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錯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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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已經見過宋心悅,也說服自己不要在意了,紀悠聽到卓言這麽說,還是沉默了一下,才笑道:“念離對我說過,不會和心悅結婚。”
    卓言還是有些意外:“原來如此,念離這次可真不厚道,怎麽都沒告訴我。”
    原來他和自己複合的事情,連卓言這樣關係匪淺的人都不知道。
    紀悠笑:“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可能是沒來得及說吧。”
    卓言笑著搖頭,挑了挑眉梢道:“我是怪他下手太快,不然我還有機會。”
    他沒明說這個機會是什麽,但看他一直以來的暗示和表現,紀悠不由得笑了:“你太給我麵子了,我真的是受寵若驚了。”
    卓言微眯了眼睛:“小悠,你值得的。”
    紀悠笑起來:“再次感謝。”
    他們沒再耽誤時間,等紀悠收拾好東西,兩個人就出了酒店,駕車去往市郊。
    出了市區,高速兩旁風景秀麗,綠樹成蔭,車輛也少,開車走在這樣的道路上,是件挺愜意的事情。
    古塔建在山中,他們在停車場內停好車,拾階而上,到了寺廟內才豁然開朗。
    紀悠以為卓言主動要求來參觀古塔,不過是一時興起,沒想到進了寺廟,他繞著塔先轉了一圈,讚歎:“古建築的美,果然要到深山古寺裏來才能體會。”
    他感歎完,回頭看著紀悠,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那麽建築師小姐能為我作一次解說嗎?”
    人長得帥果然得天獨厚,再加上卓言這個人一舉一動都像經過多年禮儀浸淫,不羈卻優雅,隨性又瀟灑。
    像這種可能會很雷的言談舉止,由他做出來,卻意外賞心悅目。
    參觀這座古塔前,紀悠的確是提前做過功課,於是笑了下:“這座塔是現存古塔中的孤例,十二邊形的塔身也是獨有的。”
    她帶卓言來到塔下方,讓他仰望中間直達頂層的空筒,解釋說:“塔內是樓閣式,原來應該有木板樓層,可以登塔,到現在已經都毀去,隻留下磚泥鑄就的外層。”
    卓言問:“原來塔身是磚泥做的,那這座塔有多少年曆史了?”
    紀悠伸出一根指頭:“一千五百年……朝代興衰,權力更迭,什麽都改變了,隻有這座塔還在。”
    卓言感歎:“建築真的要比肉體接近永恒……我有些理解建築師對於它們的感情了。”
    “無論存在多少年,永恒本來就是不可能的。我對我的職業也並沒有太多崇高感和使命感,對於古建築的興趣,也是因為古建築中的很多技法放到現在來看也非常有用。”紀悠坦言,“可能我是個實用主義者吧,對於太虛幻的東西,並沒有追尋的衝動。”
    “那麽念離對你來說,也是實用的?”卓言突然笑著將話題轉到感情上,轉頭看她,“僅從實用的角度考慮的話,你就並不是非他不可了吧?”
    紀悠的呼吸滯了一下,笑道:“也許吧,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多年了,都還不能忘記他。”
    卓言看著她的眼睛,低歎了聲:“我的眼光錯不了,可惜我的機會好像很渺茫。”
    “嗯,如果有辦法讓我能忘掉念離,你一定要告訴我。”紀悠開玩笑般說。
    卓言笑起來,單手插在口袋中,神色難辨:“你這麽說,不怕我真的假公濟私,以此為名將你搶過來?”
    紀悠想到初見他那天,那個對他表白的男人,不禁失笑:“你和念離不是青梅竹馬嗎?我以為你對他興趣更大。”
    “對他我早就審美疲勞了。”卓言開得起玩笑,攤了下手,“這麽多年對著他,再多興趣也沒了。”
    紀悠也笑了起來。
    接下來時間還早,他們又在附近逛了下。這個寺塔地處偏僻,遊客也少,周圍就是大片農田,完全沒有普通景區的喧鬧嘈雜。
    紀悠選擇到這裏來的另一個目的,就是想在這個遠離塵囂的地方放鬆一下身心。
    卓言相當自得其樂,在石子鋪就的小路上安步當車。
    紀悠有些意外,就笑著問:“不覺得這裏無趣?”
