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番外一 時光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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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麽多年的努力,隻是為了有一天可以站在你麵前,毫不自卑的,說愛你。
    一
    蕭雋容嘶聲力竭的跟著搖滾cd吼出最後一句,然後,車子熄火了。
    哇靠!他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會這麽倒黴”的表情,砸了砸方向盤,認命的下車檢查。
    “超出我的專業能力之外啊!”蕭雋容支起了車前蓋,毒辣的太陽曬在脊背上,心裏哀歎:真是天亡我老蕭,今天的課偏偏是最古板的老爺子主講,老家夥至今還是英國的一個什麽尊貴爵士,上課一絲不苟,哪怕大夏天也是西裝馬甲皮鞋手杖禮帽,最最看重……準時。
    蕭雋容放棄修車的想法,轉而四顧,心裏盤算著公交車站離這裏的遠近,還是……攔一輛順風車算了?
    正在糾結,一輛白色的拉風跑車停了下來。車窗落下,駕駛座的女生一臉驚訝:“你怎麽啦?”
    蕭雋容一臉油一手汗,更加沒好氣:“你這種開瑪莎拉蒂的怎麽能理解開二手破福特的痛苦?”
    女生拉開車門,看上去絲毫不介意對方惡劣的態度,好心的說:“我幫你看看——啊呀!”
    “哇哇哇,老姐,你別瞎幫忙了!”蕭雋容一臉愁容的看著掌心被發動機燙破了一小塊的女生,頓時寬麵條淚,“完了!完了!”
    他不怕上課遲到,大不了在的別的方麵補上去——可他怕老爸啊!
    他那個天殺的重女輕男的老爸,要是知道了姐姐為了幫他修汽車燙傷手……他已經預見到老爸眼睛裏要噴火的樣子了。
    “容容,上車吧,我開車送你去。”
    “算了吧老姐,咱們兩個地方差了半個城呢,你今天不是和導師約談嗎?走吧走吧,別管我!”蕭雋容表情悲壯,“我有辦法到學校的。”
    蕭雋瑾看著滿頭大汗的弟弟,又看看腕表,堅決不肯走:“不行,你跟我上車。”
    話音未落,路邊又停下一輛車。開車的男生長得極俊美,一雙黑眸冷冷淡淡地掃向兩人:“蕭雋容,上車我送你。”
    “好嘞!”蕭雋容衝姐姐搖了搖手,跳進後座,“聲哥,快,快!”
    “雲——”蕭雋瑾看著那個男生,甚至還沒打完招呼,男生向她微微頷首,風馳電掣般開走了。
    “聲哥,你去上班?這麽早?”蕭雋容此刻得救,心情大好。
    “公司的服務器出了點問題,我去看看。”雲聲打了轉彎,頓了頓,才問,“你姐姐她……手沒事吧?”
    “我靠!你該問我今天會不會有事!姐的皮膚擦傷一塊,老爸就會覺得我呼吸都是錯的,說不定一怒之下跑來美國追殺我!”
    雲聲淡淡笑了笑,蕭雋容在側麵無意間看到了,或許是真的好看,竟也有些呆怔的感覺。他想了想,壞笑:“聲哥,你和我姐怎麽回事?每次見麵你都把她當空氣。”
    雲聲卻不回答,緩緩停下車:“到了。”
    蕭雋容繼續壞笑:“聲哥,你還是蠻在意我姐的嘛!”
    打完工回到家,姐姐已經把晚餐做好了,放在冰箱裏熱一熱就成。蕭雋容端著碗一邊吃,一邊去敲姐姐的門。
    房門拉開了,蕭雋瑾一把拉住弟弟的手:“我正巧在和爸媽skype呢!”
    蕭雋容立刻不動聲色的往後退。
    “在吃晚飯?”房間那頭,通過海底光纜,萬裏之外老爸不苟言笑的聲音已經傳來了。
    蕭雋容頭皮發麻:“爸。”
    “爸爸,我和你商量件事吧。”蕭雋瑾坐回電腦前,“我開的車太……招搖了。能不能換一輛呢?我同學他們都不會開這麽好的車。”
    鏡頭那邊蕭致遠神情溫柔:“你自己決定吧。我明天就讓人往賬戶上劃錢。”
    “爸,我自己有錢呢。”蕭雋瑾連忙說,“我是說……跑車就給弟弟用吧?”
    蕭雋容聽完,卻沒有絲毫驚喜之情,仿佛是巨雷轟下來。
    果然,老爸已經沉了臉:“的?”
    蕭雋容寬麵條淚:我沒有啊老爸!我很知足的!我不敢和姐姐搶東西的!
    不要和姐姐搶東西——蕭雋容小朋友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認識到了這條真理。
    年幼無知的時候,蕭雋容曾經搶過姐姐的巧克力。他是男孩子啊,當然吃的比姐姐多!那一次平時總是讓他的姐姐不知道為什麽,拿著那塊巧克力不肯鬆手。兩人爭吵起來,個子矮、沒優勢的蕭雋瑾啪的摔倒了。
    恰好此時爸爸回到家,看到鬧得不可開交的兩人,皺眉問阿姨:“怎麽啦?”
    “爸爸,我要吃巧克力!姐姐的巧克力!”
    沉著臉的年輕父親轉向兩個孩子,最後對兒子說:“你一個男孩子和女孩子動手搶吃的?去站牆角,半個小時!”
