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日落重慶 月滿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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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慶於我而言,是一個挺特別的地方。常年生活在上海,人很慵懶,也很思鄉,所以極少在其他地方停歇逗留。唯有在重慶,因為一位好朋友的關係,我留下過一些足跡,這些零散的光陰拚湊成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依舊關於愛情和友情。
    茹茹是我的老同事。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我們是拍檔,她爽朗大氣,而我細心勤勉,我們倆配合默契,節奏趨同,幹活兒的效率特別高。
    然而,茹茹也衝動任性,工作中強勢,很有主見,因為一個項目方案和老板大吵一番之後,她不願妥協讓步,於是毅然回了重慶。
    唉,這暴脾氣的,真是不省心。
    沒過多久,我也離開了那家頗有前景的公司,現在想來,不免覺得惋惜。
    年初,我因公去重慶九龍坡出差,那裏,正好是茹茹的家鄉。
    她來機場接我,七年未見,長發披肩,眉眼舒展,模樣相當嫵媚,乍一看很有輕熟女的優雅氣質。
    我瞪大眼睛說:“喲嗬,你怎麽長這麽好看了撒?”
    茹茹白了我一眼,這神態還真是千嬌百媚,“‘撒’個屁啊,算你入鄉隨俗咯?什麽玩意兒。”
    我歎了口氣,這媽的一開口還是這副德行,暴烈的女漢子秉性依舊難移。
    茹茹湊到我身邊摸了摸我的臉,“唔,皮膚還是這麽好,滑嫩滑嫩的,你丫怎麽就不會老呢?”
    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公然調戲,我不由得有點害羞。
    茹茹見我害臊臉紅,頓時樂開了懷,想必是覺得這麽些年了,彼此還是當年的那副脾性,沒有什麽改變。
    忽而她又收斂笑容,一本正經地說:“喂,說正經事,像話的行頭帶了嗎?”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溢出一絲苦笑。
    前幾日,在告訴茹茹我要來重慶的時候,她在微信對話框裏連續打了n個感歎號,接著卻打出了一段讓我瞠目結舌的話來:“阿光你來得真他媽的巧,周末是我初戀男友的訂婚儀式,本姑娘我正愁沒有搭子一起去呢,孤家寡人的未免也太寒磣了。”
    當時我愣了愣神,“你是要把我當王小賤使呀,假扮男友倒是ok,但如果你要大鬧現場,我可是不會陪你背鍋的。”
    茹茹說:“拉倒吧你,姑娘我豈是這麽不識大體的人,我真心祝福他。你放一百個心。”
    之前,聽茹茹談及過她的這位前男友小克,他們自高中起就是好朋友,感情甚是篤厚。後來茹茹回到重慶,幾次聚會之後,他們倆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茹茹心高氣傲,眼高過頂,我想,她能看得上的男人,條件自然不會差。果然,聽茹茹說,小克學曆工作都不錯,還是個富二代,這次訂婚儀式的場麵整得甚是華麗宏大。
    周末傍晚,茹茹不知道從哪裏給我整了一輛寶馬5係,讓我載著她去當地的一家知名五星級酒店。
    一路上,茹茹不斷地照鏡子弄頭發,神情緊張不安,搞得我也渾身不自在。
    其實她的妝已經化得很精致,衣著也很漂亮,一襲淡咖啡色的收腰緊身連衣裙,配上一雙細高跟,讓原本就身材高挑的她顯得更為玲瓏有致。隻是,她幾乎把自己能戴的都戴上了,寶格麗的掛墜,梵克雅寶的耳釘,卡地亞的手鐲,配上香奈兒的手包,整個一社交名媛。
    我清了清喉嚨,想要讓氣氛輕鬆些,於是調笑說:“茹茹啊,你今天這搞得有點綠茶氣啊。”
    茹茹搖搖頭,抿了抿嘴唇說:“老娘我今兒就綠茶了,怎麽著,怎麽著吧!”
    我說:“你能不能淡定點啊,坐在寶馬裏不是應該笑嗬嗬嗎?”
