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 名利一息間,也許消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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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因衛飛卿深厚內力震驚的又何止他們而已?
各自複雜思緒之中,青銅門已開啟足夠三四人一起通過的縫隙,衛飛卿放下手臂,看也未往後看一眼,獨自邁步行進去。
眾人默默跟在他身後行進去,各派弟子卻在看清眼前景象之時各自張大了嘴巴。
在他們想象之中,這裏間應當是個寸步難行、目不視物的黑窟窿,然而展現在他們眼前的卻是個燈火通明卻一眼望不透的巨大的空間,先前這座山根本是被鑿空了內部隻作出眼前這一室,地上隨處散落著夜明珠,而山壁之上每隔數尺便懸掛一盞長明燈,這一個巨大的山洞亮如白晝,其間到底放置了多少長明燈與夜明珠數量直是難以想象。
而這樣浩大的一番人工與財富卻不過是為了寥寥數百冊典籍服務,一時各派弟子俱都有些茫然。
不必回頭仿佛也能明了眾人心中所想,衛飛卿忽然噓了一聲,輕笑一聲道:“看山壁,看地上。”
眾人一怔過後不由自主就將眼目瞪得更大一些。
這才發現那些書冊擺放未免有些太過奇異了。
書冊並非整整齊齊摞在書架之上,而是非常零散擺放在這巨大山洞的各個地方,令人不免產生這山洞內空無一物之感,而那些山壁與地上……
“啊”地輕叫一聲,林青杉不由自主往前幾步,一雙眼瞪得更大,凝神觀察半晌方顫聲問道:“這山壁上是、這地上是……”
山洞雖亮,珠光與燭火卻到底不比陽光明媚,加之山壁與地上本身顏色晦暗,眾人乍入之時未曾注意,此刻細看之下卻見那山壁與牆上竟滿滿當當的刻畫了人物簡圖與武功招式!
各派弟子年紀雖輕,眼光卻決計不淺,那當中一招一式他們寥寥才看數眼,固然無法領悟當中精髓,卻也立時明白這絕非等閑!一些弟子還待繼續看下去,那原本刻在壁上的刀與劍卻忽然像是活了過來,躍然而至眾弟子眼前,下一刻似乎就要生生朝著眾弟子劈砍下來!
眾弟子似被靨住了一般,各自驚駭地瞪大了眼牢牢看著眼前拿在旁人眼裏並不存在的虛影,張大了嘴卻一個字也喊不出來。正以為自己就要被刺穿的當口,卻見衛飛卿無聲無息上前了一步,隨手一揮,下刻那恐怖之極又真實之至的刀劍與殺招的幻象便如潮水一般從眾弟子眼中退去。
猛地退後兩步,這短短一刹林青杉渾身都已被冷汗浸濕,大汗淋漓道:“這、這……”
“非禮勿視不懂麽?”衛飛卿冷哼一聲,全然不管先前讓眾人瞧見那些的正是他自己,“還沒學會走路倒想著要飛起來了,以你們如今武功造詣竟敢貿然盯著這些招式細看,不是自己找死是什麽?”
神行宮弟子龍小江吞了口口水:“這是……這是邪功麽?”
“邪功?”饒有興致將這兩字放在舌尖咀嚼兩遍,衛飛卿哂笑一聲,“能夠誅殺你們這些‘名門正派’弟子的武功就是邪功了?這是天宮幾代人在當年偷盜那些武學典籍的基礎之上又再領悟出的新的武功絕學。比起原先的那些各派秘籍,這些刻印才真正稱得上是第十重天秘寶。”
林青杉皺眉道:“那為何我們……”
衛飛卿冷淡道:“難道你看不出那是因你們目前功力根本不足以修習這些高深武學?”
此言一出,眾弟子麵色都有些訕訕。
此時他們也反應過來,適才他們之所以產生幻象,與甚邪不邪功的並無半點關係,全因那壁上所刻的招式太過淩厲,而他們功力與眼光都遠遠不足以應對,過於冒進方造成的最淺層的走火入魔之相。而衛飛卿那一步一揮,揮退的並非即將擊中他們的招式,而是各人心中的一瞬貪念。
衛飛卿忽地卻又輕笑一聲:“各派之中所藏絕學想必也不在少數,以諸位眼光,各派絕學與今日這山中所見孰強孰弱?”
眾弟子聞言半晌無人答話,各自麵色卻俱都不太好看。
答案已十分明顯。
衛飛卿笑道:“諸位因此可以想見,百年前的各派所謂絕學,與如今相比差別並不太大。”
眾人聞言一怔,林青杉道:“那……”
“我一開始不就說過了麽,他們盜取各派的秘籍,為的不過是印證自身絕學,固然手段委實不像話,這話卻不作假。”衛飛卿悠悠道,“賀蘭闕一幹人等後來創立九重天宮,九重天宮發展為武林第一大派,與他們盜沒盜取各派絕學其實並無半文錢幹係。若非要扯上點因果,大概他們當初若不是懷著那點心虛內疚之情,九重天宮很有可能更加的肆無忌憚,指不定武林第一魔宗也輪不到甚長生殿了。亦有可能沒有那點心虛與內疚,他們就不會時刻居安思危顧及小命,九重天宮早在許多年前就該隕落了。”
良久林青杉有些低落喟歎一聲:“這又是何苦呢?”
“是呀,何苦?”衛飛卿淡淡道,“當年他們偷盜秘籍,不過出於藝高人膽大與一時的樂趣,他們未能及時歸還秘籍,是初看之下覺得那些武功都沒什麽了不起,還不還也沒什麽所謂。可他們一時的樂子與輕視給江湖造成了多大的動蕩呢?他們以為平平的武功秘籍,又是多少門派的保命符?有多少門派的隕落是與此有關?這些事都已算不清了,隻是人總歸要為自己所作所為負責,是以他們窮盡畢生的精力甚至要求子孫後代繼續記錄下他們領悟出的新的武功絕學,大概想有朝一日這些東西能稍微抵償當年犯下的罪過。”
賀蘭闕等人冤枉嗎?