    蕭雋容哇哇哭完,默默站了半小時,一轉頭看見爸爸抱著姐姐,父女倆正溫馨地看動畫片。他更委屈了,恰好媽媽回家,他跑過去給媽媽看膝蓋上的傷痕:“媽媽,姐姐推我的!”
    媽媽有些驚訝,問爸爸:“他們吵架啦?”
    爸爸輕描淡寫:“他搶樂樂的巧克力。”
    “可是姐姐推我了!”蕭雋容不服氣。
    媽媽蹲下來,唇角抿著笑意:“再去站一個小時!一個男生連女生都打不過,丟人!”
    蕭雋容寬麵條淚:“……”
    這個家裏,重女輕男的原則一直以來都被發揚光大。
    出去逛街,年僅五歲的他就要負責幫姐姐提東西了。出去度假,姐姐隨心所欲地選擇套房裏任意一張床,他呢?萬一……隻是說萬一床位不夠,他就得睡沙發。放了假,姐姐心情好的時候練琴畫畫,心情不好躲在房間裏死宅,老爸老媽還要小心翼翼的問她是不是有心事——這個時候剛剛打工回來、曬得黑瘦的弟弟就要躲遠點了,萬一老爸問“你姐姐怎麽了”,自己又答不上來,一定會被狂訓話“你怎麽這麽不關心自己姐姐”?
    再舉個最近的例子,蕭雋容考上美國的大學,姐姐已經在讀碩士了。原本他充滿激情的準備奔赴大洋彼岸好好見識一下資本主義,沒想到老爸淡淡的說:“大一大二的學費我會幫你繳,生活費你自己想辦法。應該不難吧?畢竟你住樂樂的房子,不用租金。”
    蕭雋容寬麵條淚:“老爸,姐姐剛出國你就給她買了房,還買了瑪莎拉蒂啊啊啊!”
    老爸不屑:“這樣是讓她周圍的男孩子的掂量掂量,想追她沒那麽容易。”
    “那……我呢?”
    “自己想辦法。”
    “老媽!老爸自己車庫裏這麽多車!”
    “兒子,那些都是你爸爸自己去賺來的哦!”老媽笑眯眯的說,“你羨慕呢,就自己去賺。而且,就算是以後,那些也是要留給樂樂的。”
    蕭雋容寬麵條淚:憑什麽啊!
    “對了兒子,到了那邊和樂樂住在一起,可別輕易讓她被人追走了。”老媽繼續叮囑,“有什麽party之類的,你晚上要安全把樂樂接回來。”
    蕭雋容寬麵條淚:“我是去讀書的!幹脆你們給姐姐雇個保鏢吧!而且……我也才18歲啊!怎麽都沒人關心我!”
    可是沒人聽弟弟的心聲,老爸老媽……竟然若無其事的走了。
    於是18歲的蕭雋容,整晚都在獨自打包行李,當然,還習慣性地迎風流著寬麵條淚。
    t t……
    二
    “姐,咖啡咖啡!”蕭雋容從樓梯上飛奔下來,嘴裏咬著一大片土司,示意姐姐遞給自己保溫杯。
    蕭雋瑾起得永遠比弟弟早,也早就準備好了咖啡,不無擔心地看著弟弟的黑眼圈:“容容,你辭掉一份兼職吧,老這麽辛苦對身體不好。”
    “姐姐,你知不知道我們學校的食堂多貴啊?一塊三明治就這個數!”蕭雋容含糊的說,“老爸已經警告過我了,到了大三,我就得自己付學費了。”
    “錢有不夠的話姐姐給你。”蕭雋瑾小心將杯子表麵的咖啡殘漬擦掉,“我不會告訴爸媽的。好不好?”
    蕭雋容覺得自己還是挺有骨氣的,含著寬麵條淚拒絕了姐姐的好意:“不用。”
    “容容……”
    “姐,你別勸我了。”蕭雋容笑起來的時候很陽光很帥氣,也很有感染力,“你看聲哥他出國的時候一分錢都沒有,現在還不是很牛逼?我光靠打零工想去超越他是沒門了,不過老姐,老蕭我也已經想到應對之策了。”
    提到雲聲,蕭雋瑾沉默下來,連對弟弟的“應對之策”都沒有追問,看著他出門了。
    “對了,姐,明晚聲哥公司上市的慶功會,你去不?”
    蕭雋瑾洗杯子的手頓了頓,淡淡的說:“他沒有邀請我。”
    遲鈍如老蕭,聰敏如老蕭,也知道這個問題成了禁區,他吐了吐舌頭,跳上自己的老爺車,飛快地開走了。
    “姐,真不去啊?”
    細心替弟弟整理領結的蕭雋瑾搖搖頭,滿意地後退半步,看著弟弟帥氣高大的身影:“好了。蠻人模人樣的嘛!”
    蕭雋容看著姐姐剛剛剪下的標價,倒吸一口冷氣:“姐,我兩個月的生活費……”
    “啊?這也是老爸最愛的牌子啊!”蕭雋瑾笑盈盈的拍拍弟弟的臉頰,“很適合你啊!”
    好不容易穿一次新衣服的老蕭心裏悲憤,就因為姐姐是學藝術設計的,老爸就舍得砸錢,每個月的生活費裏又額外加了一份置裝費。用他的話來說:“樂樂是女生,又是學藝術的,衣服怎麽能少?”