    茹茹撇了撇嘴,“你妹,笑個屁啊,老娘就是不開心,不裝了。”
    我無奈地說:“沒事沒事,除了愛情,我們還有酒和詩歌。”
    她白了我一眼,“歌你妹,《今天你要嫁給我》啊。”
    我發現我不宜再說話,於是索性閉上了嘴,心裏卻隱隱有些不安。
    <2>
    走進酒店,茹茹的臉色已經憋得像豬肝色了。我心裏其實不由得暗讚,這裏確實布置得相當不錯,高端大氣上檔次,雅致卻不落俗意,看得出確實花了很多心思,和錢。
    一個頗為壯碩的帥哥在門口抽煙,遠遠地就朝茹茹打招呼。他穿剪裁得體的禮服,襯顯得身材很棒,領帶熨得筆挺,下顎留著修剪細致的絡腮胡,腔調有點像範瑋琪的老公陳建州。
    我快速掃了一眼,從皮鞋、手表再到眼鏡,都看得出這是個有品位有腔調的家夥。他用提防的眼神瞅了瞅我,旋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熱絡地和茹茹聊天。
    茹茹有點尷尬地跟我介紹說,這是她的男閨密大杉,高中時候的好朋友,也是小克的死黨。但是,茹茹顯然沒有想好怎麽跟大杉介紹我,於是她幹脆忽略了這個環節。
    茹茹說話的時候,大杉的表情很怪異,眼神一直在我和茹茹身上徘徊。他禮貌地朝我點頭,嘴角卻露出一絲琢磨不透的笑意。
    於是,我也笑,這家夥真是個聰明人。而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後來,我和大杉再聊起剛見麵時的場景,啞然失笑的同時,卻也不免有些唏噓。
    走進大廳,茹茹首先自然是要尋找女主角。其實小克的未婚妻長相一般,但勝在皮膚白皙,氣質脫俗,看上去很是恬靜溫柔,一副標準的大家閨秀模樣。她在招呼一些親戚朋友,舉止得體,笑容甜美,感覺頗有氣場。
    身邊的茹茹雖然長得比她漂亮,穿得也體麵,但一聯想到她大大咧咧的風格和不拘小節的談吐,我還是不由得暗自搖頭。
    茹茹滿臉不屑,嘴裏嘟囔著:“哼,誰都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逢場作戲,政治婚姻。”
    小克長得確實很陽光帥氣,隻是,相比起他八麵玲瓏的未婚妻,他顯得安靜拘謹,站在親友團裏接受著祝福,不斷地微笑,隻是笑容卻有些不太自然。
    隨後他看到了茹茹,臉上微有抽搐,似乎猶疑了片刻,然後走過來打招呼。他的視線移向我,冰冷並且有嘲諷的意味,唔,典型的富家子弟眼神。
    而茹茹身體略微有些顫抖,她明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突然之間用力握住我的手。她的力氣很大,我的手指都被抓得暗暗生疼。我不由得側過頭去,茹茹的牙齒緊緊地咬住嘴唇,太陽穴旁的青筋滋起,整張臉都好像抽筋了。
    小克很有禮貌地朝茹茹和大杉點頭招呼,開始說些“歡迎你們來捧場”之類的場麵話。
    卻隻見茹茹低著頭,嘴裏低聲囁嚅:“小克,你欠我。”
    “我欠你什麽了?”小克的眼神牢牢地鎖住茹茹。
    “他娘的,你欠我一個這樣的婚禮啊。”茹茹抬起頭,眼睛裏竟然有淚花閃爍。
    小克的臉色很僵硬,過了好半晌,他才緩過神,想要說些什麽,然而嘴唇卻哆哆嗦嗦地說不出口。
    廣告總是在劇情最精彩的時候插播,這時候,小克的未婚妻緩步走了過來,冷冷地瞥了一眼茹茹,故作親熱地勾住小克的手肘,湊到他耳邊說:“老公,快要開始了,去準備下吧。”
    她的嗓音低沉平緩,並且不動聲色,但是這音量卻足夠讓我們都聽得清楚。
    小克似乎若無其事地朝我們點了點頭,跟隨著她轉身返回到親友團中。隻是,我依舊感受到他帶刺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身上遊弋。
    茹茹像一座雕塑般凝固在原地,她嘴裏不斷重複著:“賤人,賤人,賤人。”然後兩行眼淚從她的臉龐上滑下來,勾勒得漂亮的眼線全部花掉。
    我心裏五味雜陳,這究竟算是個什麽事。直到我看到大杉眼裏憐愛的情緒和他始終不敢伸出來的手,我忽然恍然大悟。
    那麽,這三個人到底是誰在患得患失,到底又是誰在裝模作樣。是誰欲言又止,又是誰執迷不悟?到最後,究竟是誰虧欠了誰?
