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遇見你是最好的時光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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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他會住這樣的公寓,但是一個人,總會想要這樣一個地方吧。不大,裝潢亦簡潔,牆麵上連字畫都沒有一幅。沙發黑色絨麵發著幽藍的光澤,十分舒適,人一陷進去就像沒了骨頭。她窩在裏麵不想動彈,盤膝而坐,舒服得眯起眼睛:“我就睡這裏好不好?”
    他點頭:“你當然就睡這兒,你以為我還有床給你睡啊?”
    佳期哭笑不得,阮正東去找了新的毛巾牙刷給她用,將浴室與洗手間指給她。唯一的浴室附設在主臥深處,於是她有幸在他的帶領下參觀了他的臥室。雖然這事聽起來仿佛很曖昧,而實質上也就是純粹的路過。但佳期還是覺得有些窘,所以有意地講笑話:“有沒有什麽蕾絲之類的香豔遺跡,你趕緊先藏起來。”
    阮正東笑:“那估計沒有,這房子連我媽都不知道,就我妹妹來過一回。”
    佳期怔了一下,但本能覺得他並沒有撒謊,於是點頭:“狡兔三窟。”
    他打開衣櫥,找到一套衣服給她:“新的,我還沒穿過。”
    沒想到他這樣細心,於是接過去。他打開浴室的門,說:“你用吧,我去打會兒遊戲。”
    洗臉台上隻有寥寥幾樣清潔用品,剃須刀、刮胡水……純粹的男性氣息,空氣裏有淡淡的薄荷芳香,令人覺得清爽。她關上門,洗了個痛快的熱水澡,她將水調得很熱,滾燙的水線激在肌膚上,帶來輕微的灼痛與舒適。可是洗到一半,她突然發覺了不對勁。
    這輩子最尷尬、最無奈、最要命的,恐怕就是這一刻了。佳期隻覺得哭都哭不出來,她忘了自己隻要一用抗生素類藥物,生理期就會突然提前而至。
    天啊天!
    太要命了!
    為什麽偏偏要這個時候來?
    欲哭無淚!
    她已經完全想不出辦法來,她今天真是倒黴到家了,如果不是那該死的鑰匙,如果她能找著周靜安,如果她不是一時無奈跑到這裏來……可是她要怎麽辦?
    是誰說天無絕人之路?眼下這情形,誰來給她指條不絕之路?
    花灑的水還“刷刷”噴在身上,她總不能在這浴室洗上一輩子吧,可是怎麽能出去?
    浴室裏熱氣蒸騰,她頭腦發僵,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站在花灑漫散的水注下,急得又出了一身汗。最後終於看到架子上擱著大盒麵巾紙,急中生智。
    江湖救急,先出去再說。
    草草地處理了一下,穿上衣服走出去,衣服太長太大,她將袖子與褲腿都卷了好幾折,但顧不上了。步步都像是小美人魚,活脫脫像赤足走在刀鋒上。
    連哭都哭不出來。
    阮正東在書房裏玩在線遊戲,聽到衣聲窸窣才抬起頭來。一瞬間眼中似是閃過亮光,仿佛一道閃電,劈開沉寂的夜空。她潔白的赤足踏在黑亮如鏡的烏木地板上,宛如靜潭上綻開的白蓮,披散的濕發垂在肩頭,綴著晶瑩的水珠,襯著尖尖的一張臉,黑的眸子在燈光下幾乎如寶石璀璨生輝。衣服太大,套在她身上空落落的,越發顯得像個小孩,那臉頰上也洇著嬰兒般的潮紅。沒想到她脂粉不施的時候,是這樣的幹淨好看,就像一道清淺的溪流,流淌在冬日的陽光下,純淨得幾乎令人屏息靜氣。“那個……”她怯怯如小孩,“我要去買點東西,附近有沒有便利店?”
    他怔了一下:“買什麽?”