    可他呢……寬麵條淚。
    “喏,車鑰匙。”蕭雋瑾把自己的車鑰匙遞上去,輕輕咳嗽一聲,“別遲到了,去吧。”
    “姐,看老蕭今天泡個美女回來。”蕭雋容哈哈一笑,很是得意。
    time網絡創意公司的酒會是在城郊一座別墅裏舉行。雖是私家別墅,卻請了極為專業的接待人員,有人上來接過蕭雋容的車鑰匙,將車子開走了。
    蕭雋容便從容踏進大廳,第一眼就看到了被人群擁簇著的雲聲,也是time的首席執行官兼最大股東。這個男人是他從小就認識的,他對他的印象——很優秀,但是很沉默。當然女性對他的評價可能又會不同,很優秀,也很俊美。
    蕭雋容看見他穿著一身黑色西服,右耳上戴著一顆細細的耳釘,可是那顆耳釘再亮再璀璨,卻絲毫比不過他眼角閃爍的光芒。
    等會再去找他……蕭雋容還記得此行來這裏的艱巨任務,決定先去四周轉轉。
    “嗨。”他剛取了杯雞尾酒,就聽見有人跟自己打招呼,用的是中文。
    “你好。”蕭雋容看著那位穿著緊身衣、蟒蛇紋短裙的少女,彬彬有禮的打招呼。
    “alice。”女孩畫著十分精致的煙熏,笑意間隱隱還帶著挑逗。
    “叫我ron吧。”蕭雋容抓抓頭發,他探過女生往前一看,哎?雲聲怎麽不見了?
    alice看上去對他很感興趣,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聊天,問了學校,問了住處,不經意的說:“你的車很不錯哦。”
    蕭雋容大咧咧的笑了笑:“嗬嗬,我可買不起。借來的。”
    女孩臉色變了變:“這樣啊?”
    “為了參加學長的這個宴會,這衣服車子都是借的。”蕭雋容不在意的說,“哎,你剛才說要約我一起喝咖啡嗎?明天下午可能不行,我還要去打工呢。”
    alice尷尬笑了笑,找了個借口先走了。
    蕭雋容抿了一絲笑,忽然聽到涼涼的聲音:“她要是知道你是蕭氏集團指定的第三代繼承人,不知道現在還會不會轉回來?”
    蕭雋容嚇了一跳,仿佛真的考慮了下這個可能性,然後堅定的搖頭:“聲哥,你別嚇我。”
    雲聲眼中蘊著同他一樣的頑意,拍拍他肩膀:“衣服不錯。”
    “老姐幫我選的。”
    聽到這個名字,雲聲沉默了一會兒,聲音驀然間有些澀:“你姐姐她……”
    “她在家做設計作業呢,說讓我轉告你,恭喜啦!”蕭雋容搖搖頭,“也可能她是在躲mike,那哥們追她追得太緊了,我得適時和老爸報備一下了。”
    “mike?”雲聲對那個男生有印象,華人圈十分有名的鋼琴王子,家世也是極好,父親是十分有名的一位投資人,母親則是著名藝術家。
    蕭雋容抓抓頭發,他記起了更重要的事,“對了聲哥,你說介紹給我認識的投資人呢?”
    雲聲深深看他一眼,像是無奈,又有點像是在看一個怪物,最後忍不住笑:“你至於麽?蕭家第三代,真的要這麽白手起家?”
    蕭雋容哼了一聲,“實話告訴你吧,下一步我打算去做個親子檢驗什麽的。”他壓低聲音,“這麽多年,我強烈懷疑自己不是老爸老媽親生的。”
    “咳,據我所知,你每年生日收到的那些個紅包、基金證券,都夠你投資了吧?”
    蕭雋容內牛:“聲哥你別說了好不好,那些錢寫著我的名字,實際上都被爸媽獨吞了……上次我還偷聽銀行經理打來的電話,貌似還有不少改成了我姐的名字……”
    雲聲搖搖頭:“行吧,我帶你去見見。”
    “好嘞——等等,我媽的電話。”
    蕭雋容接了起來,走到一旁說了幾句又對雲聲說:“聲哥,我媽想和你說話。”
    三
    “阿姨您好。”雲聲接起來,電話那邊是十分親切的、桑阿姨的聲音。
    “恭喜你啦小聲,我雖然是外行,但是你蕭叔叔看了報道,說你這次幹得很漂亮,外國那些風投可沒占到你的便宜。”
    “謝謝阿姨。”雲聲頓了頓,不知想起了什麽,眼神深處凝出幾分濃墨幽邃,“能讓蕭叔叔誇獎一句可不容易。”
    “哎對了,我們家樂樂你得看著點,她不會喝酒,讓她早點回家。”
    “阿姨,是要趕一份設計作業。”雲聲平靜地說,“隻有阿容來了。”
    “哦,這樣啊。那沒事了,等你回國了我們也為你慶功。你媽可高興壞了呢。”
    掛了電話,蕭雋容忍不住問:“我媽說什麽了?”
