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間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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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在我低潮期的時候,我結識了辣總,一個喜歡聽傷心故事的人。
那段時期,心情很抑鬱,每天都很想喝酒。或者說,希望身邊有一堆一起喝酒的人,嬉笑怒罵,張牙舞爪,嘮叨些不著邊際的廢話,虛度一個晚上。
有幾次,我晚歸,發現樓下的小酒吧,裝修之後複又開張。
酒吧門麵沒動,依舊很不起眼,名字卻改得土裏土氣——“萍水相逢的傷心人”。
門口掛了塊小黑板,用很潦草的字跡寫著:“最傷心的那個免酒錢”。下麵還有一行小字,“每天供應三文魚”。
我啞然失笑,怎麽搞得這麽矯情,像是在拍電影似的。
寒冬的日子,裏麵人卻不少,玻璃窗上附著著一層水氣,但是並不覺得喧囂。
於是,周末晚上,我百無聊賴地走了進去。
沉重的木門發出嘎吱嘎吱的嘶啞聲音,酒吧裏的燈光昏黃暗淡。
內部空間不算大,但裝飾倒是相當別致,做舊的磚頭牆上掛滿了頗有異域風情的裝飾品,顯得老板品味不俗。靠右側的牆壁被做成了留言板,已經有將近一半的地方貼滿了各色的便貼紙,想必,就是那些所謂傷心人的傷心話。中間位置是吧台,四周零散地擺放著五六張樺木桌子。
音響裏循環播放著王若琳版本的《i love you》。溫啞舒緩的聲音低低吟唱,讓人心裏癢癢的,很有些不一樣的獨特調調。
整體氛圍還算不錯,我也逐漸進入到了放鬆的狀態之中。
也許是我來的時間太早,裏麵沒有一個顧客。隻有酒保一個人默默地在擦著杯子。他一直低著頭,很安靜,態度也不熱情,愛搭不理的。看到我進來,斜斜地朝我瞥了一眼,隨即又垂下頭去。
酒保個頭不高,一七〇出頭,看上去三十五六歲的年紀,戴著副黑框眼鏡,頭發有點油膩,絡腮胡須稀稀拉拉的,一件純白t恤外麵套著件皮衣,有些不修邊幅的邋遢樣子。
我跟他要了瓶黑啤,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然後,我留意到椅子的靠背一角還別出心裁地係了條彩色手帕,展開一看,竟然是vivienne westwood。抬頭四顧,居然在每把椅子靠背上都係有一條,各種款式,各種花色,嘿,這裏的老板可還真舍得花錢啊。
稍後,我安靜地發呆,喝酒,想心事,愜意得很。
大概過了一刻鍾,走進來兩個漂亮的姑娘。後來,我和她們變得頗為熟稔。老靜和果凍,一個動如脫兔,一個靜如處子,實乃黃金搭檔,常常把人搞得啞口無言。而原本,我一度以為她們是一對les。
老靜是個長腿高妹,活潑鬧騰,是個話癆,嘮叨起來沒完沒了,嘲人絕對有一手。果凍則白皙纖瘦,矜傲高冷,相當惜字如金,隻是一旦發話總能戳中重點,教人啞口無言。
當時,老靜大剌剌地坐到我旁邊的桌子,抖著二郎腿對我說:“嘿,新來的吧,沒見過,來,講講你的傷心故事吧。”
我被她的自來熟驚到,緩過神來說:“啊?為什麽啊?我不過是來喝杯酒的。”
老靜挑了挑眉頭,“沒為什麽啊,這裏的規矩。”
“誰定的規矩?”
果凍撇了撇嘴,眼神望向吧台裏的酒保,淡淡地說:“他定的。”
“他不是酒保嗎?”
老靜嗤之以鼻,“哪裏有開保時捷的酒保啊,外麵那輛就是他的,好不好?他是這裏的老板啦,我們都叫他辣總,人豪爽,夠意思,還低調。”
我抬頭瞅了一眼依舊低著頭擦杯子的辣總,他神色淡定從容,似乎這間酒吧裏所有的事都無關他痛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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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賣來了。”一個穿著吉祥餛飩工作服的小哥推門進來,熟門熟路地把外賣送到辣總麵前。
“照例記賬?”
