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 名利一息間,也許消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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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東方世家東方玉弟子程若彤皺眉道,“如若九重天宮的武功當真源自各派絕學,即便時隔十年,但對於此事始終未能放鬆、當時必還在追查的各派之人又豈會全不察覺?”
“惡寇縱橫江湖行竊卻終未落馬的底氣是什麽?”衛飛卿悠悠道,“那當然因為他們本身就身懷絕技了。”
“既然他們如此了得,盜竊各派典籍又是為了什麽?”蒼山派弟子俞殊語氣不善問道。
“最初大概是藝高人膽大,想給自己找點好玩兒的事做吧。再者說武學一途,若有機會誰又會嫌棄讓自己更進一步的?”衛飛卿歎道,“賀蘭家創立九重天宮的那位先祖名喚賀蘭闕,他在武學一途乃是一位不世出的天才。他盜取了眾多武功秘籍,實則也並不是為了偷學各派的武功,大概是想看看天下間有沒有比他的武功更厲害的絕學吧。但他愛武成癡,本身又是絕頂高手,正所謂一理通而百理明,他在查閱各派絕學這過程當中又豈會當真一無所獲?不知不覺間,他吸收各家所長,武功越來越高,雖說更多出自他自己的領悟,可若沒有那些典籍,他又豈會走到那一步呢?最初他們或許是想著證明那些武學秘籍也並不太高明後就還給各派吧,他們甚至還在那些典籍上都添加了自己的領悟與批注,隻怕是洋洋得意想要在各派都留下他們的武學痕跡。
可人總是會變的,他們九兄弟武功越來越高,便不想再混沌度日了,他們創立了九重天宮,更是憑借各自的一身本領得到整個武林推崇。開宗立派,成家立業,功成名就,人生走到這一步,真是好不輝煌得意。可也正因為走到了這一步,此時他們就算想要歸還各派典籍,卻也得考慮事情若敗露出去將會造成的巨大風險了。誰又願意在最輝煌之時拿半生的成就、拿子孫後代來冒險呢?是以終究那些典籍也都收藏在九重天宮的藏書閣之中,就好像它們天生就長在那裏一般。漸漸的,天宮之中有十分高明武學典籍的消息也流傳了一些在江湖之中,想來不是沒人懷疑過,但彼時的天宮又豈是毫無證據之下能夠任人挑釁的呢?百年來數不盡的高手想要往天宮一探,未嚐就沒有想要證實這件事的心思,可從頭到尾卻無人得到過這樣的機會。”
在百年之中的前四十年,九重天宮聲名鼎盛,乃是武林中無人無派能夠撼動分毫的龐然大物。在百年之中的後六十年,九重天宮一夕退走,利落之至,更是連蹤跡也再無人能尋。
靜默半晌,賀春秋啞聲問道:“這些傳言,你從何處聽聞?”
“傳言?”衛飛卿挑眉笑道,“此乃天宮宮主代代相傳的秘聞,舅父你雖說擔了宮主之名,卻未曾在這位置上坐過一天,也難怪你並不知曉個中詳情。但除了宮主之外,這秘聞在各殿殿主那裏隻怕也是代代相傳吧?”
半晌秦清玄輕聲歎道:“後來他們都知錯,也後悔了。”
這話無疑直承了衛飛卿適才所言!
一時各派弟子看向賀春秋等人眼神都銳利起來,當中或多或少夾雜著輕蔑與仇恨。
……雖說這件事與他們之中大多數人其實也沒什麽關聯。
“是啊,聰明人必定會為這種事情後悔的。”衛飛卿淡淡道,“第四任宮主賀蘭儀正好便是個十足的聰明人,明知當年先祖埋下的禍根一經引爆必將帶來滅門之禍,又豈能繼續心安理得在武林中當個霸王?隻是礙於自己門中弟子安危,縱然他帶領整個天宮決然隱退,那些典籍終究也未能歸還各派。”
“但曆代先祖始終都因此事念念不忘,如鯁在喉。”裴若竹喃喃道,“自一甲子前天宮遷來此處,先祖率門人開辟了此地,便將當年盜來的所有典籍以及數十年來因此而領悟出的新的武功絕學盡數歸置在此,更以九重心鎖封鎖此地,再不許門人輕至。大夥兒始終存著有朝一日將這些典籍歸還給武林各派的心念,縱然、縱然……”
“縱然這也終將隻是個念頭罷了。”衛飛卿嘲道,“說的倒是好聽,還?當年便是心心念念著自家的小命,再後來遷來此處種地,更是連武林中人那點血性也給磨得沒了。心裏存著物歸原主的美好願景安慰自己,再心安理得種自己的地,一代代下去,最後隻怕要連此地究竟存放了些甚也給忘得一幹二淨了。”
眾人半晌無語。
隻因衛飛卿所言未必就不是實情。
做任何事總歸需要勇氣以及契機,最初的那一代天宮殿主們未能及時歸還秘籍已然磨滅了其後一代代人的勇氣,更不要說他們偏距此處,遠離塵世,又哪裏來的契機?
