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憶當年,千金一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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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殿之人是如何進到登樓之內?
登樓看似連個大門都沒有,實則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布防嚴密比皇宮大內亦不遑多讓,隻因登樓最後一座樓鳳凰樓裏關押的俱是武林之中窮凶極惡之徒,但凡出甚差錯,哪怕走失一人後果亦不堪設想。
鳳凰樓以樓為名,實則卻是一座真正的牢獄。隻不過登樓畢竟不是官府衙門,又豈能公然照搬官府一套?謝殷亦曾提議要將登樓抓捕所有人都交由六扇門,隻是江湖事自該有江湖人理,這提議不但遭到六扇門拒絕,同樣也並不為一幹武林中人接受。最後登樓便造起了這樣一座天下皆知其為何的鳳凰樓。
很少有人知曉,登樓樓主以下,雖有兩大堂主四大高手,但實則登樓之中真正的武力卻集中在鳳凰樓的七重樓中。看守鳳凰樓一幹武林惡徒的樓中高手,才是登樓真正的頂尖實力所在之處。
緊隨鳳凰樓之後的乃是光明塔。光明塔最上三層,便是登樓中實力匯聚排行第二之處。
謝鬱雖帶走登樓明麵七成以上高手,實則隻要鳳凰樓與光明塔不倒,隻要謝殷尚坐鎮萬言堂,那登樓仍是連蒼蠅也飛不進一隻的武林中至高無上的正義之地。
這些事很少人知,連登樓之中也並非人人皆知。衛莊與衛雪卿卻知。
是以衛雪卿帶領長生殿眾人直入登樓之前,他先推倒了鳳凰樓。
鳳凰樓可會出現叛徒?
若放在三日之前,謝殷口中的答案必定隻有一個。
但一向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即便以謝殷的謹慎,難道他會想到某幾個皆是被追捕數月甚至年餘才終於抓獲的凶徒竟是處心積慮自己要來蹲這牢獄,等待數年就是為等一遭推倒七重樓的這一刻?難道他會想到十年前便加入登樓至今坐鎮鳳凰樓其中一重整整八年的某一位連他也欽佩的高手竟同樣也在等待這一刻的時機?
謝殷想不到。任何人都想不到。
謝殷也好,賀春秋也好,他們人稱聖賢,事實上他們卻終究隻是血肉之軀。他們武功蓋世,心計無雙,但他們到底隻是凡人。是人,就會有失誤。
是以賀春秋上了衛莊的當。
是以謝殷被他以為絕不可能背叛的人背叛。
鳳凰樓服刑之人不但自由被製,更長期被迫服用可使手腳無力的軟筋散,乃是為防當真有人出問題之時也好給出登樓應對變數的時間。實則這番布置並未無用,或說幸而有了這番布置,登樓才會到此時此刻仍存在於世。
最初出問題的,隻有鳳凰樓第四重樓。
第四重樓看守之人正是那位名為舒無顏的令謝殷欽佩的高手。
而他看守的這重樓中,那幾名處心積慮潛伏在此的凶徒赫然盡在其中。
衛雪卿訊息傳來時,幾人瞬間發難,合力殺死了四重樓中其餘守門人,而後幾人將軟筋散解藥分發給第四重樓中所有凶徒。
失去自由,常年被製,但凡有一絲能出去、能雪恨的機會,即便另外九成幾率服下的都有可能是頃刻致命的劇毒,那些凶徒又豈會在乎?
他們甚至都並不是真的想要活著出去,他們就想要轟轟烈烈、不計後果的對抗這不見天日的日日夜夜而已。
當下數十名凶徒解除桎梏,恢複功力,立時便殺向了其他樓層。
要鬧,自然就要鬧個天翻地覆。想要血洗登樓甚至整個建州城,單靠他們這一層樓之人如何能行?
