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記得愛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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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吃了很多,她一直吃,默默無言,反倒是佳期幾乎沒有吃下什麽。
最後,江西才說:“好飽。”
佳期說:“我有一個朋友,曾經說過,吃飽了就會比較不難過。”
江西歎了口氣:“你那朋友說得不對,如果真的難過,即使吃得再飽,也不會覺得好過。”
佳期說:“是啊,可是能吃飽我還是盡量吃飽,因為如果餓著,我會更難過。我爸爸教過我,即使再苦再難,也要努力對自己好。”
江西說:“可是你都幾乎沒吃。”
她說:“我已經努力了,隻是吃不下去。”
江西凝視著她:“其實我昨天真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佳期說:“我答應了你哥哥,我叫他等我,我怎麽會不回來?”
江西說:“我真的很佩服你,以前我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麽好,現在我知道了,那就是努力。旁的人也許不會像你這樣努力,你一直努力對別人好,你也一直努力地對自己好。你希望別人幸福,你也希望自己幸福。你會動搖,你會懦弱,你也當過逃兵,可是每一次你還是勇敢地回來,堅強地麵對。當你覺得應該犧牲的時候,你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你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並且不計較會得到什麽。麵對困苦你也會哭,但更多的時候你隱忍痛苦。正因為這樣,他們喜歡你,因為你活得很自然,你隻是一個平凡的人,一個普通而平凡的女人,你有血有肉有缺點,但活生生的,讓人覺得,這樣才是活著。”
佳期說:“你別這樣誇我啊,我沒有這麽好。”
江西說:“你就好在沒有這麽好。”
她說:“哥哥真是幸運,能夠有你。雖然他眼下情況不是特別好,可是我相信,你們兩個一定可以在一起。因為哥哥很勇敢,你也很勇敢。如果將來你們遇上任何阻力,我也會覺得放心,因為你不會放棄,你不會害怕。”
佳期輕輕地說:“不,我害怕的,我第一次見到你媽媽都害怕得不得了。”
她現在更覺得害怕,這害怕甚至是恐懼。
恐懼她無法麵對的事情。
江西有點吃力地岔開話,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連我哥都不知道的,其實我偷偷地把你的照片,給我爸爸看過。”
佳期看著她。
她有意放輕鬆語氣:“我選了最漂亮的一張照片,真的,就是我哥那天拍的,你跟甲骨文在草坪上玩水的那張。把你拍得多活潑可愛,漂亮動人。你別這樣瞧著我啊,我也是被逼的。我哥跟老爺子在電話裏吵起來,吵完了老爺子讓秘書打個電話來說,人不讓他見,照片總得給他瞧瞧吧。我哥不幹,我沒有辦法,隻好偷偷傳給他們一張。”
佳期不知說什麽好,江西說:“其實我爸最疼我哥,他一直偏心眼,別瞧他表麵上對我哥很嚴厲,其實他比我媽對我哥心軟多了。他每次對我哥發脾氣,都像夏天裏打雷,轟轟烈烈,可是不見得就真下雨。你放心,前景是光明的,隻要搞定了老爺子,我媽就不能起什麽阻礙。”
江西吃力而起勁地講著,仿佛將來還有許多許多的問題要解決,她不能停下來,隻怕自己一停下來,就會流淚。
而佳期認真地傾聽,不管她說什麽,她都微笑,她都點頭。
將來,還有很長遠的將來,她都得同他一起,隻要是同他一起,她一定可以,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他們都可以,在一起。
阮正東的情況終於逐漸穩定,隻是依賴鎮痛劑。他精神還算好,也能夠下床活動,卻一天比一天沉默。
從前他的話很多,佳期跟他在一塊兒,總要拌嘴,可是現在佳期費盡心機地逗他,他也頂多隻是微笑,摸摸她的頭發。
她覺得沮喪,因為這待遇和甲骨文差不多。
甲骨文撒嬌時,他就隻是拍拍它的頭。
