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umenides的誕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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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二十五日中午,十一點零三分。
    興城路碧芳園飯店。
    興城路位於省城開發區中心位置,周邊聚集了許多新興的高尖企業,其員工多為年輕的白領,因此這條路也被市民們戲稱為“白領路”。
    碧芳園飯店位於興城路南路口內行一百米處,飯店規模不大,但裝修典雅別致,頗受白領階層的鍾愛。此刻過了十一點,已有三三兩兩的男女陸續前往店內,雖還沒進入上客高峰時段,但店內的工作人員已井然有序地忙碌了起來。
    這時他們迎來了一名特殊的男子。
    這名男子穿著長襟風衣,寬大的連衣帽罩在頭上,順帶遮住了上半個臉龐。而他的臉上又戴了一副白口罩,將下麵半張臉也遮擋了起來。他低著頭,將整個身體緊緊地縮在那件風衣中,像是一個經不得半絲秋風的虛弱病人。
    而男子的行動進一步證明他的身體確實存在著某些問題。他拄著拐杖,右腿在地上虛拖著,似乎很難用上力量。他就這樣側歪著身體,艱難地一步步挪到了飯店之內。
    在這個白領聚集區很少見到這樣的客人。盡管感到有些奇怪,可是服務員小紅還是熱情地迎了上去。
    “先生,您一個人嗎?”她彬彬有禮地問道。
    男子卻不理不睬,他徑直向著飯店角落裏的一張餐桌走去,那張餐桌的位置非常閉塞,接觸不到任何對外的窗口,所以客人們都不願意在那裏就餐。
    可那名男子卻偏偏在那張桌子前坐下了。不僅如此,他還特意選了貼近兩側牆邊的那個位置。這樣他就窩在了一個狹小的角落裏,不過他從那裏卻可以輕鬆地看到店內的全貌。
    小紅把菜單送到了男子麵前,卻被男子輕輕地推開了。
    “我不吃飯。”他嘶啞地說道,氣若遊絲,像是從肺管深處竭力擠出來的一樣,“我找你們老板。”
    “您找她有什麽事嗎?”小紅詫異地打量著對方,難道是老板的熟人?可男子還沒有摘下口罩,而且他一直低著頭,實在是看不清半點兒相貌。
    那男子又吐出兩個字來:“要債。”
    小紅搖搖頭離開了,既是要債,她便沒有能力處理此事了。於是她前往後堂通知了老板娘。
    飯店的老板娘叫郭美然,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子,性格潑辣,也有著幾分姿色。每天臨近中午的時候,她都會來店裏查看一天的準備情況。聽到小紅的匯報之後,她便從後廚走了出來,先是在櫃台後遠遠地觀察了一番,可記憶中卻搜不出與這樣的男子有什麽債務瓜葛。猶豫片刻之後,她決定上前當麵問個明白,爭取在中午高峰前把事情解決了。
    郭美然並不懼怕這種人,雖然她隻是一個女流之輩,但處理這種對外的事宜卻是頗有兩把刷子。
    “先生,你找我嗎?”她走到桌邊問道。
    男子略略側頭瞥了她一眼:“我來討債。”
    郭美然笑了起來:“我什麽時候欠你的?”
    “你不欠我的。我是幫別人要債——”
    “哦?”聽說是給別人要債,郭美然就更不懼了。她眯起桃花眼問道,“幫誰?”
    “一個叫作許韻華的女人。”男子說出債主的名字後,忽然間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殷紅如血,令人不寒而栗。
    郭美然驀地變了臉色,語氣也陡然間嚴厲起來:“你是誰?”
