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刀捅破九重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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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接一個的,怎麽就能夠安然把自己的孩子當成棋子呢?”他輕聲道,“阿筠是你的孩子呀,我也是衛君歆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呀,衛雪卿,謝鬱……我們不管是誰都是與你們血脈相連的人呀,又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怎麽就能夠那樣堂而皇之的用一個接一個的謊言將我們泡大呢?我是賀蘭春的親兒子,可我從小到大一直活在他監視之中吧……他一定每分每秒都盯著我,生怕錯過任何一絲衛盡傾與我聯係的可能。阿筠呢?阿筠一定比我還慘,她不但要一舉一動都被盯著,甚至還要無時無刻不被提防著。你知道嗎?我其實從小內心裏就暗暗羨慕阿筠,羨慕她是賀蘭春夫婦的‘親生女兒’,羨慕衛君歆對她比對我更上心,卻原來……那對看似疼愛她之至的夫妻,隻是為了更全麵的監控她、掌控她啊,甚至還讓她與謝鬱定親,原來不是為了什麽珠聯璧合才子佳人,而是為了……就算日後將她嫁出去,依然要讓她翻不出你們這張布了二十多年更下定決心要籠罩她一生的大網啊。”
    是以他終於確認自己身世的時候,他內心當真一點輕鬆的感覺也沒有,因為……這就像是終於撤下了擋在他麵前的最後一塊遮羞布,全然沒有半分美好的現實就這樣原原本本攤在他麵前。
    讓他看到為了一個有可能發生卻終究還沒有發生的結果,他們是如何的無所不用其極。
    這究竟是什麽狗屁的道理?
    賀蘭雪搖著頭。每當他說出一句話,她就很想要否認他,想大聲跟他說他是錯的,可她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隻因她明白他說的縱然不是全對,終究卻也不是全錯。她隻得勉強道:“他們……春兄與大嫂之所以要把你放在這當中來,隻是因為他們想要個堂而皇之依然能夠將你最親、最好的養在身邊的理由而已,他們也是真心疼愛阿筠……”
    對她好,是為了防備她,同時也是為了補償她。讓她與謝鬱定親,是為了讓她依然能夠待在距離他們最近的地方,但又何嚐不是想為了圓她與謝鬱一出才子佳人?
    隻是這些話,無論如何她都已沒有臉說出口。
    衛飛卿淡淡道:“一切本來都應該這樣進行的,就算衛盡傾再突然蹦出來,在你們層層布局下他也再掀不起什麽風浪。隻可惜賀蘭春夫婦都恨不能將阿筠綁在身上了,卻還是未能防住後院起火,阿筠非但一早拆穿了這一切,其處心積慮、所謀之大更是出乎了所有人預料。”
    賀蘭雪垂目默認。
    眾人提防賀修筠,其一是防她身世被衛盡傾看穿,其二是防她得知自己身世後暴露一切,對於這從小被嬌生慣養養大的女兒若說他們提防她本身能掀起甚太大的波瀾,那是無從說起。
    是以賀蘭春才猝不及防著了那一道。
    是以他哪怕已經隱隱明白她身份的情形下仍因對她了解太少、認識太淺進而跌得更重。
    人活得太過自以為是,那確實是不行的。
    “如今你既十分平靜聽我講關於阿筠的一切,看來她所作所為確實已被拆穿了,你卻還在此耗費精力替我治傷。”衛飛卿淡淡道,“賀蘭春難道與你做過甚交易嗎?比如你救我一命,他保阿筠一命甚的?又或者連這也是我高看了我們自己,實則你既不在意阿筠的性命,他也並不在意我性命?”
    “你別要如此說他,也莫要看輕自己。”賀蘭雪痛苦地閉上眼,“無論如何,無論筠兒做過什麽事,他又豈會傷害筠兒呢?至於我……我哪怕自己死,也必定要想法子救活你。正因為我們知道彼此的心,是以我才放心將筠兒交給他,而他亦放心將你托付給我。”
    “你們知道彼此的心,可惜我卻不知道你們的心,想必阿筠也並不知道。”衛飛卿漠然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賀蘭春是不是已想到法子對付阿筠了?你可知道阿筠現在何處?”
    賀蘭雪別過頭去。
    衛飛卿便明白他心下猜測果然又已成真。
    賀修筠此番固然一舉數得打了個大勝仗,但她想必是低估了賀蘭春,此時十有八九她人已落入賀蘭春掌控之中。
    而他……不能如這個明知自己女兒陷入危機還端坐在這裏的女人一樣安然。
    深吸一口氣,衛飛卿猛然翻身坐起,這一舉動使得他麵目又是一陣陣泛白:“無論如何,我要多謝你不但救我一命,甚至將自己一半功力傳授給我,想必我傷好以後功力比從前要更進一層了。”
    賀蘭雪見他痛苦模樣,麵上便也掠過一絲痛苦與黯然:“這是我欠你的……我的孩兒注定無法讓她修習高深武學,拖累的你也……我原本已害苦了你,又豈能再見你因武功盡失而痛苦?”
