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顛倒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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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念離晚上睡得倒還算安穩。第二天早上,他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守在床邊的紀悠。
得益於還在隱隱悶疼的胸口,他這次沒有之前晨起的迷糊,看到紀悠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她臉上的神情與其說是擔心,不如說是怕錯失了什麽一樣,全是緊張。
江念離暗暗歎口氣,昨天他就是怕嚇到她,才想離開,結果……現在看來,還是嚇到她了。
輕咳了咳,江念離笑笑向她伸出手:“小悠。”
紀悠連忙湊上來握住他的手,一臉擔憂地打量他的臉色:“好點沒有?”
陽光透過窗簾灑了進來,江念離看看,覺得時間不早了,就笑:“你怎麽沒去上班?”
“請假了。”紀悠說得毫不在乎,隻是看著他,“那你想吃點什麽嗎?”
江念離不由得有些失笑,他問:“現在正是關鍵時刻,你不去可以?”
這樣還是沒能讓紀悠有一點愧疚感,她斬釘截鐵道:“管他們!”
這句還真大有“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昏君氣魄,江念離隻能無奈地搖頭,笑道,“我吃一點粥就行。”
紀悠答應下來,又依依不舍地握著他的手磨蹭好一陣,才去了廚房。
江念離微笑著注視她離開,洗漱過後,他沒有急著去餐廳,而是先給裴知味打了個電話。
裴知味昨晚就聽文叔說過了他的事情,語氣不是很好:“你最好早點手術,別等症狀越來越多,成功率會更低。”
江念離沉吟了下:“兩個月後,可以嗎?”
裴知味淡淡道:“可以,兩年後都行。”
江念離知道他就是這樣說話的,笑了笑:“對不起,最近真的有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裴知味這段時間也有些心神不寧,叮囑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江念離才去了廚房。紀悠還在忙碌著,聽到他的腳步聲,回頭衝他微笑:“很快就好。”
江念離笑著向她點頭,卻沒有離開。
等紀悠忙了一陣,抬起頭又看到他,有些意外地笑了下:“你幹嗎?”
她的笑容帶了點羞澀和甜蜜,襯著窗外灑進來的晨曦,不期然地撞入了他心裏。他笑著搖頭:“沒什麽,看你。”
經過了一段時間,紀悠對他的甜言蜜語有了一定抵抗力,輕哼了聲:“不要以為說點好聽的我就會放過你。”
她說得篤定,江念離不由得笑起來:“不放過我什麽?”
紀悠很鄭重地看著他:“文叔說你最好盡快手術,我也這麽認為,所以……最近幾天我希望你去趟醫院。”
江念離有些意外,隨即笑了下:“怎麽突然這麽多人開始提醒我要去醫院了?”
紀悠挑了下眉:“那是因為大家都認為不能再拖了。”
江念離笑著說:“我對自己的身體還算了解,暫時應該不會出問題。”
紀悠徹底放下手頭的活,轉過身來注視著他:“念離,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如果你病情嚴重了,我不會傷心嗎?”
江念離頓了下,說道:“對不起。”
“這不就得了?”輕歎了聲,紀悠有些嗔怪他,“既然覺得對不起,那麽就不要把你的身體隻當成你自己的事情。”
她說著,還伸指點了點他:“你是我的人,所以必須要聽我的話。”
江念離微愣了下,繼而莞爾:“女俠威武。”
對此誇獎,紀悠淡定得很,微微一笑:“過獎。”就轉身繼續忙。
再怎麽想留在家裏陪江念離也沒用,正在圖紙趕工的緊要關頭,紀悠第二天就被拉去工作,並且是幾天幾夜的連軸轉,每天不忙到淩晨四五點鍾決不罷休,連回家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等終於確定了初稿,她才被暫時解放。
到公司接她回家的是江念離,她一上車就感慨:“總算能休息一下,累死了。”
江念離笑著用指肚給她按摩太陽穴:“待會兒好好睡一覺。”
靠在他肩上,紀悠覺得頭疼略微減輕了些,便抱著他的腰滿足地歎息:“謝謝。”
江念離笑起來:“今天怎麽這麽有禮貌?”
紀悠這次沒回答,她現在隻想找個地方躺下呼呼大睡,而江念離的手指太溫柔,讓她徹底放鬆下來,她含糊地說了句“好舒服……”自顧自地閉上眼睛,就這麽睡了。
紀悠再次清醒的時候,已經是夜裏了,她雖然還沒換衣服,但已經躺在自己公寓的大床上,四周一片靜謐。
漸漸恢複了睡著之前的記憶,她坐起來走到客廳裏,看到江念離坐在沙發上開著筆電,似乎在看什麽東西。
為了不影響她休息,他隻開了盞落地燈,昏黃燈光下他的側影有些模糊。
紀悠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對他笑了笑:“美人在幹什麽?”
江念離笑著捏捏她的臉頰:“怎麽?睡飽就又有精神調戲我了?”
紀悠笑,想到自己睡那麽死,連上樓都沒醒來,她有點歉疚:“不好意思,麻煩別人把我抱上來。”
江念離側頭笑看她,表情有些戲謔:“你認為不是我抱你上來的?”
紀悠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告饒:“對不起,我怕你累著了。”
這下江念離合上了筆記本電腦,笑著側過身來:“這話聽起來有點像……挑釁?”
紀悠原本真那個意思,但此刻的氣氛,容不得她搪塞,索性就挑了下眉說:“你想太多了!”
