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站穩跟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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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手中的桃核去了兩端,錐刀在迅速地雕刻。
耕地,屋舍,城鎮……
拔地而起的繁華盡在小小的方寸之間。
此時已是臨近傍晚,太陽餘暉在慢慢消散,擂台下的熱議卻一波賽過一波。
擂台上的姑娘穿著雪青襖衣,琵琶袖上是華美的比翼鳥蘇繡,坐在桌前,猶如一道堪比夕陽的景致。她眉眼沉穩冷靜,似是對底下的熱議仿若未聞。
墨規被識破了身份,也不尷尬,他輸得起,也輸得心服口服。
殷氏是上官家的核雕技者,容氏已成昭儀,以殷氏現在的水準,如今當不了核雕師,以後卻未必不能。輸給一個未來的核雕師,他並不覺丟臉。
不過現下,他倒是極其好奇。
殷氏打算如何破局?
高手對決,精彩絕倫,大家自然愛看,可明知自己水平高超,還在西玄街上設擂台,那些輸在她手裏的,難免會心有怨氣。
可不是嗎?自己水平那麽高,還來跟一些初摸門道的核雕技者打擂台,不是欺負人麽?
就在此時,阿殷緩緩起身。
她步子也是不疾不徐的,絲毫不被底下的言語所幹擾,一步,兩步,三步,四步,第七步的時候,她停在墨規的桌前,微微欠身。
底下的觀眾聲音漸漸變小,皆目不轉睛地看著阿殷。
阿殷似是說了什麽,可眾人沒聽清楚,有人不滿地道:“嚷什麽,安靜下來,聽聽她說什麽!”話音一落,隨即有人附和,不過須臾,底下不約而同地閉口不言。
而此時,阿殷嘴巴合上了。
隻聽墨規道:“原來你這裏還有這樣的規矩,倒也是有趣,我自認最好的核雕……”墨規微微沉吟,反問:“若我沒有自認最好的核雕,你當如何?我最好的核雕永遠是下一個。”
阿殷笑了,說:“那阿殷便在此等候郎君的下一個核雕。”
眾人一聽,又不滿了,敢情他們加了那麽久,殷氏半個字都沒聽進去,還在說什麽破規矩。當即有人大喊,很快又有人附和,底下又再度熱鬧起來。
墨規忽道:“你要我的核雕作甚?”
墨規聲音不小,底下的人聽得一清二楚,也有人極其好奇殷氏要大家的核雕做什麽,登時又安靜下來。隻聽阿殷道:“十日後,我要辦第一場核雕宴,屆時會展覽出我近幾年的核雕,然而獨樂不如眾樂,除了我的核雕展覽之外,還有我近來贏得的核雕。”
此話一出,終於有人想起了阿殷的邀請帖。
那個與千金並列的邀請帖,撲閃撲閃地出現在眾人的麵前。人群裏忽有人道:“能去核雕宴的人必是極有聲望的核雕技者,且殷氏如此有財力,說不定還認識幾個富商,而殷氏再有能耐到底也隻有一雙手,若到時候能在核雕宴上被相中……”
前途無量。
眾人登時嘩然。
這壓根兒是一個極好的機會!殷氏是上官家的核雕技者!必定有不少人脈!若到時候自己的核雕能在核雕宴上被賞識……
眾人皆想到一塊去了。
也不知是誰開了口,喊道:“我要報名明天的!”
“我先!我!我!我!”
“我!張璋!王立早的璋!報名第二天的!”
“呸!明明是我先報名的!”
人群洶湧!似是早已把先前對殷氏的埋怨和不甘都忘得一幹二淨!
墨規的視線從人群中收回,見阿殷麵上鎮定自若,仿佛一切皆在她的預料之中,不由有些佩服。好一個巧舌如簧的殷氏。三言兩語便煽動了人群中的情緒,將事情解決得完美不過。
墨規拱手道:“在下輸得心服口服,核雕先欠著,改日再讓人拿給你。”說著,他扶了扶發冠,徑自下台,嚷道:“讓讓,讓讓,哎,別擠我!”