    “她說如果你姐來的話別讓她喝酒,早點送她回家。”
    “……”蕭雋容淚,“老媽從來沒關心過我。”
    雲聲拍拍這小兄弟的肩膀:“走吧,我幫你介紹。”
    安靜的街道上響起了汽車的聲音,由遠及近,直到慢慢在路邊停下。
    蕭雋瑾下了車,送她回家的男生便極為紳士的替她拿著包,送到了門口,不輕不重地與她擁抱了一下,道了聲晚安。蕭雋瑾拿鑰匙開了門,不知道為什麽,她往灌木叢那邊看了一眼,仿佛是有一道黑影在那兒站了很久了。
    可是什麽都沒有,她關上了門,換上拖鞋,有氣無力的倒在了客廳沙發上。
    從昨天開始她就有些感冒,今天越發嚴重了一些,剛才還去朋友家拿了些藥。誰知弟弟的車子開到一半拋錨了。最後還是搭了別人的車回家,折騰到現在,已經十點多了。
    容容還沒回來,難得有這樣的酒宴,他那麽活潑好動,應該多玩一會兒的。蕭雋瑾這樣想著,掙紮著爬起來去倒了一杯熱水,捂在掌心,又把藥吃了。藥的成分中是含著助眠功效的,沒過一會兒就有些困,她歪在沙發上,蓋著絨毯有些昏昏欲睡。
    “哐當”,又是清晰的一聲門口傳來的聲音,蕭雋瑾條件反射地坐起來,難道是有小偷?視線裏清晰的出現了一個修長的身影,年輕男人開門進來,因為側著身,右耳耳釘的一點星芒璀璨。
    “哥——雲聲?”蕭雋瑾鬆了口氣,“你怎麽來了?”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
    她來美國這一年,雲聲碩士畢業,然而作為一個社交網站的創始人,他早已聞名互聯網界。時至如今,這個網站在全球有超過四億人注冊,發展日趨壯大,他卻始終謹慎地保持者對它的完全控製,直到一年前秘密開始謀劃上市。
    今天他成功了。身價飆升過億,年輕俊美且低調,這些都不稀奇。令人驚歎的是他的出身,父母一直是不折不扣的農民,外出務工,初高中學費一直是學校減免的。而他是全省狀元,進入最好的大學,進而出國——這一切經曆,他對外界從不諱言。
    蕭雋瑾很小的時候認識他,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似乎就具備了成功的一切品質。隱忍、追求、頑強,以及必不可少的,智慧。有時候看著這樣的人,就真的會感歎彼此的差距呢。
    “阿容他喝多了,我讓他在我那邊休息了。”雲聲走過來,“怕你擔心,就過來說一聲。”
    “你打個電話來就好了。”蕭雋瑾笑笑,許是沒吃晚飯的緣故,她腦袋昏昏沉沉的,“還沒當麵恭喜你呢。”
    “你怎麽了?”雲聲看著她明顯發紅的臉頰,皺了皺眉。
    “沒事。”蕭雋瑾往廚房走了兩步,“我幫你去倒杯檸檬水吧,自己醃的,很好喝呢。”
    看著她的背影離開,雲聲在沙發上坐下來,順手翻了翻她放桌上的雜誌。一盒藥落出來,掉在地上,雲聲拾起來,怔了怔。
    “哐啷——”
    廚房裏悶悶一聲撞擊,雲聲連忙過去一看,杯子摔得粉碎,而蕭雋瑾跌坐在地上,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樂樂,樂樂?”他三步並兩步地跑過去抱起她,“怎麽了?”
    “媽咪,我有點兒冷。”懷中的女孩將頭抵在他胸口,迷迷糊糊的說。
    醫生來看過了。其實是重感冒,加上發燒和低血糖,她就有些撐不住了。
    雲聲將一碗紅糖薑湯端進臥室的時候,蕭雋瑾還在昏睡。他在床邊坐下,拍拍她臉頰:“樂樂,起來喝點東西。”
    叫了好幾聲,她終於睜開眼睛,順手遮住眼睛擋住刺眼的光亮,“唔”了一聲。
    “來,張嘴。”他一點點的喂她,偶爾有湯汁留下來,又細心的替她擦掉,最後一口口喂完了,他替她掖好被角,“睡一覺就好了。”
    他是想將碗放回廚房的,可剛剛站起來,蕭雋瑾扯住他衣角,輕聲說:“哥哥。”
    雲聲愣在那裏,聽到她開口的那一瞬間,仿佛連心都柔軟了,身不由己的轉過身,坐了下來:“我在這裏。”
    “哥哥,我想回家。”她靠著鬆軟的枕頭,長長的卷發像洋娃娃一樣放在被子外邊,白皙的臉頰上帶著暖暖的粉紅,有些迷惘的說,“我想去河邊玩。”
    “聖誕節我們一起回去。”雲聲摸摸她的頭發,輕輕眯起眼睛,“我們去看看那支插下的柳條活了沒有,還有追你的大怪獸……”
    蕭雋瑾勾起唇角,或許是想到了童年的趣事,笑得眉眼彎彎:“哥哥,你每次都一本正經的說不玩,可到了最後,總還是被我拉出來抓螞蟻。”
    雲聲輕輕笑了一聲,俯身下去,捏捏她的臉頰:“是呀!你打亂我多少學習計劃!”