江念離眉頭也微動了下,還是笑著俯身過來。
紀悠不由得屏住呼吸,身體下意識向後側了些,結果江念離隻是越過她的身體,將手中的筆電放在她身後的茶幾上,接著就站起來,笑:“你睡那麽久,不餓?吃飯了。”
紀悠是絕對不肯承認自己有些失望的,愣了片刻後,她才跟著他站起來,嘴裏忍不住嘀咕:“還是那麽黑!”
江念離也不理她,徑自去了餐廳。餐桌上早擺好一些飯菜,全都被蓋子蓋著保溫,看樣子是江念離吩咐自己家裏廚師做了送來的。
紀悠將已經涼透的那些拿去廚房重新熱了,回頭和江念離一起坐下。
因為剛才那點插曲,從頭到尾,紀悠都沒說話,低頭吃東西。江念離從來都是恪守餐桌禮儀,絕對不會沒事開口。
沉默著吃完飯,紀悠收拾餐具,回頭看到江念離在餐廳裏站著沒走。
他輕咳了咳看著她,唇邊帶點笑意:“你剛才說我‘黑’?”
他這時候來算賬了……紀悠尷尬一笑:“你絕對聽錯了,我是說‘還是那麽美’!”
江念離笑了下:“可能是我聽錯了,不過之前你還說……我想太多?”
紀悠不禁哀叫了一聲,重逢後他一直縱容她,導致她都忘了他的可怕之處。
江念離是很溫柔,大部分時候也都好脾氣得要命,可是一旦說錯話觸到他的逆鱗,可就沒那麽容易過去了,尤其是……他喜歡攢起來,秋後算總賬。
紀悠記得自己高二期末考試前後,因為要衝年級名次,壓力有點大,沒事找事,衝江念離撒了好幾次氣,他當時總是笑笑,還是溫和的樣子,陪她複習。
等終於考完期末考,紀悠想起前段時間的事,正想找他道歉,好好補償一下他,江念離就先找上門來,交給她一本繁體豎排的《金剛經》,還是笑得溫和:“抄十遍,硬毫小楷,抄好前不要見我。”
紀悠那時候就知道他說到做到,連一點懶都沒敢偷,從暑假一開始,就用硬毫毛筆,在宣紙上工整地抄了十遍《金剛經》,抄了足足十幾天。
十幾天後她約江念離出來,將整理成冊的經文討好似的交到他手中,他一頁頁翻檢完畢,才總算對她笑了一下:“很好。”
這經曆太慘痛,她一次就學乖了,之後再也不敢無理取鬧。
現在… … 紀悠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純潔無辜一點: “ 不是我說的, 你聽錯了! ”
這麽敢說不敢認的沒出息樣子,倒讓江念離笑了,一時也找不出辦法:“算了,饒你這一回。”
然而他不再計較,肇事者卻又不安分了,紀悠睡好了精神不錯,索性走過去抱住他:“美人今天好美啊……”
如此這般投懷送抱,江念離幹脆彎腰摟住她,笑說:“我們來實驗一下,看我抱不抱得起你?”
紀悠攀住他的脖子,答應得倒是溫順,低頭笑著:“好啊。”
江念離自然不再客氣,低頭吻了下她微紅的臉頰,將她抱了起來,走到臥室,將她放在床上,而後打開床頭燈,自己在床前半蹲,握著她的手,笑著:“你這丫頭,想我嗎?”
為了趕工,紀悠已經好幾天沒見江念離,當然想,她現在也不想說謊,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想啊。”
“想我還一見麵就睡覺?”江念離臉上帶笑,深墨的雙眸迎著燈光,隻看到裏麵猶如星光閃爍,璀璨得讓她無法移開眼睛。
低下頭,紀悠索性吻住他的薄唇,呢喃聲從唇間流出:“念離,我很想你。”
沒再說話,江念離抱著她,將她帶到大床正中,握住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十指交握,將她的手臂牢牢壓住。
他的眼眸,依舊溫柔得像是盛滿了全世界的星光,用身體將她緩緩覆蓋,他的吻輕落在她耳側。
第二天一大早,紀悠還在做早飯,就接到了卓言的電話。
卓言的聲音裏帶著笑,先是問她在幹什麽,繼而笑著說:“念離也在你家裏?”
這沒什麽好隱瞞,紀悠笑笑回答:“是啊,還在睡呢。”
卓言不再多說,還是笑:“挺好的,你下午可以出來一趟嗎?”
紀悠知道他可能又確定了什麽信息,頓了下說:“好。”
卓言笑,說了句“好好照顧念離”才掛掉電話。
因為卓言的電話,紀悠上午多少有點心不在焉,被江念離看了出來,笑著問她:“怎麽?累了?”
紀悠笑了下,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突然閑了,忍不住放空。”
午飯後休息了一會兒,江念離還有些事情要出門處理,這正合紀悠的意,笑著將他送出門,她很快也離開了家,趕到和卓言約好的咖啡館。
卓言早就在裏麵等著紀悠了,等她坐下,就笑起來:“在家和念離溫存?他身體怎麽樣了?”
紀悠也笑了:“還好……你對我是認真的?為什麽我感覺你對念離更在意些?”
