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憨女婿仗義挺保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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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水稻一年兩熟。第一季三月播種,六月收割。第二季,七月播種,十月收割。地點不同,也會相差幾日。前前後後,約莫就在那段時日。
    盛夏六月,正是石頭村水稻成熟的季節,風景獨好。大磨山、鍾石山、龜峰山,三山相連。山坡都開墾成梯田,田田相接,成綿延起伏的波浪螺旋。
    層層遞進,級級爬升,像三個巨大的田螺,殼背上紋路清晰,圖案可人。水稻成熟時,又為田螺披上金黃的外衣,微風吹過,稻浪起伏,簌簌發響,煞是好看。
    三個田螺中最大的一個處在中間,就是鍾石山。鍾石山腰的田地,盡屬於保長陳蛋。以陳蛋的房子為中界線,把山腰上下的田地稱為厝後和厝腳。厝後良田八十畝,厝腳良田八十畝。
    這些良田是陳蛋這麽些年來置下的財產。厝前厝後的十畝地留給自家種,其他全租給佃戶,年底一並收租。
    現在,這田地的格局發生了變化。厝後最頂端的二十畝地被彭家劃走,厝腳最底部的二十畝田地被連勝利的部隊拿走。陳蛋家的地像一塊肥肉一樣,被夾在兩片麵餅中間。
    梯田的灌溉大都自上而下。最頂端的田地就是水的源頭。如果上麵的田地盡都把水攔了,下麵的田就不是肥肉了,會變成肉幹。但眼下,不會出現這個問題。水稻已經到收割季節,水都必須放幹,更不需要水源。
    眼下最難辦的是陳蛋的心情。從學堂回家後,陳蛋在床上整整躺了兩天兩夜。其中一天一夜用來緩解疼痛,一天一夜用來思考人生。
    疼痛,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有兩種變化。一種是痛死,一種就是恢複。經過一天一夜的休息,脊椎骨的疼痛漸漸消去。心理上的陰影卻很難驅散。
    陳蛋本來什麽都沒有,後來陰差陽錯弄出一個石頭村,莫名其妙當了保長,直到現在衣食無憂日子不愁,按時髦的話說就是屌絲變成高富帥。
    人的檔次一旦上去了,就很難下得來。陳蛋成為石頭村最有權最有錢的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逐漸習慣了別人仰視的眼光,也習慣了俯視眾生的感覺。
    這次,陳家的高度被嚴重削弱,出去怎麽見人?萬一到處都是嘲笑的眼光怎麽辦?萬一別人不再叫他保長怎麽辦?萬一被人當麵挖苦怎麽辦?一係列的問題,都沒有答案。還能怎麽樣呢?如果不想死,隻能活下去。
    兩天兩夜過去之後,陳蛋從床上爬起來,兩腿發軟,一屁股摔倒在地。看來,兩天沒吃飯還是有一定的影響。既然決定要繼續活下去,就得吃飯。陳蛋喊了張蓮花幾聲,沒有人應。
    張蓮花比陳蛋想得開,既然惡不過人家,那就算算去。本來得賠掉一半田地,現在隻賠去四分之一,也算是賺到,為什麽還要不開心呢?
    給自己找到借口後,張蓮花全身輕鬆,全然不管別人怎麽看,找黑鐵、蘭軒張羅著請了短工,把自家的十畝地先收割了。這兩天,忙裏忙外,又要照顧死豬一樣的陳蛋,心裏多少也有幾分激氣。
    回家時,見陳蛋已經坐起來,心裏的氣就都消了,煮了一碗麵線雞蛋放在他麵前。陳蛋正餓得慌,三兩下囫圇吃了,整個人頓時精神許多,問起外麵的情況。
    張蓮花輕鬆道:“沒什麽變化,都還是老樣子。就是村裏多了幾個扛槍的士兵來來去去。都是一群鬼人,看到後生女孩就吹口哨。搞得那幾個姑娘家都不敢出門。”
    陳蛋問道:“沒人議論我?”
    張蓮花笑道:“這會兒大家都忙著收割稻穀,誰能有空去管你。你以為你是誰啊?”
    陳蛋又問:“那兩塊地被拿走了吧?”
    張蓮花歎了口氣道:“能不拿走嘛。連上麵的稻子都割了去咯。”
    陳蛋問:“種那田地的幾戶人家怎麽辦?”
    張蓮花苦笑道:“不知道怎麽辦啊。等著你起來解決這個問題呢。”
    陳蛋一聽,腦袋又大了。被拿走的兩塊地都是佃戶在種,好不容易辛苦勞作幾個月,眼巴巴等著田裏的稻穀下鍋,這會兒突然被人割去,日子還怎麽過?陳蛋毫無頭緒,問:“那兩塊地誰家在種?”
    張蓮花道:“本來都是水清在種。三四年前,水清的女兒春菊招了一個外鄉人入贅,就跟水清分家了。現在,厝後的是春菊家在種,厝腳還是水清。”
    陳蛋問:“那他兩家現在怎麽樣?”
