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侯爺有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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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侯爺貴人千裏迢迢把她叫來就是為了抽她鞭子?還要抽上小半個時辰?永平的那些貴人癖好怎麽如此怪異?竟以抽人鞭子為樂!
    阿殷家隻是小門小戶,以往並沒有請安的規矩。直到三姨娘進門後,殷父為呈麵子才立了請安的規矩。每隔五日殷家人都要在在東苑的正廳向殷父殷母請安。
    卯時過後不久,阿殷與薑璿已經侯在正廳。
    比起阿殷氣定神閑的模樣,薑璿顯然要忐忑得多。她看了眼門外,低聲問:“姐姐真的要給二姨娘找不痛快嗎?”阿殷理所當然地道:“嗯,讓她不爽快。”
    薑璿又問:“姐姐要怎麽給二姨娘找不痛快?”
    “妹妹可知二姨娘最怕什麽?”
    薑璿遲疑地道:“怕蛇?”她記得三四年前草長鶯飛時,家中爬進一條銀環蛇,嚇得二姨娘做了半個月的噩夢,那陣子東柳巷的大夫每日都來給二姨娘看診,自此整個殷家都知道二姨娘談蛇色變。
    阿殷搖頭道:“妹妹等會便知道了。”
    話音落時,門口已然出現一抹豔麗的身影,金釵步搖,端的是搖曳生姿,正是二姨娘陸氏。她身後還有一個女娃,小臉尖尖,眉目酷似二姨娘,是殷家的二姑娘殷玥。
    畢竟是長輩,阿殷起身打了聲招呼。
    陸氏瞟她一眼,不冷不熱地道:“殷姐兒來得可真早,”又瞥了眼阿殷身後的薑璿,說道:“殷姐兒快要嫁人了,那謝家不是一般的人家,你又是個做妾的,下人沒做好丟的可是你自己的臉麵。”
    說著,陸氏坐下來。
    殷玥吵著要喝茶,陸氏指著薑璿道:“愣在那裏做什麽,沒聽見玥姐兒要喝茶?”
    薑璿動了下,又想起先前姐姐的吩咐——等會什麽都別做,就站在我身後,她垂下頭,沒有動。陸氏不悅地道:“薑璿,還不去泡茶?你是聾了還是啞了?”
    阿殷慢條斯理地道:“二姨娘教訓得是,雖然嫁去是謝家是當妾的,但有二姨娘這般言傳身教,以後定不會丟自己的臉麵。”她說這話時,麵上帶著笑意,可卻沒到達眼底,嘲諷之意不言而喻。
    二姨娘不由一愣。
    在她印象中,殷殷就是個不得老爺寵愛的怪丫頭,平日裏鮮少出現,不是躲在房間裏,就是在外麵野,完全沒有一個姑娘的樣子。即便平時有遇上,她也是避其鋒芒,往往家裏有新衣新首飾,她也不爭,玥姐兒想要她便讓給她。
    久而久之,二姨娘便覺得阿殷是個容易欺負的。
    所以現在見阿殷如此,二姨娘震驚地問:“你是什麽意思?”
    阿殷直白地道:“我險些忘了,二姨娘認字不多,恐怕聽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二姨娘當妾經驗豐富,有二姨娘親自教我,我又怎會出錯?”
    認字不多一直是二姨娘心中的痛,方才阿殷還隻是暗諷,如今可是明晃晃的諷刺,把二姨娘氣得不行。
    就在此時,正廳外有腳步聲傳來。
    二姨娘頓時變了張臉,泫然欲泣地坐在椅上抹眼淚。殷修文與秦氏一進來,二姨娘的眼淚掉得更急了。
    殷修文向來是個憐香惜玉的主,瞧二姨娘哭成這般,立馬道:“大清早的怎麽哭了?”
    二姨娘邊擦眼淚邊道:“妾身原想著殷姐兒過陣子要出嫁了,便好心提點她幾句,豈料殷姐兒非但不領情還指責妾身認不得字,說妾身沒資格教她。”
    二姨娘是曉得的,老爺也一樣認字不多,平日裏最忌諱別人提起。一提起,準是要發怒的。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殷修文便變了臉,怒氣騰騰地看向阿殷。然而話還未出口,阿殷驀然跪下,道:“請父親為浩哥兒主持公道。”
    “浩哥兒”三字一出,殷修文與二姨娘都微微一愣。
    浩哥兒?怎麽跟浩哥兒扯上關係了?
