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前往永平(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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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為是哪家的貴人呢,出來的卻是個小姑娘,生得是俏皮可愛,穿著打扮也可見富貴,但這樣的姑娘,說句不好聽的,永平裏稍微有點名頭的富貴人家,侍婢也都這麽穿。
    隻見那小姑娘張嘴不知說了什麽,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也是此時,那個小姑娘響亮地喊了一聲:“姐姐!”聲音清亮中帶著幾分古怪的沙啞,眾人還沒來得及思考小姑娘的聲音,就被船隻上的一道人影所吸引。
    淡雅如蘭,溫婉似水,像是一朵迎風綻開的芍藥,刹那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若隻是這般顏色,還不值得這些見慣永平貴女的仆役們驚訝,關鍵是那道人影舉手投足之間,帶著一股子敞亮耀眼的自信,使得綠葉叢中的芍藥平添一分聖光。
    ……這是哪家的貴女?還是宮裏的哪一位公主?郡主?縣主?
    眾人心中疑惑之際,那道人影已然下了船,隨之而下的還有七八個仆役。
    周圍的人驚豔於阿殷的氣質時,範好核早已習慣,所以隻有他一個人發現了阿殷的腳步虛浮,與往日大不相同。範好核微微側身,擋住了大多數人的視線。
    他問:“大姑娘安好?”
    阿殷道:“別聽阿璿胡說,我沒那麽嚴重,有點兒暈船罷了。”
    範好核問:“大姑娘可要宿一夜再回永平?”
    阿殷道:“無妨,啟程吧。”
    薑璿本想說什麽,可阿殷主意已決,她也隻好順從。
    “人來了?”
    “沒有,那人走的應該是水路,從陳江碼頭到這裏,起碼要兩天。算起來,也差不多是今天該到了。”
    說話的兩人坐在一品茶香內,身旁是烹茶的侍婢。茶一烹好,侍婢端上,其中一人端起茶杯,輕嗅了一下,歎道:“真不愧是永平裏數一數二的茶肆,茶香撲鼻,難得的好茶。”
    另一人則淡道:“我學不來你表哥那一套,茶是好茶,隻聞不喝,倒是暴殄天物了。”
    月茗縣主說道:“公主真會說笑,我表哥那一套又哪是尋常人能學得來?”
    玉成公主道:“是麽?”
    卻說打從穆陽侯屬意青州李家後,這平日裏勢如水火的兩位也不知怎麽的,就走到了一塊,時不時出來喝個茶,說點李氏的小壞話,倒是結出了不一樣的情誼。
    玉成公主品了半口香茗,烏黑黑的水眸望向窗外,隔了兩條街道之外,是一座宅邸,乃風水寶地,且不說裏頭雕梁畫棟,亭台樓閣比比皆是,且裏頭栽了桃林,比皓月山莊的十裏桃林還要精致。
    玉成公主與月茗縣主早已相中,無奈宅邸有主,一打聽乃永平的一富商。
    兩人厭惡商人,無奸不商,雖是身份卑微,但一碰著阿堵物,王公貴族都敢咬下口肉來!倒也不是怕區區一商人,隻是傳出去了,始終不太體麵,何況宅邸一買,上頭還有禦史虎視眈眈。
    兩人猶豫不決。
    終於在小半年前,宅邸的主人要離開永平了,要販賣宅邸。兩人當即遣了人去買,暗中的較量自然不必說,可兩人萬萬沒想到屋主賣宅邸居然還挑三揀四,她們一個公主身份,一個縣主身份,竟還入不了他的眼。
    兩人咽不下這口氣,遣了人去教訓屋主,倒是沒想到屋主膽大得很,不僅僅不怕,而且還反教訓了他們的人一通。兩人主動出手本就理虧,隻好暗中吞了這口氣。
    不是怕屋主,而是他敢這麽理直氣壯,背後定有人。
    什麽人?
