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最終回合(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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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堂又看了眼水中倒映的月,忽道:“果真是良辰美景。”
“……咦?”阿殷微微一愣,今夜與往常走的路並不一樣。
引路的小童停下腳步,回首看她,問:“姑娘怎麽不走了?”阿殷回過神,問道:“今日侯爺不在屋裏?”
小童帶了幾天的路,雖不曉得眼前這位姑娘在侯爺屋裏做了什麽,但侍候了侯爺那麽長時間,她卻是頭一個能在侯爺屋裏待的姑娘,待阿殷也不似頭一回在天陵客棧時那般冷淡,堆了笑,說:“今夜月色好,侯爺賞月呢。”
須臾,小童便將阿殷帶到拱橋,他沒有再前行,道:“姑娘這邊請。”
阿殷抬首看去,不遠處荷池間的水榭裏正有一道倚欄而立的人影。夏衫薄,夜風吹來,衣袂飛舞得宛如一道碧色流光。待走前了,才發現他手中執了酒杯,側首賞月。皎皎月色下,五官深邃而迷人,就連執在他五指間的酒杯也無端華貴了起來。
她還未來得及行禮,他便已察覺到她的到來。
“坐。”
他仰脖喝光酒杯裏的酒,望她:“喝過酒麽?”
阿殷說:“隻喝過果酒。”
他坐了回來,就在阿殷身側,伸手執了酒壺。他今夜穿了碧色的寬袍大袖,難得沒有穿圓領錦袍。酒壺在阿殷的另一側,他伸手探來時,衣袍拂過她的臉頰,有一股沐湯過後的味道,有點好聞。
他斟了杯酒,說:“此酒名為三分醉,甚烈,你嚐嚐。”
她說:“我不懂飲烈酒,若醉酒之態唐突了侯爺,還請侯爺見諒。”說著,她伸手取酒杯,豈料剛抬起手,便被一寬大手掌包住,壓在她的腿上。
隔著層層衣衫,她也能感受到他五指的冰涼。
大腿瞬間有點僵硬,他指尖的涼意一點點地爬上她的腿,雖然涼,但心底莫名地癢了起來。
“侯爺?”
他說:“真不懂飲烈酒?”
阿殷老實地回答:“真不會。”
他仍然沒放開她的手,另外一隻手執起酒杯,聲音莫名沙啞:“本侯教你。”冰涼的酒杯湊到她的唇前,阿殷一個激靈,才反應過來,穆穆陽侯要喂她喝酒?
意識到這事,耳根子都紅了起來。
她剛動了下,腿上的手掌微微用力:“別動,張嘴。”烈酒滑入她的唇裏,入口即是火辣,有股子衝味直到頭頂,她被嗆得猛咳不止,眼睛水潤水潤的,兩頰也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沈長堂稍微鬆開她,仔細看她,卻覺月色下的她比往日裏都要好看,連兩頰上的緋紅也好看得緊。
她苦兮兮地看著他。
他忽然笑了,問:“好喝麽?”
她說:“不好喝。”
“待你嚐到烈酒之妙時,你方懂得它的好。”拇指輕輕摩挲她的虎口,他狀似不經意地道:“就跟本侯一樣。”
阿殷又被嗆到了。
這穆陽侯好生不要臉,喝酒便喝酒,好端端比喻些什麽!
他輕拍她的背脊,說:“果真一樣,連反應都相似。來,再嚐一口。你初嚐烈酒,不宜喝太多,每夜嚐幾口,過陣子你便能適應了。這酒冬天喝最好,喝上半杯,火龍也不用燒,熱氣便上來了。”
眼見酒杯又湊前,阿殷連忙說:“侯爺,我自己來。”
沈長堂倒沒不答應,鬆開握著酒杯的手。
阿殷生怕他反悔,又要繼續喂她酒,一把奪過酒杯,仰脖便喝了一大口,直接把剩下的酒都灌入肚裏,滑過喉嚨時,嗆得她眼淚都掉了下來。
一張臉已經紅得跟熟透的蝦子一樣。
他有點無奈:“你初嚐烈酒便喝得那麽急,過會勁兒上來了,你定得頭疼。”說著,又喚了小童捧來醒酒茶,見沈長堂的手又探向茶杯,她忙不迭地先聲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一整杯的醒酒茶都喝了。
茶杯一擱,她道:“多……多謝侯爺賜茶。”
烈酒勁兒果然足,她都喝了醒酒茶,可腦子仍然有點暈乎。高空的月晃來晃去,像是兩扇搖擺的窗戶,又像抖開的銀白衣袍。她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清晰了,可理智告訴她,越快離開越好。
她說:“侯爺,我先……”
話還未說完,沈長堂的手忽然撫上她炙熱的臉,明明他的手指泛著一股涼氣,可她卻覺得臉頰更熱更燙了。
“嗯?就這麽怕我喂你?”