謝殷便在這時得到消息。
卻已晚了。
整個鳳凰樓形勢已無法控製。
恢複功力的隻在少數,不斷死掉的才是多數。但這群已然殺得興起死也死得興起的凶徒不在乎,他們明顯就是要不死不休,死也要拖著登樓所有人一起死才罷休。
謝殷當機立斷,立時啟動了鳳凰樓機關布防,頃刻間將一幹人等猝不及防盡數困在樓中。
這樓中機關早在建樓之時便已一並造好,便是為防止有朝一日樓中生變所做的緊急應對措施。一旦開啟,便唯有裏間之人分出勝負生死之後再從內部打開了。
但鳳凰樓內部知道有此機關布防的總共也隻有一人,那便是親自鎮守第七重樓一幹重犯的鳳凰樓主丁情。
這同樣也是天下間唯有謝殷與丁情知曉的互相之間的約定。
換句話說,樓中凶徒若死絕或再次被鎮壓,丁情就會開啟機關放剩下的守門人出來。而守門人一方若最終不敵一幹凶徒,他們卻最終也逃不開被鳳凰樓徹底困死的結局。
丁情若死,所有人自然依舊逃不開這結局。
隻因謝殷與丁情都理所當然認定,丁情若死,鳳凰樓中守門人絕不會再有第二個活人。
此事聽上去謝殷在明明還有轉圜餘地之時立時便選了魚死網破的應對方法,但其時謝殷沒有別的選擇。
他一旦意識到這其中有人搞鬼,便知此事必有後招,他在那時不可能傾登樓剩餘之力來鎮壓鳳凰樓一幹凶徒,他更不讓鳳凰樓凶徒跑脫。一旦鳳凰樓凶徒跑脫,對於登樓絕不隻是名譽受損那般簡單,他們即將要造成的損傷對於登樓、對於建州、對於整個武林,即便謝殷也難以估量。
在這期間謝殷並不知流言已一夜之間席卷了建州城。
他隻是當機立斷困死鳳凰樓後帶人回防萬言堂,卻發現萬言堂與光明塔都已被長生殿之人登堂入室。
到了這個時候,謝殷又如何不知這其中究竟是誰在搞鬼?
不止登樓,前去圍攻長生殿的清心小築之人恐怕也凶多吉少。
因為這壓根兒就是一個局中局,連環套。
此局當然不是從長生殿再次現身、衛莊之人找上他們才開始,此局開始的時間,連謝殷也難以想象。
至少,要比舒無顏來到登樓的時間更早。
那個時候,他與賀春秋心中認定那人才幾歲?
有那麽一刻,謝殷真是恨極了賀春秋。
若非他當年一念之仁,何以招致今日禍端?
幕後之人不但想要將登樓與清心小築一鍋端,更在他看見仿佛從天而降的出現在萬言堂中的千秋門與南宮世家之人時瞬間明了,即便他們能夠擺脫此番困境,接下來要麵臨的來自整個武林的聲討恐怕比這一番拚死搏殺更不簡單。
那個人,比他當年那無所不用其極的父親當真半點也不遜色。
他尚不知曉謝鬱在關雎正麵對的困境以及建州城中全部流言。他若盡數知曉,恐怕對那人的“無所不用其極”又要重新有一番認知。
*
衛雪卿花了小半天功夫從隱逸村趕來建州。
然後他率眾破登樓,兵分兩路走。
一小部分人進入了光明塔。
衛飛卿有一句不經意之話說的很對。
他與段須眉如當真進入到光明塔中看一看,便能看到“登上光明塔頂輕而易舉”這一句話何等輕率。
那是要用屍山血海才能堆得上去。
但衛雪卿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很想要攻下光明塔。
因為他很想看一看謝殷會不會記錄當年之事,如若記錄,又是如何書寫。
他們所書之事,與他所知之事可是相同?