    蕭雋瑾笑著側頭,像小時候耍賴一樣,一口“啊嗚”咬在他虎口上。
    雲聲隻覺得她像是一隻小獸,一頭沒什麽傷害性、脾氣溫順的小獸,那一瞬間,奇妙的觸感探到心底,然後他控製不住的靠過去,重新捧起她的小臉,輕輕吻了下去。
    蕭雋瑾睜大了眼睛,眼看著他薄薄的唇向自己貼近,她有些慌亂,有些甜蜜,有些情緒蓬勃而出,隻能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
    最終那個吻落在了自己的眉心,他的呼吸灼熱,停留了很久很久,雲聲起身,聲音嘶啞:“乖,睡吧,我會在這裏陪著你。”
    蕭雋瑾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鋪滿了臥室。
    昨晚……昨晚……她猛地坐起來,雲聲來過這裏!他現在……還在這裏嗎?蕭雋瑾抱著被子坐了很久,才慢吞吞的起來,眉心似乎還有些發燙呢。
    出門走到樓梯口,其實她就聽到了廚房裏的動靜,有道低沉的聲音,帶著輕鬆笑意,似乎在與人聊天。蕭雋瑾很少看到這樣毫不設防的雲聲,更多時候,他像一隻發條上得很緊的鬧鍾,嚴謹而自律。此刻他在煮粥,電話開了免提放在旁邊,有個女孩聲音在說:“……ron太有趣了,想法和創意都很棒,昨天那幾位投資人快被他打動了。”
    “事實上,已經被他打動了。”雲聲輕笑,“我剛離開,其中一位就給我打了電話,表示對他的金融項目很感興趣,但是希望多了解他。”
    蕭雋瑾知道雲聲的女性朋友不多,現在通電話的是tiay,她見過的,哥大計算機的高材生,運算、設計能力不比任何一個男生差,性格又好,愛頑愛八卦。
    “不過說真的,你說他是女神的弟弟?”may話鋒一轉,“這太不可思議了。完全……完全兩個人嘛!”
    雲聲微微有些不悅:“別叫她女神,她不喜歡別人這麽叫她。”
    “什麽嘛!我做夢也想要別人叫我女神!”may或許覺得自己並無惡意,稍稍有些受傷,“我要是能像她一樣,才不會跟著你編程呢!”
    小鍋裏的粥撲出來了,雲聲收了線,熄火,專心致誌的盛在碗裏,並沒有注意到蕭雋瑾已經站了很久了。
    她就靠著牆壁,反複回想著雲聲朋友對自己的評價,有些無奈,也有些心酸。
    在這個異國的城市裏,華人的圈子就這麽小,說誰不認識誰,概率很小,至少也是彼此耳聞的。而“女神”這個稱號,從她到了這裏,就一直跟隨著她。
    一個人住著大房子,開名車,就讀的又是最昂貴的私立設計學院……這個待人冷淡而禮貌的女生,從一開始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生活總是有著各種各樣的圈子,刻苦學習、打工掙錢的好學生族群裏沒有她;揮霍無度、泡趴度日的富二代官二代族群裏沒有她,難免就讓人對她產生好奇了。於是各種猜測接踵而來,而蕭雋瑾卻像是沒有注意到,安安靜靜的過自己的日子。有男生蠢蠢欲動去搭訕,到被她禮貌的拒絕,“女神”的稱號不脛而走,如今已經有人在論壇上言之鑿鑿的發帖:“什麽女神?根本就是被老男人包養,才送出國讀書的。”
    這些蕭雋瑾都聽過,但她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她隻是純粹不喜歡“女神”這兩個字。說起來,她蕭雋瑾何德何能呢?不夠聰明,遠算不上漂亮,名車豪宅是爸媽送的,甚至……她沒有很多朋友。“女神”,更像是一種諷刺。
    可她從沒有抱怨過什麽……雲聲竟然知道她不喜歡。可見,他……也是知道自己是多麽普通的一個女生……
    正在胡思亂想,雲聲一轉身看到了她,眉梢微揚:“醒了?今天好點沒有?”
    蕭雋瑾沉默著點點頭,在早餐桌邊坐下來。
    他探手去摸摸她額頭,她卻悄悄閃避了一下,雲聲唇角的笑意一僵,把粥放在她麵前,淡淡的說:“吃完了記得吃藥。”
    氣氛有些冰涼而尷尬,蕭雋瑾有些坐立不安,門口忽然響起腳步聲,她抬頭一看,蕭雋容手裏拿著西裝,終於記得回來了。
    “姐!”蕭雋容聲音悶悶的,“我先去洗個臉。”
    姐姐卻遠比他動作快,走過去一把拉下他的手,倒吸一口冷氣:“蕭雋容!你去打架了!”
    蕭雋容訥訥放下掩飾的手,看見雲聲也坐著,愣了楞:“聲哥你也在啊?”
    他的唇角破了,左臉上一大塊淤青,胳膊肘似乎也蹭破了皮,整個人狼狽不堪。
    蕭雋瑾起身去拿藥箱,臨走前狠狠地說:“蕭雋容!你真的翅膀硬了!我回頭就告訴爸媽去!”
    “姐!你不能這麽幹呐姐!”蕭雋容一把拉住姐姐的手哭天喊地,“年輕人喝醉了酒,打上一架很正常嘛!姐!這才叫青春!你告訴爸媽,他們肯定把我從這裏趕出去了!姐,老蕭還要付房租的話真的活不下去了!”
    他叫喊得越誇張,就知道姐姐越容易心軟,果然,她沒再說什麽,去二樓找消毒藥水了。倒是一旁雲聲閑閑看著這場聲淚俱下的“表演”,唇角笑意淡淡。
    “聲哥,你別這麽看我,心慌。”老蕭抹了把汗,鬆了口氣。
    “為什麽打架?”