而今日的衛飛卿擺明了就要當這個送上門來的契機,他們應是不應?給是不給?不應是不是此後真的就再也沒有甩掉這令數代人心頭沉甸的包袱的機會?應了最終又會如何呢?衛飛卿這樣的人難道當真是安著白給人做好人好事的心?
他們心頭沉重無法問出口的疑慮,卻被林青杉輕輕巧巧給問了出來:“前因後果咱們都已知曉了,隻是要鬥膽問一問衛盟主,你這樣做究竟又是為甚呢?即便當年被盜竊絕學典籍的門派如今已不剩幾派,可此事但凡傳了出去,九重天宮終究還是要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宮中弟子安居此地悠然度日從此隻怕也不可能了。”
他問得坦然,衛飛卿答得更加坦然:“關我屁事。”
“那衛盟主難不成是當真想要將那些絕學傳授給我們?衛盟主這好心未免有些太過了吧?”程若彤冷笑道,“盟主就不怕咱們學成之後您再難以招架麽?有什麽陰謀詭計,不妨現在就一五一十說出來。”
衛飛卿冷冷道:“關你屁事。”
他如此狂態畢現卻偏生無人拿他有法子,一時兩方人各自麵上都不太好看。
再度朝裴若竹幾人伸出手,衛飛卿不耐道:“我為了你們排憂解難呢,到底給是不給?”
這原本並不是一個短時間就能下定的決心。
衛飛卿卻非要所有人立即就給出答案。
擺在眼前的選擇很是清晰。
給了,那些典籍實則並不會當真歸還到百年前的那些門派之中,九重天宮必定要聲名狼藉,天宮中人因此而惹上的任何麻煩衛飛卿擺明了不會搭理,甚至於他們很有可能無心之中再給如今風雨飄搖的武林各派造成更大的損傷。
不給,他們繼續像現在這樣過下去,或許再隔兩三代,連他們如今心裏這點負罪也能給消磨殆盡了,如衛飛卿所言,最終會忘記這個地方究竟埋藏了何物,細想想也沒什麽不好。
怎麽選似乎並不困難。
最終裴若竹咬了咬牙,卻終於還是將手中握到發燙的鑰匙決然扔給衛飛卿。
掂了掂手中鑰匙,衛飛卿笑道:“未曾想裴殿主竟是個十分有良知之人。”
“我們有沒有良知已不重要。”裴若竹咬牙道,“隻希望閣下內心之中還能保存兩分良知。”
某種程度而言,九重天宮也好,武林各派也罷,如今他們的前途與命運盡數係在衛飛卿那虛無縹緲的良知之間。
衛飛卿聞言卻隻殊無笑意牽了牽嘴角:“良知是什麽東西。”
他說話之時仍伸著他的那隻手。
紀千秋與古震東緊咬著牙關,終究也上前將各自鑰匙交到他的手中。
“你們的良知,終究也不過是把幾代人背負的枷鎖看準時機給遠遠丟棄而已。”漫不經心嘲弄眾人,衛飛卿朝著那青銅門邁進了兩步。
秦清玄皺了皺眉:“衛宮主手中隻有七把鑰匙,隻怕……”話說了一半,剩下的卻被驟然堵在了喉嚨口。
隻因衛飛卿攤開的手心中,赫然放置著九把鑰匙。
“諸位能不能稍微動一下自己的腦子?”衛飛卿撇了撇嘴,“丁遠山想要取信衛盡傾,還有什麽是比他手中這把鑰匙更有誠意的?衛盡傾從一開始覬覦此處,他殺死沈天舒之前又豈會忘記這小東西?”
而衛盡傾那樣的人,這樣重要的東西他當然隻放心放在自己的身上。
他死了。
東西自然就落在衛飛卿手裏。
想清楚其中幹係,眾人一陣啞然。
衛飛卿卻已將九枚鑰匙一一放入那九重心鎖的鎖孔之中。他動作極為輕快熟練,顯見他來此之前就知道這裏有這麽一把鎖,更早已研究透這把鎖該如何開解。
他早早萬事俱備,隻欠鑰匙。
而今自然是沒什麽再能阻止他的。
不過半炷香時辰,眾人便聽聞接連的哢嚓之聲,隨即便見那展開後足有三尺長、天下間唯有一副的九重心鎖被衛飛卿如同破爛一樣隨手扔開,又見他幾乎頓也未頓便伸手去推那兩扇巨大的青銅門。
青銅門直有五六個衛飛卿那樣的寬與高,數十年未曾開啟,更是與山石牢牢長在一處,對比之下衛飛卿動作幾如蜉蝣撼樹,各派弟子幾乎已認定他這一推必無任何動靜。
但重物擠壓的聲響卻伴著緩緩開啟一道半山高的縫隙展現在眾人眼前。
眾弟子驚詫之餘不約而同在心中想到,適才若換作他們這幫被視為中原武林後二十年中堅力量之人共同去推那扇門,能夠推開眼前的這道縫隙麽?
又回想當日衛飛卿在登樓以一戰七隨後更重傷之下與段須眉血戰一場的風采,忽然就明白了這人張狂之至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的底氣何來:那是因為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