    太過神秘,不知道。
    如今小半年一過,一直空著的宅邸居然賣出去了,這叫兩人怎能不好奇?究竟是何等來頭?於是便遣了人在宅邸那邊等著。
    宅邸裝潢,整理,一切都由一個姓範的郎君操持,但也看得出並非主人家。
    “瞧,主人家來了。”玉成公主下巴微揚。
    月茗縣主探頭望去,正好見到幾輛馬車緩緩駛過街道,往她心生向往的宅邸駛去。月茗縣主道:“馬車倒是樸素,不像江南的暴發戶。”
    能買得起那座宅邸的人,定是有些家底的。
    當初她遣人去問價,那價格都令她肉疼了好一陣子,最後見著玉成要買,才下定了決心。
    玉成公主喚了人,吩咐道:“去看看是何方人物?”
    月茗縣主看她一眼,道:“公主不信我的人嗎?”玉成公主也看她一眼,慢聲道:“你我皆想要那個宅邸,我又豈能慢你一步?你若有本事,便央求你表哥出麵把宅邸買下來。”
    月茗縣主頓覺字字穿心,她惱道:“你何必挖苦我?有本事你也去挖苦李蓉。”
    此話一出,兩人登時靜默了下。
    兩人皆知此時此刻的李蓉正在穆陽候府裏,做什麽,不清楚,隻是大概不是與沈夫人在說家常便是與穆陽候在說話吧。
    阿殷下了馬車,踩在地上時隻覺整個人的身子都是輕飄飄的。
    暈了半個月的船,如今在馬車上又顛簸兩日,此時她的麵容似菜色。薑璿道:“姐姐,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瞧瞧?”
    阿殷強撐著,說道:“不必,我歇一天便好。”
    範好核連忙領著阿殷進屋,心底是極其佩服她的。明明已經快撐不住了,可仍然強撐著,這得有多大的毅力。不過他也知道大姑娘不想讓阿璿姑娘擔心,遂趕緊送了阿殷回屋。
    阿殷一粘床,連衣裳也沒換,眼睛一閉,直接歇下。
    她醒來時,剛好是半夜,稍微有了些精神。
    她打了個哈欠。
    冷不防的,卻是聽到耳邊有異動,正要喊人時,響起一道熟悉且低沉的聲音。
    “是我。”
    這道聲音,阿殷想必是化成灰也認得。她緊繃的神經登時鬆緩,可下一刻她又警惕起來,正想說話,額上卻探來一隻帶著涼意的手。
    他道:“怎麽不在陳江歇兩天再過來?”
    被他一摸,她覺得自己沒力氣說話了,就跟每回被他親過一樣,明明自己有上天賜予的蠻力,可到他身上通通化作虛無,一吻就軟爛成泥。
    他又說:“以前讓你來永平,你死活不來,如今倒是連病也不顧!”語氣漸漸帶了冷意,阿殷很清楚,他這是生氣的前兆。
    她無力地道:“你生什麽氣,我都沒生氣呢。你怎麽進來的?”
    額頭上的手掌微微一僵,隨即又縮了回去。
    他說:“殷氏,你愈發膽大了。”
    阿殷應了聲:“嗯。”
    這麽理直氣壯的一聲,叫沈長堂也無可奈何,自己寵出來的人,跪著也要寵下去。她又問:“你怎麽進來的?”他道:“走進來的。”
    阿殷一聽,就知道他沒說實話,仔細想了想,又覺得應該是自己病倒了才給沈長堂鑽了空子。等她病好後,得讓範好核他們領罰,不罰一次,想來是記不住教訓了。
    她索性閉目。
    沈長堂也不說話。
    兩人沉默了許久,久到阿殷以為沈長堂已經離開時,屋外忽然響起一道輕微的敲門聲,是薑璿的聲音。
    “藥煎好了。”
    沈長堂輕輕地“嗯”了聲,阿殷聽到推門聲響起,隨後是阿璿的聲音。
    “我姐姐可還有發熱?”