    卓言斜挑了眉梢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將搭在胳膊上的外套交到她手中,挽了衣袖,走入路旁的草叢中貓起腰,抬起手臂聚精會神地盯著一處。
    沒過多久,他手一揮,似乎抓到了什麽東西,起身得意地衝紀悠笑:“怎樣?”
    走近了,卓言將手裏的東西放到紀悠手心,笑道:“小心,別讓它跑了。”
    紀悠這才看清,那在她指間不起眼的一團白色,居然是一隻小小的粉蝶。她用手攏著,感覺到蝶翼在裏麵張合,輕觸掌心,不由得緊張起來:“怎麽辦?”
    卓言笑了:“慢慢放開就好。”
    她小心地抬起手,緩緩張開,那隻粉蝶飛快地從縫隙中振翅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隱入草叢中不見了。
    第一次有這種體驗,紀悠好奇又新鮮:“真漂亮!”
    卓言笑起來:“難道你童年時代就沒有一個小夥伴幫你捉過蝴蝶?”
    紀悠搖頭:“我小時候是在各種補習班和特長班裏度過的,父母對我要求比較嚴格。”
    “那還真是可憐。”卓言將手插在口袋裏,笑,“每年夏天,我都陪爺爺去鄉下的祖宅裏住上一段時間,那裏好玩的東西太多了。”
    他說著,不經意般補了一句:“別看念離現在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那時候他也不老實,我們兩個沒少在一起翻牆偷瓜。”
    紀悠頓了下,還是問:“你和念離……真的從小一起長大?”
    “當然,青梅竹馬不是說著玩的,我們幾家是世交,念離的爺爺和我爺爺已經有幾十年的交情了。”卓言笑,“心悅也是,不過她是女孩子,跟我們一起玩的時候不大多。”
    一直存著疑惑的那個問題,紀悠問了出來:“八年前我和念離戀愛的時候,你們知道?”
    “知道。”卓言的回答意外地斬釘截鐵,“念離剛讀大一就告訴我,他交女友了,說實話當時我還不信。他十三歲那年病了後,就清心寡欲到像在修仙,他告訴我說他戀愛的時候,我還笑他怎麽還俗了。”
    “那麽就是你們知道我的存在。”紀悠笑了笑,“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帶我見過他的家人和朋友。”
    “小悠。”卓言停下了腳步,這時候他們已經走出那片田野,接近了停車場,他轉頭認真地看著她,“如果你真的對念離有太多疑問,我可以幫你查清楚真相。”
    紀悠愣了一會兒:“為什麽幫我?”
    卓言神色間沒有一絲玩笑的意味:“第一,我也不喜歡念離這種什麽都悶在心裏的性格。”他說著,短暫地停頓了片刻,“第二,隻有當你對念離徹底死心後,我才有機會,對嗎?”
    她和卓言在晚上之前回到市區。
    卓言似乎還有應酬,沒有邀她一起吃飯,臨別時他笑得燦爛:“回去後等我電話。”
    在酒店門前笑著朝紀悠揮揮手,卓言才上了代駕開來的跑車。
    接下來幾天,除了每天晚上例行電話問候外,卓言沒再出現,公事上也乏善可陳,無非是各種形式上的東西,紀悠這次出差很快以平淡結束。
    她回到b市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等她艱難地穿越半座城市回到住處,早就暮色四合。
    紀悠身心俱疲地走到自己公寓樓下,沒留意到樓下停著的那輛車。
    直到她走近了,車門無聲打開,江念離從裏麵下來,看著她微笑:“小悠。”
    這樣的見麵,紀悠在這幾天裏想過很多次,本以為自己會比較平靜,但看到他笑容的那一刻,還是覺得胸口像被什麽揪了一下,一陣疼,於是她也挑起唇:“念離。”
    江念離站在她麵前,抬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他的動作,仿佛純然出自不小心泄露的情緒:“有些瘦了,太忙了?”
