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平地一聲惹風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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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這不公平的,不止他們兩人而已。
是以有一個人,在這兩人纏上段芳蹤、強行要與他一戰的時候便起身跟了過去。
那個人是封禪。
封禪自從來到此地,除開最開始與謝殷互相對峙幾句便再也沒開過口,他與那幾人對比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但他並不是減少存在感就當真能夠令人忽視的人物。
他是頂尖的高手。
他是段芳蹤的哥哥。
他被謝殷囚困二十年,與其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
他自從來到此地,就始終默默站在杜雲身邊,但他的目光,其實始終都隻放在段芳蹤身上。先前段芳蹤與伯謹然與霍三通二人一戰他動也未動,那是因為他心知肚明那場比鬥根本不必他動。然而段芳蹤說到他要與賀春秋四人再戰一場之時,他始終平靜的目光裏卻閃過了一絲惱怒。
他覺得這小子時至今日頭腦都還是稀裏糊塗的。
當年段芳蹤不是自願與那四人一戰的。
他本來可以公平的與那四個人交戰,隻因為實則他還有三個兄弟,對方有四個絕頂的高手,他們也一樣。
可最終結果卻又是那樣的不公平。
封禪因為那不公平噬心痛肝二十年。
他難道還會讓那不公平在他眼前再發生一次?
那當然不可能。
哪怕對方最終隻出了兩個人。
正好他們也有兩個人。
封禪跟了上去。
這世上段芳蹤可以拒絕任何人,但在從小將他帶大的封禪麵前,他又豈敢說一個“不”字?
段須眉看著幾人身影,目中掠過一絲笑意,隨即抱著刀隨意往前行了兩步。
*
先前被幾萬大軍團團包圍的令人喘不過氣的窒息感不知何時已逐漸散去了,奇怪的是,這原本是最令眾人恐懼之事,但在段芳蹤向賀謝四人邀戰之時,眾人卻不知何故誰也未特意去關注外間大軍撤離的情形。
這片刻功夫那四人身影已不知去向何處,眾人站在原處,不少人心裏有些茫然想道,這就完了?
可有人從中得到什麽?
究竟為了什麽?
這般的茫然當中,忽聽一道清清冷冷卻仿佛切金斷玉一般直削眾人內心的聲音略帶了幾分輕蔑笑道:“諸位這是做什麽?真當以為自己已回到自家臥室的大床*上不成?”
眾人心頭各自一凜,紛紛抬頭,才發現說話之間乃是衛雪卿。
衛雪卿目光很明晰盯著一個人。
他從頭到尾,目的一致很明晰。
眾人隨他目光看去,才醒到今日確實還沒完。
段芳蹤來此不是替他們解困來了,他隻是為了解決自己昔年的一段舊怨,為了將當年算計過他的人一一懲處到位,謝殷,賀春秋,伯謹然,霍三通,然而他真正不共戴天的敵人……
眾人隨衛雪卿目光一道望向衛盡傾。
關雎眾人雖然解了火藥之困,各派中毒之人卻仍未站出來。
今日,還沒完。
正對眾人目光,衛盡傾仿佛也才突然醒神,甚好脾氣笑道:“我適才有些走神了,我在想如今也學會了撒謊使詐的段家小兄弟是不是在出言詐我。我想了半天,還是覺得他就是在詐我呢。”
衛雪卿不動聲色挑了挑眉:“他詐你什麽?”