“念離是我的好友,我當然要關心他。”卓言說著,悠然笑道,“何況我認為尊重對手才是有風度的表現,在戀愛中也是如此。”
紀悠笑了下:“有騎士風度嘛。”
卓言勾唇欠了欠身:“過獎。”他說著不再開玩笑,將手中的資料交給了紀悠。
附了證據的調查報告並不長,紀悠沒過多久就全部看完。
卓言雙手交叉著放在身前,等她的目光從那份報告上抬起來,笑笑:“大概就是這樣,還有件事情,我沒辦法用資料對你說明,但如果你想證實,我可以幫你確認。”
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感覺,紀悠奇怪自己竟然不意外——這份調查其實並沒有太多的鐵證。
她讓卓言幫她確認的事情本來就有些虛無縹緲,江念離到底是為了什麽原因離開她的?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得不說,為卓言辦事的人已經盡可能公正而理性地呈現當年的事實。
江念離離開她的主要原因,是他爺爺江謙極力反對。整理資料的人甚至還獲得了紀悠母校當年負責高考招生的一位工作人員的口供,那個工作人員承認,紀悠的錄取通知書直到最後才寄出去,原因是一個不知名高層授意他們暫時扣留這個女生的通知書,因為這件事情在整個招生工作中太過特殊,所以他記憶深刻。
江念離之所以會八年來都不和她聯係,除了前麵所說在國外被有黑道背景的女同學追求外,還有江謙一直以來都不曾放鬆過對他的控製。
然而,除了這兩條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理由,阻止江念離來到她身邊。
強勢的爺爺,家庭的反對,還有尚未成熟的時機……就是分開他們八年的所有緣由。
笑了下,紀悠看著卓言:“你所說的那件事,是不是足以推翻現在資料上所能看到的一切?”
一語被她道破,卓言搖頭笑了起來:“推翻倒不至於,但可以讓你換個角度去看這些資料。”他說著,勾起了唇,“不是我要詆毀我那位發小,而是從小到大,以我對他的了解,我不相信江爺爺的反對,再加上那個可怕的女生,就能讓他離開深愛的女人八年。所以看完這個資料後,我開始想,如果不是因為這兩個表麵上的原因,那麽一定有更加重要而隱蔽的理由,讓他離開你……”
紀悠點頭把他的話接下去:“結果不出你所料?”
卓言笑著點頭:“可惜我隻是猜測,無法拿出證據來給你看,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話,我隻能用別的方式驗證了。”
沉默了許久,紀悠點的藍山已經送上來了,她動了動,沒有去喝咖啡,而是抬起頭看他:“你要怎麽驗證?”
卓言隻是挑了唇,微微一笑。
紀悠回到家時,江念離還沒有回來。
天色暗沉,她沒心思幹別的,索性在客廳沙發上坐下,翻看了一會兒雜誌,她就靠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梳理最近的事情。
紛亂的思維就像一匹脫了韁繩的駿馬,奔馳在蒼茫的空間中,到最後,她不知自己都想了些什麽,也早忘了為何會思考這些。
“小悠?”驀地,像是晨鍾的悠遠清澈,一聲溫和的輕喚將她從混沌中拉出來。
她睜開眼睛,看到身前的江念離,他的目光裏有關切和寵溺,笑著說:“怎麽在這裏睡了?”
兩個人住在一起後,她早就把家裏的鑰匙給了他一份,後來冷戰也並沒有要回來,所以對於這裏,江念離一直出入自由。
“沒睡,眯一會兒。”她搖搖頭,拉住他的手臂,借力起身,又笑了笑,順勢靠在了他懷中,“念離,我想你了。”
江念離輕笑了起來,摟著她的腰,道:“才幾個小時不見,就想我了?”
“每天都在一起還不夠……”她還是靠著他的身體,“幾個小時不見你,就像過了很久一樣。”
她說得太誇張,江念離不由得笑起來:“既然這麽想我,那你幹脆什麽也別幹,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陪著我最好。”
“我求之不得。”紀悠笑著,像是隨意般地說,“念離,分開那八年,你有沒有想過我?”
江念離笑了下,看著她道:“當然有。”
聽到這意料中的答案,紀悠衝他微笑:“我也很想你。”
是啊,怎麽會不思念?