    紀悠閉上了眼睛,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江念離會對自己有這樣的魔力,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能輕易地擊潰她辛苦建立起來的防線。
    她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衝他笑了:“沒什麽。”
    而後她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肩頭。
    江念離的懷抱就像他的人一樣,溫暖中又有點微涼,雖然那般溫柔,可也隱隱薄涼。
    江念離擁抱著她,良久,才笑了笑:“鄰居會看到的。”
    紀悠抬起頭看著他,搖搖頭:“沒關係。”
    她拉起他的手,笑了下:“我們上樓吧。”
    她沒問江念離為什麽知道她今天回來,也沒問他為什麽來找她。
    他們拉著手一起回家,進門後,紀悠讓江念離先坐在沙發上,然後問:“這段時間身體怎麽樣?”
    “還好。”江念離還是溫和地看著她,“出差還順利嗎?”
    “挺好的。”紀悠又笑了下,沒有向他提起遇到卓言的事。
    兩個人仿佛有默契般,江念離沒問紀悠今晚他能不能留下,紀悠也不再多說,轉身去放行李。
    一路風塵仆仆,紀悠整理完行李就先去洗了澡,等收拾一新出來,看到江念離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不知在想什麽。
    江念離聽到背後的動靜,回過頭來笑笑:“我讓文叔交代廚房,今天的晚餐做好了送過來,你剛回來,休息一下,不要忙了。”
    “文叔?”想到那個花白頭發一絲不苟的老管家,紀悠脫口而出,“你的塞巴斯蒂安啊。”
    這是她第二次在江念離麵前念叨這個詞了,他笑著問:“塞巴斯蒂安……是什麽?”
    紀悠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輕咳一聲:“是部叫《黑執事》的動畫片裏的角色,跟主人形影不離,不管什麽都能完美完成的執事,還很帥氣。”
    後麵那個“帥氣”是加強了語氣來講的,江念離聞言,唇角勾了起來:“看來你很喜歡他。”
    “瀟灑美型的帥哥誰不愛?”她有意不讓他舒服,輕哼一聲又加了句,“哪像有些人,沒事就悶悶地裝沒嘴葫蘆。”
    顯然她是低估了江念離的涵養,隻見他唇角弧度更大,像是強忍著笑意:“嗯,動畫片……”
    紀悠頓時有些惱羞成怒:“動畫片怎麽了?很好看的!”
    江念離忍住笑,俯身去拉她的手:“沒什麽。”
    他們站得本來就近,他這麽一拉,幾乎把紀悠拉到了懷裏,他笑看著她:“隻要你喜歡,什麽都好。”
    紀悠也順勢把手放在他的腰上,頭輕靠在他肩上,嘟囔似的來了一句:“說得倒好聽。”
    江念離環抱著她的肩膀,笑了笑,輕“嗯”了聲。
    晚上江念離留了下來,還像之前他們沒冷戰的時候一樣,一起吃飯,飯後看一會兒無聊的電視節目,然後兩個人一起睡覺。
    入睡前,紀悠俯身在他額頭印上一個晚安吻,鄭重地告訴他:“明天早上不準再用那種方法讓自己清醒了。”
    江念離笑笑:“好。”
    一夜安穩,第二天早晨紀悠起床做好早飯後,如願地欣賞到了美人迷糊的樣子。她上班走的時候,心情很不錯,回身在江念離臉頰上吻了一下,笑:“要好好在家等我哦。”
    別人眼中沉靜溫婉的紀悠在他這裏偏偏總是狀況百出,江念離不知道她又想到哪裏去了,隻得無奈地笑笑:“好,我不會跑了的。”
    紀悠滿意地出門而去,江念離卻坐在客廳中,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他前段時間發過病後,其實一直沒有痊愈,這時候先低頭咳了一陣,等電話接通後,那邊先聽到的就是他低沉的輕咳聲。
    頓了片刻,那邊才傳來一個聲音:“江先生,您要不要回來休息?”
    電話那邊是文叔,他算是江家老人,江念離精力有限,很多事情都委派他去交涉。
    “沒關係,我在這裏挺好。”還是輕咳著,江念離不怎麽在意,“爺爺昨晚又去電話了?”