“嗯。”辣總悶悶地答了聲。
“辣總啊,每天晚飯都吃這個,膩不膩啊?”老靜問道。
“不膩啊,我又不是隻盯著一個餡兒吃。”辣總似乎吃得津津有味,對著老靜說,“靜靜,來幾個不?”
“謝謝喔,您自個兒享受吧。”老靜撲哧一笑,和果凍對視一眼,“神經病”三個字仿佛就在嘴邊。
而後,老靜又來催促我,我側過頭去,擺手拒絕。
她頓時不開心了,眉頭一皺,嘴巴一嘟,大聲嗬斥道:“怎麽一點都不爽氣,扭扭捏捏的,還牽腸掛肚的才叫事,雲淡風輕了那就是故事,你說你一大男人,有多大點事啊?缺胳膊少腿啦?”
我歎了口氣,索性打開話匣子,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免得被她糾纏不休。
而後來,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相當明智的,老靜簡直就是個纏人的小妖精,而果凍則是個磨人的小巫婆。
興許當時是陌生人的關係,我覺得這樣的傾訴方式反而更容易。那段時間,極其渴望理解和認同。
而現在,已經可以從容地當作一個簡單故事來講,似乎與自己,並沒有太多的幹係。
時間,潤物無聲地打磨出堅強;生活,細水長流地過濾掉哀傷。於是,曾經擱淺了的我們,亦步亦趨地重新邁向正軌。
慢慢地,終會將那些酸甜苦辣、悲歡離合,全部封存起來,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再也觸碰不到。
盡管在某些特殊的時日,那逐漸淡去的傷疤依舊會隱隱作痛。
沒關係。
畢竟,曾經將整顆心都交了給她,經曆過那麽多曲折坎坷,又怎麽能夠完好無損地收回來?
隻是,事到如今,回首望去,無論如何,也一定要斬釘截鐵地說,嗯,現在我過得也很不錯。
辣總拿了瓶威士忌和幾個空杯子走過來,給我們一人倒了一杯。
他卻不喝,開了瓶青檸味的rio,然後安靜地坐在一旁,耷拉著腦袋看著我們。
老靜舉起酒杯說:“麥芽威士忌,這裏都喝這個。新人,送一杯。規矩。”
“這裏的規矩真多。”我喃喃自語。
我想,我的故事應該不算精彩,甚至於說,有些世俗狗血,而且,那段時間我也沒有心力去梳理整個來龍去脈,所以口述的時候,我會不斷停下來整理思緒,淩亂得不知所雲。
但或許我的聲線還算不錯,老靜和果凍聽得頗為入神,果凍還時不時地會插上幾句話,詢問一些細節。
當我斷斷續續地把我的故事講完,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老靜唏噓不已,果凍也眉頭緊蹙,隻有辣總,沒有絲毫的反應,神色安然地站起身來,回到了吧台邊上。
我有些納悶兒,低聲問:“這個老板什麽情況?有啥心事?”
果凍淡然地說:“他想找一個最傷心的故事。你似乎不是。”
老靜歎息一聲,“據說他有一次喝得酩酊大醉,砸壞了自己最珍愛的一件東西。自此之後,再也不碰酒精。這間酒吧基本不賺大家錢,純粹是他自己的喜好。”
我又瞅了一眼吧台前的辣總,那麽這個愛聽傷心故事的人,究竟有著怎麽樣跌宕曲折的傷心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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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幾乎每晚都去樓下喝上一杯,我似乎愛上了麥芽威士忌的味道。當然,還有酒吧裏麵淡淡的沉鬱氛圍。
果凍和老靜就像酒吧裏的主持人,我一直和她們混跡在一起,然後聽陌生的傷心人講訴他們的故事。
有的糾結,有的心酸,有的倉皇,有的盡管聽來平淡卻叫人眼眶濕潤,有的盡管講得淚眼婆娑,卻讓人禁不住想罵娘。