愛著的那個人,遠隔重洋,即使再怎麽思念,卻還是觸不到,一直過了八年……但就是這樣漫長的八年,他沉默著,從來不曾試圖聯絡她。
紀悠不知道,她是不是該相信他。
在卓言給她證明之前,紀悠又回到公司開始忙碌。
對於草稿的反饋意見很快交到了設計部,於是他們進入了所有建築師最為痛恨的修改階段,工作強度和壓力甚至比草稿階段還要大。
這種情況下,紀悠自然是將很多問題都暫且放到了一邊,以工作為重心。然而還是發生了她所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她不過是像往常一樣去上班,離開家的時候,還俯身給了江念離一個告別吻,但等她到了公司,卻敏銳地覺察到了異樣的氣氛。
她下了電梯,走進玻璃門,似乎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抬頭看向她。
她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心裏卻突然一涼,然後就在自己辦公室門口,看到兩個身穿深藍製服的人。
來人還算客氣,等她走近,才笑了笑:“紀悠小姐是吧?我們是市檢察院的檢察員,希望你能協助我們調查。”
紀悠愣了下,她不會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但她卻一時想不出自己曾有過什麽行為違反了法律。
她勉強笑了下,說:“好的。”
讓那兩個檢察員等一下,她想去自己的辦公室收拾資料,付薇卻在這時走了過來。
付薇擋在她身前,目光還是冷的,這次甚至夾雜了些譏誚:“紀設計師,雖然你受調查的原因和緯業無關,但為了保證緯業的利益,我希望你不要再動這間辦公室裏的任何東西。”
在所有同事麵前,說出這番話來,已經近乎侮辱。紀悠用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不意外地得到一片沉默。
深吸了口氣,紀悠對她笑了下:“好的,我知道了。”
她沒再進辦公室,直接跟著兩個檢察員下樓。
樓下停著一輛噴有檢察院標誌的警車,那兩個檢察員雖然沒明說,但示意她上車。
雙手空無一物,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執法機構的人員從公司帶走,紀悠不由得在心裏苦笑著想——還真像個囚犯。
她直接被送到了檢察院審訊室,在那裏,她才多少明白了自己會被帶來的原因。
她還在科建設計院時,曾經參與過市立公園的一部分設計工作,現在有人將檢舉材料遞到了檢察院,檢舉她在這個過程中,曾經收受賄賂,偷改了原定的設計圖紙,使得造價更加低廉,並且讓整個設計不再符合國家安全標準。
當作為證據的兩份圖紙放在她麵前時,她立刻就肯定,自己被陷害了。
其中一份圖紙,的確出自她手,而另一份所謂的“她受賄後改動的圖紙”,她則根本就沒有見過。
她盡量簡明清楚地陳述口供,被從審訊室帶出來時,其中一個年輕的檢察員提醒她:“你可以打電話叫律師來了。”
紀悠不由得苦笑,她一個小小的設計師,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牽涉進這樣的案件裏,一時間讓她去哪裏找個律師?
想了一下,她打了電話給江念離。
江念離似乎並不在家,電話接通後他那裏有點喧嘩,紀悠沒心思說別的,開口就說:“念離,我在檢察院,可能需要律師。”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過了片刻,那些喧嘩的聲音就都消失了,江念離的聲音傳來:“小悠,出了什麽事?”
簡短地將目前的情況向他說明了,紀悠苦笑了一下:“對不起,念離,出了這種事情。”
“沒關係,我立刻讓律師過去。”江念離的聲音還是充滿了溫柔和耐心,“小悠,別怕。”
不可否認,被這些接連不斷的事情弄得七上八下的情緒,因為他這句話奇跡般地好轉了起來,紀悠低聲說:“好。”
江念離說了“立刻”,律師果然很快就來了,一來就先幫她辦理各種手續,手段熟練且專業。
在取保候審的文件上簽字,紀悠被帶出了檢察院,門外是輛等待他們的車,紀悠搜尋了一下,卻沒看到江念離的身影,不由得問:“江先生呢?”
帶她出來的這個律師姓周,他對她笑笑說:“江先生有事情趕不過來,讓你回家。”
紀悠點頭表示知道,覺得自己也有些太依賴江念離了,倉促之間,他讓律師過來已經是反應迅速了,至於他本人,可能是真的有什麽要緊事務走不開。
周律師將她送到樓下,就離開了。
紀悠上樓換了衣服,又衝了個澡兒,直到躺在熟悉的臥室裏,才找到了幾分真實感。
在今天之前,她絕對沒想到自己也會身陷訴訟,被這樣帶去調查。
再怎麽淡然鎮定、處變不驚,她到底還是個涉世不深的年輕女子,遇到這種事情,難免驚慌害怕。
今天在檢察院,她是真的希望江念離也去,即使他什麽都不說,什麽也不做,但她如果能看到他,握住他的手,就能汲取無窮的力量。
無事可做,也不知道接下來將會麵臨什麽,紀悠躺在床上,就這麽想了一陣,慢慢墜入夢境。
這時候的夢,當然不會是寧靜美好的,她夢到自己孤身一人,走在滿是荊棘的原野裏。
每走一步都伴隨著劇烈的刺痛,她卻不知為何,執著地向著某個方向走去。
而後她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和煦地傳來,卻帶著些不知名的悲傷:“小悠,不要過來……”
不要去哪裏?她不明白,反而更加快速地向那個方向走去,利刺劃開血肉,帶著更加鮮明的痛楚。
那個聲音還是在輕輕地說:“……不要過來。”
這一次,帶了更深沉的悲傷。
她本能地覺得心驚,奮力地走過去,終於在荊棘的深處,看到了那個身影。
那麽溫柔俊美的容顏,卻蒼白到毫無血色,他閉著眼睛,安靜地躺在荊棘之中,一身白衣卻早已被鮮血浸染,血跡斑駁,觸目驚心。
她忘記了所有傷痛,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心裏隻剩下一個念頭,她不能再讓他留在那個地方。
她伸出手去,想要擁抱他,卻隻抱到一團虛空。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她的夢境,她連忙坐起來,這才看清天色早就黑了下去,房間內已經一片黑暗。
擰亮台燈,她拿起放在床頭的手機,看到來電居然是卓言。
接起電話,那邊就傳來卓言清朗的聲音:“小悠?你被調查了?情況怎樣?”
連忙收拾好思緒,紀悠回答:“還好,念離已經幫我找了律師。”
卓言應了聲,沒再說別的,隻是笑笑:“小悠,如果有什麽事情,你隨時可以找我。”
紀悠有些感激,笑著說:“謝謝你。”
掛掉卓言的電話,紀悠檢查了一下手機,確認沒有江念離的來電。
平常這個鍾點,他就算沒有回來,也會打個電話來報平安。
她隻猶豫了片刻,就給江念離打了個電話。
鈴聲響了許久,電話才被接起來,話筒裏傳來江念離的聲音,比往常更輕:“小悠?”