    “是,老首長問您在不在宅子裏。”文叔立刻回答,“我說您身體不適,去了裴醫生那裏。不過看老首長的樣子,像是不信。”
    “爺爺幾次三番問起這個事情,看來是有什麽風聲傳過去了。”江念離邊說,邊皺了眉,用拇指輕按額頭,“我今天要是再不過去解釋一下,後麵就麻煩了。”
    文叔停頓了很久,突然開口:“江先生,我唐突說一句,也並不是非紀小姐不可,您不一定要為了她跟老首長鬧不愉快。”
    江念離沉默了下,笑笑:“文叔,您是我的長輩,那麽我鄭重地回答您一次……我非她不可。”
    文叔不再說下去,又詢問了江念離要幾點出門,就掛了電話。
    放下手機,江念離合眼靠在沙發背上,和爺爺的會麵還有一段時間,他可以趁這個工夫休息一下,順便理清一些事情。
    隻是早晨的低血壓和間或的心悸,讓他不大能集中精力,於是想起事來有些斷斷續續。
    把最近發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再把接下來要做的幾項事一一列出來分析,確定沒什麽疏漏了,他才停下思考,卻又在恍然間,想起了以前的一些片段。
    那是很久遠的過去,在他沒有對紀悠表白的時候。
    因為家庭關係和患病經曆,他對萬事萬物都保持著一定距離,禮貌卻不親近,疏遠卻不隔離,這是他認為剛剛好的程度。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個穿著白裙子,從學生會門前長廊上走過的女生。
    那個時節正是暮春,整個校園都飄著花香,他第一次站住了腳步,看著她走近,然後翹起唇角向他微笑,說“學長好”,說完她沒有停下腳步,繼續走向前去。
    她裙擺帶起的微風中,有甘甜的味道。
    他心想,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那麽就是她,沒錯了吧?
    江家祖宅和江念離居住的那棟別墅比,反倒更近市中心。
    巷子外是車水馬龍的中心街區,巷子裏卻是別有洞天的中式古宅。
    庭院是三進的,院子裏挖了荷塘,這時節秋荷半頹,反倒有點別樣的殘酷之美。
    江念離是上午去的,江家老爺子正用完了早飯,坐在廊下飲茶,看到他立刻招手:“小離來得正好,過來陪爺爺下盤棋。”
    江念離笑笑,老爺子就是棋癮大,平時跟他說話,他總是不大耐煩,下棋時反倒能聊上很多。
    棋局很快擺上,江念離執黑先行,笑道:“那我就占爺爺一個便宜了。”
    老爺子淡哼了聲:“等下就要被我殺得落花流水,這個便宜給你占!”
    邊下棋,祖孫兩個邊閑聊,老爺子隨口問著江念離最近的情況,事務上不過隨口帶上兩句,反倒是多問了幾句他身體怎樣。
    江念離一邊笑著回答說還好,一邊又垂下眼睛:“總是讓爺爺為我操心,我心裏有愧。”
    “既然有愧,就別再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老爺子盯著棋盤的眼睛閃爍著精光,不顯絲毫老態,語氣卻帶了蒼涼,“你爸爸已經走了十幾年了吧?隻剩我們祖孫兩個了。”
    江念離的父親在他十四歲那年就患癌症去世,他母親次年再婚去了國外,奶奶也是早逝,之後家裏就剩下他和爺爺兩人了。
    將手裏的棋子落下,江念離抬頭微笑:“爺爺一定會長命百歲,我也要陪著爺爺,替爸爸盡孝。”
    老爺子點頭:“你是個好孩子,我知道。”
    一局棋下完,江念離中盤占了優勢,最後收局,卻不多不少輸了幾目,哄得老爺子開心地拍著他的肩,得意自己力挽狂瀾。
    沒再問他別的事情,老爺子留了江念離中午一起吃飯,吃完飯他要午睡,江念離就告辭出來。
    出了那個宅門,江念離俯身上車,坐下後就將頭靠在椅背上,輕揉眉心。
    文叔也跟著上車,看到他這樣,有些擔憂:“老首長問什麽了?”
    江念離搖頭,還是靠著椅背,也沒睜眼:“爺爺沒問,不過他應該知道了。”
    文叔又沉默了一陣:“江先生,老首長隻有您一個孫子,您一定要這樣做的話,我還是建議您和他先談一談。”
    江念離輕歎了口氣,唇邊浮上一絲苦笑:“文叔,爺爺的脾氣難道你還不清楚?即使說了,我和小悠還是沒有機會……就像當年一樣。”
    當年他匆忙離開,為此紀悠始終不能釋懷,但要他怎麽去解釋?