    “呸!聲哥,你請的什麽人啊?居然就在那裏這麽說我姐!包養情婦什麽,我姐清清白白的,用的是我爸媽的錢!怎麽!我爸媽樂意給!他們是嫉妒呢吧!”蕭雋容立刻怒氣衝天,早就忘了自己平時是如何寬麵條淚的哭訴爸媽不公,“我聽到了還能忍?我要能忍我爸媽都不會放過我!”
    雲聲怔了怔,蕭雋容已經一伸手把桌邊的mac拖過來,打開某個網頁,更是氣得哇哇亂叫:“你看啊!他們還在說這個帖子!”
    雲聲轉過來,看到的是前段時間的照片。
    蕭雋容剛出機場,是蕭雋瑾去接機的,姐弟倆親熱的往外走,倒真的是養眼。隻不過評論很惡毒,大意是“不甘寂寞的情婦又找了小白臉”之類的。
    “氣死我了!”蕭雋容還在大叫,“他全家才是小白臉,老蕭我明明這麽黑!”
    雲聲:“……你的重點似乎放錯了。”
    正說著,蕭雋瑾已經下來,老蕭還來不及收起電腦,她已經瞄到了照片。
    “給我看看。”
    “姐……我眼睛痛,給我冰敷,快!”老蕭哼哼起來。
    “蕭雋容!給我看!”蕭雋瑾明顯有些生氣了,老蕭隻能慢吞吞的把電腦推過去,然後小心翼翼的說:“姐……你別生氣啊。”
    雲聲一直在仔細觀察她的表情,沒想到她掃視了一遍,淡淡合上電腦,什麽都沒說就開始幫弟弟冰敷。
    “姐……”蕭雋容眼睛睜開一條縫。
    “以後別為這種事和別人打架。”她慢慢的說。
    “呃……”他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側過頭去看雲聲,讓他也說些什麽。
    雲聲隻是坐著,氣度閑定,不置可否:“蕭雋容,遇到這樣的事就熱血上頭,以後你碰到更大的事怎麽辦?公司決策、並購、收購,外界的猜測和評論隻會比這些小兒科的尖銳百倍,去問問你爸爸,當初他是怎麽過來的。”
    “我爸不也差點為了我媽破產嘛……”蕭雋容咕噥了一聲,但大體上是心服口服的,一轉眼,卻看見姐姐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
    說真的,熱血少年老蕭生平怕老爸,也怕姐姐傷心,頓時慌了:“姐,你別難過啊!我幫你揍他們了啊!真的!老蕭以一敵三,把他們揍趴下了!”
    蕭雋瑾勉強笑了笑:“沒有,我有點擔心你。”
    “行了,你倆都沒事就好了。”雲聲深深看她一眼,站起來,“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
    “對了聲哥,這個周六晚上你來吃飯啊!”雲聲捂著眼睛回頭。
    “什麽事?”雲聲手已經扶在了門上。
    蕭雋容“呃”了一聲,望向姐姐。蕭雋瑾也站起來,輕聲說:“是啊,你過來吧。”
    “好,我會趕回來。”
    四
    “姐,別等了。”蕭雋容已經歪在沙發上睡過一覺了,起來看看時間,又看看桌上已經融化的冰淇淋蛋糕,“聲哥肯定趕不回來了。”
    他隨手打開電視,果然,新聞裏都在滾動播報鄰州因為大雷雨而推遲取消航班的新聞。蕭雋瑾點了點頭,起身收拾桌麵,又對弟弟說:“你先去睡吧。”
    收拾完已經午夜了,蕭雋瑾卻還沒有睡意,打開電腦查收郵件。
    雙年會的邀請函、行程已經敲定了,她的作品也已經遞送回國。這是她第一次能在國內參加這樣的藝術盛會,實在是一件很值得慶祝的事。可惜……蕭雋瑾趴在桌上,有些黯然,明天自己就要回去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雲聲。
    “滴……”一直打開著的time頁麵亮了亮,顯示自己關注的人有了新動態,蕭雋瑾點開,卻發現雲聲上傳了一張照片。
    照片裏的他穿著打扮很休閑,甚至戴著鴨舌帽,輕摟著身邊的少女,紳士而不失親昵;而女孩臉上還帶著妝容,精致的小臉上滿是笑意,充滿感染力。他簡單的寫了一句話:很棒的演唱會!
    蕭雋瑾認出來,女孩是國內最當紅的創作歌手,這段時間在進行國外巡演,下一站就是自己所在的城市,已經一票難求。原來……他沒有回來,是去看演唱會了。
    蕭雋瑾點開底下瞬間暴增了到千條的評論,真是精彩紛呈。
    “哇塞!這兩人不是在一起了吧?”
    “我又相信愛情了!”
    然而其中一條評論,讓蕭雋瑾的心髒真正停止了。用戶的名字十分尋常,就叫five ay的馬甲,她打了個大大的笑臉,評論:“boss和bf很般配。”
    原來這才是他喜歡的女孩兒呢!
    說不難過是假的,可蕭雋瑾也不意外,就像是早有預感了。雲聲這樣的男生,喜歡的一定是充滿才華、熱情活力四射的女孩子。自己……自己不過是幼時拉著他瞎胡鬧的小女孩,至於長大了,就隻能默默的注視著他,有什麽資格……和他在一起呢?
    她深呼吸,忍下眼眶裏潤潤的濕意,關上了電腦。
    第二天蕭雋容剛到家,正要開門,身後有汽車停下的聲音。他回頭一看,雲聲提了一大包東西下車,頭句話就問:“你姐姐呢?”
