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落魄保長重提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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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鐵去了陳家,沒找到陳蛋,隻是跟張蓮花不鹹不淡地閑聊幾句。黑鐵本來想把這事告訴張蓮花,又怕張蓮花承受不住,鬧得不可開交,影響了陳蛋的決策。所以,黑鐵雖然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但並不傻。
    張蓮花見黑鐵憂心忡忡,以為家裏出了什麽事,或者是沒糧食開鍋,心裏多少還有幾分抵觸,也不願意多問,任由他離開。要是她知道黑鐵手中握著如此重大的秘密,肯定會把他當大爺一樣供奉起來。隻可惜,等她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陳蛋從家裏出來後,心中也做了個決定,就是跟李阿虎做個了斷,看他要什麽就一口氣給他,省得三天兩頭來鬧騰。最多就是要點田地嘛,還還能有什麽大出息?
    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陳蛋對李阿虎的認識還是不夠,把他想成一個謙謙君子了。李阿虎是一個無賴。無賴就是不講道理的人。他的樂趣就在於三天兩頭來鬧一鬧,不鬧心裏就不爽,怎麽可能給個什麽幹脆的了斷。
    當然,陳蛋也做了一個最壞最壞的打算。如果李阿虎把城裏的事都散布出去了,就這樣按最壞的路去走。最壞的路嗬,最壞的路,能邁得出那一步嗎?
    邊走邊想,沒多久就到了李阿虎看守的墓地,卻沒見到李阿虎的人。陳蛋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李阿虎負責看守墓地,應該天天都在墓地,這幾天除了能跑到家裏去鬧騰,還能去哪裏?
    陳蛋坐在李阿虎的茅草屋門口等了一陣,還是不見人,心中不祥的預感更加濃烈,一顆心被壓得慌亂緊張,所有的事情都毫無頭緒,像一團亂麻,越牽扯越糾結。
    又坐了一陣,仍舊不見李阿虎,陳蛋失去了耐心,站起身用力跺了跺腳,長長歎了一口氣,漫無目的四處瞎逛。身後突然有人喊:“阿蛋兄弟。”
    陳蛋回頭一看,是黑鐵。自從交代完蘭軒的事情後,陳蛋很少再單獨與黑鐵見麵。心中的愧疚和尷尬揮之不去,見了麵也不知道說些什麽,還不如幹脆不見。不見就能不想,不想就能不怨。
    黑鐵幾個大步趕上陳蛋,想要說話,又吞了回去,眼神哀怨糾結,像個受了傷害的小男孩。
    陳蛋沒有正眼看黑鐵,淡淡問了一句:“有事?”
    黑鐵吐了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低聲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如果你相信我,就到我家去吧。”
    陳蛋心裏一沉,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麽大事,不然黑鐵不會這樣說話,匆匆忙忙點了頭,跟著黑鐵回家。
    一進家門,黑鐵把陳蛋讓進去,反手把門關緊。陳蛋心髒亂跳,知道是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一時也料不準是什麽事。如果是跟蘭軒的事情敗露,黑鐵不應該是這樣的反應,而應該要死要活,窮追猛打。那會是什麽事?
    黑鐵搬了椅子,讓陳蛋坐定,從懷裏掏出那張血書遞給陳蛋。陳蛋不識字,但知道那是血書,本能問道:“誰的血書?”
    黑鐵哽咽道:“你不知道?”
    陳蛋一頭霧水道:“不知道。我不識字你也不是不知道啊。”
    黑鐵顫抖道:“是蘭軒的。”
    陳蛋大吃一驚,強忍住心中畏懼,生硬道:“怎麽可能?寫的什麽?”
    黑鐵抬起頭,讓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硬不讓它流下來,深呼吸道:“說對不起我,她被你騙了。”
    陳蛋整個人徹底涼了,像掉進了萬丈深淵裏的萬年冰窖,冰冷直刺左右心房,扼住心血管,堵住血液循環的道路。
    黑鐵掃了一眼陳蛋的表情,一切就都擺在眼前了。要是沒影的事,按陳蛋的性格,早就暴跳如雷了。陳蛋沒說話,陳蛋顫抖,就說明事情的真的。事情是真的。天公啊,是真的啊。
    黑鐵用力咬住嘴唇,顫抖道:“那就是說,這事是真的?”
    陳蛋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兩條腿抖得厲害,好像不是害怕,更像是一個人被活生生剝了皮,刺痛的顫抖,想說話,卻隻能聽見牙齒打架的聲音。
    黑鐵自言自語,冷冷道:“嗬嗬,那就是真的了。那就是真的了。”
    陳蛋強按住顫抖,從牙齒縫了擠出幾個字:“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不是的。”
    黑鐵看著冷汗直冒的陳蛋,突然覺得有幾分愧疚。怎麽可以讓救命恩人受這樣的折磨?可是,恩人啊,你怎麽可以讓我受這樣的折磨?