段封謝賀四人雖不知去哪處鬥法了,場中各派之人經曆這數番變故此刻以為轉危為安各都在茫然慶幸,賀修筠、衛雪卿、段須眉、謝鬱、梅萊禾、衛君歆這幾個人目光卻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衛盡傾與他手中的賀蘭雪。
“我想來想去,都覺我藏身九重天宮一事天衣無縫。”衛盡傾柔聲道,“固然被賀蘭雪這賤人拆穿,可她也不知段芳蹤尚在人世之事,倒是去哪通風報信?短小兄弟常年待在關外,如何能這麽快得知天宮變數又及時應對?這小家夥,他必定是惱怒我當日騙他,這才轉念也想來騙一騙我。實則我花費了二十年才終於得到手的九重天宮,必然不可能被他奪走,必然還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說話間又恢複了他一貫的惺惺作態溫文爾雅,隻因他覺得自己的推斷十分有道理。
段須眉卻隻說了一句話,便將他這堪堪重建的信心擊得粉碎。
段須眉隻說了三個字:“岑江穎。”
賀蘭雪毫無血色的臉在聽到這三個字時,更是白得幾乎透明。
衛盡傾麵上笑意全然僵住,目中神情冷得可怕。
段須眉卻生怕他仍未受夠打擊似的:“姨母並不知我爹仍在世的消息,她隻是這二十年來始終維持我娘當年的習慣,無論大小事都會給我爹去一封信。”
她根本不知那信會寄往何處,她也並不在意,那隻是她活在世上小小的一個念想而已。
是以她對段芳蹤仍然在世的消息一無所知。
段芳蹤卻對九重天宮發生的一切事情了如指掌。
衛盡傾一字一句幾乎從牙縫之中磨出來:“所以你是說,我根本是敗在一個女人精神失常的自言自語裏?”
還有比這更諷刺的嗎?他衛盡傾機關算盡,哪怕賀蘭雪提早十年拆穿他真實身份最終卻也不得不囿困於他手中,然而他不是敗給賀蘭雪,不是敗給段芳蹤,而是敗給了那個在他眼裏神誌不清隻配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的瘋女人的無意之舉!
段須眉漠然之中偏生又帶幾分憐憫地看著他。
衛盡傾幾乎立時就被他這憐憫氣得失去理智,厲聲道:“你那好姨母與你那裝得像個情聖似的親爹早有一腿,虧得你還反以為榮!”
段須眉尚未答話,他懷中的賀蘭雪已尖聲叫道:“住口!你懂什麽!別用你的髒口侮辱阿心和阿穎!”
衛盡傾恨得幾乎立刻就想要掐死她,下一刻不知為何他忽然又咯咯笑起來,眾人隻瞧見他動作一閃,下刻便見他手中已拿了一支長度不足半尺的銀笛,極快湊到嘴邊三長兩短幾聲吹奏。
那笛聲極為尖銳刺耳,就如同被人拿著刀子直直戳在耳膜上一般,刺激得眾人紛紛捂住耳朵,唯獨段須眉幾人聽他吹奏完以後以不下那笛音的冷厲聲音笑道:“那四人既走,你們以為此間還有人能留住得我!”說話間他已拽著賀蘭雪後退三步。
不知何時,賀修筠衛雪卿等人已無聲無息圍繞在他二人身邊站定,而他後方便是唯一無人之處。
段須眉站立在衛盡傾的正前方,忽然揮了揮手中破障刀:“你可知為何我爹未拿此刀與謝殷賀春秋二人戰?”
衛盡傾滿眼陰狠看著他。
段須眉竟衝他笑了笑:“因為這把刀注定是要用來殺你的。”
說完這句話,他便動了。
他說到“的”字的時候,他腳下才開始跨步。
等到這個字尾音尚未結束,他卻已舉刀站在衛盡傾與賀蘭雪身前。
然而他快,卻有人比他更快。
那個比他更快擋在他和他的刀麵前的人,竟然是二十幾年前就已經自廢武功的衛君歆。
段須眉皺起了好看的眉,有些無奈,有些不解:“你做什麽?到了這個時候你突然發現與衛盡傾姐弟情深?”
“你不能出刀……”衛君歆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她當然不是真的比段須眉更快,她隻是一直以來都將注意力完完全全放在了他們幾人身上,時刻都準備著撲上來擋這一擊而已,“你出手,阿雪、阿雪會死掉的……”
段須眉更為不解:“她不是時刻都準備要死掉麽?”
