭坊之時,恰逢那賭坊由最中央被炸出一個大洞,之前他們曾查探半晌的地下室明晃晃被炸露在他眼前。
衛飛卿心口緊了緊。
段須眉說過不中途叫醒那些沉浸在《關山憶》之中的人,他們身體與精神便不會受到損傷。但麵臨的既是生死之關,衛飛卿半分猶豫也沒有,早已令人強行帶走了賭坊中夢遊的眾人。
他這時候擔心的乃是段須眉。
他從頭到尾擔心的都是段須眉。
他並不懷疑段須眉對付得了那滿地的火藥。
他之所以擔心,是因為他見過太多次段須眉與人動手全不要命的漫不經心的行徑。
又或者即使明知段須眉能夠全須全尾的出來,他還是會擔心。
他很少有這種情緒。
這種完全不由他自己掌控的情緒。
但他始終沒有停下腳步來,他眼睛也不眨的就從破了一個大洞的賭坊門前掠過。
等他與關成碧、賀小秋、賀小秋手中煜華、石元翼、北堂嶽幾人來到城外之時,雙方人馬已齊集此地,正涇渭分明雙雙對立。但對立的局勢明顯並不均衡,清心小築的人馬乃是長生殿三倍之多,再加上長生殿首腦人物正被衛飛卿掣肘,誰輸誰贏,一目了然。
但雙方雖說火藥味重,卻十分默契的都沒有立時就要拚個你死我活的意思。
所有人都在看著城內四處亂竄的黑煙。
北堂嶽一路便未停歇過,不斷有人來與他通傳城中各處形勢。
這不是他的要求,這是衛飛卿的要求。是以衛飛卿與他共同聽這些消息,並不斷下達新的指令。
終於在城外這小山坡停下來的時候,衛飛卿目光冷冷從賀小秋、石元翼幾人身上掃過:“在段須眉出來之前,誰都別想妄動。”
他正拿捏著清心小築至高無上的權利與長生殿命門,按理他這時候說的話如同聖旨,根本不該有人違逆。清心小築之人內心即便有一萬個不解,但他們麵對的是有如賀春秋親臨的令牌與收起了笑容說一不二的少莊主,衛飛卿既發了命令,他們便會暫且遵從。但長生殿卻不然。
長生殿此刻幸存的所有人,都已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
他們在前方與敵人拚命,在後方被自己人毫不憐惜的拋棄。
拋棄他們的還是前任尊主的妻子、現任尊主的娘親、擔當右護法之職二十年的關成碧。
衛飛卿手中的關成碧,這時候在他們眼裏不再是他們的主心骨,而是比清心小築更加麵目可憎與可怕。
一人從人群之中行出來,行到衛飛卿與關成碧眼前。
他名為唐無方,乃是此地現存長生殿人中除了關成碧與石元翼以外身份最高之人,與煜華以及當日在大明山曾現過身的上官祁、覃有風共列殿中四大堂主。
他也是四人中年齡最大的一人,他與關成碧、石元翼一般,都是在比煜華如今更為年輕的年紀就開始效忠衛盡傾。幾十年來,無論衛盡傾是死是活,是現身還是消失,他都始終效忠於衛盡傾。
因為對衛盡傾的這份忠,是以他也效忠於關成碧。在他的眼裏,雖說衛雪卿是長生殿尊主,但關成碧才是那個能對他發號司令之人。因為衛雪卿有可能威脅到衛盡傾的地位,而關成碧卻絕不會。
此刻他站在關成碧的麵前,沉默半晌後雙膝一軟,就此跪倒在她麵前,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
他以為有朝一日就算他會背叛衛盡傾,關成碧也絕不會。
關成碧這番行為,放在其餘人眼裏或不可一眼看出究竟,他卻可以。
因為此番衛雪卿帶走了青龍堂、白虎堂與朱雀堂之人,留守長生殿的正是他玄武堂之人。而玄武堂之人,正是幾十年來都絕對忠於衛盡傾的一股力量。他原本以為,這是關成碧舍不得讓他們有所損傷,這才留了他們下來。然而此時他知道了,關成碧留他們下來,是想要一次清算了他們所有人的性命。要他們的命,便是在背叛衛盡傾。
唐無方不懂。
關成碧自衛飛卿開始安排所有人逃生便如被整個人被擊垮了一般,任憑衛飛卿拿捏在手中不言不動,如行屍走肉。此時看唐無方一眼,神情木然道:“你既忠於衛盡傾,自然該去死。”
她這句話沒能徹底壓垮唐無方神誌,卻自有人被徹底激怒。人群之中不知是誰發出一聲暴喝道:“賤人!你果真與石元翼勾結在一起背叛了尊主!”
