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 別萬山,不再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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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玄歎道:“在阿穎幫忙下,紫霄殿以及其餘山中所有衛盡傾之人都已被咱們抓起來了,有段大俠的人相助,眾人所中劇毒、山中埋藏的火藥都已無事了。”
卻還有一件事並未解決。
沉吟片刻,衛飛卿道:“沈天舒屍身,諸位可在他寢宮下方搜尋一番。”
此話一出休說天宮眾人都心中一震,便是賀春秋等人也十分訝異,賀春秋直言問道:“當日你並未詢問衛盡傾有關天舒之事,為何……”他原本一直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到了後來,他連活人也無法一一顧及,縱然對沈天舒有愧,卻更是無法兼顧到他了。
衛飛卿笑了笑:“我不是說過麽,我很了解衛盡傾,他折磨人的法子左右也不過那幾種。”
反應過來他話中之意,饒是秦清玄這等淡薄恬靜的性子也被生生逼出幾分咬牙切齒的怒意:“他殺死了天舒,還對天舒……難道還不夠麽?難道他當真將天舒埋在……讓天舒日日夜夜眼看這個頂著他臉麵的人霸占了他的一切,欺騙玩弄所有人?”
衛飛卿聳了聳肩:“大概……是覺得他非要頂著沈天舒的臉,用沈天舒的身份委屈了他自己吧,是以要讓沈天舒死後也不好過。”
秦清玄不由怒喝一聲:“畜生!”
衛盡傾當然是畜生,岑江穎卻冷冷盯著衛飛卿道:“你卻是畜生的兒子,憑你也想繼承九重天宮?”
歪頭看她片刻,衛飛卿笑道:“說的就好像你突然又開始關心天宮死活似的。”
岑江穎毫不退讓:“我固然也曾經想要像賀蘭雪與眾人複仇,但我一刻也未真正想過要將天宮交到衛盡傾手中!”
“當然。”衛飛卿點了點頭,“因為衛盡傾同樣是你的大仇人。”
岑江穎心目中的兩大仇人:衛盡傾與賀蘭雪。而他恰巧是這兩人的兒子,自然天生就不是什麽好鳥,簡直仇上加仇。
“可是——”饒有興致看著她,衛飛卿笑道,“岑殿主似乎忘了,今日正是您的親姐夫段大俠囑托各位在此迎接我這位新宮主,不知是也不是?”
岑江穎忽然啞聲。
她不忿的又何止這人是那兩人的兒子?更重要則是他對段須眉所做之事。她如何能不記得當日段須眉聽聞衛飛卿消息後整個人猶如突然之間活過來一般的開懷模樣?想到衛飛卿對段須眉的欺騙與利用,再聯想到衛盡傾當年對段芳蹤的利用,直令她如鯁在喉,無論如何難以釋懷。
可衛飛卿卻一句話便戳中她死穴。
衛飛卿哂笑一聲:“說的就跟你們還能自己選擇接不接受我這位宮主似的,技不如人,不如各自都放清醒一些。”
紀千秋目中訝異一閃而過:“你知曉我們曾與段芳蹤……”
衛飛卿搖頭笑道:“他不打到你們心服口服,又豈會甘願邀請你們參加他與他夫人的婚禮?”
段芳蹤是什麽人?
他既然聽進去了衛飛卿口中那“風風光光”四字,自然就要讓這場婚禮裏裏外外都真正能當得起這四字。
賀春秋眼見他與眾人口齒周旋,到這時才上前一步沉聲道:“阿雪臨終之前,已將第十代宮主之位傳給飛卿。”
有前任宮主正式的傳位、有賀蘭家的血脈、有此番解除了天宮危機的“大恩人”段芳蹤的趁機挾恩圖報,衛飛卿說得對,他們似乎根本沒有選擇接不接受這位新宮主的權利。
看著衛飛卿從容不迫的模樣,秦清玄忽道:“敢問……衛公子,如若您繼承宮主之位,而我們想要離開天宮,不知您是否要取走我們的性命?”
他是個幾十年都不問世事而活的人,是以想什麽事、問什麽話也半點不懂迂回。
歪頭看了他半晌,衛飛卿忽地撲哧一笑:“我殺你一個種地的做什麽。”
秦清玄不由有些驚訝:“難道不是要處死所有不服你管束的人,你才能更順利繼承宮主之位嗎?”
衛飛卿好笑道:“諸位幾十年長在山野裏,把種地看得比練武重要,也隻有衛盡傾那種廢物才會幻想利用你們去江湖中替他大殺四方。真是愚不可及,哼。”
九重天宮之人當真那般好殺嗎?那也並不是。
殺九重天宮之人能起到當日在登樓殺人震懾天下的效果嗎?那也並沒有。
既然如此,他何必廢那個勁?
紀千秋不由皺眉道:“請恕在下直言,衛公子若非與令尊一般看上我宮中眾人實力,非要繼承這宮主之位又為哪般?”
衛飛卿沒好氣道:“我問你,即便我繼承宮主之位,我看誰不順眼要你們替我殺人,你們去麽?”
