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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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胤禩的請罪折子就快馬加鞭地遞到了老康的行在。錫若在旁邊偷眼看著,覺得老康心裏頭的邪火還沒有發盡,便估摸著mr. eight的這一場劫難還沒過去。
果然,老康在壓抑了一天的怒氣之後,先是在批複胤禩的請罪折子時,又數落了一通他的罪行,還下令把先前犯事理應充發到蒙古、卻在胤禩的庇佑下隱匿在了京城裏的雅齊布夫婦正法(注:雅齊布夫婦是胤禩的乳公和乳母),然後又在公開場合說出了更絕情的話,“自此朕與胤禩,父子之恩絕矣。”錫若這才知道,老康對這個廣受稱道的“八賢王”兒子,忌恨竟已深刻到了如此地步。
在那之後,八阿哥胤禩仿佛一蹶不振,除了極少數必須出席的場合以外,其餘時間一律稱病不出,就此消失在了公眾的視線當中。錫若心裏雖然擔心,可是也不敢在老康麵前露出半分,隻能偷偷地打聽胤禩的消息,可是就連胤禩的鐵杆兒兄弟財神九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每次被錫若抓住問起的時候,隻是一聲長歎。
錫若心裏鬱悶,連帶著康熙五十四年的新年都沒過好。也不知道胤禩是出於什麽想法,他如今仿佛格外小心地避免和錫若碰頭。錫若好不容易在除夕的乾清宮家宴上見到了胤禩一眼,卻見他已經瘦得連那身貝勒服都快撐不起來。那身貝勒的吉服穿在胤禩身上,飄飄蕩蕩得越發讓錫若心裏沒了著落。
正月二十九的時候,胤禩再度遭難。老康下諭:“(胤禩)行止卑汙,凡應行走處俱懶惰不赴”,著停本人及屬官俸銀俸米、執事人等銀米。更為離譜的是,老康居然派了錫若去傳這道諭旨給胤禩。錫若推托了幾下無果之後,隻得咬牙接下了這道他巴不得扔到wc裏去的聖旨,在老康隱含威嚇的目光之下,拖著無比沉重的步伐朝乾清宮外頭走去。
到了乾清宮外麵,錫若發現十四阿哥正站在拐角裏等他。兩個人一碰頭,卻都沒有說什麽話。十四阿哥隻是沉默地走在錫若身旁,然後一直跟著他出了紫禁城,又一道騎馬來到了八貝勒府。
十四阿哥眼瞅著八貝勒府如今已經冷清得像是沒有人煙的門庭,忽然沉重地透出一口氣來。錫若捧著聖旨按了按他的肩膀,又朝他點點頭,一轉身卻邁著有幾分堅決的步子進了八貝勒府。
胤禩聽說前來傳旨的是錫若,卻主動迎了出來。錫若看著他蒼白消瘦的臉頰和無聲地跪下等著接旨時的表情,自己的嘴唇也不禁顫動了兩下,終究按捺住了自己想要一把拋開那道倒黴的聖旨,親手扶起胤禩的欲望,展開老康的聖諭用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念了一遍,就匆匆地把那張黃紙塞到了胤禩手裏。
這時胤禩的表情反倒顯得輕鬆了起來。他隨手將接過來的聖旨交給何柱兒以後,自己卻盯著錫若說道:“我聽九弟說你近來一直在打聽我的消息。以後快別如此了。我現在是個不吉之人,萬一也給你招災惹禍就麻煩了。”
錫若聽得怔住了,隨即心裏卻湧起一陣酸澀的感覺來。這個曾經那麽風光無限、風流倜儻的“八賢王”,此時竟說出了這麽頹唐、甚至近乎於喪誌的話來。錫若隻覺得一股悲酸之氣湧上眼眶,連忙偏頭避開了胤禩的注視,掩飾似的說道:“老大這是哪裏話?皇上不過是一時拗不過彎兒來,等過一陣子說不定就主動召您去伴駕了。”
胤禩卻遣開了何柱兒跟其他人,自己看著錫若搖頭道:“你不用安慰我。皇上此舉,就是要置我於不可複生之絕地。否則以他的聖明燭照,又怎會看不出那兩隻死鷹的蹊蹺?唯一的解釋就是,他確實不想讓我再有翻身的機會。”
錫若聽得打了個寒噤,腦子裏不自覺地回想起老康給他那道聖諭時的表情,腦袋不覺垂了下去。胤禩見他如此難過,卻反過來安慰他道:“我以前不是同你說過嗎?人生一切繁華起落其實皆有定數,非人力所能扭轉。也許這一切的起起落落就是我的命數。我……不怨誰!”