墨規擠出人群時,臉上又不知沾了什麽東西,整個人好不狼狽。可他一點兒也不介意,拍拍衣袖,拍拍臉,目光瞥了眼不遠處的茶肆,收回時,吊兒郎當的眼多幾分意味不明的冷意。
而此刻茶肆上的玉成公主麵色微變,沒想到殷氏竟然來了這樣的一招。直到沈長堂離去後,玉成公主的麵色才沉了下來。
李蓉說風涼話,道:“我說了殷氏沒這麽好對付。”
月茗縣主憋了一肚子氣,為穆陽候,也為殷氏,道:“那你自己想個法子,你以為我不曉得你之前也相中那座宅子嗎?遣了人去問吃了閉門羹吧。”
李蓉說道:“縣主倒是關心我,隻是那也是去年的事兒,我對那宅子早就不在意了。”今日李蓉心情著實好,殷氏贏了,雖然心裏是有點不爽快,但玉成公主和月茗縣主吃了憋,就跟她先前在恭城謝府裏一樣,她頓時就平衡了。況且今日穆陽候還主動上了來,難得與她搭了話,她心情能不好麽?
她起身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日你二表嫂還約了我賞花呢。”
李蓉口中的二表嫂正是陳國公府的女兒,去年嫁給了沈長堂的弟弟沈長檀。
月茗縣主氣得腦袋都能冒煙了,可又不好發作,等李蓉一離開,她當著玉成公主的麵,重重地一甩茶杯,道:“玉成姐姐,你看她那囂張的模樣,婚事還沒定呢,活脫脫一副我大表嫂的模樣。有什麽好得意的!”眼角的餘光不經意一瞥,又見到眾星捧月的殷氏,月茗縣主更惱了:“我們現在助長了殷氏的氣焰,她這擂台一時半會倒不了了。”
玉成公主皺了眉,沒說話。
是夜。
薑璿高興得很,果真一切如姐姐所料那般,順利地進行著。她在灶房裏做姐姐愛吃的菜肴,做好後,提了食籃便往阿殷的院落走去。宅邸不小,院落也多,阿殷到底是怕別人一石二鳥,索性與薑璿分開了院落。
起初薑璿有些不習慣,但也沒什麽事情是不能習慣的,時日一久什麽都好說。
院落外有兩個隨從守著,見著是薑璿,兩人施了一禮,讓薑璿進了去。
院落裏有兩道門,過了外麵的那一道,裏麵還有一道拱門,拱門旁栽了幾株玉蘭,如今花期漸過,但仍有餘香。她還未走進,便聽到範好核的聲音。
“……名單都擬好了,帖子也送出去了,有上官家與近來姑娘的名氣,他們都很快回了帖,說是會赴宴。”
“……回大姑娘的話,都是永平當地頗有名望的核雕技者以及與上官家生意有來往的商人。”
一頓,範好核又道:“大姑娘可要邀請閔老?看在方伯和上官家的麵子上,閔老未必不會答應。若是答應了,大姑娘在永平的核雕圈裏定能徹底打響名聲。”
阿殷說:“永平的人太多了,要想徹底打響名聲並非易事,名聲打響得太快,有時候也不是一件好事,我們要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來。”
“是,小人受教了。”
薑璿聞言,正要邁開步伐往裏走,豈料剛走半步,卻有異響響起。
她心中咯噔了下,戰戰兢兢地望去時,待目光一定,整個人懵了。
範好核忽道:“是誰!”