    真相並不多麽曲折,卻牽連出更加複雜的舊事。
    在紀悠高三那年暑假,江念離第一次向爺爺坦承這段戀情,原本以為門第觀念不重的爺爺會順利接受紀悠。
    沒想到爺爺在詢問了紀悠父母的姓名後,當場就發了一頓脾氣拂袖而去。
    他在那時才知道,紀悠的祖父紀東方正是他爺爺江謙的政敵之一。
    兩個人在政界資曆相當,江謙脾氣耿直,說一不二,紀東方處處和他頂著幹,常常鬧到需要上級調停。後來矛盾大到水火不容,紀東方索性掛印不幹,早早退休躲個清靜,他們的爭鬥才告一段落。
    以江謙的性格,讓昔日政敵的孫女嫁給自己唯一的孫子,他說什麽都不同意。
    那年暑假江念離被禁足在家裏,江謙強硬要求他和紀悠分手,甚至還授意學校扣下紀悠的錄取通知書不發,以此來脅迫他。
    那封分手信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寫出來的,和宋心悅的婚事也是在那時匆忙確定的。
    當年他暫時妥協,按著江謙的安排出國,隻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樣的一別,會是八年。
    如今歲月荏苒,再多的解釋和緣由都像是狡辯。即使他告訴了紀悠這些,如果紀悠再問,既然當年事出有因,那你為什麽會這麽多年一點音訊都沒有?
    他該怎麽回答?不管怎麽答都像是借口吧?隻會徒增尷尬。
    江念離還是閉著眼睛,輕輕地,像隻是說給自己聽:“即使是我,有些東西,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手。”
    項目進入出方案階段,建築設計師算是進入了最忙碌的階段,紀悠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時,已經很晚了。
    她打開門,房間裏隻開了一盞落地燈,昏黃的燈光給所有的東西都鍍上一層淡黃色。
    她悄聲走進去,看到窗邊的沙發上,江念離正半躺著閉目養神。
    也許是已經睡著了,直到她在他身邊蹲下,他還是沒有醒來,微蹙的眉心帶著一絲疲憊。
    紀悠笑了笑,俯身輕握住他的手,在他眉梢輕吻了下,低聲說:“睡美人,該醒了。”
    睫毛輕顫了幾下,江念離睜開眼睛,側頭輕咳了兩聲:“今天累嗎?”
    “每天都這樣,早就習慣了。”紀悠撫開他眉間的折痕,“你今天沒好好在家休息吧,又去幹什麽了?看起來比我還累的樣子。”
    “沒什麽,出去了一下。”笑笑,江念離拉著她的手放在胸前,“忙到這麽晚才回來,看來做建築師真是辛苦。”
    “忙起來也就一陣子,閑下來的話也還好。”將頭抵在他肩上,紀悠笑,“就是陪美人的時間少了。”
    她現在把這聲“美人”喊得越來越純熟了,江念離不由得笑起來:“隻要你願意,我可以陪你去上班。”
    紀悠連忙反對:“那我可不要!”她說著,畢竟有些鬱結,“現在這樣,別人都以為我是被你包養的第三者了,天天陪我去上班,我還不給罵死。”
    江念離的目光閃了下,握住她的手更緊了些:“小悠,讓你為難,抱歉。”
    紀悠裝作無奈地歎氣:“沒辦法,誰讓我迷上你了呢?”
    她是軟弱的,像這種時刻,和他依偎在一起,耳鬢廝磨,是她所不能抗拒的溫暖。
    但未來會是怎樣?她其實全無把握。
    隻要相愛就可以在一起?那麽當年他們就不會分離。
    她抬起頭,注視著他的眼睛,深邃明亮的瞳仁中,映著她的影子,她盡量讓自己微笑得甜美,湊過去吻他雙唇:“所以我會為你披荊斬棘,殺掉大惡龍。”
    從外地回來一周後,卓言約了紀悠見麵。
    知道他或許是有什麽事情告訴自己,紀悠將時間定在了中午,地點定在距離緯業建築有一段距離的酒店裏。
    交代了助理說她下午可能會晚回來,紀悠便開車走了。
    卓言已經在包廂內等著她,看她進來,就笑:“我們是先說事情,還是先吃東西?”
    紀悠也笑:“可以邊說邊吃吧?”