“念離,你怎麽了?”紀悠想也沒想就先關心他,接下來才說,“你今天回來嗎?”
“抱歉,可能回不去了。”語調仍舊柔和,江念離隻說了這一句,就笑了下,“對不起,小悠,我還有些事情。”
紀悠愣了愣,忙說:“好的。”
又道了再見,江念離才掛掉電話。
紀悠還是有些發愣,和他的對話太倉促,她都沒有時間告訴他,她剛才那個噩夢,還有在夢中,當知道要失去他時,她的害怕和恐懼。
江念離不僅當晚沒有回來,接下來兩天都再沒有音訊。紀悠再撥他的電話,幾次都處於關機狀態。
那個周律師倒是很盡責地每天打電話來幫她分析現在的狀況,以及下一步如何應對。
紀悠聽得心不在焉,直到周律師在作完長段敘述後,頓了頓加重了語氣:“紀小姐,您聽明白了嗎?”
紀悠忙回答:“明白了,謝謝您。”
似乎是忍了下,周律師又說:“紀小姐,這個案件,說大可大,說小可小,這關係到你的職業和前途,我希望你自己也重視起來。”
幾天接觸,紀悠已經了解到周律師不但專業水準高,為人也很盡心盡責,連忙道歉:“抱歉,我會盡最大努力配合的。”
周律師這才緩和了語氣,又交代了一些事情,才掛掉電話。
紀悠的耐心耗到極限,和周律師通話結束,她立刻撥了文叔的電話。
文叔倒是很快就接了電話,語氣是一貫的冷靜:“紀小姐。”
“念離是不是出事了?”紀悠最害怕的莫過於此,不覺有些慌了,“他的電話一直不通。”
文叔頓了片刻:“江先生很好,隻是這兩天沒再用那個號碼。”
紀悠一愣:“他怎麽了?為什麽不跟我聯係?”
“最近兩天事情很多。”文叔回答,又頓了下才說,“紀小姐,請專心和周律師一起處理您的官司,等江先生閑下來,自然會和您聯係。”
近幾天事情太多,紀悠也沒了原來的好脾氣,聽到他這麽說,忍不住氣往上衝:“我是他的女朋友,為什麽我找他,還需要等他閑下來再說?”
文叔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解釋,隻是說:“紀小姐,請體諒江先生。”
紀悠掛斷電話,捂著眼睛倒在自己的床上。
她不知道到底是哪裏出錯了,但她越來越覺得,江念離仿佛是團她觸不到的幻象。
即使他在她身邊,也好像隨時可以消失,而她除了等待他回來之外,無計可施。
八年前就是如此,他一聲不響地轉身離去,留下她困在原地,不知道該去什麽地方找他,也無人可以訴說。
現在還是這樣,他主動斷開聯係後,她竟然不知道怎麽才能見到他。
紀悠心煩意亂到了極點。
這天過後的第二天一大早,紀悠就接到了自己爸爸的電話。
雖然紀悠和她的父母住得並不遠,但工作之後,她隻有周末會回去。
而江念離回來之後的這段時間,她連周末也幾乎不回去了,隻是定期打電話問候,這時候接到父親的電話,紀悠有些意外:“爸,您有事?”
紀成鋼先是劈頭蓋臉地訓了她一通:“我有事?我能有什麽事?我女兒正在被隔離審查,我都是從別人嘴裏聽到的!”
紀悠忙將手機拿得離自己遠點,出事後她沒有去找父母,怕的就是自己爸爸這種脾氣。
紀成鋼是個工程師,幾乎畫了一輩子圖紙,脾氣卻火暴得可以,要是讓他知道女兒官司纏身,隻怕不分青紅皂白先會把女兒吼上一頓。
果然,紀成鋼先是狠狠訓斥了紀悠做事不夠謹慎,才說:“要不要緊?你媽媽有個同事的老公是檢察係統的,不行了我們可以找他疏通下。”
“暫時不用。”紀悠回答著,突然有些心酸,她知道父親從來都是寧折不彎的耿直性子,為了他自己,隻怕一輩子都從沒托過關係走過門路,現在為了她,卻準備去求人辦事。
她說完怕紀成鋼擔心,忙補充道:“我是被人陷害的,很快就能查清了。”
紀成鋼聽著,說:“我知道你不會幹那種事,雖然說是被陷害的,但早點搞清楚總是好的,不然影響你工作。”
還說什麽影響工作?紀悠苦笑著想,緯業建築她隻怕是回不去了,如果能盡快洗清嫌疑,科建設計院那邊或許還會收她。
為了扯開話題,紀悠忙笑著問:“對了,您和媽媽最近怎麽樣?有沒有計劃出去玩?”
自從她和父母分居後,紀成鋼和她母親魏品芝時不時就要出去旅遊,充分享受二人世界。
紀成鋼心情好了些,笑了下說:“都沒心情出去了,你讓我們省心就好。”
紀悠忙又說了一堆討巧賣乖的話,把紀成鋼哄得放了心,才掛電話。
接踵而來的事情讓她有些身心俱疲,但偏偏此刻她最想依賴的那個人不在身邊,於是就連片刻的放鬆都是奢侈。
她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睛,有些自欺欺人地想:也許明天所有這些煩心的事情就會煙消雲散,就像做了場夢一樣。
接下來的時間照例是煎熬,她連飯都不想再吃,猶如行屍走肉般在家裏待了一天。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她躺在沙發上,數著掛鍾上的數字,等待夜幕降臨,突然聽到門口處傳來聲音。
她連忙翻身坐了起來,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就走到玄關拉開房門:“念離,你怎麽……”
她這才看清門外是抬手正準備去按門鈴的卓言。
卓言對她笑了下,放下手:“看來我不受歡迎。”
“怎麽會?”紀悠輕吸了口氣鎮定了一下,笑著讓他進來,“你怎麽有空來看我?”