這回非止紀千秋與秦清玄,天宮之人異口同聲道:“不去!”
“那不就結了。”衛飛卿翻個白眼。
秦清玄瞪大了眼:“那你……”
往旁邊行一步,衛飛卿讓出身後幾十名始終不發一言的各派弟子:“我也不妨直言,繼承宮主之位,一則想要惡心一下我娘、我舅父這些人,二則也是與我帶上來的這些人有些關係。”
他說話間又往前行了幾步,一座並不比成天山更高的光禿禿的山頭出現在他眼前。不等眾人說話他又道:“我繼承宮主之位,並未為了這九重天,而是為了——”他抬手指著那山頭,回過身朝眾人微微一笑,“那第十重天。”
第十重天!
饒是天宮弟子一時也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秦清玄喃喃道:“你、你……”
衛飛卿微微一笑:“不過在那之前,自然還要以段大俠、段夫人的婚事為重。”
*
十一月十七,大吉之日,宜嫁娶。
九重天宮的各山之上隨意可見綁在樹梢枝丫上的紅絲帶,各殿之中也四周懸掛著紅燈籠,令一向清寂的天宮顯得尤為喜慶。
九重天宮當然不是沒有過嫁娶之事,隻是從未有過這樣熱鬧令得全宮上下每個人都參與其中的嫁娶之事。
以往哪怕是宮主或各殿主成婚,也不過簡簡單單行個禮,再令各宮中人聚在一起吃個飯而已。
二十二年前段芳蹤與岑江心的那場婚禮,更是隻偷偷在老宮主賀蘭敏的靈前磕了幾個頭,連岑江穎都隻站在門外守著。說是簡陋,卻又豈止是簡陋而已?嚴格算來根本算不得正式的婚禮。
那時候岑江心不在乎,而段芳蹤不懂。
是以這是段芳蹤欠岑江心的。
太霄殿光華宮,應是整個九重天宮除開紫霄殿外最華麗的一處,因為此地供奉著天宮曆代宮主之靈位。宮中凡有大事需九位殿主共同決策,亦是在此處進行。
今日的光華宮兩頁巨大的門扇大敞,最裏間的靈位供奉處除了一至七代宮主靈位之外,賀蘭敏靈位前方已多出“第九代宮主賀蘭雪之靈位”,而第八代宮主賀蘭春,第十代宮主衛飛卿,此刻就站在那靈位的前方。
某種意義而言,這亦是一種“團聚”。
賀春秋目光從那些靈位上一一掃過,一時思緒萬千。待目光終於觸到賀蘭敏與賀蘭雪靈位,他目中頓時湧起難以言喻的傷感,仿佛幾十年前當他與賀蘭雪都還隻是漫山遍野亂跑的頑童之時、賀蘭敏親自做好了飯再出來尋找他們的情景在這一瞬間撲麵向他湧來,令他熱淚盈眶。
耳聽衛飛卿語帶幾分嘲諷道:“一屋子姓賀蘭的,這般算來我倒是九重天宮第一個異姓宮主呢。”
斂下滿懷的情思,賀春秋搖了搖頭,喟歎道:“原本就是些無謂的東西,況且原本也該是你的。”他前二十年忌諱著這一天,幾乎用盡了所有手段,到頭來事情果然是發展成他早先最懼怕的模樣,還是以最差的方式。然而當真到了這一天,他忽然之間又開始疑惑,當初他為何要對他的親侄兒、要對那樣小的一個孩子懷著那樣深的忌諱呢?
讓他忌憚了那麽多年的衛盡傾就那樣輕易的死掉了,而他卻為此毀掉兩個孩子以至更多人的一生。
衛飛卿偏頭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舅父這些日子倒是安分得很,莫非內心又在成算甚不可告人之事?”
搖了搖頭,賀春秋半晌啞聲道:“我恐懼之事成為現實擺在我的眼前……我卻不知這與從前相比又有什麽大不了。”
而這個衛飛卿成為了魔頭、衛飛卿入主九重天宮、衛飛卿一統武林的“沒什麽大不了”的現實,造成這現實的至少一半罪責都該歸屬在他身上的認知,終於擊潰了他半生堅持的一切心念。
難得很是認同他話中之理,衛飛卿愣怔過後亦搖頭自嘲笑道:“是啊,到頭來都是一場空,也不知機關算盡究竟為何。”
賀春秋正要說話,卻見衛雪卿一臉喜色行進來:“來了。”
賀衛二人對望一眼,齊齊抬步往外行去,衛飛卿邊走邊向衛雪卿笑道:“人家兩夫妻成婚,倒把你這閑雜之人樂得合不攏嘴。”
衛雪卿聞言一怔,情不自禁伸手拂了拂自己嘴角:“我有嗎?”
衛飛卿嘲弄看他一眼。
衛雪卿麵上那笑意與喜色忽然便淡了下去,口中歎道:“或許我是想著,如不是因為咱們那個爹,這兩人不會是以這種形式成婚。”
一生,一死。
笑了笑,衛飛卿悠悠道:“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咱們那個爹也算他們兩位的媒人。”
衛雪卿怔了怔,不由笑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