    卓言於是拿起菜單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星級酒店的中餐館,菜式常常乏善可陳,但卓言簡單詢問了一下紀悠的忌口,很快將菜肴安排得合理貼切,還不忘給紀悠加了道港式甜點。
    紀悠看著打趣:“你一定經常請女士吃飯吧?”
    “那是當然。”卓言挑了挑長眉,帶笑說,“實在有太多的女士喜歡說‘我吃什麽都可以’,我隻好練出點察言觀色的能力了。”
    紀悠失笑:“花花公子的必備技能之一?”
    卓言輕歎了一聲:“我隻是紳士而已,你再這麽說,我就傷心了……我這麽冰清玉潔的人。”
    “冰清玉潔……”紀悠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這種誇張的修辭手法,“用來形容男人真的好嗎?”
    “好吧,用來形容我可能過分了點。”卓言挑挑眉毛,“不過用到我那個青梅竹馬身上,可能就差不多了。”
    菜還沒上來,他就將一份資料放在了桌上:“這是我今天要給你的,你不是想知道當年念離和你分手的原因究竟是什麽嗎?那個我已經有了頭緒,不過還沒確認。查出這份東西卻是意外,連我都不知道,念離在國外的時候,還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紀悠接過來打開,裏麵是一份附了照片的調查報告,十分簡短扼要,卻交代得很清楚。
    一行行看著,紀悠心裏浮起一些難以描述的感覺。根據這份報告,江念離在北美東部那所大學讀書期間,曾經被一個白人女同學追求。
    如果是一般的糾纏也就罷了,偏偏那個白人女同學的家族是當地著名的財團世家——townsend家族,這位從小有求必應的大小姐性格也十分飛揚跋扈,期間用到了很多強硬手段。
    比如曾經把江念離綁架到自己在郊區的私人別墅裏,囚禁了整整一周,直到江家獲知消息,派人過去談判,才在幾乎發生火拚的情況下,把江念離解救了出來。
    好在那個白人大小姐雖然強勢,卻像是真的很喜歡江念離,對他始終保持著一定克製,把江念離囚禁的那一周,也並沒有對他做出過分的事情,隻是限製他的自由。
    但對於他身邊其他人,這位大小姐就沒那麽客氣了,江念離寓所裏一個照顧他的年輕女傭,就被人砍掉了右手。
    紀悠看著,隻覺得驚心動魄:“念離他……”
    “所以我才說他冰清玉潔啊!”卓言示意她注意照片,也不掩飾自己的敬佩,隨口調侃,“對方可不是醜八怪,對著這麽個美人,我可能不需要她用強就拜倒了。”
    照片是在校園裏拍攝的,江念離一件簡單灰色風衣,提著文件包走著,旁邊是一個穿著黑色連衣裙的紅發女郎,身材高挑,玲瓏有致,微側的臉笑得燦爛,看上去明豔無比。
    可是跟她並排走在一起的江念離雖然禮貌,卻有意無意跟她隔開了一段距離,臉上的神情也冷淡漠然。
    卓言笑笑:“這個女子前後糾纏了他四年,直到一年前才終於死心,和家族安排的未婚夫完婚,這件事情雖然不好看,但可能是念離這麽多年沒有跟你聯係的原因之一。”
    紀悠盯著那個照片,皺起眉:“這女人太過分了,這樣欺負念離!”說著又喃喃自語,“為什麽他不告訴我?要是有我在,我才不會讓這個女人為所欲為!”
    卓言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反應,說的話雖然有些孩子氣,但對江念離的維護和心疼卻顯而易見,不由得笑起來:“我是不是該叫你‘女中豪傑’?”
    紀悠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失態,不過她沒有辯解的意思,輕哼了聲:“不要惹戀愛中的女人。”
    卓言忍笑拱手:“是,小的不敢。”
    跟卓言在一起總是輕鬆自在,時間也過得很快,吃完飯,紀悠自己驅車回公司。
    下午她總是會想起那份資料上的內容,工作效率也很低,索性就沒有加班,提前結束回家。
    回去前她沒有給江念離打電話,因此推開門的時候就帶笑說了一句:“我回來陪你了,驚喜嗎?”