    阿殷說道:“女兒不日便要嫁去謝家,浩哥兒也要上壽全學堂。壽全學堂裏皆是恭城的佼佼之輩,讀書人最注重名聲。可昨日二姨娘卻因阿璿妹妹打翻茶杯而扇了她一巴,指責女兒管教下人不力。早年祖父收養故人之子遺孤,曾得當時縣令誇讚,稱祖父是有情有義之人。如今二姨娘卻稱阿璿妹妹是下人,若傳了出去,壽全學堂裏的莘莘學子豈不是認為我們殷家沽名釣譽?以後又會怎樣看待浩哥兒?浩哥兒在壽全學堂又要如何自處?”
    一番話九轉十八彎,處處踩中殷修文的軟肋。
    他的浩哥兒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思及此,殷修文不由遷怒陸氏,道:“你想害了浩哥兒不成?哭什麽哭!就懂得哭!為了浩哥兒進壽全學堂,我費了多少功夫?你怎麽如此不識大體!”
    二姨娘臉色驟白。
    阿殷又柔柔地道:“爹,祖父曾因阿璿妹妹被當時縣令稱讚,如今浩哥兒即將上壽全學堂,爹何不效仿祖父,也好為浩哥兒造勢呢?”
    殷修文一想也覺有理,立馬讓秦翁把門開了,當場教訓二姨娘。
    “……我們殷家自祖輩起便是有情有義之人,有恩必報,有情必還,阿璿乃父親故人之子遺孤,我早已視為己出,你卻膽敢將她視為下人打罵,是我管教無方,是我對不起父親,今日我要在此告慰父親在天之靈,好讓他安心。從此刻起,陸氏閉門思過一月,沒我允許不許踏出房間半步。”
    二姨娘徹底呆住了,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殷修文對阿殷道:“還是殷姐兒懂得為弟弟著想。”
    阿殷笑吟吟地道:“浩哥兒是我弟弟,我為弟弟著想是應該的,先前是女兒不懂事,讓父親操心了。”瞧見女兒笑意盈盈的,殷修文難得起了疼惜的心情,讓阿殷還有薑璿一塊與他吃早飯。
    平日裏莫說薑璿,連阿殷都是不允許上桌的。
    阿殷也隻有逢年過節時才能父親尤其吃上一頓飯,平時要麽是等殷父與家中男丁吃過後再吃,要麽就是將剩菜端回自己的房間裏。
    吃過早飯後,秦氏把阿殷拉到一旁。
    “薑璿被打了,你怎麽不先告訴娘?幸好你這次機靈,要不然說錯話了你爹肯定會說你娘沒有打理好後院,更沒有管教好你。唉,你怎麽就不聽娘親的話呢?娘平日裏怎麽教你的?家和萬事興。”
    阿殷反問:“二姨娘被父親責罰了,娘不高興嗎?”
    “高興是高興,可二姨娘那性子,這次被罰,下次肯定會想著報複回來。到時候家裏還不亂成一團?你嫁到了謝家,可不能這樣,萬事忍一忍,忍過去便好了。娘也知道你當妾委屈,可畢竟浩哥兒是你弟弟,浩哥兒的前程好了,你娘家威風了,你在夫家也才能有體麵。”
    阿殷知道多說無益,沉默以對。
    回了房間後,薑璿抱住阿殷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姐姐好厲害,三言兩語便讓二姨娘閉門思過一個月!”阿殷笑說:“打我妹妹的臉,是得付出點代價。”
    薑璿又說:“姐姐,我明白二姨娘最怕什麽了。”
    “嗯?”