    阿殷聞言,不由一怔。
    沈長堂道:“已經退了,我會照顧她。”似是察覺到自己語氣的僵硬,又稍微軟了下來,說道:“時候不早了,你不必留在這裏,回去歇了。”
    薑璿對這位侯爺始終有點兒恐懼,點點頭,又望了眼帳簾內的姐姐,才關上門。
    阿殷想坐起來,還未付之行動,沈長堂的人已經來到她麵前。簾子半掀,掛在了玉鉤上,他坐了半邊床榻,道:“起來喝藥。”
    聲音冷冰冰的。
    阿殷此時大概能猜得出沈長堂為何會在這裏,約摸是她半夜發熱了,範好核去請郎中,應該是半途遇到了沈長堂。她悄悄看他一眼,屋裏隻點了盞燈,昏暗之中,他的半麵輪廓陷在黑暗中,仍然可見他細長的丹鳳眼裏有一抹冷意。她坐起來,說:“是我誤解你了。”
    沈長堂斜睨她。
    “哦,誤解本侯什麽?”
    連本侯都用上了,看來的確氣得不輕。
    她低聲道:“其實也不算完全誤解……你敢說我來永平,你就沒派人盯著?沒派人盯著你哪能這麽快知道我的消息?”她嘴硬道:“其實你不來的話,我也一樣能找到郎中。”
    見他麵色越來越沉,她才泄了氣。
    輕輕的,柔柔的,喊了一聲:“明穆。”
    他心中的氣本是積攢到了一定程度,就待一個時機爆發了,偏偏狡猾如她,一聲表字就輕而易舉地滅了他的氣焰,令他氣不得,怒不得,也惱不得。
    她說:“……多謝。”
    他依然冷著臉,但手上動作卻輕了許多,無聲地擱下藥碗,問:“謝什麽?”
    她說:“你為我與皇帝唱反調。”
    她幾乎是前腳剛離開上官家,後腳就聽到元公現身的傳聞。阿璿知道時,詫異萬分,還以為祖父活過來了。阿殷當時便知是沈長堂的手段。
    她何其聰慧,無需他言便已察覺。
    沈長堂問:“高興了?”
    她點頭:“是有點高興。”
    “隻有一點點。”
    沈長堂說:“你若是褒姒,我必是誤國之君,所幸此生我隻是個侯爺,誤不了國。”藥碗捧起,他舀了一勺湯藥,遞到她的唇前。
    阿殷彎了眉眼,張嘴喝下藥。
    一勺,兩勺,三勺,四勺……
    藥苦極了,可心卻有點甜。她與他冷戰了那麽久,最後是他讓步了。
    一碗湯藥見了底。
    她看著他,主動勾上他的手,問:“我祖父的屍骨是不是在皇帝那兒?”沈長堂眯眼看她:“除了這個,你沒其他想問的?”
    手指勾人得很,一下兩下三下,勾得他心也在發癢。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她說:“明穆先告訴我。”
    沈長堂被她的手指擊敗,道:“是。”
    她若有所思地應了聲。
    沈長堂道:“這事你別管,我給你一個交代。”見她沒回話,他就知道她不願。真是翅膀硬了,完全不聽他的了。他沈長堂一身驕傲,都盡折在她手裏。
    她反問:“我來永平了,明穆高興麽?你一直想我來永平的。我來永平原因有二,一為了祖父,二為了明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似是不好意思了,耳根子也慢慢爬上一層微紅。
    沈長堂心中微漾,她這一低頭的嬌羞,真令人心生向往。
    他反握住她的手指,把那不聽話的手指頭盡數握在掌心,緊緊地握著。
    她也不掙紮,問他:“你還是兩月發作一次麽?”
    此話一出,意味什麽,顯而易見。
    沈長堂的眼神瞬間就變了,麵上青筋漸漸冒出。
    他道:“想用美人計?”
    阿殷柔軟地湊前去,手臂攬上他的脖頸,吐出來的氣息帶著藥味。
    明明是難聞的苦味,可他卻覺得氣息如蘭。
    她低聲說:“侯爺說是便是,不是便不是,這些時日阿殷隻懂得一事,想做便做,不想做便不做,無關其他,隻遵從內心。”
    這一句話無疑是一劑猛藥,催得他青筋登時脹大了一半。
    她找到他的唇,親吻上去,在他唇瓣上:“我為明穆侍疾。”
    小半個時辰後,兩人才徹底結束。
    沈長堂拭去她手中的渾濁,道:“生病了還這麽折騰。”
    阿殷此刻也真是乏了,躺在榻上,懶洋洋地說:“我隻是暈船,歇幾日便好了。”沈長堂擦幹淨她的手,看著她的倦容,又道:“罷了,你想做什麽,我不攔你。”
    阿殷睜大眼,問:“當真?”