有的遇人不淑,有的自作孽不可活,有的過去了兩三年依舊被陰影籠罩,如同行屍走肉。
各式各樣的奇葩故事,讓我想要把他們全都記錄下來。
就這樣,在這一個多月時間裏,我一直是一名安靜的聆聽者。
原來,世界上傷心的人,有那麽多。
而辣總,卻依舊沒有遇到那個能讓他動容的傷心故事。
晚上我沒事做,總是待到打烊時分。有的時候,我也會和老靜、果凍幫著辣總收拾。於是,我和辣總也逐漸熟了起來。後來,我還兼著幫把手招呼客人。
老靜說,我和辣總是雙麵薇若妮卡,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生人勿近的腔調,連發際線也差不多高,幹脆結拜算了。
果凍說,心裏藏著事的男人都是這副德行,而且又特愛裝逼裝深沉。這種男人,不能碰,一碰就死,而且死得不明不白。
其實我覺得,我隻是不善言辭,而辣總,真的是拒絕一切喧鬧,孤獨地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平日裏,辣總一直守在吧台前,要麽一遍一遍地擦杯子,要麽切三文魚。每次看著他一本正經鼓搗三文魚的模樣,我總是忍俊不禁。
他看上去,明明很不擅長做這類事情,三文魚一直從他手裏滑脫。但是他卻依舊一片一片切得很認真仔細,努力將每一片的厚度都切得完全一樣。
他自己也吃,加很多芥末,然後嗆得不住咳嗽,眼淚都流了出來。
我問他:“你這到底是酒館還是日料店啊,竟然還特麽供應三文魚。”
“我樂意,我是老板,規矩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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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迎新的這天晚上。
老靜和果凍籌辦了一個主題party,要求男的穿白襯衫,女的穿黑絲短裙。
辣總慷慨解囊,送了每人一杯酒。
大家圍在一起,聊得很開心,到10點鍾happy hour的時候氣氛簡直high爆了。
那一晚,都喝得七葷八素。
隻是,辣總依舊是那副悶悶不樂的模樣,落落寡歡。
深夜裏,果凍打電話給我,說辣總在高速路上飆車,結果失控撞上了護欄,保時捷車頭被撞了個稀巴爛。辣總也被送進了醫院。
不幸中的大幸是,他有不喝酒的習慣。
我們趕去醫院,進了病房,老靜看到左腳被吊著的辣總,臉上還纏著紗布,終於把一直想罵的罵出了口:“你神經病啊,不要命啦!”
果凍拖住老靜:“算啦,人家都半殘了,你還罵。”
辣總並不言語,過了半晌,方才擠出一句話:“聽說,她快要再婚了……”他的聲音很低沉很虛弱,但是,那一瞬間,這語調卻讓我心裏為之一顫。
辣總的朋友不多,所以病房裏一直很安靜。
到了第二天晚間,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和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來探望辣總。小女孩眉宇之間和辣總很是相像,手裏捧著一束花,水靈靈的大眼睛撲閃撲閃著。
女人化著很精致的妝容,渾身上下都是名牌,愛馬仕手袋上係著一根彩色絲巾。盡管看上去氣質溫婉素雅,但是對待我們的態度卻出人意料地冷漠倨傲。
我和老靜麵麵相覷,走了出去。老靜去買便當,我就到樓梯口抽煙。
過了一會,那女人也過來,從手袋裏掏出包esse,卻遲遲翻不到打火機。
我禮貌地湊過去,為她點上煙。她抽了一口,卻嗆了一下,不停地咳嗽。
我注意到她右手食指有熏黃的顏色,顯然也是個老煙槍。隻是我和她無話可說,這種沉默讓彼此都有點不適。快抽完的時候,她問:“聽說,他現在做酒吧生意了?”