    老蕭搖搖頭:“你怎麽現在才來?”
    “昨晚實在走不開。”雲聲走過來,“帶了樂樂最愛吃的大醬骨,以前旅遊的時候我們在那家中餐廳吃過的。”
    “走不開啊?”蕭雋容繼續開門,“嗯哼”一聲,“捧女朋友的場嘛,可以理解的,我姐也能理解。”
    雲聲怔了怔,也不管他的怪聲怪氣,“你姐呢?”
    “回國啦!”蕭雋容一把搶過那袋食物,頗有點遺憾,“姐姐回去辦設計展,本來昨晚想找你一起慶祝的,結果等到半夜你都沒來。我剛把她送上飛機呢。”
    雲聲臉色微微一僵,低低的說:“什麽?”
    “沒事啦。姐姐也沒怪你,你太忙了嘛!”沒心沒肺的老蕭嗬嗬一笑,“大不了她回來的時候你請她吃個飯嘛!”
    雲聲出門的時候給助理恰巧來電話。
    “盡快幫我訂一張回國的機票。”他有些不耐煩聽工作上的安排,徑直打斷了對方。
    “這恐怕不行。下周的工作都已經排滿了,而且說實話,這些事……除了您,沒人能替代著去完成。”
    雲聲掛了電話,忽然間心浮氣躁,仿佛錯過了什麽。
    “你說我們是不是真的老了?”蕭致遠靠在沙發上隨意翻著報紙,又看了看牆上的時鍾,咕噥了一聲。
    桑子衿“撲哧”一聲笑了,“蕭致遠,你是心裏不平衡了吧?原來是女兒追著問爸爸怎麽還不回來,現在女兒忙事業了,也不管爸爸放下了工作,每天眼巴巴在家等著她回來呢。”
    “桑子衿,你不也在等樂樂嗎?”蕭致遠有些惱怒。
    正說著話,阿姨跑去開門了,笑著回頭說:“樂樂回來了。”
    “爸爸媽媽,你們還在等我呀。”樂樂走到兩人中間坐下,舒展四肢,“累死我了,好不容易才把作品陳列好。”
    她把頭靠在媽媽肩上,還指使爸爸:“老爸,我走得腿酸。”
    叱吒風雲的蕭致遠乖乖的幫女兒按摩,毫無怨言,不經意的問:“樂樂,你們展覽完了是不是還有個慈善公益拍賣?”
    樂樂立刻瞪著爸爸:“老爸,你要是敢插手,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她是真的怕爸爸暗中拍了自己作品,假裝自己的作品十分受到歡迎……於是又轉頭和媽媽說:“媽咪,你幫我盯著他。我寧可自己的作品一幅都賣不出去,也不要老爸幫我!”
    蕭致遠苦笑:“樂樂,在你心裏老爸就這麽老奸巨猾?”
    :“我去睡覺了。”
    “記得喝杯牛奶!”蕭致遠追著女兒的背影喊了一句。等到女兒上了樓,才注意到子衿忍俊不禁的目光,訥訥的說,“我也去睡了。”
    “蕭致遠,這輩子你好像隻能在女兒麵前吃癟。陰謀詭計啊毒辣手段啊都用不上。”
    蕭致遠腳步頓了頓,轉過身,不遠不近地看著妻子,忽然跨上一步,低頭吻了吻妻子,聲音戲謔:“你也別太妄自菲薄了,子衿,你倆都是——我不厚此薄彼。”
    五
    蕭雋瑾很久沒有這麽緊張過了。
    假如說以前的作品隻是供同行朋友、導師同學評論,那麽這一次,她將收到最直接的反饋。假如說真正的藝術是能引起最廣泛的共鳴的,那麽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這一點。
    每一天,蕭雋瑾都混在人群中,聽著各式各樣的人對藝術展的看法。不過令人沮喪的是,大多數人並沒有如作者這般在意,或許他們隻是把這個展覽作為約會場所罷了,連評論都很少。
    如果非要選擇的話,是要冷漠相待還是尖銳否定?究竟哪個更令人沮喪?蕭雋瑾坐在一旁的長椅上,今天是展覽的最後一天了。再過半小時,這些作品就要被收走,而與此同時,慈善拍賣也會開始。那麽,最實際的,自己的作品會有人買麽?蕭雋瑾胡思亂想著,也帶著些許倦意看著人來人往。
    “這些現代藝術究竟想表現什麽呢?”一個女生對身邊朋友評論,語氣十分直接,“亂七八糟的線條,有美感麽?”
    她的同伴卻看著那幅畫,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才說:“走吧。”
    這實在是一對外形十分搶眼的男女,男生身材修長,五官更是俊美,女生卻低調得多,戴著鴨舌帽和眼鏡,腳步輕盈的走過蕭雋瑾身邊。男生走過的時候,蕭雋瑾有些慌亂,刻意低下了頭,卻依然看見一抹鑽石的光亮從他右耳邊閃過。
    等他們走遠,她才站起來,往反方向快步離開。
    “雲聲,雲聲?”女孩碰了碰身邊的朋友。
    年輕的男人卻恍若未聞,轉過身怔怔看著走過的地方,一動不動。
    “喂,我們走吧。”
    他終於像被驚醒了,抱歉的衝她笑了笑:“對不起,我好像看到一個朋友。”
    雲聲的腳步越來越快,到了展廳門口,幾乎已經是小跑,可他並沒有見到想見的那個身影。他撥了電話,明明是接通的,可她沒接。他有些心焦起來,她是聽到了什麽嗎?雲聲冷靜下來,往蕭家撥了一個電話。
    桑阿姨接的電話,聞言有些驚訝:“小聲你回來了?”