“想要見你的話,當然是無論怎樣都會有空。”卓言帶著點笑,“念離這兩天沒有回來?”
紀悠讓他坐在沙發上,自己去沏茶,笑容裏帶了點苦澀:“是啊,這幾天電話都不通了,我擔心他身體出問題,打電話給文叔,也沒有得到消息。”
卓言看著她,突然一笑:“你想見他的話,我今晚可以帶你去。”
紀悠拿著茶杯的手不由得一頓,回頭看著他。
卓言望著她,唇邊帶著幾分篤定:“我知道他今晚會在哪裏,然後有些東西,我今天可以證明給你看。”
紀悠看著他,很久才笑了下:“你這麽做,不怕別人說你橫刀奪愛?”
“我們從小就被教育,想得到什麽,就盡最大能力去爭取,隻要手段正當,沒有什麽值得愧疚。”卓言悠悠地說道,“假如念離和你之間沒有嫌隙,我又怎麽可能乘虛而入?”
紀悠看著他愣了一會兒,歎了口氣:“念離有你這樣的發小,不知道他自己會作何感想。”
卓言笑:“我隻知道易地相處,他隻怕會做得比我更過分。”他說著,深瞳中滑過一道耀眼的光芒,竟然讓人有些不能直視,“小悠,我不是個誠實的人,但在選擇愛人上,我忠於自己的感受。”
卓言說要帶紀悠去一家飯店,帶著她上車,將車子向市內開去。
跟商貿中心的高樓大廈林立不同,這一帶幾乎全是舊城老建築,越往裏麵去,建築就越矮,最後車幾乎是在胡同小巷中穿梭。
他們繞了不小一會兒,才終於在一處僻靜的胡同前停下。
四周沒有任何酒店牌示,隻有裝了雅致路燈的巷口,有個站著迎賓的男服務生。
紀悠下車後,那個服務生就走過來,提醒她小心腳下。
穿過那條小巷,就是一扇宅門和迎麵而來的影壁,轉過影壁,就是一個幽靜曲折的宅院。
紀悠是建築設計出身,認得這不是那種蹩腳的仿古建築,而是貨真價實七進七出的大宅格局。即使在b市,存留的這種古建築也不多。
能來這種地方吃飯的人當然也不多,穿過曲折的回廊,紀悠被領到一處抱廈前停下,這時才有另一個服務生上來,手裏捧著一個托盤。
卓言將一張卡片放在托盤上,那服務生帶他們繼續向裏麵走去。
這類大型古建築本就複雜,再加上又是晚上,所以當他們終於在一間布置得古色古香的房間裏停下時,紀悠對於自己身處在這個宅院的什麽位置,已經有些迷糊了。
帶他們來的那個服務生說了句“請隨意”後,就禮貌地退出。
紀悠看到這間屋子,靠窗的一麵放了一排博古架,陳設著不少古玩,另外一麵則放了些紫檀木椅和小幾。
和這間屋子相連,還有個房間,那裏才是真正吃飯的小廳。
等服務生出去,卓言對她笑了笑:“我約了念離今晚來這裏吃飯。他馬上就要到了,你可以先去裏間。”
紀悠恍惚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說:“好。”
她走到裏麵,挑了靠外的一張椅子坐下,聽著外麵的動靜。
卓言說得沒錯,很快又有服務生帶人進來,這次人剛進來,紀悠就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帶了些淡淡的疲憊:“叫我來有事?”
卓言笑著:“我把你從老爺子那裏解救出來,你還不謝謝我?”
輕咳了兩聲,江念離的口氣還是帶著冷淡:“你從來不會無事獻殷勤。”
卓言笑,似乎是在拉他坐下,一陣桌椅響動後,他說:“我們先喝杯茶。”
江念離沒有說話,像是陪他坐了下來。
卓言還是笑著,開口說:“對了,念離,前幾天我突然想起來,我們剛讀大學的時候,你跟我說,覺得有個小姑娘很有趣,想要跟她玩一玩,有沒有這回事?”
江念離沒有否認,隻是淡應了聲:“你提那麽久之前的事情幹什麽?”
卓言哈哈笑了起來:“從小到大,能讓你有興趣的小姑娘寥寥無幾,我想知道這個小姑娘有沒有上你的鉤嘛。”
江念離仿佛有些不悅,語氣中卻沒有更多的厭惡,反而不如之前那麽冷淡,帶了些玩笑的成分:“別說得我好像居心不良的花花大少,我不是你。”
卓言笑:“你當然不是我……我還記得你說過,要讓這個小姑娘心甘情願為你去讀建築係?”