他與衛飛卿一般,也心心念念想要尋求一個真相。
盡管那真相目前看來與他並無太大幹係。
為此他甚至願意在與謝殷稍後對決中提前丟失三分勝算。
畢竟,千金難買他高興。
*
另一大部分人,則進入了萬言堂。
衛雪卿自己選擇進入萬言堂正麵與謝殷對決。
他在關雎之中對衛飛卿說的話都出自真心。
這些年他暗中追尋一切、暗中布置一切,活得比陰溝裏的老鼠還要暗無天日,這樣的日子他委實已過夠了。他從來不是羨慕登樓、清心小築這等如雷貫耳的赫赫威名,他不過是嫉妒他們門下之人哪怕做著傷天害理之事卻也能擺出正義凜然的麵孔,他不過是比任何人都更想要痛痛快快、轟轟烈烈、堂堂正正一次。
尤其麵對的乃是當年曾讓衛盡傾敗北更二十年來不敢出頭、武功當今天下號稱無雙的權聖謝殷。
*
段須眉一腳破開萬言堂大門,出現在二人眼前的便是堵住所有空餘之地的屍體與瞬間染濕了兩人鞋麵的血。
即便以段須眉見慣風浪,見此情形也不由生生一愣。
衛飛卿倒吸一口涼氣:“難怪謝殷要閉門不出……這番情形叫建州之人看見,隻怕登樓毀掉的就不隻是名聲了。”還有多年累積而成的讓人不敢觸碰絲毫的絕對的實力與威望。
衛雪卿看似在摧毀登樓之事中選擇了最不討巧的辦法,實則他選擇的恰是最能打擊登樓命門的方法。無論是將登樓多年威名一點點毀去,又或者將登樓之人在原處一個個殺死。
隻是衛雪卿——
衛飛卿喃喃道:“這個人不要命起來的架勢,當真與你一模一樣啊。”
段須眉淡淡道:“他原本就是個瘋子。”
兩人從未忘記衛雪卿在關雎之中說的話——他早已活得不耐煩了。兩人也從未將這句話當做一句玩笑話。
衛飛卿道:“我們進去?”
段須眉不答,卻已當先行進去。
“總覺得我們這兩天卷入的麻煩,真是一個比一個更麻煩,偏偏還都是我們上趕著找過來……”衛飛卿緊隨在他身後輕聲自嘲。
萬言堂不比光明塔與鳳凰樓,統共隻有兩層,一樓踏進門便見方方正正的一塊書有“萬言堂”三字的牌匾被從中一劍劃作兩半,半邊仍懸垂在屋脊上方,另有半邊卻早已掉在地上,為血漬淹沒。
衛飛卿喃喃道:“我真是不得不再說一次,段兄,衛雪卿與你當真可結成知己啊,他這眼裏揉不進沙子的習性真個與你一模一樣。”
衛雪卿用劍。
這一劍自然是衛雪卿所為。
他這是吃飽了撐的?
“從來都沒有什麽萬言堂,登樓不過是謝殷的一言堂。”段須眉淡淡道。
是以衛雪卿揮下了這輕鄙的一劍。
整個一樓都沒有半絲人氣了,隻是兩人愈往前行,便能將上方廝殺之聲聽得愈發清楚。
待行到樓梯口之時,已能將二樓景象盡收眼中。
那是個與下方所見全然不同的世界。
下方隻有死氣,上方隻有殺氣。
漫天殺意,割得沿著階梯步步往上的衛飛卿臉頰發疼。
啪地一聲,乃是什麽東西從二樓滴下來,正滴到衛飛卿臉上。
衛飛卿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指血跡。
這時他與段須眉也終於行到二樓之上。
階梯乃是通往二樓的正中央。
萬言堂是登樓之中占地最廣的一座樓。
而萬言堂二樓則是謝殷召集登樓全員議事時所用的地方。
兩人站在比尋常人家一整座院落還要更寬廣的毫無遮擋的二樓中央位置,將此間一切盡收眼底。
(昨晚快睡著的時候才終於想出這章的章節名,出自穀村新司的《風姿花傳》的歌詞。ps:作者叨叨叨是不算在正文字數裏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