要說冤枉,那些武功秘籍對他們而言確實沒什麽大用處,固然他們從中領悟出許多新的東西,可即便沒有那些,如衛飛卿所言九重天宮依然能稱霸武林。
要說不冤枉,他們犯下那事給武林各派其後數十年帶去的深重影響,足夠九重天宮滿門去給人賠罪了。
是以連年輕無甚閱曆的林青杉都能說出“何苦”這樣的話來。
自己家裏金山銀山不當回事,卻非要去偷盜別人家重逾性命的銅錢,何苦。
銅錢再不敢歸還,卻世世代代累積著自家的金銀想要補償又有萬種的顧慮,從此自己不敢用也不敢給旁人用,何苦。
程若彤忽道:“他們撤離中原之後,其實有很多機會與方法可以將這些絕學重新傳入中原,甚至一甲子以前那些個門派應當還有許多仍活躍在當時的武林之中吧,為何反倒又要把這些絕學都刻錄在這樣悄無人至的山野之中甚至久久封存?”
衛飛卿似笑非笑看著他。
程若彤正有些莫名,卻忽聽賀春秋道:“是人總歸就有私念。”
他這話正是衛飛卿想要表述的,隻是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卻令衛飛卿忍不住揚了揚眉,習慣性想要嘲諷兩句,想了想卻終究未說出口,隻頷首笑道:“我適才不是說過麽,天宮中人‘想’要償還當年的欠債,但想與做之間的差距那真是很大的。若換了你們任一一個門派任意一人,若欠了別人家幾枚銅錢卻要用一座金山去還,臨到拿出手的時候你們能甘願麽?”
眾弟子怔了怔,不及細想便見衛飛卿轉向賀春秋問道:“六十年前九重天宮遷來此地之後為何當時的天宮主便營造更塵封了此地,再未叫後代弟子繼續做這件事,你可能想清楚其中緣由?”
頷了頷首,賀春秋道:“一則天宮退出武林,後麵的弟子必定失去爭勝進取之心,於武學一途隻怕很難再有創新。二則遠離武林之後,天宮的弟子亦不再需要那些絕學傍身了。”
數十年來天宮弟子哪怕到了如今的這一代,依然自小修習高深武學,但包括宮主一係的賀春秋賀蘭雪亦隻修煉天宮本源的武功,而未再與第十重天中的各種絕學沾上關係了。
衛飛卿再次似笑非笑看向程若彤等人。
腦內靈機一閃,林青杉忽然看懂了他笑容中掩蓋的含義,但覺一陣怒火上湧,高聲道:“他們根本沒有真個想要將這些武功再次流入中原!他們就想要塵封這些武學再令本門的弟子不再修煉這樣就算不占人便宜抹清當年所為了,這樣就完了?”
衛飛卿道:“若是你呢?你不會這樣做?”
“我不會!”林青杉大聲道,“我若做了錯事,一定堂堂正正認錯!再堂堂正正請求別人的原諒!就算別人不原諒我要處罰我,那我也認罰!”
看他怒發衝冠的模樣,衛飛卿柔聲笑道:“是以我一早說過,你是個好孩子。”
林青杉一怔,憶起當日在登樓衛飛卿果然也曾這樣誇過他一句。隻是他那時隻當衛飛卿是隨口一說,隻怕連他姓名長相也一概未放在心上,畢竟兩人無論身手抑或身份俱都相差甚遠……念及此他忽然又是一愣,因為他忽然想到眼前這人論年紀比他也不過大了兩三歲,他們這群跟在他身後上山來的弟子之中甚有好些個年紀都較他更大,然而這人一直以來對他們的說話口吻與處事方法無不是帶著股哄孩子的漫不經意。
一瞬間的憤怒過後林青杉心下忽地似被寒冬的冰雪浸過,想道,差距當真那樣大嗎?
大啊……想到當日在登樓衛飛卿所說的關於他幼時經曆、這些年所作所為的那些話,想到連自己也早在不經意間根本未將這人當做是自己的同齡人……他忽地有些迷茫了,對於今日,對於現狀。
他一怒過後忽而迷茫,衛飛卿自無心去探究他在想甚,隻朝眾弟子笑道:“那倒也未必,畢竟咱們今日終究是站在這個地方了,而各位殿主也終究給咱們開門了。”
龍小江忍不住道:“那他們究竟想如何?”
“大概就想像現在這樣吧。”衛飛卿展臂笑道,“可以把這些財寶散給天下人,卻要讓天下人都清楚,這些財寶是九重天宮給予他們的。”
看他成竹在胸的模樣,程若彤心中不由一動,想到當年那些人怎樣想的根本已不重要了,因為……
踏上前一步正對著衛飛卿,程若彤沉聲問道:“你呢?你又是怎麽想的?”
因為導致這第十重天終於麵世的衛飛卿是怎樣想、又即將怎樣做那才是唯一重要的。
“我當然想如他們所願啊,不然我為何要帶諸位上山來呢?”衛飛卿笑吟吟道,“諸位可都是注定要成為江湖後幾十年領軍的人物,無論你們承不承認都好,今日過後,卻注定不會忘記日後叱吒一方的高深武學從何而來了。”
程若彤等人不及發怒,便聽他不緊不慢續道:“當然我這個人一向最喜歡公平,是以關於惡寇、九重天宮隱退真相以及隱藏在這些招式後的意圖,我都會一一將其公諸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