    陳蛋依舊挺不住顫抖,語言裏帶著哭腔:“黑,黑鐵,是我對不起你,是我,都是我。”
    黑鐵不想看到陳蛋哭。在他心中,陳蛋是神。神怎麽可以哭?怎麽可以讓神哭?就算是讓自己哭千次萬次,也絕對不能讓神哭出半聲。
    “我沒有怪你。我要是怪你,就不會把你請來了。”黑鐵終於鬆了口。
    陳蛋卻無法放開自己。就像一個其醜無比的女人,天天帶著麵具生活,突然有一天麵具被人揭下。那樣的糾結,無關別人的評判,而是內心深處難以撫平的自責和創傷。
    黑鐵顫抖道:“蘭軒是你給我的,把她還給你也是應該的。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可是,你想要,為什麽不直接跟我說呢?我會還給你的,一定會的啊。”
    陳蛋搖頭不說話,眼裏心裏滿滿都是蘭軒的模樣,揮之不去的是蘭軒跳入護城河時的眼神。是啊,該來的總是會來。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還能怎麽樣呢?還能逃避嗎?都說了吧,都說了吧。
    陳蛋緩緩張開嘴巴,像是在跟黑鐵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蘭軒說,他對不起你。其實,是我對不起你。在我失意的時候,是蘭軒安慰我,陪我瘋狂,最後……”
    陳蛋斷斷續續把跟蘭軒的事說了個明白。換做其他人,仍會懷疑故事的真實性,但是黑鐵不會。黑鐵非但不懷疑,還覺得是蘭軒害了陳蛋,給了他鴉片,讓他沉溺其中。
    蘭軒有鴉片,黑鐵是知道的。一次,黑鐵半夜肚子痛得死去活來,蘭軒就拿出一小絲鴉片泡茶給黑鐵喝下,腹痛很快就好。可是蘭軒她,咳,糊塗啊,怎麽能把那東西弄給陳蛋去抽呢?這是會上癮的啊。
    黑鐵猛拍腦門,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陳蛋隻道是黑鐵記恨自己,又不敢直接發泄,拿過黑鐵的手掌,往自己臉上打。
    黑鐵抽回手掌,狠狠打在自己臉上,跪在陳蛋麵前,哭道:“阿蛋兄弟啊,是我們家害苦了你啊。要是沒有蘭軒給你出這個餿主意,你也不用賣田賣地當乞丐。你一個堂堂的保長,怎麽可以去當乞丐?那樣受多大的委屈和苦難啊,不應該啊,不應該啊。都怪蘭軒,我在這裏代她給你謝罪了啊。”說完,磕頭如搗蒜。
    陳蛋拉起黑鐵,愧疚道:“怪不得她,更怪不得你,隻能怪我。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在苦難麵前,我沒有意誌,控製不好自己,才會弄到現在一蹶不振,牆倒眾人推,連個李阿虎都敢在我頭上拉屎拉尿。”
    黑鐵警覺道:“對,就是李阿虎來告訴我的。這血書也是李阿虎給我的。阿蛋兄弟啊,你可要小心啊。真不知道這個夭壽仔能幹出什麽事情來。”
    陳蛋仔仔細細看著血書,字跡工整,落筆有力,雖然看不懂上麵寫的是什麽,但絕對能肯定那字不是李阿虎寫的。李阿虎學堂沒去幾日,自己的名字都寫不清楚,怎麽能寫出這樣蒼勁有力的字?陳蛋心中不祥的預感更濃,一時也理不清頭緒。
    黑鐵關切道:“阿蛋兄弟,有什麽要我幫忙的你盡管說。要不,我直接去把李阿虎教訓一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找死。”
    陳蛋歎道:“天賜啊,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恐怕就是你了。你,怎麽還能這樣對我?”
    黑鐵道:“阿蛋兄弟,你這輩子最不虧欠的人就是我陳天賜。當年,是你救了樂樂,還把蘭軒許配給我。前幾年,又是你把樂樂從戰場上活著帶回來。你對我們家的大恩大德,我就是做牛做馬做豬做狗幾輩子也還不上來。為了你,叫我去死都可以。”
    陳蛋眼淚湧上眼眶,感動又愧疚,道:“我不是人啊。你這樣對我,我卻,咳。”
    黑鐵止住陳蛋的話,冷靜道:“這個事情,恐怕還沒結束。看李阿虎那個樣子,好像胸有成竹,要弄出個什麽大動靜來。”
    陳蛋心中也沒把握,歎道:“還能怎麽樣。事情做都做了,也被人發現了,隻能任人宰割了。天賜啊,我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欠你的,如果我還有時間,一定加倍還給你。”
    黑鐵道:“你要是把我當兄弟,就別說這樣的話。我要是沒把你當兄弟,今天也不會把你請到家裏說這樣的事。什麽給不給還不還的,那都是狗屎一樣的話,不要再說。”
    陳蛋拍了拍黑鐵的肩膀,像是得了一場大病的人,艱難站起身,一步一步慢吞吞走出門口。
    門外,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讓紅龜峰山的山垵,像一盆狗血無緣無故潑在白雲之上。
    陳蛋癡癡望著那片紅雲,長長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