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且以深情度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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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睿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性格隨和,很容易就和人混得熟稔。
這家夥什麽都懂一點,不管什麽話題他都能絮絮叨叨上半天。他跟我聊足球,英超的大腿西甲的蘇牙,引經據典。他跟老靜聊星座,什麽水象火象上行下行,頭頭是道。跟果凍聊品牌,什麽紅底鞋什麽白麵藍針,如數家珍,反正,作為僚機的我也是聽不懂。
而更多時候,他幽默搞笑,簡直是個段子手,聊天的人常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他是最早的酒客之一,在這裏混跡了幾個月,連向來惜字如金的果凍都和他有說有笑的,這可是相當有難度的事。
我好奇地問他:“你這個家夥怎麽懂這麽多?這知識麵涉獵得也太廣了吧。”
他露出調侃的微笑,雲淡風輕地說:“大概是我的戀愛經曆比較多吧,也比較好學,從每個姑娘身上都能汲取點東西。”
我恍然大悟,原來,還可以這麽長知識,真是他媽的另辟蹊徑。
但我知道,來酒館裏喝酒的人,又哪裏會始終這麽逗趣,其實隻是掩藏得深罷了,遲早都會露出馬腳。
在這裏,已經聽過了太多的悲歡離合。好些人,明明前一刻還嬉笑怒罵,後一刻卻被某個故事的情節觸動了神經,又開始自怨自艾,最終酩酊大醉地蹣跚回家。
都是傷心人而已,何必還要偽裝,既然山水不相逢,那就天涯各一方。老靜向來簡單粗暴,“誰他媽的欠了誰不能活?好活歹活而已,有啥不開心的醉了就都忘了。”
而按照果凍的文藝說法:“強顏歡笑,或者緬懷悲傷,不如一醉方休,換得明日晴朗。”
然並卵,我卻極其討厭人喝醉,至少別在酒館裏喝醉,這倆嬌貴的姑奶奶又何嚐試過收拾殘渣的滋味。真是造孽。
陳睿消失了一個月,再出現的時候,他喝了很多酒。那一晚,他沉默卻毫無節製,鬱鬱寡歡地一個人待到快要打烊,到後來,他拿著酒瓶就往喉嚨裏傾倒。
我奪過陳睿手裏的酒瓶,抓起一把冰塊貼在他臉上,衝他大聲嗬斥:“你腦子有病啊?”
陳睿怪叫一聲,立刻從座位上跳起來,迷蒙的眼神瞬時變得清醒,也朝我大聲喊道:“阿光,你他媽的幹嗎啊?想弄死我啊,要出人命的!”
我扔給他一瓶礦泉水,“吐在這裏,我幫你掃啊?”
這會酒館裏已經沒有客人,就隻剩這喝得稀裏糊塗的家夥一個人。
陳睿坐定下來,長歎一聲,歪著腦袋,眼神木然地望著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
平時裝逼的他終於現出原形,這副憂鬱深沉的樣子讓我直想發笑,問道:“怎麽?這次沒學到東西,反而把自己倒貼進去了?”
他點燃一支煙,眉頭緊蹙,低聲說:“阿光,其實我活得真他媽的不開心。”
我也點煙,語氣淡淡的,“我知道,裝開心自然要比裝不開心困難得多。”
他斜了我一眼,吐了個煙圈說:“我深愛過一個女孩。”
我說:“我知道,不然你現在怎麽會這副狗樣。”
他說:“她現在離開了我。”
我撇了撇嘴說:“我知道,不然你幹嗎七夕晚上還和我待在一起。”
他怔怔看著我,苦笑著說:“你他媽的還知道什麽?”