    茹茹狠狠地在我掌心掐了一下,咬牙切齒地說:“我要報複。”
    大杉的臉上泛起愁緒,語氣沉重地說:“茹茹,你冷靜點,這事已經無能為力了。”
    而我隻感覺到鑽心的疼,媽呀,真的好大一個紅印子。
    大杉把茹茹拉到一邊勸慰了半天,好說歹說,總算把她的情緒平穩下來。
    沒料到,訂婚宴剛開始,大杉和我稍不留神,茹茹就和同桌的人吵起來了。
    猝不及防之間,她就突然發作,大聲嗬斥身邊的人:“你他媽的有病啊?我喝不喝關你屁事啊。”然後,她順手把桌上的啤酒瓶給砸了。
    同桌的那人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目瞪口呆地望著茹茹不知所措,而在下一秒,整個大廳裏的眼神齊刷刷地就聚焦到了我們這裏。
    我頭皮發麻,感覺臉上頓時一陣躁紅,她果真搞砸了訂婚儀式。
    還未等大杉和我反應過來,茹茹就扔下這個爛攤子自顧自衝了出去。
    大杉推了我一把,“追啊,你是男朋友啊,這裏我來處理。”我猶豫了一下,追了出去。茹茹蹬著細高跟,卻依舊腳下生風,我甚至跟不上她的腳步。
    我走出酒店,不知何時外麵已經在飄雨,茹茹蹲在路口,一隻高跟鞋脫落在一邊。她頭發散亂,捂著自己的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噎著氣說:“對不起,對不起。”
    雨水滴落在路邊的銀杏樹上,順著樹枝流淌下來,浸透了她的連衣裙。
    我長歎一口氣,“你哭,老天也跟著下雨了。”
    她雙眼紅腫,嗚咽著說:“就算感天動地又怎麽樣?還不是一個人。”
    我說:“你這不是找虐嗎?”
    “我隻想和他在一起啊,阿光,你懂不懂?”她似乎是想把這句話大聲喊出來,但是喉嚨嘶啞得發不了聲。
    說話間,大杉也大步流星追了出來。他迅速把西裝脫下來,蓋在了不停瑟縮的茹茹身上。
    “傻瓜,幹嗎要這麽做,做了又有什麽意義?”
    茹茹沒有回應,隻是在繼續抽泣,“大杉,你說他會出來嗎?”
    大杉沉默許久才說:“唔,應該不會了。我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交換戒指了。”
    他的語氣很平淡,但是這句話卻直接擊破了茹茹的防線,她渾身遽震,然後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大杉一把托住她,茹茹撲倒在他的懷裏,眼淚、鼻涕混著雨水,一股腦兒地都擦在了大杉的肩膀上。
    她終於放聲大哭。
    大杉輕撫茹茹的後背,柔聲說:“回家吧,泡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如果要喝酒,我陪你。”
    而作為假男友的我,在一旁不知所措。隻是我想,我的任務應該是完成了,茹茹和小克一定結束了。
    而大杉和茹茹,可能才剛剛開始。
    第二天下午,我按照既定行程離開重慶。茹茹執意要送我,我婉言謝絕。我想讓淋雨感冒的她在家裏好好休息,而且我也知道,這個時候,她遠比我需要人陪伴。
    當我走進候機大樓,餘暉透過落地玻璃窗映照下來,竟讓我一時之間睜不開眼。唔,這裏的夕陽還真是比上海炙烈得多啊。
    獨自拖著行李箱行走,在長廊裏,我心情黯淡,至少在這一次關於重慶的記憶裏,大多是成長的酸楚和分離的痛苦。
    隻不過,看了那麽多故事,我早已習以為常。
    感情裏從來都是這樣,耳鬢廝磨的甜終究化為梨花帶雨的鹹,縈繞心頭的念終究變作互無瓜葛的厭,而曾經以為命中注定的人也還是成了轉瞬即逝的風。
    這還真是一座滿懷悲傷的城市。
    <3>
    回到上海之後,我也偶爾會發微信詢問茹茹的近況。她總是打一個笑臉給我,說她沒事。這反而讓我擔心,然而,即便她過得不好,我也無能為力。