賀蘭雪身中雙毒,擅用內力,與衛盡傾硬拚了幾招傷勢沉重,她能活到現在原本就是個奇跡。而段須眉記憶尤為深刻的,便是當日衛飛卿一刹那的毒發以及無限接近於身亡的模樣。
那模樣令他當時有些絕望的想道:神仙難治。
賀蘭雪如今的模樣,才真真是神仙難治。
衛君歆搖了搖頭,眼淚亂飛:“春秋會救她的,我求你們別……”她說不出口讓他們放走衛盡傾這樣的話,因為她自己也是今日須殺衛盡傾而後快的其中一員,但她更無法在賀春秋不在的情形下讓賀蘭雪去死。
段須眉看著她,眼神一分分冷下去:“當年你在賀春秋手下護著我性命,我承你的情,可你不該那樣對我義父,你更不該那樣對衛飛卿。”
他說到最後一個字,看著她的眼神與看著死人無疑。
衛君歆很明白他的意思,很明白自己若是不讓開,第一個死的人當真會是她自己。
可她不能讓。
段須眉握刀。
一隻手似有些嫌棄撚起他的衣袖。
段須眉有些不耐煩地回頭。
賀修筠輕輕柔柔朝他笑一笑:“衛盡傾交給你,這位交給我好了。”
下刻段須眉就從衛君歆身邊繞了過去。
衛君歆還想要攔,卻被賀修筠製住,動彈不得。
賀修筠道:“我也不是不舍得你死,隻是你的死活我不能擅自做主而已。”
隻因承了這人二十年養育之恩的,不止她一個。
她道:“所以你乖一點,不要再挑戰我的容忍度。”
她起先說把衛盡傾的命讓給段芳蹤了,可如今看來段芳蹤的心倒是比她想的還要大許多,並不執著親手殺死衛盡傾這事。既然如此,她自然要繼續完成自己近十年來最大的夢想,任何人都休想阻攔。
衛君歆留著眼淚道:“你不可以……你的身體……”
賀修筠十分輕蔑看她一眼:“你的眼淚,留著對付世界上唯一吃你這一套的賀春秋吧。”她說完這句話就推開她走了。
段須眉、衛雪卿、賀修筠同時走向衛盡傾。
而謝鬱看了一眼周遭神色各異的眾人,歎了口氣,拉著衛君歆行到杜雲杜若身邊。
杜雲見他這明顯是要保她們幾人周全的動作,不由得心裏一動,輕聲道:“你……”
“我不像修筠和衛雪卿,固然我不認為你與謝殷所為比衛盡傾又能高明到哪去,但我並不太怨恨你們。”謝鬱語聲平平,不待她欣喜卻又接道,“當然我對你也沒有任何感情,隻是我不能眼看十月懷胎生下我的人以及對修筠和衛兄有著養育之恩的賀夫人在我眼前遭遇危險,如此而已。”
他說如此而已,就真的是如此而已。
即便他曾經對杜雲有任何幻想眷戀思念,也在得知她當年所為以及他腦海裏不斷閃過他在段須眉眼前割下池冥頭顱的那一刻消磨殆盡了。
隻是這個人畢竟生了他,哪怕他活了二十年也尚未真正找到生存的意義。
而賀修筠是他的心上人,衛飛卿對他有恩,衛君歆是這兩個人的養母。
她們倆如今都手無縛雞之力。
就是這麽簡單,而已。
衛君歆聲音中帶了十二萬分的懇求看著他道:“你不能去阻止她嗎?她會、她會死的……”說出那個死字,她隻覺一顆心仿佛在被千百把鋼刀同時拉鋸,撕裂般疼痛。
謝鬱靜靜看著她,半晌忽道:“是你們做錯了。”
衛君歆有些茫然。
謝鬱淡淡道:“如果你們沒有騙過她,如果從一開始你們就沒有存那些猜忌、懷疑、探測的心思,即便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也不會孤注一擲將人生所有的意義都放到恨衛盡傾那樣一個根本不值得的人身上去。”
一個人心中若是被愛填滿,即便遇到些難熬之事,挺一挺也終究也會過去,萬不會輕易走到玉石俱焚的地步去。
賀修筠過不去,大概是因為從她明了身世的那天起,就認定了她所謂的父母從來對她隻有欺騙與防備,沒有真心的疼愛。
不能不說她在這其中沒有偏激的心思,但必然更多的還是真實。
畢竟她也曾一而再的期待過。
甚至在她婚禮的前三天。
然而得到的終歸都還是失望。
所以,錯的人從最開始就是賀春秋與衛君歆。
是他們的自以為是毀了他們本該如珠似寶一樣的女兒。
衛君歆捂著臉,失聲痛哭。
另一邊廂。
衛盡傾與段須眉、賀修筠、衛雪卿四人的戰局卻一時有些膠著。
因為這實際是一場五個人的戰局。
賀蘭雪也身在戰局之中。
她原本絕不可能出手的。
衛盡傾卻在段須眉的刀與賀修筠的手同時遞過來時將她一轉身就放在了賀修筠麵前,口中充滿惡意笑道:“你這是要讓咱們的寶貝女兒背上弑母的罪名?”
