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遇見你是最好的時光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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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被阮正東叫醒,還是神思困倦,她獨自歪在後座睡得極暖和,因為車裏暖氣太足,他將外套都脫下來放在了副駕駛位上。原來已經停在了她公寓樓下,車窗外隻有寂寞的橘黃色路燈,萬籟俱靜,隻聽見車子引擎低微的聲音。她低頭一看腕表,已經是將近淩晨六點,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敲著椅背問他:“哎,就這麽點路你走了三個多鍾頭啊,你這車不是所謂的邁巴赫嗎,怎麽跟烏龜爬似的?”
他回過頭反駁:“正因為車好,我才悠著點開啊,就為這車,我都被老爺子訓多少回了,見一次罵我一次,逼得我年初就騙他說已經轉賣給朋友了,萬一出點事再吹到他耳朵裏去,我還活不活啊。還有你是不是屬豬的?在哪兒都能睡著,也不怕我把你給賣了。”
她“切”了一聲,說你不缺這幾個錢,哪輪得到你去販賣人口,我頂多怕你半道把我給扔東環路上不管了。
他也“切”了一聲,說就你這樣的,扔東環路上也沒人要,要是美女麽,還怕人劫色,你又沒錢,連劫財都沒得劫。
說到這個又惹得她心頭急痛:“就是你,一頓吃掉我三千多塊,你還好意思說。”
他說:“我不吃掉你三千多,你哪能時不時就突然想起我來?”
真不愧是情聖,連這樣的話也可以理直氣壯說出來當甜言蜜語。她又打個哈欠:“不跟你胡扯了,我先上去了,天都要亮了,還得換衣服上班呢,你也早點回去睡覺吧。”
他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懶洋洋地說:“睡不睡覺——那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想到剛剛花掉的那三千多元,於是惡毒地挖苦他:“也是,一走這七八天,不知多少香閨正眼巴巴望著你回來安慰寂寥呢。”
他突然之間冷了臉:“我上個月就去了美國,待了足足一個多月,你竟然說我隻走了七八天?”
哦?原來去了一個多月,可這有什麽好生氣的?真是莫名其妙的大少爺脾氣,難為大票女友肯忍著他。看在錢的分上嘛,可她剛剛花掉巨款請他吃喝,憑什麽還受他的氣?於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下車之後又重重摔上他的車門,順勢還踹上一腳,隻恨沒穿高跟鞋,不然就可以刮花他車門,她惡毒地想,心疼死他!
進電梯後才覺得冷,抱著雙臂直哆嗦,吸吸鼻子,總覺得不對味兒。又聞了聞自己身上,一股煙味夾雜薄荷的味道直衝鼻子,不由在心裏罵,阮正東這混蛋,一準是趁自己睡著了的時候抽煙,也不顧交通安全說司機不能邊開車邊抽煙,更不顧還開著暖氣,讓她不知不覺被迫吸進了多少二手煙啊,連自己毛衣都被熏透了,實在太卑鄙了。
後來他銷聲匿跡了很長一段時間,有天接到他的電話,反倒理直氣壯地問她:“你這陣子跑哪兒去了?”
她無精打采:“上班呢,能跑到哪兒去?”
“說話怎麽這聲音,感冒了?”
感冒已經幾天了,發燒還咬著牙跟case,他卻是第一個發現她病了的人,想想不是不心酸的,卻照例沒好氣:“是啊,感冒了。”
“那出來吃飯,請我吃麻小吧,吃完麻小保證你感冒就好了。”
還吃啊,何況這季節有麻小嗎?指不定又打算怎麽算計她,沒破口大罵純粹是因為吃了感冒藥有氣無力:“我沒錢。”
他答得倒爽快:“那我請你好了。”
她有氣無力:“我沒工夫。”
他氣得“啪”一聲將電話就掛了,一定難得這樣碰釘子,或許今後再不來煩她了。她頭痛鼻塞渾身乏力,整個人都昏昏沉沉,隻想回家去倒頭大睡。好容易熬到手頭的事情做完,早就過了下班時間,正是整個城市的交通高峰,黃昏時分車流滾滾,卻永遠攔不到一輛出租車,而她則實在沒力氣去擠這個時段的地鐵,隻好一步挨一步地往前走。
身後有人按喇叭,她回頭一看,竟然是阮正東那部邁巴赫,這車太招眼了,想不認得都難。
上車之後阮正東隻顧往自己臉上貼金:“看看,我從不跟女人計較。”
她唔唔點頭,既然有免費車可以搭,那麽就算讓他白話兩句,也是應該的,何況她也實在沒力氣跟他鬥嘴了。等紅燈的時候,她一反常態的沉默終於讓他起了疑心:“你今天怎麽這麽蔫?”忽然就伸出手來,她吃了藥有點迷糊,一時就讓他占了這點便宜。他的手指有些涼,按在額頭上很舒服,但他竟然就那樣久久停頓,像是一下子出了神,不知在想什麽。她終究忍不住:“喂,綠燈了。”
他“啊”了一聲,後頭的車子已經在不耐煩地按喇叭,他在街口卻向左轉:“上醫院去吧。”
“我回家吃點藥就成。”
他堅持:“上醫院。”
爭不過,誰叫方向盤捏人家手裏。結果被他拖到醫院去打點滴,她平生最怕打針,看到護士拿鑷子夾著針頭,就雙膝發軟,恨不得掉頭逃掉。阮正東還在一旁笑:“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
天漸漸黑下來,輸液室裏的人漸漸少了,空蕩蕩的房間裏隻聽見電視機的聲音,在播新聞聯播了,點滴管裏的藥水卻像永遠滴不完似的。她本來就睡眠不足,整天熬下來實在是累了,過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有人碰她的手,她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小護士正替她拔針,阮正東說:“你真是隨便什麽地方都能睡著。”
她揉了揉眼睛:“幾點了?”