    男子沒有答話,他靠外側的右手突然翻出,一把攥在了郭美然的左手手腕上,後者隻覺得一陣冰涼的感覺傳來,低頭一看,竟有一副手銬將自己和那男子的一隻手銬在了一起。
    “你幹什麽?”郭美然嗬斥了一聲,想要掙脫掉那副手銬,但那男子一使勁,力量卻大得驚人。女老板的身體把持不住,一個趔趄,被迫坐在了男子身邊。
    “你幹什麽?!”郭美然驚懼更勝,再也無暇顧及會不會驚擾到店內的客人,隻管扯起嗓門大喊起來,“快,快去叫人!”
    不遠處的小紅如夢初醒,急匆匆地跑向了後廚。而店內的客人則紛紛向這邊好奇地張望著。
    那男子右手按住郭美然,左手將帽子翻去,然後又慢慢摘下了口罩,現出了他的廬山真麵目。店堂內立刻響起一陣驚呼,一些膽小的女客已急匆匆地掩麵離去,顧不上自己的午飯尚未吃完。
    這是一張如魔鬼般恐怖的麵容。殘缺凹凸,處處遍布著傷痕,雙頰附近肌肉扭曲,嘴角斜斜地豁拉著,露出大半個牙床。
    不會有人願意與這樣的麵容對視第二眼。
    可這張麵容此刻卻死死地盯著郭美然,那裸露的牙床甚至在森然地磨動著,似乎想要將對方撕咬吞噬一般。
    “啊——”郭美然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你……你到底是誰?!你要幹什麽?!”
    在她變了調的叫喊聲中,幾個小夥子從後廚衝出,搶在前麵的是一個麵相凶惡的胖男子,他的手裏還赫然握著一把菜刀。
    見到來犯者的這副尊容,小夥子們也嚇了一跳。不過那胖子還是硬著頭皮走上前,揮舞著菜刀威脅道:“你幹什麽?快把我們老板放開!”
    食客們紛紛撤離是非之地,但仍有幾個好事者遠遠地圍觀著。
    男子不說話,他的左手伸進風衣口袋裏,似乎掏出了什麽東西,自顧自地牢牢握在手心。
    胖子有些緊張了,他將菜刀護在胸前,厲聲喝問著:“你掏什麽呢?快給我放下!”然後又回頭向身後的同伴們吼了句,“快,快去報警!”
    男子殘缺不全的嘴角咧了咧,似乎在笑,然後他將左手中的東西揮了揮:“我不能放下。”
    怪物談笑自若的態度讓胖子更加緊張了,他吞了口唾沫:“那……那是什麽東西?”
    “引爆器,炸彈的引爆器。”男子一邊說著,一邊側手撩起了風衣的衣襟,在他腰間別著一個塑料盒子,盒子上有引線一直連接到他的手中,然後他又補充解釋道,“隻要我一鬆手,炸彈就會爆炸。”
    他的聲音雖然嘶啞,但卻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店內立刻響起一片驚慌失措的叫喊聲,人們爭先恐後地往店外逃去,胖子也僅僅是猶豫了片刻,隨即也加入到了逃亡大軍之中。同時大概有十多人紛紛撥通了110的電話。
    短短幾十秒中的時間,小店內已變得冷冷清清,隻剩下角落中的男子和郭美然,而後者早已失魂落魄,她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了,隻能帶著哭腔驚叫著:“救命!救命啊……”
    與此同時,龍宇大廈內。
    韓灝帶領的刑警隊增援力量也趕到了大廈現場,可是尹劍卻不在其中。
    “尹劍呢?”柳鬆在隊伍中尋找著,這可是他目前最關注的目標。
    “我也不知道。”韓灝皺著眉頭,“開完會之後他就不見了,現在打他的手機也打不通。”
    “他跑了,他一定和熊隊的死有關!”柳鬆激動地嚷起來,“你為什麽不派人去抓他?”
    “我的人跑沒跑還輪不到你來判斷!”韓灝瞪了柳鬆一眼,毫不客氣地說道,“現在我們的首要任務是保證鄧驊的安全。這是上級一再強調的精神,希望你明確這一點,否則我有權將你清除出‘四一八專案組’!”