    長痛不如短痛,向來如是。
    隔了小半年,在深夜裏,我接到茹茹的電話。那夜我睡得很沉,聽到電話鈴響,腦子裏頓時充血,恨不得立馬把手機給摔了。
    不過,看到是茹茹,我還是接了起來。
    她低聲說:“阿光,對不起,打擾你了。”她的聲音低啞,明顯是喝過了酒,我想這個時候她想到我,一定是因為找不到其他可以傾訴的對象了吧。這一刻,相隔近2000公裏的我,對她尤為重要。
    “你過得好嗎?”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麽問。身在異地,關心的話實在無關痛癢。
    “我過得很不好。”她在抽泣。
    後來,在她支支吾吾的敘述中,我終於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是小克的母親堅決不同意小克和茹茹在一起,因為茹茹隻是來自於一個普通家庭的普通姑娘。而小克的未婚妻,則來自於當地一個顯赫的官員世家。
    我聽得不住搖頭,這劇情簡直如同韓劇一樣狗血。
    可是那天之後,小克還是按捺不住來找了她。
    茹茹當然也不甘心,不願意就此罷休,畢竟原本她與小克的感情很好。所以他們舊情複熾,反複糾纏,在這段時間裏,說了多少次彼此不再聯係,最後卻又纏綿在一起。至於微信,一會屏蔽,一會刪除,一會重加,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樣。
    明知道未來不能在一起,卻總是偷偷摸摸地見麵,重壓之下,兩個人都快瘋了。
    我打斷她的敘述,“你和一個已經訂了婚的男人這樣搞不清楚,你覺得你正常嗎?他不可能為了你毀棄這段婚約的,否則一早就會堅決抵製。”
    “我知道,我就是在犯賤。”電話那頭的茹茹聲音低沉,“也真的是滑稽,原本我才是他的結婚對象啊,到了最後,竟然變成了一個見不得人的小三。可是,阿光,我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我隻是想和他在一起,哪怕一朝一夕。”
    我長長歎了一口氣,其實我們都深知,在深夜裏,有些情緒會鋪天蓋地般洶湧而至,將人折磨得疲憊不堪。
    尤其是想到,曾經山盟海誓的愛人未來將要與另外一個人共同生活,心裏就如同被掏空了一樣,渾身會不自覺地戰栗。
    隻是,越是胡思亂想,就越是精疲力竭。而越是精疲力竭,偏越要胡思亂想。這是一個無解的循環。
    已經積攢了那麽多的失望和傷痛,甚至差不多心如死灰了,卻還是忍著不願意放手,這究竟是何苦來由。
    也可能,這就是愛的意義所在吧。如果走不到最後,那麽所有的美好時光終究要用寂寥和悲苦來償還。所以,如果真有孟婆湯該多好,醒來什麽都不記得了。
    一切重新開始。
    這一晚,我聽著茹茹慢慢地敘述她這幾個月來的經曆。原來,除了小克,其實這段時間裏,她還和另外一個人有了情感的糾葛。
    茹茹一不開心,就去找大杉喝酒。他是她的避風港,他是她的天然樹洞,他始終無怨無悔地守在她的身後。
    這世界確實是公平的,有人對你冷漠殘忍,就有人對你不離不棄。
    奈何,在感情裏浮沉的人都是瞎子。
    後來,當小克受不了如此煎熬,決心一刀兩斷之後,茹茹終於和大杉在一起了。
    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
    我想,茹茹雖然性格衝動好勝,可是她絕對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對於大杉一直以來的心意,她又怎麽可能不明白。
    我說:“那恭喜你,他是個不錯的人。”