紀悠直到此時,才真正懸起了心。她當年會選擇建築係,一來是受父親影響,對工科的內容本來就有興趣;二來是因為江念離曾在無意中透露,他想要讀建築係,可惜卻因為身體原因無法實現。
然而這次,江念離還是沒有否認,隻是笑了下:“那時候真是年輕,不知道輕重,把一個人的前途和理想都當兒戲了。”
卓言輕笑:“你還好意思說我花花大少,你當初和那個小姑娘戀愛,根本不是喜歡上她,而是想讓她替你去讀建築係吧?這種欺騙人感情的事情,我可做不出來。”
今晚第一次,紀悠希望江念離否認,哪怕他隻是輕淡地說一句“不是那樣”,那麽其他一切,都沒有成立的理由。
但是這次,江念離依舊沒有否認,在沉默了片刻後回答:“當年不懂事,做了不少錯事,希望以後可以彌補。”
卓言拍手笑:“你這麽說,那我就確定了,當年那個倒黴的小姑娘就是紀悠吧?她那麽漂亮可愛,你還真忍心。”
江念離似是被他的玩笑惹得有些不悅,但最後還是歎息了聲:“這是我的事情,卓大少你怎麽管這麽寬?”
卓言笑:“不是我管得寬,是有人請我幫她弄明白,當年那些到底是怎麽回事。”
紀悠聽到腳步聲傳來,是卓言走過來打開了裏間的門。
從紀悠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坐在對麵的江念離,他深黑的眼中驀然閃過了一道光芒,原本勾起的唇角緩慢放平。
紀悠站起來走到外麵,笑了下:“念離。”
“小悠……”江念離扶著椅子站起來,看著她,唇邊又添上了一抹溫柔的笑意,“你也在。”
紀悠想起八年前,他對自己表白的那晚。
她記得那一刻,自己雖然很驚訝,卻有一絲掩蓋不了的喜悅從心底深處冒上來,就像夏天裏蓬勃萌發的嫩芽,無法抑製。
她一直默默仰慕著的人,那一刻就站在她麵前,用她夢中才會有的溫柔目光注視著她。
她守口如瓶,甚至準備一生都不會向任何人吐露的愛戀,在那一刻完全無法遮掩。
在那個夏夜之前,她一直以為,隨著他畢業,她那些暗暗生長的情愫,會就此凝固,然後被她小心地珍藏,直到多年後她嫁人生子,還仍舊會被妥善安放。
就像學生會教室門前他向她走來的身影,像放學路上飄落的香樟花,安靜地存在於她記憶中的某一個角落,那樣就足夠了。
她從來沒奢求過能站在他身邊,暗戀隻是暗戀而已,她分得清什麽是現實,什麽是理想。
八年後重逢,她以為自己已經能夠承受住任何可能了,但在這一刻她盡管努力地微笑,卻還是掩飾不了顫抖的聲音:“念離,今天我希望能聽到你的解釋。”
江念離的眉心微蹙著,卻隻是沉默,過了很久,他才再次微笑著開口:“小悠,不需要在意這些事情。”
紀悠不說話,安靜地看著他。
卓言及時地說:“我先出去。”他轉身離開,順手關上了門。
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一片寂靜。
“小悠。”江念離對她露出一個微笑,“今晚我必須要回答你的問題,對嗎?”
紀悠點了點頭,笑了下:“念離,難道你想這麽欺騙我一輩子?”
“如果能騙得了,不也很好?”唇邊的笑容不減,江念離先坐了下來,“對不起,小悠,是我不好。”
紀悠也跟著坐了下來,她整理了下思路,近乎機械地開口:“你當年對我表白的時候,並沒有愛上我,對嗎?”
江念離沉默了下:“對,那時候我有些不甘心,被迫放棄最喜歡的建築專業,我想要找些事情來轉移下注意力,那時候,我想到了你。”
紀悠不放過他:“你早就看出來我喜歡你了,對吧?”
“我看得出來大部分女生都對我有好感。”江念離歎息了下,看著她的眼睛,“小悠,我承認當年表白的時候,我動機不純,甚至還曾刻意誘導你讀建築係,幫我完成心願,但在那麽多女孩子中,我隻想到了你。”
紀悠挑了下唇,有些諷刺地笑:“那我該感謝你挑中了我?”
搖了下頭,江念離的笑容裏也多了些苦澀:“小悠,你一定要追根究底的話,那麽我一開始就有罪。”
紀悠看著他:“那好,我換一種問法……八年前你倉促離開,除了你爺爺給你施壓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原因?”
江念離看著她的眼睛,沉默了良久,才挑起唇角笑了笑:“有,我既然已經處心積慮地影響了你的高考誌願,我不想再害你名落孫山。”
紀悠直到此時,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了解江念離,她甚至不假思索:“這麽說,如果不是因為你一開始就懷有其他目的,而是真的喜歡我的話,即使你爺爺施加再多壓力,你也不會放棄我?”
“對……”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江念離微閉了眼睛,“假如我們從一開始就是真心相愛,那麽我可以拚上我的一切去爭取,但當時的情景,我無法說服我自己,讓你和我共同麵對。”
這麽多天來,紀悠覺得自己從未有此刻般清醒,她甚至很平和地笑了笑:“當然你離開我,還因為你覺得自己能夠忘了我,對嗎?”
很久都沒有回答,紀悠看他露出一個微笑,還是像往常一般溫柔平靜,而後他說:“小悠,即使你想判我死刑,也不必這麽急著下定論。”
紀悠挑了下眉,看著他在燈下變得有些蒼白的臉,不知為何覺得有一種類似痛快的感情湧了上來,她笑著說:“怎麽變成我想要判你死刑了,‘以為我還能忘了你’,念離,這是你自己親口說的。”
她大費周章地來到這麽幽靜古雅的地方,此時卻一點也沒有吃飯的胃口,於是便站起來打開門走了出去。
卓言雙手插在口袋中,站在回廊下,看她出來,笑了笑:“不吃東西?”