    沒有聽到預料中的回答,她這才看到客廳空無一人,不僅如此,整個公寓都太過安靜了。
    她四處走動一下,以為江念離不在,臥室的門卻突然打開,江念離走了出來,看到她笑笑,輕咳了一聲:“小悠?今天挺早的。”
    “早還不好啊?”紀悠看他臉色有些蒼白,就去握他的手,“怎麽了?不舒服?”
    “還好。”江念離笑笑,避開她伸來的手,“我有些事情正準備出去一下,你在家等我?”
    他這個時候突然要出去,看來真的是急事了,紀悠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問,點頭說:“那也好,我做好晚飯等你。”
    江念離笑笑,越過她去衣帽間取了外套,就向門口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紀悠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不安,跟著他走了兩步,在他開門前跑過去,抓住他的手臂:“需要很久?不如我陪你去吧?”
    似乎是有些驚訝她這麽說,江念離頓了下,回頭看著她笑:“沒關係,應該不會很久。”
    但紀悠這次卻看清楚了,短短兩句話工夫,他的臉色更蒼白了,額上也滲出細密的汗珠。
    “念離?”紀悠急了,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果然濕涼一片,“你怎麽了?”
    江念離輕咳了咳,笑得有些無奈:“真的沒關係。”
    他這樣輕描淡寫地否認,紀悠也不知道該怎麽反駁,隻能堅持:“我還是陪你去。”
    果然,江念離沉默了一下,就笑:“我拗不過你。”
    紀悠跟著他,看他重新將外套放回去,然後走進臥室,在床上半靠著躺下。
    她也坐在床邊,自從上次看到他壓著心髒強迫自己清醒,她現在都怕了,生怕他再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情。紀悠小心地握住他的手:“需要吃藥嗎?我去倒水給你。”
    搖了搖頭,他用床頭的紙巾壓住唇角輕咳了幾聲,紙巾慢慢洇出幾點鮮紅血痕。
    紀悠深吸了口氣,忙扯下更多紙巾送到他唇邊。
    沒有餘力向她道謝,江念離換下手中沾了血跡的紙巾,沒多久又是一張。
    紀悠看著他就這樣不停地輕咳著吐血,連身體都開始微微顫抖。
    其實並沒有持續很久,紀悠卻覺得每分每秒都難熬得要命,好不容易好了些,他便靠在枕上閉起眼睛輕聲咳嗽。
    她發著抖湊過去,抱住他的身體,將床上軟墊塞到他背後,讓他靠得更舒服些。
    需不需要打急救電話,接下來要怎麽做……她沒有力氣去思考,隻是眼眶漲得發酸,愣了一下,溫熱的淚水無聲地滑了出來。
    她的手被江念離握住,他勉強笑了下,安撫道:“小悠……沒事兒。”
    紀悠點了點頭,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她俯身吻了吻他蒼白的薄唇:“我害怕……”
    江念離環住她的腰,一邊低咳著,一邊安慰:“別怕……過去就好了。”
    看著他熟練應對,她心裏一陣抽痛:“這樣的情況,以前也有過?”
    “嗯,醫生建議再次手術。”他聲音還是很低,不過咳聲倒是少了些。
    她今天像是犯了魔怔,抱著他靠在他肩上,一定要問清楚:“那……八年前也有過?”
    這次他沒回答,輕聲說:“對不起,有些累……”
    她忙抬頭,看到他緊閉著雙眼,似是已經睡了過去。
    紀悠抱著他,小心地扶他躺好,又給他蓋好被子,才擦了擦自己臉上未幹的淚水,到客廳去打電話給文叔。
    文叔還不知道這裏的狀況,聽後沉默了一陣說:“我轉告給裴醫生。”他說著,頓了頓,“今晚麻煩紀小姐注意下江先生的情況。”
    紀悠捧著話筒,閉了閉眼睛,她驚魂初定,忍不住問:“文叔,我該不該問念離當年的事情?他現在這樣,我怕他心思太重,對身體不好。”
    話筒那頭良久沒有傳來聲音,最後文叔輕歎了口氣:“紀小姐,你要相信江先生不會辜負你。”
    紀悠沒再問下去,道完謝便掛了電話。
    走回臥室,她在床前蹲下,清理那些沾上了血跡的紙巾,抬起頭的時候,她看到江念離安靜的側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恍若雕塑一般不真實。
    滑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她將頭抵在床沿上,深深吸氣,埋下那些紛亂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