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曾是驚鴻照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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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霜悅真的是為自己的處境感到痛苦嗎?去他大爺的怎麽可能!!
醍醐灌頂的莫南懊惱著自己為何不早點開竅,明明一切都是那麽顯而易見,他卻將思緒放到了死胡同裏,以至於到現在才醒悟過來。
他就著夜色匆匆行進,暗下來的視線並沒有使他放慢腳步,連對跟在他身後的雲霜悅都毫無察覺,一心隻想快點找到何景,把事實告訴他。
莫南很快地趕到何景的臥房前,何景休憩時間較早,那麽現在很有可能已經在房內。他不假思索地上前就篤篤地敲起了門,一邊敲還一邊喊:“何大哥!何大哥你快開門!”
屋內沒有動靜,莫南這才發現裏邊一片漆黑,沒有火光,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何景並沒有回房。
沒在臥房內,那又會去哪?莫南內心略微有些急躁起來,跺著腳在原地團團轉,腦海裏不斷假設何景現在的位置。他想何景有過之前走夜路的經曆,肯定不會天黑出門,那麽現在應該還在府中才對,可府裏又不小……
忽然,他念起院內的那棵荒蕪的山櫻來。
何景平日裏對它照料有加,說不定他現在會在那裏!找著了頭緒的莫南又健步如飛起來,滿臉期待地朝院內走去。
還未靠近院中的那株樹,他就發現了那個熟悉的人影,何景果然就站在樹下,枯樹枝椏交錯的黑影落在他身上,顯得他的背影愈發寂寥。
莫南上前就是拉住他的衣服,何景仿佛沒料到他會突然出現一樣,冷不防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要掙脫,等看清了是莫南後,才鬆懈下來。
“……莫公子你這是怎麽了?”他定了定神,鎮定地開口問道。
“何大哥!我!……我覺得!……”腦子裏一股子話爭先恐後地想要出來,結果卡在喉嚨裏,一個音節都難以發出,莫南糾結半天都不知道第一句要先說什麽。
“??”
“我覺得你不對!!”
卡在喉中的千言萬語,造就了蹦出口來的沒頭沒腦的第一句。
何景詫異,不懂為何莫南會無緣無故跟他說這麽一句話,他疑惑道:“我……怎麽了?”
“你!做法想法都不對!”莫南激動地拽著他的衣服就喊道。
何景見莫南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像是某個長輩在教訓犯錯誤的小輩似的,不免覺得有些好笑,想著就柔柔地笑了出來,對上莫南的雙眼配合著:“敢問莫前輩,晚生錯在哪了?”
莫南看他不以為意的笑容,內心裏更急了,可沒想好要怎麽提醒他,口中隻能逞強般說著:“哪裏都錯!大錯特錯!”
得虧對象是何景,對莫南突然劈頭蓋臉的指責也不惱怒,若是換了季歸然,這段對話在一開始就該夭折了。
“……算了你等等,我想想……”莫南自知說的話沒有章法,決定先冷靜冷靜,卻沒有放開抓著何景衣服的手。
何景不但不覺生氣,反而忍俊不禁地看著他,好奇這人接下來會說什麽。
莫南思索半天,才緩緩說道:“那個,何大哥,我覺得你……一開始搬到這裏就是個錯誤。”
“為何?”
“因為你這樣……雲霜悅她也是不會高興的!”
陡然間聽見雲霜悅的名字,何景慢慢收斂起了笑容,神色嚴肅起來:“此話怎講?”
“你可能因為你想念她,再加上怕她魂魄孤苦無依,才來到魂山鄉,然後實則怎樣?”理清了思路的莫南講話利索了不少,“你並沒有再見到她,卻還一直在這個鎮子裏不肯離去,到最後孤獨的到底是誰?”
“……”何景聽他這般直言不諱的話語,先是懵了一會,繼而嘴角揚起一個略微苦澀的笑容,“……大概是我吧。”
“不是大概,就是你!你說擔心她獨自一人,可你有沒有想過她看見你這樣的時候,又是怎樣的感受?”
何景默默地聽著,他拉下莫南拽在自己身上的手,低下頭喃喃道:“那莫公子為何斷言她定能看見?”
“這……”被這麽一問,莫南突然卡詞了,“萬一她就在這……!!唔!”
