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最終回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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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眾人還在質疑阿殷,可現在峰回路轉,洛功曹慘白的麵色已經是最明顯的答案。
阿殷又道:“若不是昨夜恰好侯爺宴請我們,今日我則百口莫辯。大人舉辦鬥核大會,不是為了選拔有才的核雕技者嗎?如今我獲勝,大人又何必來誣蔑我?若容不下有才之士,又何必舉辦鬥核大會?”
眾人一聽,唏噓不已。
洛功曹居然不能容人?
洛嬌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她甚至比洛原還要先反應過來!指著阿四,尖聲道:“你到底是誰派來的!為什麽要誣陷殷氏!為什麽要陷害我兄長!”
替死鬼。
洛原登時望向阿四。
你有兄長,我來照應,一輩子平安榮華。
阿四瞬間明白了洛原的意思。
可惜沈長堂沒給他們這個機會,茶杯擱下,發出不輕不重的一道聲響,他道:“這場鬧劇,本侯看厭了。”慵懶之極的話語,言罷,眼神裏又添幾分陰沉。
天邊忽地黃土飛揚,地麵發出振動,似有萬馬奔騰。
玄甲衛踏著夕陽而來,而最前方騎著高頭大馬的是一位錦衣郎君。阿殷有點眼熟,想了會才想起來是今早見到的那位永平貴人。
沈長堂眯眼,說:“遲了兩刻鍾。”
那人翻身下馬,隻道:“這怪不得我,天色將黒,山路難行。”一拍衣袖,望向洛原。洛原的腿兒打顫,幾乎要站不穩。這位突如其來的貴人,他在永平見過的。
永平的官員稱他為鷹隼禦史。
毒辣眼光,雷霆手段,叫百官聞風喪膽,上任五年,彈劾的官員大大小小也有五十餘人。
“上任不到半年,貪汙手段花樣百出。”
啪嗒的一聲,卻是一堆賬簿跌落,盡數落在洛原的麵前。
洛原麵如死灰。
張蘇道:“帶走,收監等候發落。”
短短兩句話,曾在恭城裏叱吒風雲的洛功曹便成了階下囚,風光不再。此時此刻,無需言明,眾人也知誰才是誣蔑者,誰又是清白者。
然而,想起剛剛那麽說殷氏,眾人頓覺羞愧,有些人灰溜溜地離開了,也有人厚著臉皮留下來看接下來的事態發展。比起看熱鬧的一群人,還有幾人此刻是一臉懵了的狀態。
正是謝氏一家。
曾經能夠倚仗的洛原如今成為階下囚,謝縣令上任綏州的美夢破碎。不僅僅如此,連曾經要禮讓三分的媳婦都變成了拖累。盡管她早已非洛家的人,可誰都知道她兄長是洛原!如今成了他謝家的兒媳婦兄長是階下囚!現在的她甚至不如殷氏!說出去都隻會徒惹笑話!
謝少懷心情複雜,之前是為了洛家能在王相麵前說句好話,能提攜父親的前程,才委屈自己娶了洛嬌。現在那層倚仗的身份沒了,洛嬌又有何用!可是為了名聲,又不能休了她!謝少懷恨恨地看了洛嬌一眼。
洛嬌現在完全顧不上謝少懷了,她滿腦子都是兄長被抓了,她的倚仗沒有了。
她呆呆地看著被玄甲衛帶走的兄長,反應過來時,麵上已經滿是淚水。她不敢遷怒張蘇,更不敢遷怒穆陽侯,可心底始終有一股氣!迫使她撲向了阿殷。
然而,穆陽侯身邊高手如雲。
她還未撲到阿殷身上,便已有玄甲衛攔住了她。
穆陽侯不耐煩地道:“這是哪家的人?”
謝少懷如夢初醒,趕緊過來領了人,道:“是少懷管教不嚴,驚了侯爺。”說著,狠狠地瞪了洛嬌一眼。洛嬌氣得眼睛發紅,偏偏發作不得。一想到自己沒了倚仗,涕淚橫流,平日裏明明是一張五官明豔的臉,可此刻卻無端有幾分猙獰。
阿四跪爬到穆陽侯麵前,用力磕著頭。
“請求侯爺大人有大量,饒小人一命,一切都是洛功……洛原指使小人的!小人不願,洛原便用家人威脅小人。小人真的是逼不得已!求侯爺開恩!”
穆陽侯淡淡地問:“他為何要誣蔑殷氏?”
阿四嗅到生機,一股腦兒地把洛原想為妹妹出氣的事情都說了出來!甚至連洛嬌請殺手殺阿殷,最後卻害得自己斷了兩根手指的事情也一並道出。
眾人嘩然。
好蛇蠍心腸的婦人!
穆陽侯又淡淡地問:“為何要殺殷氏?”