當即警惕地擋在阿殷的身前。
阿殷微微詫異,挑眉望去。隻見玉蘭樹後,不知何時鑽出一抹人影,正是幾日未見的穆陽侯。範好核完全沒想到會是穆陽侯,此情此景倒是有些尷尬了。
穆陽侯出現地無聲無息,是他這個當總管的失職。
他有些無措地看了眼阿殷,也不知此時該是向穆陽侯行禮呢還是勇敢地喝斥一聲,何妨小賊!竟敢私闖宅邸!畢竟現在他真沒搞懂自家大姑娘與穆陽侯之間的到底是什麽關係……
就在範好核進退兩難時,阿殷開口:“你先退下。”
範好核如獲大赦,趕忙匆匆地離開院落。
一出去就見到薑璿氣喘籲籲地靠在牆上,範好核一愣,喊了聲:“阿璿姑娘,你怎麽了?”
薑璿道:“沒……沒什麽,隻是想給姐姐送吃的。”
範好核輕咳一聲,說道:“大姑娘如今有點兒忙,恐怕不太合適。”
薑璿道:“我知道!”
說著,卻是往隔壁的院落走去,腳步也有點兒匆忙。範好核看著薑璿的背影,心想奇了,說來送吃食,吃的呢?怎麽沒見食盒?
範好核歎了聲,埋怨道:“你們見到穆陽侯怎麽不通報一聲?”
隨從你看我我看你的,紛紛搖頭,道:“小人沒見到穆陽侯。”
範好核一愣。
沒見到?難不成穆陽侯翻牆進去的?
範好核打了個寒顫,真是越來越搞不懂大姑娘和穆陽侯之間的事情了啊!還是當作什麽都不知道吧!他重重一咳,道:“以後仔細守著,沒大姑娘允許,連隻蒼蠅也不許放進去!”
那邊範好核在琢磨著穆陽侯打哪兒進來的,這邊阿殷也同樣疑惑。他出現得太過無聲無息了!阿殷知道穆陽侯有能耐的,但是如今能避開宅邸裏的所有耳目,出現在她的院落裏,沒飛天遁地的本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好奇地問道:“你怎麽過來的?”
沈長堂問:“想知道?”
阿殷點頭。
沈長堂側過臉,說:“親我一下。”阿殷嗔他一眼,隻道:“剛入夜不久呢,你就來耍流氓。”話雖如此,但她還是乖巧地踮腳,送上香唇。
還未碰到臉頰,沈長堂已然側頭,準確地捕獲香唇。
熟悉的味道襲來,他眷戀地吻上她的唇瓣,猶如在品嚐最上好的一道佳肴,恨不得一點一分地吃入肚裏。她的唇又軟又香,明明已經嚐過無數遍了,可每次一碰卻依舊不可自拔。
比如今日,擂台上的她熠熠生輝,仿佛天地間都為她而失色。
那一刻,他唯一想做的便是攬上她的腰肢,親上她的唇,向天下宣告,這個姑娘,姓殷,名殷,是屬於他穆陽侯的。
然而,時機未到。
他回了穆陽候府,終究是無法忍耐和等待。
所以他來了。
他想見她。
沈長堂見她不願意,也不勉強她,單手抱著她,隻道:“莫動,我抱一抱。”
阿殷不敢動,小聲地道:“好。”
也是此時,阿殷才發現沈長堂手中還有一個食盒。
她認出了是平日裏阿璿常用的食盒,詫異道:“我妹妹的食盒怎麽會在你手中?”
沈長堂也是這會才想起來,道:“她給你做了吃食,剛好碰見我,我順手給你帶過來了。”
阿殷“哦”了聲,說:“應該是阿璿看我沒吃飯,給我做的吃食。”她隨口道:“最近忙了些,常常忘了進食,不過也不打緊,也不會餓。”
聽到阿殷這麽說,沈長堂不僅僅是身體難受,而且連心裏也難受。
若不是皇帝攔著,他又何需委屈她?