她腦子昏昏沉沉的,連體麵的措詞都想不出來了。
他的手指掠過她的眉,又輕撫她的眼皮,最後在緋紅的臉頰上遊移,她還在組織語言,他又問:“不喜歡我這麽教你喝酒?你說真話。我聽你的。”
大抵是月色太溫柔,又或是他的語氣太蠱惑,她一直藏在心底的話理直氣壯地說了出來。
“對!我不喜歡!”
他似是有些失望:“你不喜歡,我以後便不這麽做。不過想來你真是醉了,方才你喝的不是醒酒茶,醒酒茶在這裏。”他倒了一杯,在她鼻尖前晃了下,問:“是不是味道不一樣?你方才喝的是君山銀針。”
阿殷愣了下,那一杯烈酒仍在她體內叫囂,令她思考都慢了半拍。
好一會,她才想起來,探向真的醒酒茶時,卻被他攔住,搶了幾回都搶不著,反而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她瞅著他手裏的茶杯,惱道:“你說了,聽我的!”
“喝酒後倒是有了幾分脾性,敢說心裏話了,不錯。”
她更惱了,撲過去搶酒杯。
這一撲,腳一扭,整個人便往後一旁摔去。不過沒摔著,她隻覺臉上生風,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已經到了他的懷裏。耳邊的胸腔微微震動,是一聲低笑。
“嗯,我聽你的。”
“放下來,我自己喝。”
他聲音忽然沙啞起來:“還有另外一種方式……”她懵懵地想,另一種?也是此時,下巴被捏住,一張嘴直接堵上她的,醒酒茶灌入她的嘴裏。
酒意醒了幾分,她瞪大了雙眼。
“唔……”
見他又喝了口醒酒茶,她顧不得說後麵的話了,緊緊地咬住牙關,死活不張開嘴。
他似是極有耐性,含著一口醒酒茶與她耳鬢廝磨。
這就像是一場唇間的拉鋸戰,誰先張嘴便誰輸了。
她不願,他也不願。
她滿臉都控訴著“狡詐”二字。
他看得滿心歡喜,又問:“酒醒了嗎?”
她惱極了,可這回卻不敢開口了,連著點了兩下頭。
她越是這般,他便越有征服欲,稍微喘了口氣,又覆了上去。
她甚至能清楚地看見後來他臉上冒出青筋,病發又痊愈。
夜色愈發深了。
兩人總算分開,一人坐一邊,各自喘氣恢複。沈長堂比阿殷快恢複,他平靜下來,喚了小童過來。
小童不敢抬頭,垂首等著吩咐。
他道:“送點吃食過來。”
小童應了聲,方退下了。
他又對阿殷說:“餓了吧。”
阿殷此時此刻的酒已經醒了十分!她更注意的卻是另一個問題,她說:“方才他們都在看著?”她指的是像陳豆那樣神出鬼沒的暗衛。
沈長堂道:“無妨,都是本侯的人。”
她咬了咬唇。
他又說:“他們不敢多看一眼。”見她仍不說話,他歎了聲道:“下回讓他們走遠。”
方才吻了一通,額上盡是熱汗,如今風一吹來,她哆嗦了下。沈長堂又喚了小童過來,道:“將吃食送到屋裏。”小童應聲。他牽起她的手,說:“我們進屋。”
她乖巧地點頭,像是被馴服的小貓。
回去的路途很短,他牽著她的纖細手掌慢步穿過拱橋,又踏上羊腸小道。山莊裏栽了一小片的竹林,約摸有六七叢,晚風吹來時,竹葉唰唰作響,月光落地,鍍上一層柔光。
她的手又軟又小,像是沒有骨頭似的。
他握在掌心裏,心口好像也不知不覺地變成她的手,又柔又軟,月光也跳到他的心口上。他見過的竹林極多,永平的盼春園有十裏竹林,株株高聳挺拔,綠如翡翠,讓永平的文人騷客流連忘返。他極為挑剔,去過一回便覺無趣,可今日山莊裏的幾叢尋常翠竹卻令他生出一種雅致之感,好極了,妙極了,連月色也好,什麽都好。
有了掌心裏的柔軟,仿佛世間都披上一層迷人的外衣。
吃食很快送進了屋裏。
兩人一同進食。
過後,阿殷問沈長堂要留核雕技者到什麽時候。沈長堂問她:“哦?你想回去?”她說道:“畢竟出來已久,我想我妹妹了。”
沈長堂若有所思的模樣。
他沒有表態,隻是打了個哈欠,說:“時候不早了,今夜你念一刻鍾的信便回去歇息吧。”
阿殷望了眼,桌案上多了一封信,信紙很新,看樣子是新的家信。
她撕開信封,果真和她想的一樣,也是穆陽侯母親的家信。信中依舊是瑣碎的事情,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幾頁,言語間對兒子極其疼愛,也極是掛念,還提了不少侯府裏近來發生的事情,比如穆陽侯庶出的弟弟定親了,對方是國公府嫡出的五姑娘,乃聖上賜婚。又比如前幾日進宮向太後請安,又被太後為難之類的。
穆陽侯母親似乎不太得太後的歡心……
阿殷一邊想著一邊念信,一刻鍾後,她放下家信,卻見往常都是閉著眼的穆陽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他問:“有何感想?”