    她咬著唇不答話,雪白的牙齒一直深深地陷入殷紅的唇,這個細微的動作令他突然覺得喉頭發緊,心裏像有一萬隻螃蟹在爬,暖氣開得太熱,他渾身都在冒汗,手中的鼠標也滑膩膩的握不住。他丟開鼠標站起來:“要買什麽,我幫你去買。”
    如果他不立刻出去透透氣,他真不敢擔保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不用,”她窘得幾乎要哭,聲音低低,“我自己去買就成。”
    他困惑地盯著她。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窘過。書上老是形容說,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她真的恨不得地上出現一個洞,讓她藏進去,永生永世不要見人才好。
    他突然像是一下子明白過來,他向來是聰明人。她尷尬得要命,他也尷尬起來,他那樣一個人,任何時候都是從容不迫,可是這一刻似乎同她一樣窘迫不安。但不過片刻似乎就重新鎮定自如,說:“我知道了,我替你去買。”
    她聲音更低了:“我自己去。”
    他轉開臉去拿外套,仿佛滿不在乎地說:“你不方便跑來跑去。”可是在那一刹那,她看到他臉都紅了。
    明明一個大男人,但臉紅起來還真有幾分可愛。
    他去了大半個鍾頭才回來,拎回整整兩大袋,各種牌子各種型號,他一準將貨架上見到的全部,統統給她買了一包回來。
    佳期生平第一次失眠,或許沙發太軟,害她睡不著。
    也或許今天實在是倒黴丟臉,所以睡不著。
    或許是腹痛如絞,所以睡不著。
    她翻來覆去,最後終於爬起來,躡手躡腳到廚房去,想給自己倒一杯熱茶。摸索了半晌才摸到燈掣,燈光很亮,她的眼睛半晌才適應光線,卻是一怔。廚房不出意料的一塵不染,半點煙火氣也沒有,出人意料的是空無一物的櫥櫃上,靜靜放著一隻空的紅酒瓶子,洗得晶瑩透亮,軟木塞放在一旁。
    在這一刹那,她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身後就是黑沉沉的夜,屋子裏寂然無聲,可是廚房裏一室橙色的光暈,頂燈柔和的光線照在那隻瓶子上,仿佛平麵廣告裏絕佳的攝影作品,剔透如同一隻水晶樽,在聚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她終於隻是將紅酒瓶裏灌滿了開水,塞好塞子抱在懷中。
    她回到沙發上去,鴨絨被十分輕暖,整個人仿佛一下子緩過勁來,藉著懷中那暖暖的熱流,疼痛終於隱隱退卻,她睡著了。
    她是被門鈴聲驚醒的,人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渾渾噩噩走到玄關按開門,按了好幾下沒有反應,終於留意到那陌生的可視門鈴,才反應過來不是在自己家裏,隻驚出一身冷汗。這樣的清晨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來的人不論是誰,隻怕都會叫人誤會。她跑到臥室前去拍門:“阮正東!阮正東!有人按門鈴。”
    阮正東走出來,一邊衝她打手勢,一邊急急往玄關去。她將沙發上的被子枕頭胡亂卷起,顧不上多想統統塞進臥室去,然後自己身子一縮,也躲進了臥室。
    隻聽著外頭的動靜。
    隱隱有人說話走動,她大氣也不敢出,抱著枕頭,緊張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心裏隻覺得好笑,明明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怎麽會像是在做賊?
    那人在外麵,隻是跟阮正東說話。過了一會兒門鎖“哢喀”一響,她驚得幾乎跳起來,結果是阮正東,豎起食指在唇邊比了一比,附在她耳畔輕聲說:“我的表弟,突然離家出走跑到我這裏來了。你別出去,我騙他說進來換衣服,帶他去吃早飯。”
    然後她就可以順利地逃之夭夭。她衝他笑,仿佛預謀做壞事的孩子,不用他交代,請她出去她也不打算出去。他離她太近,她還沒有梳洗,但身上依舊有好聞的淡雅香氣,不是香水的味道,這樣的早晨,隻覺得清新如露,叫人錯神。可就在這一刹那,虛掩的門突然再次被推開,探進一張年輕的臉,洋溢著陽光般的笑容,帶著頑意與促狹,洋洋得意大聲嚷嚷:“我捉到了吧!”
    【七】
    誰也比不上她倒黴吧?清晨六點衣衫不整,懷裏還抱著一個大白枕頭,赤足站在阮正東那張碩大無比的睡床前,而床上被褥淩亂,另一隻枕頭搖搖欲墜,被子則從床上一直逶邐拖到地下,怎麽看這一幕都能讓人生出無限遐想。
    門外的壞蛋已經十分合作地舉手擋住了眼睛,嚷嚷:“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看見。”從指縫間都可以看到眼珠正滴溜溜轉。阮正東哭笑不得,將他揪出去:“我們去吃早飯。”
    “哥,你不換衣服了?”
    “你先下樓去等我。”
    “好……四十分鍾夠不夠?要不一小時?不要緊,我正好可以在樓下晨跑幾圈,你放心,慢慢來,慢慢來啊……”
    阮正東終於忍無可忍,吼:“吳柏鬱!”
    “我走了,我先走了啊……”吳柏鬱動作敏捷地閃往門邊,最後卻扭頭衝著臥室,賊心不死地高呼:“那個姐姐,對不起啊!”
    在阮正東發飆之前,他順利地逃之夭夭了。
    剩了佳期與阮正東兩兩相望。
    他解釋說:“這小子,跟家裏鬧別扭,專門打電話問了我妹妹這兒的地址,跑到我這裏來躲他家長。還是小孩子,口沒遮攔的。”
    “呃……”佳期反倒已經無所謂了,“我去刷牙。”
    她還要上班呢,不能遲到。
    結果那天她還是遲到了,那小區門口根本攔不到出租車,隻得走了老遠坐地鐵。到了辦公室後還被周靜安的火眼金睛給盯上了:“老實交代,昨晚上哪兒風流快活去了?瞧瞧你連衣服都沒換,一臉睡眠不足的樣子,坦白從寬!”