沈長堂頭一回萌生出一種大膽的想法。然而這個念頭剛出來,他整個人一個激靈,立馬被打散。他低頭吻她的唇,三度消了麵上青筋,小侯爺也不再鬧事了。
他拉了她的手,進屋。
他皺眉說:“以後不許忘記吃飯。”
阿殷隨口應了聲,打開食盒,裏頭都是她平日裏較為喜愛的吃食。沈長堂見她如此,便知她沒聽進去,登時有些惱。這小丫頭打從不怕他後,連話也不聽了。
阿殷吃了幾筷子,忽然想起了一事,笑吟吟地看他。
“你還沒告訴我怎麽進來的。”
她一笑,他登時又惱不起來,沒好氣地說:“半年前我開始讓人暗中挖密道,前幾日剛完工,密道出口便是你這院落。”
她瞪大眼。
這豈不是說明他時時刻刻都能來她這兒?
他道:“你若不好好吃飯,我便天天過來盯你吃飯。”他摸著她的手,歎了歎,說:“你這麽瘦,以後怎麽給本侯生孩子?”
阿殷一聽,重重地咬了一口肉,邊吃邊道:“明穆你真是無恥到一定的境界了!”壓根兒就是一早就算計好了,她來永平,住進這宅邸,現在還通了密道,他想來則來,如自家後花園似的。
似是想到什麽,她又說:“我現在像你的外室麽?”
沈長堂道:“你可曾見過外室手裏能有一把捅死夫家的刀?”
阿殷嘀咕:“你的暗樁圖我燒了。”
沈長堂說:“夫人不燒也無妨。”話音一落,沈長堂忽然夫人二字極其適合阿殷,仿佛他穆陽侯夫人的名號天生就該落在她頭上。
“夫人。”他鄭重且認真地喊。
他的嗓音比別人要來得低沉,短短兩字似是千回百轉,喊得她的心又酥又軟。
阿殷說:“誰是你夫人?”
“我唯一能近的女色隻有你,想近的女色也是你。”
幾日未見,嘴巴一張一合都是甜言蜜語,真真是膩死個人了。她紅著耳根子,說:“你不近女色都能鬧出這麽幺蛾子,若近女色那還了得?豈不是整個永平的貴女都要與我為敵?”
沈長堂說:“此事為夫甚冤,我從未招惹過她們,甚至不曾主動說過話。”他低低一笑:“不過,為夫倒是很喜歡你吃味的模樣。”
他湊前來,又想親她。
她避開了,說道:“不親了,再親就沒力氣吃飯了!過幾日還得想想怎麽解決你那幾位帶來的難題!今日的墨規,你知道是誰的主意吧?”
沈長堂說:“玉成。”
阿殷輕哼一聲,一副了然的模樣。
沈長堂笑:“有她們推波助瀾,你能更快打響名頭。若你煩了,為夫來解決便是。”
阿殷道:“我自己來。”
沈長堂看著阿殷用完吃食後才離去了。阿殷送沈長堂出去,親眼目睹了密道出口所在,就在庭院的玉蘭樹下,位置極其隱秘,若非沈長堂親自演示給她看,恐怕沒有機緣的話,她永遠發現不了這兒有個密道出口。
這事,阿殷也不打算與其他人說。
密道一事,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險。
次日的擂台鬥核前所未有的熱鬧,核雕技者為了鬥核的名額,搶得不可開交。阿殷鬥完核,毫無意外地勝出。而此時參加鬥核的核雕技者不像以往那般沮喪,而是輸得極其高興,小心翼翼地遞出自己平生雕得最好的核雕。底下圍觀的群眾好生羨慕,徹底扭轉了昨日的情況。
阿殷也不曾表現出太多的高興,表情一如既往地溫婉,鬥完核便施施然離去。
底下有人不禁說道:“真是個奇女子啊。”
接二連三有人附和。
有人掰著手指頭數了數,羨慕地道:“果真有些人就是有天賦,才幾天啊,不到十天就徹底在我們核雕技者圈裏揚名了。”
是啊,不到十天,如今永平的核雕技者有誰人不知殷氏?
那個贏了宮裏核雕師得意子弟的殷氏,那個開設擂台從未輸過的殷氏,那個核雕技藝絕倫的殷氏,那個來自綏州上官家的殷氏!
殷氏!殷氏!殷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