“送我回去吧。”紀悠抬頭對他說。
不再問其他的東西,卓言回到房間內向江念離告了別,取了自己的外套,帶她離開。
一路無言,到了紀悠公寓的樓下,卓言趁她沒打開車門,笑著轉頭對她說:“小悠,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再決定對念離的態度。”
紀悠早已疲憊到不再去想任何事情,笑了下:“你不是來橫刀奪愛的嗎?怎麽又做起說客了?”
“我希望你能深思熟慮,真的決定放棄過去……然後才來到我身邊。”卓言笑起來,“當然如果你還決定留在念離身邊,我會祝福你們。”
紀悠開門下車後,才彎下腰對他說:“到現在才說這種話,太虛偽了啊,卓大公子。”
卓言一笑,不再說話。
紀悠衝他揮揮手,看著他開車消失在夜色中。
將紀悠送回家,卓言一邊開車,一邊撥通了江念離的電話。
接通之後,話筒那邊就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咳嗽聲,嚇得卓言一驚:“念離?
你不舒服?”
“死不了……”對著他就沒了好脾氣,江念離又咳了幾聲,“卓言,你倒真夠意思。”
“別……是小悠逼我調查你的。”雖然擔心,卓言還是寸土未讓,笑著,“我隻幫她查明真相,至於其他,就看個人造化了。”
“造化?”江念離突然冷笑了一聲,“謝謝你提醒。”
卓言還想說什麽,那邊就傳來忙音,江念離已經掛了電話。
他愣了一會兒,輕歎道:“這次好像有點過分了?”
要不要原諒江念離?
紀悠無法下定決心。江念離之於她,好像永遠有著不可思議的魔力。
他隻用一個微笑,她就丟盔棄甲,連一再堅持的原則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棄,就算現在,知道他從一開始就欺騙自己,她竟然還是無法幹脆地轉身離開他。
也許卓言是對的,他看出她的猶豫,所以讓她再思考一段時間。
不知是不是江念離幫了她,檢察院又傳喚了她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她接連幾天在家無事。
這天她又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發呆,睡意昏沉中,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覺得房間裏有些不對勁,抬起頭,果然看到江念離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坐著,靜靜地注視著她,看她醒來,就對她笑了笑。
幾天前,她以為回來的是他,結果卻是卓言,今天她一點都沒覺察到,他就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紀悠坐起來清了清嗓子,穿上拖鞋,去給自己倒水喝。
“小悠。”對著她的背,江念離開口,“這幾天你還好嗎?”
紀悠倒好了水,端起來喝著潤嗓子,淡淡應了聲:“還好。”
笑了下,江念離微低了頭:“對不起,小悠,我總是給你帶來麻煩。”
紀悠沒有回答,他就頓了下,接著說:“這次你被陷害的事情,與我有關,我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你不要擔心。”
這些紀悠早有心理準備,她是個建築師,工作接觸的人不多,連交際圈都很小,平白無故怎麽會有人陷害她?
而不管是江念離的爺爺,還是和他有婚約的宋家,動動指頭就可以置她一個小建築師於死地。
她笑了笑,不自覺帶了點諷刺:“謝謝。”
看著她的神情,江念離輕咳了一聲,笑笑:“等事情平息了,你想回緯業建築或者科建設計院都可以,我盡我的能力補償你。”
提到工作,紀悠恍惚了一下,她其實已經隱約明白,經過這件事情,即使她參與了設計,隻怕緯業建築也不會再對外承認她是“一城四季”項目的設計師之一。
更何況因為這個官司,她也無法有始有終地進行工作,這幾天肯定是設計修改的重要階段,她卻隻能閑在家。
當初接到項目的喜悅,從設計院調到新公司時的興奮,初步取得新團隊信任的開心……一切都離她遠去了。
她不是那種非常計較得失的人,也不會為了這一次徒勞無功而耿耿於懷,卻難免失落。
“小悠……”注意到她的神情,江念離唇邊掛上了微笑,“和我在一起,你或許還會失去更多……是不是需要我像當年那樣,替你作出選擇?”
紀悠還是沉默著,低頭看著手中的馬克杯。
她不說話的時間太久,江念離隻有將這當做默認,他放在沙發上的手漸漸握緊,咳了幾聲,緩慢站起來:“我明白了。”
閉了閉眼睛,他轉身走向玄關。
他身後傳來“嘭”的一聲,是紀悠將馬克杯重重放在茶幾上的聲音。
“江念離!你不要太自以為是!”她氣得口不擇言,“明明是你謊話連篇,態度曖昧,為什麽還想讓我先低頭!”
他轉過身,勉強笑著:“我沒有這麽想。”
紀悠幾步走過去,死死盯著他,然後抬手抱住他的腰。
她的身體微微發抖,在他懷中吸了口氣,覺得自己簡直是自暴自棄:“我為什麽就不能趕你出去?”
江念離頓了一下,抬起手摟住她的肩膀,很輕地拍了拍:“小悠,是我的錯。”
紀悠隻是閉著眼睛擁抱著他,她曾以為不管多麽疲憊,自己都可以在他的懷中汲取無窮的力量,但此時此刻,她卻隻感到一種更加濃重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