    提起這個佳期就沒好氣:“我還沒問你呢,你昨晚上哪兒風流快活去了?手機不在服務區,座機沒人接。”
    周靜安哀歎:“別提了,昨天相親去了,卻遇上個極品。吃完飯後連aa都不肯,竟然等著我買單,害我沒錢打的,手機又湊巧沒電,想找人江湖救急都不成,硬是等末班公車回家,太衰了。”
    佳期好笑:“你怎麽淨遇上極品啊?”
    周靜安“嗖嗖”地拿眼風掃她:“你以為人人像你一樣走運,可以遇上阮正東?”
    佳期說:“阮正東除了有錢,有什麽好的?”
    周靜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你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沒等佳期回答,周靜安已經有事被同事叫開,佳期捧著茶杯發怔。
    自從離開孟和平,她一直以為,自己從此已經和幸福絕緣。
    年輕的時候,總有一點天真,認為什麽都可以把握在手,那些幸福,天長地久。
    孟和平隻在東浦待了三天,天氣一直不好,陰冷潮濕,總是下著瀟瀟的冷雨。每天黃昏時分吃過晚飯,三個人坐在那裏看電視,她就在爐子上烘芋頭給他吃,還有荸薺。小小的荸薺烤得滾燙,兩隻手倒來倒去,剝皮燙得直吸氣。佳期的父親拿旋子溫一壺佳釀,總是分給他們倆每人一杯。就著烤荸薺喝黃酒,孟和平總讚古意盎然。
    孟和平最喜歡吃佳期父親炸的蟹,小小的,比墨水瓶蓋大不了多少,可是酥脆爽口。
    後來送他搭火車回去,佳期專門請父親炸了好多給他帶著路上吃。
    那天下著一點小雪,春運期間的車站人山人海,候車室裏人滿為患,說話都要提高了嗓門對方才能聽到。於是他們隻是默默相對,過了好久,他才笑了一笑,說:“給我打電話。”好像也不必再說別的話了,他要說的,她全都知道,而她想說的,他也全知道。
    他並不是回家,而是去沈陽過年,他父母常年都在沈陽,因為工作的關係。
    有些事情他並沒有瞞她,可是告訴她的時候,都隻是輕描淡寫。
    到大四的時候開始實習,“五一”長假也不休息,公司安排她跟幾位前輩同事到沈陽出差,而孟和平正好放長假,比她早兩天也來了沈陽。她覺得很高興,給他打電話。趁著她公事辦完,而火車票是第二天的,還有一下午的空閑時間,於是兩人見了一麵。
    同事們早早離了酒店去逛街,他們兩個也去逛街。
    五月的沈陽還有一點春天的影子,路旁的丁香花開得如繁如繡,空氣裏似有蜜的香甜。
    兩個人一人捧一大杯珍珠奶茶喝,走到腳軟,後來進了商場,看到賣發飾的地方,圍著許多女孩子,個個都坐在那裏梳頭。佳期的頭發長,遠遠就被人家兜攬:“小姐,來試一試吧,買我們的發夾就可以永遠免費梳發盤發。”
    佳期本來不想試,但看中一隻玳瑁發夾,不由久久移不開目光。
    孟和平於是說:“先試一試吧。”
    早有兩位小姐上來,替她將長發一一梳起,梳子在頭頂分開發路,然後順勢而下,一梳一梳,將長發梳順。她忽然明白古時的及笄為何要那樣鄭重其事,因為將長發綰起,就代表著成年。
    盤好發辮,最後用發夾固定,果然端莊沉靜了許多,仿佛整個人煥然一新。
    真的很好看,她的臉小,這樣一綰,仿佛舊時臨窗憑欄的女子,斜斜簪著梅花。而鏡中可以看到他,替她拎著她的包包,站在不遠處,欣賞地望著她笑。
    她覺得很安心,因為不必回頭,也知道他在那裏等著自己。
    那隻發夾很貴,她說:“還是不要了。”
    旁邊的小姐說:“買了就可以梳一輩子的啊。”
    孟和平彎下腰,在她耳畔說:“買下來吧,我喜歡你這個樣子,反正可以梳一輩子。”
    綰發結情終白首。
    她臉紅紅的,終於任由他去付了款。
    買下來後她又覺得不值得,以後又不能經常來沈陽,哪有機會天天到這裏來梳頭。
    孟和平說:“誰說你以後不會經常來沈陽。”
    言下之意似乎都要說得透了,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所以快快地走到前頭去。其實那時還是有點傻吧,近在咫尺,孟和平卻無意帶她回去與家人見麵,而她竟然也不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