    慕劍雲上前拉了拉柳鬆,用眼神示意對方冷靜下來。她雖然還不知道原委,但也覺得此刻專案組的力量應該一致對外,即使尹劍真的負案在逃,要追究韓灝的失職也得等打完了眼前的關鍵戰役再說。
    柳鬆做了一個深呼吸,把心中的氣悶壓了回去。他認定韓灝是在有意袒護尹劍,甚至是放任了尹劍的出逃,可對此又無能為力。同時他也想到了羅飛臨走前的話語。
    “一切等我回來。”
    是的,他相信那個來自龍州的警官有能力控製住局勢,隻要他能夠及時趕回來,真相便能夠被揭開,那些犯下罪惡的人誰也無法逃脫。
    而自己現在最重要的任務,也的確就是守護住目標人物的安全,這才是敵我雙方目前爭鬥的焦點所在。
    想通了這一點,柳鬆的情緒慢慢平靜了下來。
    阿華也來到了大廳中,他奉了鄧驊的命令,要帶韓灝上樓,共同商討護衛的事宜。
    韓灝已經得到上級的指示,要對這個“鄧市長”保持足夠的尊敬。所以對方的倨傲倒沒有引起他過度的反應。不過就在他準備進入電梯的時候,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一看電話號碼,卻是從刑警隊總部打來的。
    韓灝接通了手機,對麵傳來曾日華的聲音。
    “韓隊長,現在有一個新情況。”從對方的語氣聽來,那似乎不是什麽小事。
    “快說。”韓灝措辭簡潔。
    曾日華道:“興城路碧芳園飯店內剛剛發生了一起劫持人質的事件。疑犯身負炸藥,劫持了飯店的女老板。”
    “讓當地分局先處理啊!”韓灝不免有些惱火,“現在是什麽時候?與‘四一八案件’無關的事情不要來找我!”
    “這可不是無關的事情!”曾日華在電話那邊加重了語氣,“開發區分局的同誌已經趕到現場,並且和疑犯進行了初步接觸。疑犯也提出了他的要求,他要見三個人。”
    韓灝預感到了什麽,立刻追問:“哪三個人?”
    “慕劍雲、鄧驊、羅飛。”曾日華依次報出了三個名字,然後他又補充了一句,“還有,這個疑犯就是‘四一八爆炸案’的幸存者——黃少平。”
    韓灝愣住了,黃少平?他怎麽會突然蹦出來搞起這麽一出?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形勢變得愈發複雜。緊張地思考了片刻後,他下達了命令:“你立刻通知慕劍雲和羅飛,趕到現場協助處理。”
    “那鄧驊呢?”曾日華又追問了一句。
    “他是絕不可能去的。”韓灝毫不猶豫地回答,這是警方正竭力保護的對象,怎麽可能前往這樣一個危險的現場?
    “我會去,我能代表我們鄧總。”一旁的阿華忽然插了一句話。他顯然是聽到了韓灝與曾日華的交談,而黃少平正是他們想要找卻又未找到的目標。
    韓灝正目打量著阿華,驚訝於對方的敏銳聽力。至於阿華代表鄧驊前往興城路現場,他倒沒有什麽異議。他深深知道,現在一切的關鍵都集中在樓內的那個人身上,外圍的局勢再怎麽變幻,終究也是為了那個目的而服務。所以不管其他人如何行動,他必須守著鄧驊,守著自己這個唯一的翻盤機會。
    中午十一點四十二分,興城路碧芳園飯店。
    當羅飛趕到的時候,開發區公安分局的刑警們早已把現場團團圍住。考慮到疑犯身負炸藥,他們還在方圓百米的範圍內疏散了人群,並拉起了警戒線。盡管如此,看熱鬧的閑人仍然不斷在警戒線外聚集,任憑如何勸說也不肯離去。而各路記者也紛至遝來,忙碌地搶占現場報道所需的最佳位置。
    羅飛向現場負責的陳警官表明了身份,陳警官亦正在等待羅飛的到來。不過他並沒有讓羅飛立刻進入飯店,因為根據疑犯的要求,他第一個要見的人是慕劍雲。
    羅飛也看見了不遠處的慕劍雲。她剛剛穿上警方提供的防爆衣,看樣子正準備進入現場。羅飛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慕劍雲回過頭,欣慰地笑了笑。在這樣的氣氛中相見,他們很容易在心理上獲得一種相互間的支持。
    “你不用擔心,他不會傷害你的。”羅飛為對方寬心。
    “不,我並不擔心自己。”慕劍雲卻搖搖頭,她用明亮的眼睛回視著羅飛,“最危險的人是你,因為你是他最後要見的那個人。”
    是的。既然凶犯想要見三個人,那他當然不會在和第一個人會麵時便引爆炸彈。從這個角度來分析,最後會麵的那個人才是最危險的。
    羅飛苦笑了一下,隻是誰又真正了解他和那個人之間的恩怨呢?而這場戲最終又會走向一個怎樣的結局?