阿四是洛原的心腹,洛嬌的事情通通都曉得,立馬又將那一日核雕鎮鬥核時的事兒說了出來,包括洛嬌請黃老舞弊。這場鬥核大會乃萬眾矚目,連綏州的人都過來了,更何況是鄰近的核雕鎮,南派北派的黃老張老都在。
眼下那邊審著人,黃老的心就開始不安,沒想到這麽快自己就被點名了。
洛家的大樹已倒,黃老自然不會顧及洛氏一家的情麵,連忙出列,又將洛嬌逼迫自己幫她舞弊一事道了出來。被逼的,總好過是願意的。
末了,黃老還大義凜然地道:“我畏懼強權,不得不從,是我失德失職。從今以後,我閉門不出隻為思過。但洛氏仗著洛原在核雕鎮橫行霸道,壞了我們核雕技者的規矩,從今以後洛家的核雕一律不用。”
話說到這裏了,為自己挽回一點名聲。至於閉門不出,等風頭過去了,半個南派的子弟都是他的人,他要出來誰敢吭聲,大不了就被張老嘲笑個幾回罷了。
洛嬌原以為自己丟失兄長這個倚靠,已是最不幸的事情。沒想到還有更不幸的事情……她不能雕核是一回事,可如今被所有核雕技者排斥,餘生不被允許雕核,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謝少懷從未覺得如此丟臉,先前還隻是有個階下囚的媳婦,如今還是個殺人未遂的媳婦,且想殺的人還是阿殷!
謝縣令反應過來,大汗淋漓地道:“下……下官一定嚴查此事,嚴懲不貸!”
洛嬌雙腳一軟,花容失色地跌坐在地。
沒了,什麽都沒了……
鬥核大會結束後,不過短短幾日,曾經在恭城叱吒一時的洛功曹被押送去永平了,離開的那一日恭城下了場大雨,枷鎖纏身的洛原在恭城遊街示眾,那些曾經為了鬥核大會邀請帖傾家蕩產的人們隻砸臭雞蛋爛菜葉以此泄憤。
他滿身酸臭坐上囚車,駛向永平。
而當天,還未來得及審問的洛嬌在牢裏自盡身亡。
洛家二老悲痛之極,一場鬥核大會,喪失了一雙兒女,收了女兒屍身便攜家帶口永遠離開了恭城這個傷心地。鬥核大會,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自鬥核大會後,阿殷已是名聲大噪。
每一日,殷家門口都聚集了形形色色聞名而來的人,有求阿殷雕核的,也有求與阿殷鬥核的,也有從外地而來隻為一睹阿殷的商人,亦有好些人家送拜帖過來的……甚至連上官家與核雕師元洪都遣過人來。
殷修文心中樂開了花,恨不得在門口掛個木牌子,想進門先拿出十文錢。隻不過也僅僅是想想而已,虎眼和虎拳受了阿殷的命令,每日堵在門口拒客。
殷修文心中惱怒卻不敢言,不過也知道這些人請進來了也沒用。
女兒不在家。
莫說不在家,打從那一日鬥核大會結束後,五十兩銀子摸都沒摸到,穆陽侯就把當日的六位核雕技者又請到山莊裏,辦了個宴席。
這一辦,直到現在女兒還未歸家。
殷修文打聽了,說是穆陽侯對核雕頗有興趣,所以才留下六位核雕技者。他轉眼一想,又覺得是件好事,成為永平侯爺的座上賓,多少人幾輩子都盼不來的事情。說不定侯爺看上眼了,把女兒帶回去,當不了正妻,當個妾也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極大的福分。穆陽侯的嶽父,六個字在心裏頭轉了圈,真令人喜滋滋的。
六位核雕技者在山莊裏已經待了四天。
成為侯爺的座上賓,自然是一份殊榮。可是在場六人,除了阿殷忐忑萬分之外,剩下的都喜不自勝。
雖說鬥核大會那一夜的宴席之後,穆陽侯便再也沒出現過,也沒交代過什麽,更沒有表明態度,但能在山莊裏住上幾日,出去後核雕價格都能高上許多。且沒有態度便是好消息,說不定侯爺也想在身邊培養幾個核雕技者,要當下一個洛功曹並非難事。所以盡管穆陽侯不曾召喚他們,可他們在山莊裏也過得很是痛快。
有美婢侍候,還有精致的菜肴,又有數位誌同道合的核雕技者,每日談談核雕,喝喝美酒,簡直是人生一大樂事。
於他們言是樂事,於阿殷言卻有點煎熬。
穆陽侯對她沒做什麽,讓她留在山莊裏,也沒有輕薄她,隻是每一夜他入睡前必讓她去他的屋裏。第一夜見到穆陽侯隻穿一件白色滾銀邊的裏衣半躺在榻上時,阿殷嚇得臉色當場就變了。
以前衣衫完整時,尚能親得她不能自已,如今褪去衣衫,能做的事情更多了……