我說:“我知道你沒能找回來。”
陳睿臉色驟然發黑,長籲一口氣說:“唉,一直覺得每一段戀情都是一門課程,沒想到,這一次想畢業了,卻竟然掛了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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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睿是噙著淚說完他的這段經曆的,所以,我還是縱容他喝了點。隻是,其間他卻失控打碎了酒杯,成為破壞酒館裏公物的第一人。
看著滿地玻璃碎片,我心情很是惆悵。
所以說吧,酒精這玩意兒,真的很牛逼,在人的臉上,至少有五竅,能被酒弄出東西來。
陳睿一向浪蕩,女人緣兒也好,生活簡直風流瀟灑,這一切一直維係到小青住進了他家。
小青是陳睿十年的網友,他們從聊天室到qq,從qq再到微信,始終都沒有斷了聯係,他們之間有著深厚的情感,見證了彼此的青春。
陳睿說,這是唯一一個,他能夠向她毫無保留地袒露心事的女人。
而那個夏天,她終於來到了他的城市。
陳睿去機場接小青,在人群之中,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小青高高的個子,顯得清麗纖瘦,膚色蒼白,卻眉眼含笑,嘴角掛著兩個淺淺的梨渦。她比照片上要漂亮許多,自有一種讓人感覺舒服的溫柔氣質。
“玲瓏骰子安紅豆。”
“除卻巫山不是雲。”
小青定的暗語對好,兩個人都笑得羞澀甜蜜。
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他們卻迅速地進入了情侶角色,相處得很是默契自然。
陳睿上班的時候,小青待在他家裏,一個人做十字繡或者看電視。等到陳睿回來,桌上已經擺好了一大桌香噴噴的飯菜。
到了周末,陳睿會帶著小青四處遊玩,吃各種精致的美食。她尤其喜歡吃日料。
小青說,怪不得都說上海好,還真是要比洛陽繁華很多。
到了晚上十點,小青總會習慣吃點夜宵,陳睿在家裏準備了各類食物,用烤箱或者微波爐熱一下就好。於是,小青逐漸有了小肚腩,她總喊著要減肥。
陳睿覺得,小青給了他不一樣的感覺。他越來越少流連夜店,也極少再去拈花惹草,下了班隻想回到家裏,晚上攬著小青在沙發上看電影。
看著她依偎在懷裏撒嬌淺笑,陳睿覺得心裏分外踏實。有時候,即便兩個人什麽話都不說,也不會覺得無趣,原來投契是這麽美好。
原本,陳睿一直覺得生活應該充滿新鮮感和探索欲,然而,如今看來,穩定其實也挺不錯。
不管多晚回家,那個人總會在沙發上等你,這就是家的感覺。
小青的體質很弱,還伴有哮喘。剛來的時候,水土不服,總是劇烈咳嗽,陳睿還帶她去看過中醫調理。
她天生缺乏安全感,不能走夜路,晚上散步總是要緊緊牽著陳睿的手。她怕黑,睡覺要開著燈,喜歡蜷縮在陳睿的懷裏入睡。她說伴隨著陳睿的輕微呼吸聲,這樣睡特別安穩踏實。
然而,小青膽子雖小,卻很喜歡刺激的運動。她一直念叨,再不玩,可能這輩子就沒辦法玩了。
陳睿帶著小青去歡樂穀,她玩得非常盡興,在穀木遊龍上不斷地高聲尖叫,開心得像個孩子。
後來,陳睿請了年假,陪著小青去了次韓國,他們乘著纜車上了首爾塔,扣上了同心鎖,在情人椅上留下了合照。
小青依偎在陳睿的肩膀上,低聲說:“陳睿,我們會不會一輩子都這樣?”
陳睿笑笑,將她摟緊。
他感受到她深深的愛意,她應該是已將一生托付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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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唯一的缺點,恐怕是她的疑心病,她總是會多想,總是會猜忌。她好像有特殊的靈覺,偶爾真的會察覺到陳睿的異常。
有時候,這樣的無理取鬧也會讓陳睿感到很煩惱。或許,是因為她太在乎了吧。
終於有一天,陳睿洗好澡出來,看到小青在翻閱他的手機。
像陳睿這種男人,微信裏總會有一些和其他女人的打情罵俏。說他狗改不了吃屎也好,說他生性浪蕩不羈也罷,又或者他隻是逢場作戲,但是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天生在脂粉堆裏打轉,熱衷於搞曖昧。
於是,當晚小青歇斯底裏地鬧,她用很多惡毒的言語咒罵陳睿,將鍋碗瓢盆砸得一地都是。
陳睿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副樣子,他不知所措,同樣也失去理智。
那一晚,他們激烈地爭吵,小青將快要完成的十字繡扯得稀爛,情緒激烈地摔門而出。
陳睿冷靜下來後,擔心小青的安危,於是滿大街地去找她,尋遍了所有她可能會去的地方。然而小青關了手機,杳無影蹤。
在這深夜裏,陳睿木然地站在街心,感覺天旋地轉,好像快要昏厥過去。他就這麽驟然失去了她,一切來得這麽迅猛,讓人反應不及。
再回到家裏,小青的所有東西已經都不見了,唯有那一幅已經殘缺不堪的十字繡擺在桌上,依稀還看得到他和她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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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睿潸然淚下,“分開的時候,好似連著皮肉,痛得像是割心刺骨。其實我真的沒有辜負她,我也真的是有改變。或許是我太有恃無恐,我以為她不可能會離開我。”
我點頭,“我知道那感覺,人的一生,真的不能走錯一步。這一步可能就是一生。”
陳睿又喝下半杯酒,“可是,以後誰來照顧她呀,她生活得總是漫不經心。她一直心心念念地要去日本,可是,我知道,那是我們再也去不了的遠方,她已經是我再也抓不住的感傷。”
很久很久,我都能像一個旁觀者一樣,冷靜淡然地聽別人講述自己的故事。這一次,我卻聽得心裏堵得慌。
我們固然要為自己犯下的錯誤埋單,隻是,有時候,這代價卻沉重得無法承擔。
所以,又該拿什麽來彌補?