阿殷斟酌著道:“侯爺母親很是掛念侯爺,盼著侯爺早日回永平。”
他又問:“長檀的婚事定在何時?”
阿殷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長檀”是何人,她道:“聖上賜婚,定在半年後。”
“國公府的,是樁好婚事。”他望著她道:“長檀個性純良,陳國公胸襟寬廣,教出來的女兒不會差到哪兒,嫁入我們沈家,妯娌之間不會有太多爭執。”
她心中咯噔了下,當作沒聽懂。
“恭喜侯爺。”
他又盯著她,半晌才輕聲道:“去歇著吧。”
次日一早,阿殷還未起榻,便聽得房門被打開了。她原以為是侍候熟悉的侍婢,便道:“不必侍候了,我自己來。”豈料遲遲沒回應,她趿了鞋,沒走幾步便見到了薑璿。
“姐姐!”
好幾日沒見,兩姐妹眼眶都微紅,緊緊地抱了抱。阿殷這才拉著薑璿的手坐在床榻上,問:“你怎麽過來的?”
薑璿說:“今早的時候,家裏突然來了穆陽侯的人,說要帶我去山莊。我糊裏糊塗上了馬車,進了山莊,然後有個小童帶著我過來,說姐姐你住在裏麵。我一進來便聽到姐姐的聲音了。”
阿殷微微一愣。
沒有想到沈長堂真的聽進了她的話。
薑璿一說完,又急匆匆地上下打量阿殷,見她瘦了些,又想到這裏是穆陽侯的地盤,不由心酸地道:“姐姐在這兒受累了。”
鬥核大會一結束,穆陽侯說要宴請六位核雕技者,她一聽便知不妙。她可是知道那位穆陽侯打著她姐姐的主意!結果姐姐一去山莊,便整整五六日都沒回來,一打聽,說是穆陽侯覺得核雕有趣,要請教六位核雕技者。
薑璿當時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姐姐在山莊裏與那位侯爺日對夜對的,豈不是跟入了虎口的綿羊一樣?
可著急歸著急,薑璿也想不出任何法子,隻能在家裏幹著急。現在見到阿殷瘦了些的臉,鼻子一酸,眼眶又紅了。阿殷連忙道:“哭什麽呢,我不好好的嗎?你想哪兒去了?”
薑璿問:“穆陽侯當真沒有欺負姐姐?”
“沒有。”
薑璿眼眶又紅了:“姐姐你的唇都腫了!”
“蚊子咬的。”
“姐姐!”
阿殷揩了揩她眼角的淚,說:“你先別哭,聽我說一件事。你一定要記在心裏,不能告訴任何人。”薑璿如小雞啄米式地點頭。阿殷又道:“你知道我把銀子藏哪裏了,對吧?”
她又點頭。
阿殷道:“那些都是我留給你的嫁妝,這幾日我給你擇一佳婿,你看看喜不喜歡,若喜歡的話便把親事給定了。我記得月底便有個吉日,你早點嫁了,姐姐也安心。”
薑璿一聽,驚慌地問:“姐姐,你……”
阿殷拍拍她的手,說:“你別擔心,我約摸過陣子便要跟穆陽侯去永平了。侯府裏庭院深深,我帶你過去,恐怕會害了你。”
“姐姐被穆陽侯……”那兩個字薑璿說不出口。
阿殷說:“沒有,真沒有。”
她又問:“穆陽侯要娶姐姐?當正妻?”
阿殷害羞地說:“他都沒有說,可我喜歡他,隻要能跟著他當什麽我都願意。阿璿,侯爺他對我很好。你也有目共睹的,鬥核大會時他怕我曬著了,便把他的華蓋給我蔽日。他知道洛嬌算計過我,也幫我把仇報回去了。若非他出麵,洛家又怎會有這樣的下場?我昨日說想見你,今早他便悄悄讓人把你給送來了,當作給我一個驚喜。你別看我這些日子瘦了,是他待我太好,怕我餓著,時時刻刻讓侍婢給我備吃的,我吃得雜,鬧了腸胃,這幾日才消瘦了。好了,這事還得先保密,你出去給我打盆水,我洗漱下,然後帶你遊山莊。”
薑璿這才擦幹眼淚出去。
門一關,阿殷靠在床欄上,眼一閉一睜,水光也消了。
穆陽侯母親的家信,她念了又念,念出了穆陽侯的心思。
家信裏有著太多侯府的秘密,昨夜他又提妯娌二字,怕是下鐵心要帶她回永平了。昨夜在竹林裏,她感受到了他的在意。可這份在意卻讓她心中格外沉重。
他越在意她便越不可能放開她。
正應了那一句。
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