    “二姨娘最怕老爺。”
    阿殷搖首:“不,你還是說錯了。”
    薑璿露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阿殷輕拍她的手背,溫柔地道:“阿璿,二姨娘最怕的是失去父親的寵愛,她的一身榮寵都是父親給的,一旦失去她便一無所有。母親也一樣。所以母親不疼我,我雖然會失落,但是也能理解。因為母親與二姨娘,還有三姨娘她們都依附著父親而活。”微微一頓,她又堅定地道:“阿璿,我們不能依附別人而活,我們要依附自己,隻有自己強大起來,才不會害怕有朝一日沒有夫婿疼寵便隻能如池上浮萍無所可依,更不怕年老色衰隻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她以前盼著嫁給謝少懷當正妻,是因為謝家小郎對她言聽計從,其母雖不喜歡她,但隻要娶了她過門,她熬到謝夫人離去便是出頭之日。可從核雕鎮回來後,她發現她想法是錯的。
    她不應該把期待放在一個欺騙她的郎君身上,隻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薑璿說:“嗯,我聽姐姐的。”看到梳妝台上的錦盒,她又喜滋滋地說:“我現在去把錦盒拿給範小郎,姐姐可有什麽話要交待範小郎?”
    阿殷取出五十文錢,說:“你給範小郎,說是勞煩他跑腿了。”
    “好的。”
    五福和合核雕一送了出去,阿殷便再也沒出過門。她每日作息很是規律,卯時起,戌時歇,除了必要的請安外,她鮮少出房門。隻有薑璿曉得自家姐姐一得閑便會練習刀功,別人家姑娘的妝匣裏都是珠釵瓔珞,而姐姐的妝匣裏卻是滿當當的桃核。
    薑璿見阿殷如此刻苦,也不敢有片刻的偷懶,一有時間也拿著小刻刀在桃核上雕刻。
    離婚期還有二十日時,阿殷仍是沒有半點著急。
    不過眼見秦氏歡天喜地的置辦出嫁的事物,連院裏的槐樹都掛上紅燈籠,屋裏漸漸呈現出喜氣洋洋的氛圍時,薑璿開始急了,也忍不住了。
    “姐姐,夫人都開始在屋外讓冬雲往匾額掛紅綾了!鄰裏街坊的都曉得姐姐二十天後要出嫁了!”
    阿殷放下銼刀,忽然說道:“秦伯是綏州人吧?”
    薑璿一怔,道:“是的,秦伯是從綏州過來投靠夫人的。”
    阿殷又道:“你去問問秦伯,從綏州過來恭城大概要幾日的腳程?”
    薑璿嗔道:“姐姐!我們房外都貼上囍字了!你怎麽卻去關心秦伯哪裏人!”阿殷含笑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快去問吧。”
    薑璿最最受不住的便是阿殷溫溫柔柔地說話的模樣。尤其是她輕輕一笑,薑璿心裏頭的急和躁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怕,橫豎有姐姐在呢。
    她火速跑去問了秦伯。
    “姐姐,秦伯說他是坐牛車過來的,花了三日的功夫。”
    阿殷微微沉吟,道:“差不多了。”
    “什麽差不多?”
    阿殷對她勾勾手,她立馬附耳過來。阿殷又在她耳邊低聲說了數句,她眼睛頓亮,不停地點頭。當天薑璿便跑去了核雕鎮,回來殷家時,手裏還多了個錦盒。
    正是那一日阿殷裝五福和合核雕的錦盒。
    阿殷打開一看,第五隻蝙蝠的翅膀出現了裂痕。
    薑璿道:“範小郎說那邊的人要得很急,希望姐姐能迅速修補好,隻要能修補好願意付十倍的酬金。我按照姐姐的說法與範小郎說了。”一雙杏眼波光流轉,她矜持地道:“隻是小事爾,兩日後我姐姐必奉上完好無缺的五福和合核雕,至於酬金依照原先的便可。我姐姐師從元公已有十年,這些年來醉心於核雕,力求有朝一日能達到元公的人核合一的境界,可惜……”她重重一歎,遺憾地道:“我姐姐是個姑娘家,雖有核雕技藝傍身,但父母之命始終難違……那恭城謝家……唉,一言難盡啊。”
    她撲哧一聲,笑出聲道:“姐姐,我說得如何?”