    張蓮花歎道:“還能怎麽樣?都坐在家裏哭呢。他們是下人,也不敢去跟人爭。又知道你剛被人打了,不好意思來找你理論。隻能在家生悶氣了。”
    陳蛋沉默不語。張蓮花自顧自說起來:“都是可憐人啊。水清自從進咱家當長工,到後來自立門戶當佃戶,就沒過過好日子。生了四個兒子,就死了四個兒子,到頭來隻剩下大女兒春菊。好不容易招進來一個倒插門女婿,又好吃懶做,裏裏外外全靠春菊一個女人家盯著。現在遇到這樣的事,那個夭壽肯定又要打罵春菊了。”
    陳蛋歎氣問道:“那個後生家叫做什麽?一時都不記得。”
    張蓮花埋怨道:“你是被打傻了是嗎?前幾天你不還跟人家二五二六地喝燒酒,連人家的名字都不記得。是個外姓人,叫鄭進財,一點財都沒進,隻會破財。”
    陳蛋一拍腦袋道:“哦,你說進財啊,我熟,那就是個隨便就能把腦袋砍下來給別人當椅子坐的夭壽仔。我估摸著他打完老婆就能來家裏鬧騰。”
    話音剛落,鄭進財果然滿身酒氣衝了進來,大吼:“臭鴨蛋,你給我滾出來。”
    陳蛋,顧名思義就是陳舊的蛋,陳舊的蛋就能變成臭蛋。這個天怒人怨外號,平時沒人敢當麵叫,隻是在背後議論的時候說說。
    鄭進財向來不管不顧,特別是幾杯番薯酒下肚後,更是無法無天,管你是天王老子還是神仙魔鬼,該打就打該罵就罵。
    陳蛋跟他喝過幾次酒,多少了解他的個性,也不跟他計較,笑道:“怎麽現在才來?”
    鄭進財站在原地搖晃,舌頭發直道:“臭鴨蛋,兄弟人知道你最近不好過。我家那個老女人,動不動就要來找你理論。使她老母的,被我修理了好幾回。但是,兄弟啊,我家實在是要過不下去了。兩個孩子張著嘴巴哇哇亂叫,真他老母的煩。不過,兄弟,就算是這樣,我某人也不會找你開口。我今天來,就是來看看你死了沒死。你要是死了,我就來哭兩嗓子。你要是沒死,就跟兄弟人走。”
    陳蛋以為鄭進財要來鬧事,沒想到能說出一番義薄雲天的話來。雖然是醉話,但是,在這樣人情淡薄的時刻,聽了也令人動容。
    陳蛋笑道:“沒死,不是好好的坐在這裏嘛。我是誰啊?怎麽能這麽簡單就死了。”
    鄭進財嗬嗬笑道:“就是。我阿爹還在家裏唉聲歎氣,說什麽這次東家準完蛋了。我跟他打賭,要是東家完蛋,我就把腦袋砍下來給他當椅子坐。你看你看,還是我贏了吧。”
    陳蛋想著李水清的關心,心裏更加愧疚,歎道:“是我不該啊。”
    鄭進財突然罵道:“你不該個鳥啊。是他老母的連勝利太欺負人。還有那個鳥彭欽定,狐假虎威,仗勢欺人。走走走,你跟我走,去跟連勝利拚個你死我活。不然不能算是個男人。”說著,上前拉住陳蛋往外拽。
    張蓮花罵道:“你是在起瘋啊?人家那裏長槍短炮都有,你還沒進門就被嘣了。”
    陳蛋甩開鄭進財的手,喝道:“好了,別借著酒勁瞎胡鬧。好好回家去休息,我過一陣去看你們,保證不會讓你們餓死。行了吧?”
    鄭進財嗬嗬笑道:“還是,還是兄弟人講義氣。行,你這樣待我。我也不能白當你的兄弟。我這就去把連勝利那小子滅了,看他還威風個鳥。”說著,搖搖晃晃往外走。
    陳蛋喊道:“你別起酒瘋啊。學堂裏都是帶槍的士兵,別開玩笑。”
    鄭進財頭也不回,邊走邊說道:“那我就先把他們的槍給繳了。哈哈哈哈。”
    張蓮花怕鄭進財真的生事,催促陳蛋去留他。陳蛋笑道:“這個夭壽仔是什麽人我最清楚。你以為他真的敢去學堂?借他十個膽子他都不敢。不用管他,你忙你的去。”
    張蓮花信了陳樺的話,進去做家務。陳蛋坐在椅子上繼續思考人生,順便思考下一步要怎麽辦?
    天,很快就黑了。村裏的雞雞鴨鴨都進窩睡覺。男人也沒什麽娛樂節目,全都在床上玩老婆。唯一沒有睡的,隻有狗,還趴在大門口,瞪著兩個大眼睛看星星。
    不對,還有學堂門前的兩個士兵,扛著槍像兩尊雕塑一樣立在門口站崗。
    不對不對,還有一個人影在向學堂靠近,搖搖晃晃,踉踉蹌蹌。是鄭進財?
    從陳蛋回去後,鄭進財又在家喝了大半斤番薯酒,邊喝邊想著在陳蛋家說的話。
    酒壯慫人膽。大半斤白酒下肚後,鄭進財的膽子就肥了,自認為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三兩下就能把兩十二個士兵撂倒。
    幹他老母的,敢在我的地盤上橫行,看我這麽繳了你們的破槍。想罷,掀了桌子就出去。李春菊攔他不住,又不知道他要去哪裏瘋,隻能由他去。
    第二天一早,村裏又像炸開一鍋粥。
    十二個士兵分頭去敲各家各戶的門,喝令立即到學堂集合,誰沒去的格殺勿論。
    陳蛋發現了一個細節,就是出來的士兵都沒有帶槍。怎麽回事?難道進財那個夭壽仔真的把部隊的槍都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