我點了點頭,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語氣回應她。
酒吧停業了三天,弄得一些常客晚上都沒有地方混了,怨聲載道,大量的投訴打到辣總手機上。辣總把鑰匙給了我,讓我和老靜、果凍來主持大業。
沒想到,就在當天晚上,來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出現在醫院裏的那女人在吧台旁邊的座位一個人坐了很久,喝掉好幾杯麥芽威士忌,拒絕了幾次搭訕。
那副樣子,讓我聯想起《墮落天使》裏的李嘉欣。
老靜蠢蠢欲動地想去聊兩句,卻被果凍攔下。
走的時候,那女人拿走了係在椅子上的彩色手帕,並在留言板上粘了一張便貼紙。
“萍水相逢的傷心人——萍。”
接下來,每隔一天的晚上,那女人都會帶著小女孩來醫院。
她從不和辣總說話,每次都是到樓梯口抽煙,然後讓小女孩和他獨處。
這個情形,一直維持到辣總出院。
出院之前,辣總撐著拐杖,站在窗口,神情執拗地說:“我不想出院。”
“我就是不想出院,我還沒好呢。”
那一刻,他像個沒長大的孩子,頑固得讓我們沒辦法。
隻是,這當然不是由他說了算。這裏不是他的酒吧,而是醫院。除非他再來一場轟轟烈烈的車禍,把右腿也給弄瘸了。
出院後,他索性把撞爛的保時捷賣了,換了輛馬自達睿翼。我不知道這輛新車對他而言又意味著什麽,但我知道,他是個極其念舊的人。
酒吧裏的歌換了,變成了林誌炫的《如果不是因為你》。隻是,總在單曲循環,是不是太單調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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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打烊後,辣總拿出瓶酒,叫住我,“阿光,陪我喝兩杯吧,一個人喝,容易醉。”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想喝酒,但我了解他說的這種狀態。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寂寞侵襲得厲害,獨自一人,根本無力抵禦這種孤單情緒,常常沒喝幾杯就醉得不省人事。半夜醒將過來,在客廳裏冷得瑟瑟發抖,這種折磨實在不堪忍受。
他幫我倒了小半杯,加入冰塊。
我淺淺地抿了一口,緊緊皺了下眉頭,“辣總,這太濃了吧,真他麽地難喝。”
他沒有理會我,自顧自地說:“原來的老板破產了,我把這裏盤了下來。現在腳瘸了,自身難保,沒法整了,留給你們吧。”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辣總嘴巴裏緊接著蹦出一句奇怪的話:“她曾經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小三。”
“欸?”我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
“曾經我也說,如果有一顆子彈射過來,我會為她擋。”他將杯中酒喝完,又為自己滿上一杯,“很扯淡是吧,但我對她的感情,就是這樣。”
接下來,他開始絮絮叨叨地訴說,而我則安安靜靜地聆聽。
“一個人生活,還真是不習慣啊。”
“她最愛吃三文魚了。”
“我有一次喝醉了,把她給我買的tag砸壞了。那是她給我的結婚禮物,跑了好多家店才買到的限量款。”
“她最愛vivienne westwood的手帕了。”
“我和她總是吃吉祥餛飩。”
“我住院的那段日子,有我女兒陪著我,是我這些年來過得最好的時光。”
“阿光啊,我很愛她。我真的很害怕,哪天我會忘了她。”
那一夜,他大醉,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話。前言不搭後語。
但我想,這一次他應該喝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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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愛聽故事的人,終於將自己的故事講了出來。
其實,也很平凡,也很世俗,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離奇,那麽感傷。
我想,每個人的心裏,都會有一個無法取代的人,但是很遺憾,她未必能和你一起走過人生的全部曆程。所以,可能在回憶裏,會不由自主地把她變得更溫柔,更溫暖,讓所有的事情都顯得更美好,更圓滿。
於是,你會傻乎乎地忘了,究竟為什麽,自己把生活過得痛苦不堪。如此念念不忘,又是何苦來由。
後來好長的一段時間,辣總都沒有來過他的地盤。酒吧一直是由老靜和果凍經營著,因為兩個漂亮老板娘的關係,這裏的人氣越來越高。
不久前,辣總終於出現。
他坐在那個女人坐過的位置上,唯獨這一把椅子沒有係彩色手帕。他依舊安靜,和我們打過招呼之後,就一個人坐在那裏,發了好久的呆。
我沒有留意他是什麽時候走的,隻是,在那個女人留下的便貼紙旁邊,多了一張新的,沒有署名,上麵寫著:
“你瞻前顧後,你惶恐不安,她我行我素,她雲淡風輕。越眷戀,就越躊躇。越回憶,就越彷徨。每個人的每段時光都有一個不同的他,隻是你已過站。”
在這之後,辣總再也沒有出現過。
可是,他真的忘得了那個女人嗎?
接下來,我們將小酒吧的名字,改為了“一間酒館”,很多故事從這裏開始。
依舊用淡淡的口吻,慢慢地講出來。
你我都會在這些故事裏,找到自己曾經的影子,認清自己未來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