話音還未落,何景突然製住他的肩膀,將莫南直直按到樹上,背部猛地撞上褶皺縱橫的樹幹,一陣疼痛傳來,引得他悶哼了聲。
眼前的何景低著頭,臉側的發絲垂下,導致莫南看不清他現在的神色,隻覺莫名的危機感席卷而來。
“若真是如此……為何三年來,我從未曾見過她?哪怕是在夢中?”何景聲線不複平日裏的輕柔淡然,逐漸變得低沉起來。
“……”
“是,說不定她早已走過三生路,到她的下一世去了……我時常這麽揣測……”
夜色緩緩籠罩下來,四周的景物消逝在黑暗中,何景的表情在莫南眼裏愈發撲朔迷離起來,莫南心裏稍有些緊張,他感到自己好像觸到了某種危險的機關,隨時可能會被吞噬。
“但你可知道?當我每天看見這株山櫻的時候,我就會否定這個猜想……三年來,不管什麽季節,它都永遠像活在冬日裏一樣,滿滿的都是凋零的絕望感……”
“我總有錯覺……我覺得她就仿佛存在這山櫻裏……掙紮著……哭喊著……而我卻什麽也聽不見,更是什麽也看不見……”
何景邊說著,邊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莫南一陣吃痛想要掙脫開來,可何景的手還是紋絲不動地附在上麵,他心中不免叫囂這世上哪來這麽多有怪力的人。
“我也想過要離開,回到原來住的地方……可我看見它,我就不忍心,我感覺她在挽留我……然而我又能做的了什麽?我連見她一麵都做不到!”
“不……是的……”強忍住肩膀處的痛楚,莫南企圖要阻止他這樣的荒唐想法。
“你又如何懂這樣的感受!……親人尚存的人都不會明白這樣陰陽相隔到底有多痛苦……無論是聲音,還是語言,甚至用筆墨,都沒有辦法傳達彼此的感受……隻能一日日循環往複地留在這個鬼地方……期待著每一天,又毫無波瀾地過著每一天。”
“她……能看見你……”
“莫要胡言!”
何景突然將手轉移到他的脖頸處,莫南隻覺得肩膀力道一鬆,隨後喉部受到外力的壓迫,呼吸變得不暢起來。
莫南勉強睜著眼,艱難地望著何景臉上的神情,感覺何景短短一時間內變得猙獰不少,微弱的光線下,他的雙眸仿佛都在發紅,那抹紅裏的絕望簡直比自己成親那天看到的紅更甚。
忽然,莫南的餘光捕捉到了何景背後的影子,雲霜悅就在那,看不清是什麽表情,她正一步步緩緩地向他們兩個走過來。
他咬著牙,從牙縫裏痛苦地擠出一句話:“她……就在你……身後,你回頭看……”
何景笑了,卻不是平日裏的笑容,手上的力度卻毫不放鬆,好像完全不信莫南的話似的,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肯脫離出來。
莫南試圖掰開他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卻使不上多少力氣,缺氧感慢慢湧了上來,占據了自己的思想,他眼神落在何景後方逐步靠近的雲霜悅身上,隻見她的身影模糊起來,自己能透過她看到後方的景物。
她走到何景背後的時候,居然直接穿過了他的身子,來到莫南的麵前,用半透明的手覆上莫南的臉,明明什麽都沒說,莫南卻知曉了她的想法,扭曲著臉微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很快,莫南感覺有什麽冰冷的東西侵入了自己體內,再一點點擴散開來,意識慢慢變得模糊,身體開始不受自己控製,仿佛自己不再是這具軀體的主人,從主控者變成了旁觀者,但感官依舊存在。
他感到自己將手附上何景的臂上,再稍稍一用力,喉嚨處的不適感就消失了。
眼前的何景的神色一下子不可置信起來,他驚異地看著自己,莫南感到自己握住的他的手在輕微顫抖,他能從這樣的顫抖裏接收到何景內心的澎湃。
“……你……”何景竟不知如何開口。
雲霜悅已經完全適應了莫南的身子,她開口嚐試著發出聲音,許久未講過話的她覺得很不習慣,從喉中吐露的兩個音節綿綿無力:“……景……郎……”
莫南略驚訝,明明是用附在自己身上,說出來的居然是女子的聲音,雲霜悅的嗓音清澈似水,即使是多年未曾用過,還是令人聽後倍感柔和舒適。
隨後他馬上感覺到,何景一個動作緊緊地抱住了雲霜悅,懷抱小心翼翼卻又用力非常,仿佛一鬆懈下來懷裏的人又會不見。
兩人無言著相擁著,不知過了多久,先是雲霜悅推開了他,何景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挽回她,卻撲了個空。
雲霜悅慢步退到樹邊,隨後將手置於枯槁的樹幹上,似乎是有一股神秘的氣息從她手中流進樹體內,樹幹表層泛起薄薄的微光。
“櫻花……很美。”她說著。
刹那間,滿樹流光四溢,原無一物的枯樹頃刻綻放出生機,無數桃紅色的花朵掩映重疊地現於樹枝之上,很快就綴滿枝頭,恍如夢境一般,溫和雅致的花瓣隨風飄落下來,帶著清香,灑在樹下人的肩頭。
抬眼望去,櫻花似雪,落英繽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