    “好極了。”
    離阿殷嫁去謝家還有三日的時候,言深這邊也急了。
    他們家的侯爺二十多年來難得遇上一個略感興趣的姑娘,如今卻要嫁給一個區區縣令之子為妾,要是傳出去了,豈不是大大的丟了侯爺的臉麵?
    可偏偏那姑娘也是倔強,明明不願嫁,也不願向侯爺求助,這些小破事,侯爺連話都都不用說,自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前仆後繼地替侯爺解決。
    言深真真著急。
    “侯爺,您當真不出手了?”
    言深似是還想說什麽,沈長堂緩緩抬眼,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沈長堂的眼睛細長,是典型的丹鳳眼,平日裏不說話時總是眉目沉靜,宛如晨鍾下的高山遠水,霧蒙蒙,看不清山,望不清水,飄渺莫測,令人心生敬畏。一旦有所動靜,便立刻鬥轉星移,迎來最漆黑的寒夜,令人心生懼意。
    言深微微哆嗦,隻道:“是屬下逾矩了。”
    此時,屋外有腳步聲響起,言默走進來,向沈長堂行了禮,方道:“稟報侯爺,永平來了飛鴿傳書,是家信。”
    沈長堂淡淡地看了眼。
    家信厚厚一遝,看起來便知信箋不少。
    言深問:“侯爺可要照舊?”
    沈長堂道:“照舊吧。”
    言默將信封地給言深,他平日裏不善言辭,而言深耍得了一張嘴皮子,總結能力尤其好,每次總能將沈夫人的信簡單明了地迅速概括出來。不過短短一刻鍾,言深已然放下信箋,道:“沈夫人想念侯爺了,問侯爺何時回永平,還提及了過幾日是侯爺病發之日,擔心侯爺不曾準備好人手。”
    言深又問:“侯爺可要現在回信?”
    待沈長堂頷首,言默喚了小童進來備好文房四寶,隨後端坐在書案前,望向沈長堂。
    沈長堂淡道:“事了便回。”
    如此簡潔的四字讓言默為難起來,言深道:“我念你寫,你的字比我寫得好。”說著,言深開始侃侃而談,用盡一切措詞完美地修飾‘事了便回’四字。
    待筆墨一幹,言深抖了抖信箋,足足五張。
    言默裝入信封,又蓋上穆陽侯的印章,方出去喚人快馬加鞭送回永平。回來時,便聽到言深說:“……準備了兩男兩女,皆是目不能視物之人。不知侯爺此回是想要男的還是女的?”
    沈長堂半晌沒有出聲。
    言默不由抬眼望去,心中以為侯爺想起上一回的事情,正想開口說這一次保證沒有任何紕漏時,沈長堂嗓音莫名地沙啞起來,似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他緩緩地道:“都撤了,我已有人選。”
    言深與言默紛紛一怔。
    ……什麽?
    比起穆陽侯這邊的肅穆,殷家要喜慶得多。
    殷修文從二月頭一天開始便一直笑不攏嘴,看著紅彤彤的囍字,連髭須也帶了幾分喜慶。他出去外頭,逢人便說過陣子他家的浩哥兒要上壽全學堂,那可是恭城赫赫有名的學堂。
    沒幾日,街頭巷尾都曉得了。
    殷修文從別人家門口走過時,情不自禁地抬頭挺胸,隻覺別人家門口都比自家矮了幾分。
    秦氏倒是有幾分不舍,畢竟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一團肉,過去二十年都在自己身邊,現在不日便要嫁出去了,秦氏隻覺心裏空空的,每日都要與阿殷說些體己話。
    不過不舍歸不舍,終歸也是要嫁人的,瞧見認真念書的浩哥兒,秦氏心中的不舍也少了幾分。
    浩哥兒說:“娘,我不想上學堂。”
    “這話可不能胡說,讓你爹聽著了準要生氣。你能上壽全學堂,家裏是費勁了心思的。你隻要好好念書就成了,其餘事情都不用你擔心。爹娘都會替你布置好。你瞧瞧,我們整個殷家,就你長姐識字多,說起話來才能頭頭是道。”
    阿殷說:“多虧了祖父的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