錫若聽見“命數”兩個字,腦袋卻使勁地搖晃了起來。他很想說點什麽來告訴胤禩,根本就沒有什麽所謂的“命數”,就好像他自己在這裏的存在,就是一個“命數”之外的變數。可是他一直到把自己搖得頭昏眼花,也沒有找到合適的言辭來把這個意思傳達給胤禩。他隻是隱約覺得,自己本來可以為眼前的這個人做很多的事情,卻礙於各種各樣的考慮,最後幾乎什麽都沒做,隻是眼睜睜地看著他滑落到了目前的窘境……
最後還是胤禩用雙手定住了錫若的腦袋,看著他語氣懇切地說道:“我已經沒有別的指望,但求你跟十四弟、九弟和十弟他們,都平安富貴,這輩子不要遭遇大的災禍困厄,就心滿意足了。”
錫若愣愣地看著胤禩那張仿佛陌生又熟悉的麵孔,猛地扭頭脫開了他的手,最後竟像是落荒而逃一般從八貝勒府裏跑了出來。守在貝勒府對麵的十四阿哥一見到他這副樣子,卻立刻站了起來,又幾步跨了過來問道:“怎麽了?我八哥沒事吧?”
錫若卻隻是咬緊了牙關,任憑十四阿哥怎麽追問也一聲不吭。最後十四阿哥急了,一把揪起他的領口喝問道:“你說還是不說?!”
這時胤禩卻突然出現在貝勒府門口,朝台階下麵正在較勁的兩人說道:“十四弟,我沒事。你別逼他了。想必他也有不願意說出來的苦衷。”
錫若聽見胤禩的這句話,卻突然使勁地把衣領從十四阿哥手裏搶了出來,踉蹌著後退了幾步之後,翻身就騎上了自己的馬背,隨即打馬而去的方向竟然是紫禁城。
十四阿哥一開始還愣在了原地。胤禩卻一個箭步從台階上衝了下來,推了十四阿哥一把,急道:“快去把他追回來!”
十四阿哥猛地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不等胤禩再吩咐,自己就朝坐騎狂奔了過去,以空前利落的身手翻身上了馬,很快就追著錫若往紫禁城去了。
胤禩聽見十四阿哥那一陣暴雨似的馬蹄聲響起,麵上卻是一鬆,然後一直望到兩道煙塵都消失在遠處,方才朝身後的何柱兒說道:“從今往後,你們要像侍奉我那樣侍奉十四爺。”
何柱兒愣了一下,眼角瞥到胤禩那兩道寒火一樣的目光,連忙垂頭答應了。胤禩歎了口氣,又對何柱兒說道:“關上府門吧。有人問起的話就說我在閉門思過。”何柱兒嘴唇翕動了一下,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眼角卻淌下一行眼淚來。
這邊十四阿哥一陣狂追猛趕,終於仗著他騎的那匹草原神駒,在神武門外截下了錫若,喘著粗氣拉住了那個悶頭就想往紫禁城裏闖的家夥,罵道:“你又犯了什麽癔症,又長了幾顆腦袋?這樣不要命地衝進去,又想要幹什麽?啊?!”
錫若一把推開十四阿哥,卻恨聲說道:“我要去求皇上收回給八爺的那道諭旨!”
十四阿哥靜默了一下,忽然抬手就給了錫若一個大耳刮子。錫若被他打得眼前一陣金星亂冒,回過神來的時候卻不禁捂著臉頰怒罵道:“你幹什麽打我?!”
十四阿哥仿佛被氣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一手扯住錫若就往紫禁城相反的方向走。錫若也被他激起了牛脾氣,卻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往後退,兩人拉拉扯扯間,竟將錫若的朝珠都扯散了,價值不菲的蜜珀珠子散落了一地,也引得神武門外的侍衛不停地探頭往這邊張望,卻又都無一例外地被十四阿哥的臉色嚇了回去。
錫若被十四阿哥的牛勁拉得離神武門越來越遠,最後隻好投降道:“我不衝進去了。你撒手吧。”十四阿哥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卻仍舊沒有要罷手的意思。錫若隻得又任由他拖了一段,最後實在領口被他揪得喘不過氣來,隻好手上運勁推了十四阿哥一把。
十四阿哥一個趔趄又站穩了以後,卻沒有立即回過身來,反而語調沉悶地問道:“你以為你為了八哥的一點俸祿和銀米把自己的命搭了進去,他就會高興麽?爺告訴你,他不缺這點兒銀子!”
錫若搖搖頭說道:“這根本就不是銀子的事兒,你別故意偏開話題。”
“可你又能做什麽?!”十四阿哥猛地轉過身來,眼睛死死地盯著錫若,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方才說道,“你別忘了,你當初是怎麽對我說的――‘他日你若是被蒼天捉弄,也會有人願意與你同生共死的’。那我今天就跟你把話說明白。你的命,隻有一條……爺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