除夕的上午,醫院方麵終於鬆口答應,放阮正東出院一天,讓他們回家過年。
家裏很熱鬧,江西幾天前就找了一幫朋友來,把偌大的房子布置起來,隻是布置得像過聖誕節。
江西聽到阮正東這樣評價,鬱悶得不得了,拉著佳期要她主持公道。
佳期說:“看著是有點像聖誕節啊,到處都是彩燈閃啊閃,雖然貼了福字,可是又掛了紅果。”
喜氣洋洋,雖然俗不可耐,其實佳期就喜歡這種熱熱鬧鬧的氣氛,可是嘴上偏不承認。
江西說:“哼,你現在就向著我哥,你重色輕友,你蔑視你未來的小姑子。”
李阿姨等人都放假回家了。偌大的房子裏隻剩了他們三個人,可是還是很熱鬧。江西出主意,按北方的習慣包團圓餃子,三個人在廚房裏,邊看電視邊如臨大敵,卷起袖子擺出大幹一場的局麵。江西事先準備了大袋麵粉,無數肉餡,還有各種調料。
佳期負責擀麵皮和拌餡,阮正東和江西負責包餃子。
他們兩個人都包得很慢,但阮正東包餃子像模像樣,比江西包得好很多。為此他十分得意:“我們當年在部隊裏,過年都得包餃子,全體官兵一塊兒包。到了除夕夜,軍委首長下基層來看望大家,看了我包的餃子,都連連誇不錯不錯。”
江西不服氣,嘀咕:“他們幾乎都是看著你長大的,能不誇你嗎?你別看我包的這些不好看,我包的這些餡大,好吃。”
阮正東笑:“你那個一煮就散了,不信你問佳期。”
江西說:“不用問她,她反正向著你,你反正欺負我。人家是娶了媳婦忘了娘,你倒好,連妹妹都打算忘掉。”
阮正東隻是笑。佳期特意包了一個糖餡的,說看待會兒誰吃到,來年的運氣一定好。
電視裏正放新聞聯播,照例播放全國人民喜迎新春,各省各市歡度除夕,《焦點訪談》也隻是報道春晚的準備工作。
阮正東說:“你們台怎麽就數十年如一日,一點驚喜都沒有。”
江西說:“穩定壓倒一切,我們台長說了,這種舉國同慶的時刻,不要驚,隻要喜就夠了。”
餃子煮熟了,一人一碗,江西包的那些果然全散了,可是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連阮正東都忍不住吃了好幾個。
他最近幾乎已經吃不下什麽。
阮正東忽然“呀”了一聲,佳期忙問:“怎麽了?燙著了?”
他隻是笑。
原來他吃到糖餡的甜餃子,江西喜滋滋,說:“哥,明年你一定會跟佳期結婚,有糖吃啊。”偷偷就在佳期手腕上捏了一把。佳期對她笑,知道她已經知道自己曾經在餃子上做過暗記。
江西湊到她耳邊說:“你跟我哥一樣,就隻會偏心眼兒。我明天非得找我哥要個大紅包不可,你也得給一個大的給我。”
佳期隻是微笑。
守歲,本來應該一直守到十二點鍾倒數。
佳期怕阮正東身體吃不消,於是到了十點左右就勸他去睡覺。他不肯:“你們都玩,叫我睡覺?”見江西沒注意,悄聲對佳期說,“除非你陪我去。”
佳期說:“好。”
倒叫他一怔。江西隻是笑:“我什麽都沒聽見,我什麽都沒看到。”
佳期陪阮正東上樓,她回臥室換了睡衣回來,他卻已經把臥室門關了。
她敲門:“小白兔乖乖,把門兒開開,我不是大灰狼,我不會吃了你的。”
他在房間裏哈哈笑,把門打開讓她進去。
他的床很大,西班牙式的舊式大床,四麵都有雕花立柱,已經頗有歲月。佳期覺得這床太軟,躺著有點發暈。兩個人在床上躺著,看電視,她回身抱著他,將頭伏在他的胸口,他低下頭親吻她,但隻是親吻,卻沒有別的意思。
春節晚會的節目跟往年一樣無聊。
載歌載舞,相聲無趣,小品生硬,獨唱難聽。
佳期開玩笑:“廣電總局的局長你認識嗎?給他打個電話反映反映啊,真的是不好看。他要聽取一下群眾的呼聲啊。”
他一本正經地想了想:“嗯,我好像認得,可我忘了他的電話。”
她笑得將臉藏到他懷裏去。
他講小時候的一些事給她聽。
“原來姥爺還在的時候,不管多忙,到了春節家裏人都會趕回來,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大人孩子有二十多人,熱鬧著呢。姥爺去世,家裏人就再也沒聚過了。後來我爸工作越來越忙,每年過春節,他和我媽反倒要出去過年,家裏隻有我和西子。”
“今年雖然隻有我們三個人一塊兒,可是我很高興,真的,家裏好久沒這麽熱鬧了。這才像是家的樣子。”
她說:“那咱們明年還這樣過,最好咱們明年已經結婚了,這樣可以陪你爸爸媽媽一塊兒過春節。”
他不滿意:“求婚這種事,你怎麽可以搶先?這個得我來求的呀。”
她笑:“你一直都不肯,我隻好先開口了。”
他笑了一會兒,卻沒有再說話。
過了很久很久,他忽然問:“佳期,你愛我嗎?”
