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掐絲鑲寶鎏金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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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那孩子露在外的手發黑,顯然是死了很久了,因為靠得太近,隱約還能聞到一股腐爛的味道。丁前月將手中的帕子捂得更緊,但那味道卻還是鑽進鼻子裏。這孩子的屍首不完整,頭隻有一半,另一半不知道被扔在哪裏了。
    如此看來,另外失蹤的那幾個孩子,看來也已經遇害,屍首大概被隨意扔在林子裏,任其慢慢腐化。
    這林子太詭異,毫無準備的闖進來,實在不安全,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先回去再說。
    趕回到自己房間時,遠遠的卻看見胡公子站在房門外的屋簷下,看樣子似乎是在舉頭望明月。丁前月緩了緩氣,調整好呼吸,表情木然的走過去,站在他眼前不說話。
    胡公子一身月白色長衫,眼神從月亮上拉回來,慵懶的看著他,“夜深了,還不歇息。”
    “去茅廁。”丁前月悶聲回道,本想說他不是也沒歇息,但還是沒說。先前給他的那粒藥丸,吃了就會對他言聽計從,府上那些下人想必都已服用了那藥丸。既然是當著他的麵把那藥吃了,總該裝出言聽計從的樣子。
    胡公子點點頭走了,丁前月依舊站在那裏,見他走遠了又回過頭對著丁前月道:“你去歇息吧。”
    丁前月這才老老實實的進了房間,關好房門,頹然倒在榻上。剛才若不是自己有意站在那裏等他吩咐,恐怕就被他識破了。這樣一折騰,身心疲憊,倒是很快便睡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沒看見太陽,烏雲很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今天安排了他伺候胡公子,也不過是端茶倒水罷了。
    午後是日光最強的時候,烏雲雖厚重,卻還是抵不過那熾烈光線的穿透,光柱從雲層照下來,散落在躺在藤榻上的那個人身上。
    胡公子眼眸微垂,懶洋洋的抬頭看看天,打了一個手勢,丁前月端茶上前。接過茶杯輕啜一口,“最近這鎮上的人越來越膽小,太陽才一落山街上就沒人了,再這樣下去……看來又要換個地方才行,”沉吟了一會兒,淺淺開口,“可我卻喜歡這裏,舍不得離開。”留戀的眼神一閃而過,卻還是被丁前月看見了。
    丁前月疑惑的看著他,他也會舍不得,這是否表示,他也有人性。轉念想到昨晚在樹林裏看到的屍體,剛才的想法立刻被自己抹殺掉。
    大概是心情好,胡公子興起,低吟了一首詩:
    座對穿楊未是賢,
    門聽破竹覆簷前。
    臨風落雪看勝畫,
    對月飛泉問是仙。
    晚上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的,丁前月躺在榻上,聽著外麵的雨聲,聞著那水和土混合後的味道,今夜又失眠了,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
    外麵又是出現了細微的聲響,這聲音在雨夜中微不可聞,但敏感的人還是會察覺,不是靠聽覺,是靠感覺。
    丁前月走到窗邊,窗戶關得不嚴,從窗縫向外看去,胡公子正在外麵淋雨,雨水浸透了他的衣衫,長發糾結著貼在衣服上,他仰著頭任雨打落在臉上,側臉魅惑。丁前月覺得奇怪,目光向他身後看去,一個下人正躺在那裏,血從他殘缺的頭顱裏蜿蜒流出,被雨水衝淡。
    一道閃電劃過,才看清,胡公子嘴角帶血,原來他是在衝洗自己。他手裏拿著一個湯匙,通身金黃,借著閃電反射出零散的紅綠光亮。閃電過後又是一片黑暗,丁前月不自覺的屏住呼吸,緊接著又是一道閃電,照亮了院中的一切,胡公子突然轉頭看向這裏。
    心裏猛然一緊,立刻側身躲在牆後的陰影裏,難道被他發現了?感覺心髒要從口中跳出來,僵立在那裏很久,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卻什麽事都沒發生,緩緩向窗外看去,那裏什麽都沒有,血跡已經被雨水衝刷幹淨,地上隻留下一道拖拽的痕跡。右手再一次伸進懷裏,緊緊握著那東西。
    第二天,隻有十二個人,除了丁前月,沒人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那個失蹤的下人或許也被扔在那林子裏了,從另外十一個人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們不關心這些。大概是因為吃了胡公子給的藥才會這樣,沒了思想,沒了自己。