她顫顫巍巍地過去。
豈料他卻沒動手動腳,隻伸了手指,指著案幾上的幾封信箋,讓她念。她仔細一看,發現又是穆陽侯母親的家信,信上還是熟悉的簪花小楷。她念了足足半個時辰,口都幹了,穆陽侯才放了她回去。
離開屋子的時候,阿殷隻覺莫名奇妙。
而第二天的夜晚,又是同個時間,又有小童將阿殷帶到穆陽侯的屋裏。穆陽侯仍然半躺在榻上,看起來很是疲乏,單手撐著腦袋,閉眼假寐。她進去時,他眼皮也不曾抬起,直接道:“念信。”
她又念了半個時辰。
第三天稍微遲了些,但亦是如此。
阿殷發現穆陽侯母親的家信特別多,每一封都是厚厚一遝,足足有十二封。
半個時辰,她剛剛好能念完。然而每一天,穆陽侯都讓她念同樣的家信。念得多了,阿殷第四個晚上念的時候,幾乎閉眼就能背下一句。
每一封信上寫的大概都是些瑣碎的事情,穆陽侯母親有個本事,能把一句話說完的話,用半頁紙寫出來,今日侯府裏發生了什麽,明日宮裏又發生了什麽,哪家貴女及笄,哪個公主過來作客等等之類的事情。不過最多的還是對兒子的掛念,盼著穆陽侯早日回永平。
阿殷不明白穆陽侯到底打什麽主意。
隻不過比起被輕薄,她更願意念信念上半個時辰。
月夜當空。
兩三小童捧著紅木雕花托盤,有條不紊地穿過長廊,又經過拱橋,走向水榭。水榭兩旁養了荷花,此時正是開花的好時節,粉荷大朵大朵地盛開,偶爾有蜻蜓掠過,池中蕩開水榭浮影。
小童依次擱下吃食,施了一禮,又無聲退下。
水榭一角,還有一小童跪著烹茶。
“……瞧這茶相,是君山銀針?”
小童笑著回答:“回禦史大人的話,正是君山銀針。”
茶湯裏茶葉根根浸透發亮,矗立不倒,還未湊前,已有清香襲來。張蘇問:“多少金一兩?買的還是送的?送又是誰送?”
小童望了眼沈長堂。
沈長堂慢聲道:“得了,你查貪官還查到本侯身上來不成?”
張蘇苦笑道:“你也知道聖上巴不得我天天給他抓個貪官出來,抄家充盈國庫。”
“這幾日聖上在綏州的心頭刺都拔了,你起碼能安生半年。”
小童烹好了,起身奉茶。張蘇感慨道:“真是好茶,唇齒留香,起碼也要二十金一兩。若是五品以下的官員,單靠俸祿肯定買不起,”一頓,又見沈長堂輕聞茶香,張蘇說:“侯爺您這習慣怎麽還改不了,暴殄天物四字就適合用在您身上。你不喝給我喝……”
沈長堂睨他一眼。
張蘇又訕訕地縮回手,道:“哎,人老了,記憶不中用,險些忘記侯爺您不喜歡別人碰你東西的習慣了。”他迅速轉移話題,說道:“算起來,侯爺來綏州已有小半年了吧?”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他似笑非笑地道:“本侯若不來綏州,不砍斷王相在綏州的手足,聖上又豈能安心?”
張蘇心有餘悸,穆陽侯這雙眼著實可怕,看似有笑,卻達不到眼底,那一片冷意真真讓人心慌。他正色道:“這回王相輸了,皇後恐怕又有動作了。”
“本侯身邊高手如雲,任她鑽空子。這筆賬,總有一日我會跟她算。”茶湯漸涼,他擱下薄胎茶杯,抬首望月,說道:“還未到十五,月亮便已那麽圓了……”
張蘇笑道:“良辰美景,自當一壺好酒,兩三知己,暢談人生。”
沈長堂嗤笑道:“現下還有同僚願與你暢談人生?”
……的確一個手指頭都數得完,打從當了禦史後,便有了毛病,總愛從別人的字裏行間挖出失職的證據。久而久之,除了這位穆陽侯,倒真沒人敢與他安心說話了。他胡子抖了抖,道:“事情既然已告一段落,我明日啟程回永平。綏州的氣候不好,悶得讓人難受,我一把年紀受不了了。你打算何時回永平?不瞞你說,沈夫人召見我妻妾多回,逮著空子便提起在外的侯爺,明裏暗裏地讓我催你早些回去。還請侯爺放過我一家老小,給個準話,我好答複沈夫人。”
一頓,張蘇又說:“我知你放不下以前的事情……”
得來沈長堂毫無笑意的眼神,張蘇又改口道:“再過兩個月便是中秋,宮裏有中秋宴,你再忙也得回去吧?走水路也要大半個月,你至少也得七月中旬離開這裏。”
沈長堂沒有難為他,隻說:“七月初。”
張蘇鬆了口氣,說:“事情已了,你還留在恭城莫非聖上還有其他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