“可是,我想她啊,阿光,我想她,真的很想她。”陳睿一遍一遍地說,聽得我眼淚差點掉下來。而到後來,他幾度哽咽,再也無法發聲。
小青將陳睿的電話號碼屏蔽,微信和qq全部刪除。
這恐怕就是真正的訣別了。
有的人路過你的生命,帶走了你的一段淺淡光陰,卻叫你的餘生惶恐不安。時常會懷念,也會悔恨,甚至痛哭流涕,奈何一醉方休後,依舊還是見不到豔陽天。
因為長夏終會凋零,深情總被辜負,飄落的枯葉伴著憂傷的旅人,回到故事最開始的地方。
隻是,我們所共同經曆過的所有豐盛美好,盡皆變成了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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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睿消失的那一個月裏,他去了她的城市。
人生短短幾十年,如果不去找她,他擔心自己會留有遺憾。
陳睿隻記得小青當時說過,她家住在澗西區的拖一高中附近。到了洛陽,陳睿找了一家酒店住下,然後白天都在這附近徘徊,晚上則流連於酒吧,繼續醉生夢死。
在第二十天的時候,陳睿終於在街頭遇到了小青。
沒有寒暄,也沒有道歉,他隻是緊緊地抱住了她,一直持續到小青的眼淚沾濕他的臉龐。
後麵的幾天,小青帶著陳睿遊覽了洛陽這座古城。龍門石窟的景致確實不錯,他們又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
再後來,陳睿的老板催他回上海複工,小青開車送陳睿去機場。
離別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你會不會跟我走?”
“你會不會再來這兒?”
沒人會問,也不會有人答。
因為,我能為你離開家鄉,你卻做不到,所以,一切都是徒然。
進安檢的時候,陳睿驀地回頭,而小青的身影已經不在那裏。
夜路太黑,你是路燈。晚風喚醒所有悲慟,我在你的擁抱裏無所畏懼。
城市太冷,你是列車。大雨遮蔽所有星辰,我在你的蔭護下溫軟如初。
房間太空,你是倒影。往事擱淺所有美好,我在你的陪伴中熱淚盈眶。
可是,故事的結局,你連“拜拜”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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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睿神色黯淡地說:“阿光,今天是七夕啊,居然一年了。”
我搖了搖頭,問:“你從小青身上學到了什麽?”
他露出一個牽強的微笑,複又垂下頭,“應該是愛吧。”
我也笑,是啊,愛,善泳者溺,善飲者醉,而從來遊戲花間的人卻在愛裏心碎。陳睿以為自己懂愛,然而後來,他卻變得又不懂愛了。
這何嚐不是一種諷刺的酸楚?
陳睿搖搖晃晃地走到留言牆那邊,睜大眼睛看那些傷心人的紙條。忽然之間,他腳步踉蹌,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上。黃色的酒液在地板上蔓延開來。
我皺起眉頭,長歎一聲,拿起掃帚想要清理。沒想到,陳睿用顫抖的手指著留言牆,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回頭看我,充斥著驚訝和不解。
我走上前去,留言牆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張嶄新的紙條,用很柔軟的字體寫著:“玲瓏骰子安紅豆,除卻巫山不是雲。”
陳睿的臉頰不停抽搐,他抬頭四顧,然後跌跌撞撞地衝出酒館。
我看了看這張新紙條的上方,那一張是陳睿貼的。
“每個聖人都有過去,每個罪人都有未來。——王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