    茹茹說:“可是,跟他在一起一個月,我剛剛要喜歡上他的時候,小克又來找我了,他說他最後決定和我在一起。我很矛盾,作不了決定。可是大杉卻忽然說要去上海發展,他把他的咖啡館托我經營,可是我隻是喜歡這種地方的調調,卻全然不懂怎麽經營。”
    在電話的這一頭,我沉默了。劇情的發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忽然對大杉很好奇,和他沒有深入地接觸過,這個家夥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茹茹的聲音顫顫巍巍的,“你能不能幫我照顧一下他?我隱約感覺,他是為了成全我而離開的。我希望他能過得好,不管我在不在身邊。否則,我這輩子都覺得虧欠他。”
    <4>
    我邀請大杉來到我的酒館,他爽氣地答允。大杉說曾經聽聞茹茹談及過這個地方,也一直想來坐一坐。
    我想我知道他為什麽會選擇來到上海,畢竟,這裏也是茹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隻是大杉的模樣變得瘦削,我差點就認不出來。原本很有腔調的一個型男,如今卻變得不修邊幅,精神也顯得萎靡不振。
    過來人都明了,要想減肥瘦身,其實運動、節食都比不過心裏的糾纏。不知不覺之中,褲子就鬆了,t恤就寬了,體重驟降,人比黃花瘦,心卻比秤砣重。
    曾經牽腸掛肚,後來悵然若失。
    在愛裏遍體鱗傷的人總是選擇逃離故地,換一個環境,想要換一份心情,可是,這真的有用嗎?
    就好像,你屏蔽了某個人的朋友圈,盡管你努力克製,可是某一天你還是會忍不住點她的頭像,查看她的近況,糾結她的動向。
    而其實,你舍不得徹底刪除,就已經輸了。
    所以,心在顛沛流離,人到哪裏都一樣。
    逃離,隻不過是寬慰自己的欲蓋彌彰。
    我給他倒了一杯酒。雖然我已然明曉事情的前因後果,但因為有些陌生的緣故,我不知道該怎麽樣和他對話,隻能客套地問候。
    大杉的話同樣不多,隻是靜靜地坐著喝酒,聽別人講故事。他不提及,我自然也不方便去觸碰他的傷心處。他不善言辭,偶爾聊起足球股經也總是冷場。
    不過他說很喜歡這裏的氛圍,幾乎每個周末都會過來坐一會兒,我們慢慢變得熟悉起來。
    上個周末是茹茹的生日,喝多了的大杉終於主動聊到了她。
    “阿光,你一定想不通為什麽我要這麽做?”酒杯在大杉的手掌裏打轉,他的瞳孔通過玻璃被放大。心裏裝著什麽人,眼睛裏就會倒映出她的影子。
    他慢悠悠地說:“當時我真的以為,我能和茹茹永遠在一起了。”
    我遞給他一支煙,幫他點燃。
    大杉深深吸了一口,打開了話匣子,“隻是在一起之後,我才明白她到底有多想念小克。這麽多年,我和她好像親密無間,但還是隔了天南地北。其實,我也期盼過哪一天會有火花擦出,奈何時間總是無情逝流。所以有些事,真的是勉強不來吧。”
    說了一段話,喝了兩杯酒,他不住地歎氣。
    大杉說:“感情裏從來沒有獨善其身這種說法吧,對於她,我也做不到置身事外,隻考慮我自己的感受。想想自己也真是厚顏無恥,原本竟真的想把她留在我身旁。”大杉又喝掉一杯酒,“其實不管她和誰在一起,我隻是想看到她發自心底的笑容。”
    可是,來到酒館這麽多次,我卻從沒有見到這個男人笑過。我知道他不是在裝腔作勢,但我覺得他很傻。
    茹茹的微笑占據了他整個青春,可在她的故事裏,他永遠隻是配角。
    “當我作了決定的時候,我約小克吃了一頓飯。我跟小克說,我打算和茹茹結婚。相識這麽多年,我實在是太了解他了。他膽怯,總是要到了真正失去的關頭才會幡然醒悟。我知道隻要我推他一把,他一定會去找茹茹。”
    這一晚,大杉喝得酩酊大醉。
    他說:“茹茹希望我可以在上海遇到一個好的姑娘,畢竟,我這麽些年一直沒有談戀愛。”
    我問:“你會嗎?”