叫聲中一抹雪亮的刀光分開人群向著關成碧斬過來。
在石元翼動之前,衛飛卿先動了。
他半刀擊落了那把刀,再半刀抹過那人握刀的手臂,然後調轉刀刃,再次橫在關成碧頸間,橫在堪堪要來搶人的石元翼眼前,輕飄飄看他一眼:“我說過,段須眉出來之前,誰都別妄動。再有人不聽話,就不止是一條手臂能了事。”
到這時,那人哀嚎一聲,適才被斬斷的胳膊處才開始瘋狂流血。
衛飛卿即使身受重傷,他還是很快。
他的輕功、暗器、刀法在這段充滿危機的路途中都已有了長足進步,進步到滿腹心事的賀小秋都忍不住朝他看過來,原本就緊皺的眉頭似變得愈發難以舒展。
石元翼亦在看著衛飛卿,充滿怒氣的:“明明說好隻要從地宮退出來你就放過她!你想反悔不成?”
“這全是你自說自話,我可沒應。”衛飛卿冷冷道,“我還說過必定要將這瘋女人帶到衛雪卿麵前,你沒聽見麽?”
石元翼痛苦地大喝一聲。
另一個人也隨他一起大喝了一聲,乃是已從地上站起來的唐無方,此刻盯著關成碧的雙目中終於褪去迷茫,盡是憤怒,再次大喝一聲道:“為什麽!”
關成碧看著他,忽地冷笑一聲,慢條斯理道:“衛盡傾重新建立了一個衛莊,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放棄了你們,是他傳訊給清心小築親口告知此地位置,最想要你們性命的就是他,你卻來問我為什麽。你既這般效忠於他,他想你死,你就該立即抹脖子給他看才是。”
賀小秋聽到“衛莊”二字不由渾身一震,下意識便扭頭去看衛飛卿,衛飛卿卻全然無視他這目光,全副心神仿佛都隻放在關成碧幾人身上。
唐無方雙目赤紅,怒喝道:“休要胡說八道!”
“我在胡說八道?”關成碧冷笑道,“若我是在胡說八道,我可還有別的理由做出今日之事?”
唐無方聞言一滯,其後便是加倍的感到憤怒、難堪與痛苦。
隻因關成碧後一句話當真讓他們所有人都無法反駁。
關成碧對衛盡傾的癡心,癡心到石元翼與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在她身邊守候數十年也到不得半點眷顧,癡心到連自己的兒子也能當做為衛盡傾打天下的工具,如非是衛盡傾背叛,實則唐無方等人也委實難以想象關成碧如此做的理由。
關成碧目光從神色呆若木雞的長生殿眾人身上一一掠過,內心隻覺一陣暢快,幾乎想要大笑出聲。
關成碧當然是在胡說八道。
衛盡傾背叛了她,卻沒有背叛長生殿。
隻因唐無方效忠的並非是她以及衛雪卿,而是衛盡傾。隻要衛盡傾還在,無論他是長生殿的主人,又或者是衛莊的主人,對唐無方這些人來說並無差別。
然而關成碧怎麽甘心?
她如何能甘心獨自被背叛、獨自痛苦?
她到這時候,但凡能多拖一人下水,她便暢快。
衛飛卿忽然饒有興味笑道:“你還當真是自己不好,就見不得別的任何人好,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比你更加不好。我現下認同你的話了,你確實應當去死,你死了才對衛雪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