    從那天之後,丁前月每晚睡前都會仔細鎖好房門,稍有響動就會驚醒。這期間隻要被安排到伺候胡公子,都是顫顫驚驚的。這樣心驚膽戰的過了兩個月,偌大一個胡府,隻剩下他和胡公子兩人。
    傍晚時,天空烏雲密布,胡公子在芭蕉樹下睡覺。丁前月站在那裏,盯著他若有所思,盤算著如何下手。
    幾滴雨水落在地上,很快隱沒在土中,隻留下一個個水印。隨後是一聲悶雷,最近常常下雨,是到雨季了。
    此時,一滴一滴的雨水從天而降,不是很大。雨水密集的落在兩人身上,胡公子揉揉雙眼,懶懶的睜開,“又下雨了,”抬手去接那雨水,不多時就拘滿了一捧,張開手掌,雨水灑落。起身從懷中拿出一個純黑綢布裹著的東西,打開綢布,裏麵是一把金色湯匙,做工精細,遍布匙身的掐絲裏嵌滿寶石。拿起邊桌上一個蓋著的瓷碗,丁前月看見瓷碗才想起,那是早些時候胡公子吩咐讓他從廚房拿出來的。打開蓋子,碗裏盛的不知是什麽,一團白色裏沾染了些淡淡粉色。胡公子用那精製的湯匙擓起一勺放進嘴裏,閉眼細細品味,無所謂雨水落進碗裏,“還是老了些,沒有那些小孩的好吃。”說著看了丁前月一眼,繼續道:“這把勺子是從宮裏弄出來的,掐絲鑲寶鎏金匙。”當年溜進皇宮的寶庫,一眼就看中了這把勺子,什麽都沒拿,隻拿了這個。用一套精致又喜愛的食具吃最喜歡的食物是最好不過的了,這還是成化六年的時候偷出來的,現在算算也有七十多年了。
    大概是不滿意,所以隻吃了一口便擱置一邊,用那塊黑綢布仔細擦拭著湯匙,然後小心放在邊桌上。
    丁前月聽了他的話也猜到是什麽了,再想到他剛才吃的那東西,不自覺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強忍著想吐的衝動,眼睛轉到別處不再去看。
    胡公子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麽,發出一聲無息的哼笑,弱不可聞。從容起身,站在芭蕉樹下,任由雨水透過樹葉落在身上,單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梳理著散落在胸前的長發。蒼白的手指穿過柔軟烏黑的青絲,可以看見那尖長的指甲,沾染了雨水後發出幽幽熒光。
    看他那輕鬆自在的樣子,不正是下手的好時機。丁前月右手伸進懷中,悄悄拿出一把匕首。
    那是一把通體生鏽的匕首,但刃處卻磨得鋒利光亮,可見是常常打磨。
    胡公子就在離他不到兩丈的距離,如果悄悄走過去恐怕是會被發現。丁前月握緊手中的匕首,一不做二不休,對準胡公子的後心衝了上去。
    隻是就在離他後心一寸時,突然覺得手腕處先是一陣炙熱感,隨後劇烈的疼痛襲來,拿捏不穩,那把匕首從手中脫出,掉在泥水混合的地上。
    丁前月看著暗紅色的鮮血從手腕的傷口不斷湧出,果然還是不行,他畢竟不是自己這樣一個普通人能殺得了的。胡公子站在那裏看著他,左手的指甲上一片刺目的紅色,“不堪一擊,”他笑著舔去指甲上的血,“從你沒吃藥我就知道,你混進來是有目的。”
    “你怎知我沒吃藥。”丁前月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包上傷口。
    胡公子慢慢踱步到他身前,“我說過,那藥吃了能防蛇蟲,是因為裏麵放了雄黃,”伸出雙手審視著那十個尖利的指甲,“雖然隻是一粒小小藥丸,但再細微的雄黃味我也是聞得到的,你們這些普通人就聞不出了。”
    盡管在盡力止血了,可血還在不斷流。丁前月有些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
    “憑你也想殺我?”胡公子依舊站在那裏,鄙睨著他,“哼,你們這些人,想取我性命來提高自己的修行,也不估量自己的道行。”
    聽完他的話,丁前月笑了,笑聲裏盡是嘲諷。
    胡公子收起剛才隨意的態度,臉色凜然的看著他,“你笑什麽。”
    丁前月嘴角依舊噙著那抹嘲諷,“你當真是太自以為是了,我不是那些收妖的道士,也不是為了修行,”停頓了一下,用盡力氣站了起來,搖搖晃晃,“我是來找你報仇的!”最後那句爆喝抽空了他僅存的那點力氣,卻還是固執的站在那裏,與他平視。
    聽完他的話,胡公子突然大笑起來,仿佛是聽聞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他笑了很久才慢慢停下,“找我報仇?嗯,你倒是說說找我報什麽仇,我還真想聽聽,是什麽仇恨能讓你煞費苦心的找到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是誰,難道是被自己滅門的人家?不,不可能,雖然曾經滅門十七家,但最後一家人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每次都不留活口,更不會有人為了報仇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