    他苦澀地搖頭,然後,又陷入到沉默中去。
    我說:“你喝得太多了。”
    他繼續搖頭,“沒有忘記過她,卻也沒有必要再刻意想念。”
    這就是大杉選擇的生活方式。
    一個傻子。
    他以“備胎”的名義,犧牲了自己的感情,耗費自己的光陰,慷慨地將自己的幸福拱手相讓。然後,狀作瀟灑地抽身而出,卻把自己的生活虐得如此狼狽不堪。
    可是,一廂情願的人其實並不被記掛,因為世上唯有愛情,是努力了也未必會有回報的。
    到最後,他們有他們的恩愛一世,你隻有你的孑然一身。
    到了淩晨時分,大杉紅著眼睛離開。我有點不放心,就跟著走了出去,想幫他打輛車。
    因為我知道那種滋味。獨自行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冷風吹散酒精的氣味,一不小心,胃裏就翻江倒海,心裏就百轉千回,眼裏就熱淚潸然。
    這種折磨簡直要人命。
    他走得踉踉蹌蹌,月光在他的身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皎潔,斜長的影子投到了十字路口,和另外一個熟悉的身影交織在一起。
    竟然是茹茹。
    她走過去緊緊擁抱他,抱得那麽用力,好像生怕他再次從她指間溜走。
    我看不到大杉臉上的神情,但是他的兩隻手卻慢慢環抱住了茹茹。
    在街心,他們熱切地接吻。
    月光流瀉在他們身上,竟然瑩瑩發光。
    我感到欣慰,轉身回到了酒館裏,但是心裏卻無比充盈。
    過了幾分鍾,他們倆手牽手走了進來。
    茹茹臉上猶自掛著淚水,“阿光,謝謝你,我要帶大杉回重慶了,咖啡店需要老板,不然快關門了。”
    大杉走過來和我握了握手,他的眼神裏滿是感激,第一次微笑著說:“你一定要再來一次重慶,我等你來。”
    我拍拍他的肩膀,微笑著說:“好了,我要趕你們走了,我要打烊了。”我再朝茹茹促狹地眨了眨眼睛,“今晚你們的時間是寶貴的。”
    他們走後,我從留言板上撕下一張紙條,那來自於大杉。
    “你非說來日方長終究會再遇良人,我偏要執迷不悟一個人長念舊情。”
    隻是,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愛這個東西,是一種變量。
    第二天,我收到一條微信,來自於茹茹:“我愛小克是占有和互相折磨,大杉愛我是成全和自我犧牲。我慶幸我終於找對了人。阿光,謝謝你幫我照看了他。”
    我微微一笑,是啊,沒有誰的感情會一馬平川,一定會有猝不及防的傷痛和縈繞不去的哀愁,卻也一定會有不期而遇的溫暖和不離不棄的守候。
    隻是,美好終究會降臨。
    <5>
    時過境遷。
    中秋前夕,茹茹說她和大杉要結婚了。她微信轉了一筆錢給我用來買機票,還說幫我訂好了當地的酒店。
    我說:“你有毛病啊,幹嗎這麽見外?”
    她說:“是你幫我找回了這個人,這個我應該以一生好好相待的人。你一定要來。”
    茹茹依舊在機場等我。一別大半年,真的物是人非。
    她講話變得輕聲輕氣的,也不再夾帶粗話髒詞,讓我感覺很不習慣。
    我說:“你怎麽變得這樣了撒,還是不是條漢子?”
    茹茹摸了摸肚子淺淺一笑,柔聲道:“女漢子懷孕了撒,目前胎教中,要斯文。”
    我心裏一暖,不禁有點羨慕大杉。
    中秋節,月滿山城。茹茹和大杉舉行了婚禮,參加的人不多,儀式簡單卻溫暖。
    我沒有見到小克和他的妻子。
    敬酒環節,他們倆第一個來找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我受寵若驚,心裏卻也不由得意,是啊,要不是我一直不厭其煩地跟茹茹嘮叨,她恐怕也沒有來上海找大杉的勇氣。
    我一飲而盡,真心祝福他們。
    走出酒店,月光灑落在這座山城裏,柔和的清輝如銀色緞帶一樣傾瀉在各個角落。
    我長籲一口氣,終究還是人間小團圓。真是完美。
    #隻是,到最後,你愛得很深很深的那個人,還在不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