“快九點了。”
他按得她很痛,她把手抽回來,自己按著那小小的棉球。餓,餓得肚子咕咕叫,結果他和她一樣:“吃飯去吧。”
他們在一起,好像永遠隻有吃飯的時候,才不鬥嘴。
【六】
後來佳期才覺得自己想錯了,因為她和阮正東即使在吃飯的時候,也還會鬥嘴。
就為吃什麽,兩個人就爭了一路。她想吃涮鍋,阮正東堅持要去吃粥:“病人就應該吃點清淡的。”佳期原以為又是貴得要死的地方,誰知他開著車七拐八彎,在無數越走越窄的斜街之間兜來轉去,直轉得她七葷八素,連東南西北都認不出來了,終於在一條胡同口停了車,對她說:“走進去吧,車開不進去。”自己先下了車。她狐疑地張望,雖然有路燈,但看著狹窄曲折,就像最尋常的一條胡同,怎麽也不像曲徑通幽。他卻催她:“快走,晚了人家就關門了。”
對病人還這樣不溫柔。佳期跟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一直拐進了一座四合院,才看到小小的一個燈箱招牌,上頭隻寫了三個字:“廣東粥”。
皮蛋魚片粥生鮮滾燙,米粒早就熬至化境,入口即無,甘香無比。佳期喝著粥,背心出了一層細汗,連鼻子都通了氣,整個人都頓時豁然開朗。阮正東吃一碗白粥,燈光下隻見溫糯香甜。屋子裏完全是住家風範,裏外一共才三張桌子,卻坐滿了十來位吃粥的人,人人端著碗吃得滿頭大汗。她不由感慨:“連這種地方你都能找到,你真不是一般的好吃。”
阮正東似是懶得說話,終究隻是吃自己的白粥。就在這時老板進來了,食客似都十分熟稔,紛紛與他打招呼,稱呼他為“老麥”,老麥大約三十來歲,不知為何卻被稱為“老麥”。他剪著板寸,樣貌清俊,左眉梢有一道疤痕,卻並不觸目,穿剪裁極佳的黑色中式上衣,平添了幾分儒雅,因為年輕,不像是粥鋪老板,倒似是畫家或是文藝圈的人,可是舉止之間,又隱隱透出一種卓然。他負手含笑跟阮正東說話:“喲,這可是頭回瞧見你不是一個人來。”
阮正東笑:“又不是不給你錢,囉嗦什麽。”
佳期胃口大開,又吃了一碗雞絲粥,雞絲已經熬化不見,隻吃得齒頰留香。她本略有些病容,但明眸皓齒,一笑露出小虎牙,像小孩子一樣,隻是連讚好吃。老麥眉開眼笑,連那疤痕都淡似笑紋:“我最愛聽人家誇我這粥好。這妹妹,人好,心也好。”
阮正東說:“誇你兩句粥好,你就說人家心好。虛偽!”
老麥倒是一臉正色:“我老麥看人從來沒有走眼過,這妹妹心眼好,你別欺負人家。”
佳期莞爾,阮正東將手裏的勺子一撂:“哎哎,什麽哥哥妹妹的,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想著當人哥哥。”
老麥嗤笑:“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什麽時候隨便認過妹妹。你這幾年品味越來越差,好歹挑女人的眼光總算長進了些,難得這妹妹投我的眼緣。”對佳期說:“我叫麥定洛,叫我老麥就行了。你要真願意,就叫我一聲哥,保證你吃不了虧。”
佳期也覺得此人頗有意味,於是爽快地答:“大哥,我叫尤佳期。”
老麥答應了一聲,十分高興,就告訴佳期:“他要真敢欺負你,佳期你來告訴我,哥哥我替你出氣。”
阮正東笑道:“怎麽說得我和惡人似的。”老麥拍著他的肩,說:“今天便宜你了,看在我這妹妹的分上,這粥我請了。”
“小氣,”阮正東似笑非笑,“人家可是實實在在叫了你一聲大哥,你幾碗粥就將我們打發了?”