    沈長堂道:“我未來夫人都使了美人計,我若不領情,以後閨房中怕是沒這樣的待遇了。”聽得此話,阿殷麵皮微紅,知他看穿了自己。
    他替她掖了掖被子,道:“歇了吧。”
    阿殷問他:“明穆什麽時候走?”
    他看了眼天色,道:“待你睡了便離開。”
    阿殷從被子裏伸出手,悄悄地握上他的五指,輕聲道:“好。”說著,緩緩地合上雙眼,神情像是一個饜足的孩童。沈長堂看著她這般模樣,久久不能回神。他大抵是著了她的魔,有時候真想把一切珍寶都送到她麵前,隻為她露出一個這樣的神情。
    沈長堂回到穆陽侯府時,天色將亮。
    沈長堂得了美人滋潤,一點兒也不困,喚了言深過來,準備打聽永盛帝把殷家祖父的屍骨藏哪兒了。言深有著敏感的洞察力,一看自家侯爺這般,便知與殷姑娘有了不錯的進展。
    然而,在知道自家侯爺的打算後,仍然忍不住瞠目結舌。
    侯爺為了紅顏,這是打算以下犯上?
    隻聽過狸貓換太子,沒聽過屍骨換屍骨的。宮裏的那一位發現了,天子之怒的後果不堪設想啊。言深咽了口唾沫,道:“侯爺,恕屬下鬥膽說一句,您不覺得殷姑娘在……”利用兩個字,言深醞釀了好久才換了個詞:“用侯爺您的勢力嗎?”
    沈長堂看他一眼,說:“她是我未來夫人,用本侯的勢力不是理所當然之事嗎?”
    這……好像也沒什麽不對的地方。
    可……可問題是人沒娶到手啊!
    言深又道:“萬一殷姑娘……”
    沈長堂道:“沒有萬一,她不會。”
    好好好,她不會。他現在是搞不懂侯爺與殷姑娘之間的感情了。不怕萬一就怕一萬,以前是侯爺掌控殷姑娘,現在他怎麽覺得在不知不覺中侯爺像是落入殷姑娘手裏了?
    且侯爺還一副心甘情願的模樣。
    言深隻好道:“侯爺,李姑娘那邊也準備好了。”
    沈長堂頷首。
    言深又道:“玉成公主和月茗縣主盯上了殷姑娘住的宅邸,我們要出手嗎?”
    “不必。”沈長堂道:“這點小事,她能解決。”
    阿殷歇了兩日,才徹底恢複過來。
    她恢複後第一件事便是喚來範好核,仔細問他有關永平的所有事兒。範好核在綏州有開酒肆的經驗,打聽消息自然也是有一套,來了永平後,想著重操舊業好打探更多的消息,與阿殷說了。
    阿殷微微沉吟,說可以重操舊業,但不能開酒肆。
    範好核愣了下,問為何。
    阿殷說:“永平的人好風雅,喝茶的居多,開酒肆自然沒茶肆的好。”範好核一聽,茅塞頓開,一拍腦袋,道:“還是大姑娘想得仔細周到!這幾日我立馬行動起來!”
    阿殷頷首。
    範好核領了命,喜滋滋地往外走。剛走到外麵,才想起了月茗縣主的事兒,又折回去與阿殷說了。“因著是穆陽侯的表妹,我不好拿捏,所以還請姑娘指示。”
    月茗縣主。
    一說起月茗縣主,阿殷唯一的印象便是當初在大嶼山上時,子燁與她說的。
    “……當今聖上仍為他備了幾門婚事,一乃玉成公主,二乃青州李氏的嫡幼女,三乃侯爺的表妹月茗縣主。若無這般門第,身後沒有偌大的家族扶持,必是一條鮮血淋漓危機重重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