不等她回答,他說:“其實,你還愛著和平吧?這樣也好,真的,雖然你跟我說,要我給你時間,讓你愛上我。可是我現在覺得真慶幸,你還沒愛上我。這樣我萬一哪天不在這裏了,你並不會太傷心。”
她不敢動彈,更不敢開口說話,隻怕自己稍稍一動,滿滿的熱淚,就會全部溢出來。
他說:“還好,你還沒來得及愛上我。”
他的嘴唇吻在她的額頭上,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就那樣,讓他抱著自己,久久地,親吻著。
最後,他一直沒有動,佳期手臂發了麻,慢慢地抽出來,才知道他已經睡著了。
她凝視著他的臉,他近來瘦了許多,睡著像孩子,額發淩亂,因為暖和,蒼白的臉頰上有了一點血色,看著更令她難過。
過了一會兒,她也睡著了。
半夜裏她突然驚醒,卻不敢動。
他沒有開燈,朦朧的黑暗裏可以看見,他疼得身子發顫,蜷伏著伸手在床頭櫃上摸索鎮痛劑,連呼吸都因疼痛而顫抖,卻小心翼翼,隻怕驚醒了她。
她在黑暗裏靜靜躺著。
他最後終於摸到了藥片,就那樣吞下去。
她不敢動,一直那樣靜靜躺著,就那樣聽著他輕而淺的呼吸,他因劇烈的疼痛而隱忍地吸氣。藥效漸漸發揮作用,他在極度的疲憊中慢慢睡著了,而她閉著眼睛一直到天亮。
她連眼淚都不可以流。
一直等到阮正東醒來,兩人的睡姿很親密,像兩個小孩子,她枕在他的手臂上,窩在他懷裏。
他注視著她,微笑:“唉,昨天晚上生米做成了熟飯……你以後要對我負責啊。”
她故意順著他說八點檔的台詞:“我喝醉了,我什麽都不記得,不過我會負責任的。”
他抱著她,而她的臉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撲通,撲通……貼得太近仿佛是一種震動,讓她覺得既安心,又仿佛不安。
“佳期。”他的聲音仿佛是從胸腔裏發出來,甕甕的。
“嗯?”
她貼在他懷裏,很溫暖,很安靜,而他終究什麽也沒有說。
【二十六】
起床後阮正東吸了一會兒氧氣,又吃了藥,精神好多了。他和江西給父母打電話,阮正東跟父親說了數句,忽然說:“爸,您等一下,我讓佳期給您拜年。”然後就將電話塞給佳期。
佳期一下子嚇得呆掉,拿著電話半晌說不出話來。聽筒那端終於傳來笑聲,十分親切地說:“佳期,新年好。”
她輕聲說:“新年好。”
“叫西子來講吧,我聽到她在旁邊笑啊。”
佳期答“是”,馬上把電話給江西。
倒是江西講完後,阮正東的媽媽又特意讓她接電話,問她阮正東的情況,又叮囑她自己保重身體,跟她說了許多話。
中午的時候阮正東有點疲倦,他回自己房間午睡。
下午三點他仍未起床,佳期有點擔心,走上樓去看他。
輕手輕腳到他的房間去,他背對著房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似乎還睡得正香。
佳期忽然覺得恐慌,急急地走過去,一顆心怦怦跳,伸出手,試探似的按在他肩頭。
他微涼的手指突然按在她手上,倒把她嚇了一大跳。他沒有轉過身來,依舊躺在那裏,卻握住她的手,聲音似乎很平靜:“你放心,我不會偷偷死掉的。”
佳期大聲說:“大年初一,不許說這種話,呸,呸,百無禁忌。”
他轉過身來,向她笑了一笑:“好,童言無忌。”
過了一會兒,卻又說:“佳期,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別在我身邊。請你一定要走開,不然我會受不了的。”
她幾乎失態,連聲音都走了調:“你再說,你再說一個字,我馬上就走掉,永遠也不回來,你信不信?”
他笑了一下:“我倒真的希望你現在就走,如果可以,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她眼淚簌簌地掉下來:“我不許你說,你不許再說!”
他竟然還在笑:“說說我又不會馬上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