原本半闔目甚也不理的賀蘭雪頃刻睜眼,頃刻出拳。
兩個女人,一對母女,一對共同失去武功、共同修煉立地成魔、共同身中劇毒的母女同時出拳,朝著彼此出拳。
兩方蹬蹬蹬各退三步,兩人各自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衛盡傾順便避開了段須眉的刀。
衛雪卿聽他說話隻覺惡心得幾乎吐出來,手中霜寒劍厲如寒霜朝著他直直刺過去:“你真是比茅廁裏的蛆蟲還要不如!”
衛盡傾大笑著再次將賀蘭雪擋在身前。
聽到他那句話的自然不止他們幾個人。
離他們並不太遠的謝鬱一行人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衛君歆在聽到那句話時胸口便有如遭到重擊,再見到賀蘭雪與賀修筠交手後各自難看的模樣,一時再忍不住今日已在她心中流轉了千百次更被適才謝鬱所言提到喉嚨口的話,再無法多想,脫口尖聲叫道:“筠兒我求你住手!你根本不是……”
她這句話說到一半忽然被一陣刺耳的厲叫聲打斷。
那不是一個人的聲音。
是數十個、不,數百個人共同發出的聲音。
幾人回過頭去,隻見登樓、各大門派、九重天宮甚至衛盡傾手下人中各有一些人保住腦袋正在跪地痛呼,其痛苦猙獰的模樣就仿佛有人正拿著十年沒有磨過的鋸子在一下一下鋸著他們的腦袋。
可他們身邊分明沒有人,更沒有鋸子。
他們看上去是那樣完好無缺。
衛雪卿原本隻是順便瞟了一眼。
可是一眼過後,他卻再也收不回目光。
幾乎要戳中賀蘭雪心窩的霜寒劍也無知無覺收了回來。
衛雪卿雙眉緊蹙,似乎被什麽給困住了。
直到衛盡傾尖笑一聲,好整以暇向他問道:“乖兒子,你看他們這像不像毒發的模樣?”
衛雪卿發呆的原因,正因為他一眼就看出這些人必定就是暗中被衛盡傾下過毒的各派之人。
數量竟是比他想象中還要更多。
不止他想到這一層,各派中人顯然也想到了,原本各個麵色難看,但看著各自朝夕相處的同門劇烈痛苦生不如死的模樣,那難看的麵色頃刻便又化作手足無措。
但衛雪卿真正吃驚的是,這些人的模樣絕不是毒性發作的樣子。
聯想到衛盡傾先前那三長兩短的詭譎笛音,他心底忽然有了一個十分不好、十分棘手、十分出乎原本以為勝券在握的局麵的猜測,他看著衛盡傾得意至極的模樣,慢慢問道:“這些人……不止中毒而已?”
衛盡傾滿是譏諷嘲弄地看著他。
“這些人……”衛盡傾不自覺咽了一口口水,聲音更慢道,“中毒的同時,還被你下了蠱?”
(我又改章節名了,因為我深深認識到我大概不會很順利就寫到本來以為的情節上去,所以自動推後原本的章節名……今天與昨天的章節名出自林夕《風雲》的歌詞:平地一聲惹風雲,誰是結局誰是因,這首詞裏還有一句獨來獨回渡餘生我大概也會用,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