    在羅飛惘然的思緒中,慕劍雲已邁步向著飯店走去。這段路途並不遠,片刻後她便穿過店門,獨自來到了大廳內。
    魔鬼般醜陋的男子仍坐在那個角落裏,這是他精心選擇的位置,隱秘而安全——因為對於飯店外的警方來說,這裏是一個無法窺探的視覺死角,即便是狙擊手也沒法瞄準射擊。郭美然瑟縮在怪物的旁邊,因為承受了巨大的恐懼,她的身體一直在微微地顫抖著。
    見到終於有其他人進來了,郭美然猛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求生的渴望。
    男子抬了抬手,招呼慕劍雲過來,他的神情平靜,甚至帶著幾分友好。
    慕劍雲走上前,在二人對麵坐下,然後她看著男子問道:“你要幹什麽?”她的目光明亮犀利,像是要穿透到對方的心靈深處。
    “我無路可走了。”男子眯起自己的眼睛,“隻有你能夠幫我。”
    “你什麽意思?”慕劍雲一邊反問,一邊揣摩著男子的話語。在現在的局勢下,她不知是該繼續把對方當作線人呢,還是把他當作一個危險的爆炸案製造者。
    可不管怎樣,這男子一定掌握著“四一八血案”中至關重要的秘密。慕劍雲很希望能從他口中獲悉更多的真相。
    “對方已經發現了我,我的生命正受到威脅。”男子從喉嚨裏擠出嘶啞的聲音,“那是可怕的勢力,我無法抗拒。我隻能躲在這裏,讓這麽多人關注到我,我才可能活下去。”
    慕劍雲半信半疑地看著對方。是自己的行動暴露以致連累了這個可憐的人嗎?可即使他說的是真話,這種舉動也未免過於誇張了吧?
    “你不應該傷害到無辜的人。”慕劍雲指了指郭美然,“快把她放了——外麵來了那麽多警察,難道還保護不了你嗎?”
    郭美然配合著女警官的話語,她轉過頭,乞求似的看著身邊的怪物。
    可怪物的反應卻令柔弱的女人無比失望,他堅定地搖搖頭:“不,我現在不相信任何人,我隻相信你。”
    慕劍雲苦笑起來,麵對男子的這種信任,她不知是感到榮幸還是悲哀。沉吟片刻之後,她趁勢轉變了方案:“既然你信任我,那你就放了這個女人,讓我作為人質,我陪著你。”
    可她的提議仍然被對方斷然拒絕:“不行,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你必須盡快查出那個幕後的人物,幫我解除威脅。我已經告訴過你,突破口就在‘三一六販毒案’上。”
    “我正在查。”慕劍雲誠懇地看著對方,“而且我也遵守了諾言,並沒有向別人泄露你的情況。你也許是過度緊張了,你得給我更多的時間——我已經查到一些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