老麥笑道:“敲我竹杠呢?我偏不上你的當。”雖然這樣說,卻將自己左手手腕上籠的那串菩提子佛珠退下來,說:“這還是幾年前從五台山請的。”不由分說就替她籠上,佳期不肯要,阮正東說:“給你你就拿著,別不懂事。”
儼然又是教訓小孩子的口氣,她狠狠瞪他,他隻當沒看見。老麥也叫她拿著,她覺得盛情難卻,而且這種菩提子佛珠是最尋常的法器,論材質倒不算什麽貴重飾物,於是隻得道謝收下來。她籠著稍稍嫌大,阮正東說:“我替你收一收。”他伸出手來,替她將串係佛珠的絲繩重新收過,他的手指纖長,指尖微涼,因為絲繩很細,所以他俯身過來,離她極近。
他身上有清涼的薄荷香氣,還有粥米甜美的氣息,而呼吸輕暖,噴在她下巴上癢癢的。她不知為何就紅了臉:“我自己係吧。”
阮正東說:“已經好了。”難得看到男子會打那樣細致的繩結,她隻覺得好看。
其實阮正東的朋友都十分出色,談吐風趣,從容不凡。她雖不知老麥的身份,但總覺得此人頗為豁達爽快,有舊時俠風。出來在車上她忍不住這樣一讚,阮正東咦了一聲,說:“你眼光倒不錯。”
也不知是誇她呢還是諷刺她。
他送她到公寓樓下,她獨自搭電梯上去,隻覺得人困乏得要命,隻想快快到家洗澡睡覺,可是站在家門前翻遍手袋,卻怎麽也找不到鑰匙了。
她哭笑不得,怎麽又出這樣的烏龍。站在那裏絞盡腦汁,就是想不起來,到底是忘在公司了,還是在醫院翻手袋拿東西的時候掉了。
但不管怎麽樣,這門是進不去了。
她在門前發了半晌的愣,十二萬分的沮喪,本來晚飯吃得香甜,人精神都好許多,偏偏老天又來這麽一著——都快半夜了,叫她怎麽辦?
想來想去,隻得給阮正東打了一個電話,請他幫忙找找看,鑰匙是不是掉在車上了。
結果車上當然沒有,阮正東在電話裏說:“你怎麽連鑰匙都弄丟?”
她又不是故意。
在門口又發了半晌的愣,終於決定還是下樓去,去周靜安家裏住一宿吧,可是都這麽晚了,再打的橫穿半個市區?倒不如隨便在附近找間酒店。就這樣想著,走下台階,遠遠看到夜色中汽車的燈柱一轉,正是阮正東的車駛了回來。
她十分感激,上車就說:“隨便找間酒店把我撂下就行了。”
叫人想不到的是,附近大小酒店幾乎全部爆滿。總台小姐都是一臉歉意:“真不好意思,我們沒有房間了。”
佳期氣餒。
阮正東說:“正開會呢,酒店當然全是滿的。”
看來隻得去周靜安那裏了,但打她的手機不在服務區,而她家中座機又久久沒有人接聽。佳期急得要命,這周靜安,關鍵時刻怎麽能突然失蹤?她一遍一遍地撥號,隻是心急如焚。
阮正東突然說:“實在不行,到我那裏將就一下。”
她遲疑了一下,那怎麽可以?
他似笑非笑:“怕我吃了你啊?”
他這麽一說,反激起她來,去就去,難不成還真的能吃了她?
他帶她來到城西的一套公寓,地段很好,典型的鬧中取靜。小區入口並不甚起眼,但保安嚴格。車子駛進很遠才看到樓房,疏疏的公寓樓之間隔著大片大片的草坪與綠樹,在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段,忽然見到這樣開闊的綠地簡直令人覺得窮奢極欲。他住六樓,亦是公寓的頂層了,房子並不甚大,大約不到百個平方,收拾得十分整潔,可以看出是典型的單身男人的住家,玄關處連拖鞋都沒有多餘的一雙。好在地上全是木地板,又是地暖,佳期赤著腳走進去,裝出一臉失望:“我還想看看豪宅是什麽樣子呢。”
阮正東倒笑了:“行啊,幾時我帶你去參觀有錢人的別墅,愛看什麽樣的豪宅全能讓你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