    衛飛卿淡淡問道:“賀蘭春當年傳我不盡不全的天心訣,同樣是為了迷惑衛盡傾?”他會,則讓衛盡傾更確認他的身份;而他會而不精,則讓賀春秋等人安心於他不會助紂為虐。
    賀蘭雪麵上神情更為痛苦,仍舊道:“是我對你不住。”
    已受夠賀蘭雪這欲言又止似是而非的模樣,衛飛卿懶得再多看她一眼,使力翻身下地:“我不願欠你人情。你既傳我武學,我自應允無論如何保存你孩兒性命。”
    衛飛卿很少正兒八經與人許諾什麽。
    他說話總是淡淡的。
    但無論是他一本正經的許諾,又或者看似漫不經心地答允,但凡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他必定說到做到,不計生死。
    賀蘭雪並不了解他。
    但她又總覺得十分了解他。
    她輕聲道:“你也好,筠兒也好,你們都比我能幹百倍。”
    “我們不是比你能幹,而是被逼到絕路上不得不為。”衛飛卿譏諷道,“武功勝過我們千百倍的人寧願窩在這深山之中當世人眼中的仙人,被仙人救了性命又傳了功法的我又豈能假裝無事發生?”
    他一邊說已大踏步往外行去,雖說以他此時身體,每走一步其痛苦都無疑在刀尖上起舞。
    賀蘭雪道:“你去哪裏?”
    “既已來到此處,自然要趁機好生查探一番。宮主大人,你不會介意吧?”他口中問著賀蘭雪介不介意,實則說完最後一個字他卻已走得影子都不剩。
    “我自然不介意。”賀蘭雪喃喃道,“此地的一切本就該屬於你啊……”
    衛飛卿說是要好生查探,實則以他目前身體狀況,休說離開成天山前往其他宮殿,他便連從太霄殿內行到太霄殿外這幾步路也已走得精疲力盡,但這幾步路倒也並不枉費他這一番辛苦。
    九重天宮所在之處,名為金頂山,山脈連綿,海拔有千丈之高。太霄殿所在成天山,正是整個金頂山最高峰頂,站在衛飛卿此刻所立位置,可一覽眾山之小。
    而所謂的太霄殿,與其說是宮殿,不如說是一座山水環繞的庭院。比起出現在這極偏之地的山頂之上,這樣小橋流水般的小院明顯更適合出現在據此萬裏之遙的中原城鎮之中。
    而他視線所及的其餘幾座山頭之上房屋也各自不同,比起他與段須眉當日在大明山所見天宮舊址,此地占地雖大,論精細與堂皇卻是要遜色一百倍不止了。
    衛飛卿指著腳下往下連綿的幾座山峰向不知何時已行到他身邊的賀蘭雪問道:“由此往下,分別是沈天、減天、廓天、晬天、更天、從天、羨天、中天?”
    他每說一個名字,賀蘭雪便頷一頷首,絕美麵上竟出現幾絲赧然:“當年先祖至此,也不知這些個山峰都有甚名號,隨性便以天宮名字為其命名……倒是我們托大了。”
    “也沒甚托大不托大的。”衛飛卿淡淡道,“它喚作什麽都好,終究它都還是那座山,也不妨礙它什麽。”
    賀蘭雪注視著他,目中有幾分喜悅:“你說的對……你說的都對。”
    二人此刻相攜立在山巔,俱是萬裏挑一的出色容貌與風度,各穿一身白衣,飄飄欲仙,從遠處委實看不出這兩個人年齡相差竟足以做母子。
    而賀蘭雪從小到大長在此處,她稍大之時她兄長已扔下她下山去,等她完全成熟起來,她的孩子也已離開了她。她孤零零的待在這與世隔絕的山上數十年了,今日身邊忽然站了一個與她血脈相連、讓她感覺到與生俱來的親近的人,賀蘭雪真是覺得為他做盡一切都不枉。
    衛飛卿道:“衛盡傾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就是這麽幾座荒山。”
    賀蘭雪麵上那一絲喜悅的笑意便又隱了下去。
    “還是這幾座荒山裏的東西,真的足以讓衛盡傾稱霸武林?”衛飛卿轉頭看她。
    “每個人所思所想不盡相同。”賀蘭雪道,“遷來此地以前,九重天宮亦在江湖之中有過近百年積存。那些東西對於今日的我們而言已無甚用處,但對於有一些人卻……你祖父曾言,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有一些東西我們未能毀去,乃是想著它既非我們創造,終有一日需將其歸於原位,在那之前,我們至少也有守護它、不令其危及世人之責。”
    衛飛卿頷了頷首,難得對她所言表示讚同,續問道:“我的兩位師傅,梅萊禾與萬卷書,他們二人此刻正在哪一座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