    “阿姨,樂樂回家了麽?”
    得到了否定回答,他掛了電話,想了想,攔了輛出租車。
    蕭雋瑾很久沒有坐火車了,尤其是這一趟車,再一次開動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來——
    二十多年前,爸爸媽媽帶著她坐上車,遇到了一個改變了自己一生的人。
    那個時候,爸爸和媽媽之間的心結還沒解開,還沒有弟弟,她第一次看到一輛車上能有這麽多人……然後她看見一個小哥哥,站在那個車廂連接的地方,有一雙亮亮的眼睛,蹲在那裏,小心的遞給自己母親一杯水。
    然後,她就認識了雲聲,同樣的,也改變了這個小男孩的一生。
    或許不是假期的緣故,車子裏空蕩蕩的,沒什麽人。蕭雋瑾買的是硬座票,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車子就開動了。
    手機又響了起來,是同事打來的。
    蕭雋瑾接起來,對方的聲音很激動:“瑾瑾,你的畫已經有人開價了!價格還不低呢!這才第一輪!”
    有人感興趣,蕭雋瑾卻並不如何高興,她似乎能猜到那位買家真實的身份。
    “是誰?”
    “目前好像是一個叫kc的人開價的。”
    kc……是雲聲助理名字的縮寫。
    一句“我不想賣了”剛想出口,蕭雋瑾忽然想起來,這是和展覽方簽訂協議的。她頹然搖了搖頭:“我知道了。”
    電話那邊同事輕輕驚呼了一聲,她卻沒什麽興趣聽了,極沒禮貌地掛了電話,她聽到身後有人也在打電話,一句輕輕的“我知道了”,讓她如遭電擊。
    她不敢回頭,他……怎麽會在這裏?
    可那個聲音並不打算放過她,徑直麵對這個不知所措的女孩:“蕭雋瑾,那幅畫我很想拍到。”
    蕭雋瑾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男人,他的眼神比自己想象得複雜,可是俊美無儔的臉上,卻隱約帶著一絲緊張。
    她垂下眼眸,扯了扯唇角:“謝謝你。”
    “可我沒拍到。”他抿了抿唇,似笑非笑,“真是遺憾。”
    “不是你?”她猝然抬起頭,表情仿佛更沮喪了,“那是我爸爸吧。”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低聲,溫和的說:“這麽沒信心嗎?”
    蕭雋瑾如果不是在他麵前,早就已經痛哭失聲了,可她強自忍著,眨了眨眼睛:“我想沒人看得懂那幅畫……”
    “我看得懂,不止是我,拍畫的康媞畫廊也看得懂。”他伸出手去,似乎是要去接住她即將落下來的淚滴,一字一句的說,“樂樂,我們很多人都能看到,你的才華。”
    那滴眼淚適時落下來,濺在手背肌膚上,滾燙。
    他看著她,在這輛火車上,很多年以前,這個女孩改變了自己的一生。
    那個時候,他被母親帶回家讀小學。火車上,他們沒有座位,隻能坐在廁所門口,而小姑娘被她的父親寵愛的抱著,奶聲奶氣的問:“爸爸,他們為什麽不買像我們那樣的票呀?”
    中國曆史上有一個著名的典故,國家碰到饑荒,餓殍遍野,可是君王卻天真的問:“沒有飯吃,他們可以吃肉啊!”
    何不食肉糜?
    高高在上的那些人,永遠不會明白,有時候施舍遠比漠視更傷人。
    可他不能拒絕這個小姑娘。她笑起來像小饅頭,胖胖得很可愛,走得快了經常摔跤,連農村裏的大白鵝都不認識。他喜歡帶她去玩,卻又矛盾的覺得,自己不配當她的好朋友。
    是真的在乎,才會自卑吧。
    哪怕自己成績優異,白手起家,可他無法否認這樣的現實:這個姑娘來自怎樣雄厚的世家。她的爸爸,讚助自己讀書,而自己的母親,後來沒有外出打工,因為她替蕭家照看他們偶爾回來的別墅,並且因為這個,雲家上下對蕭家感激涕零。
    後來出國之後,他固執的沒有再要任何資助。他拚命的打工、創業,直到公司上市,身邊開始有很多女生圍繞著,可他沉默的拒絕,因為心裏一直裝著那個女孩,那個女孩跑過來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是語無倫次、卻充滿善意的:“哥哥,我們一起去玩好嗎?”
    他要和她在一起,就要做一個配得上她的男生。
    公司上市,他的誌向卻遠不在此。他要做的,是將time的影響力擴展到全球,尤其是中國,因為那裏才是他們的家鄉。所以他一直在和國內具有相當影響力的名人明星做接洽,期冀屆時打開市場的缺口。
    直到剛才,他在藝術展上看到她離開的背影,忽然間明白了。
    他隱忍,他功成名就,他永不滿足,可付出的代價是,讓自己最愛的人一再受到傷害。
    尾聲
    “過去了那麽多年,其實慢車早就不慢了——明年這條線就會停開,到時候就被高鐵取代了。”蕭雋瑾的情緒已經平複下來,茫然望著窗外,輕輕的說,“哥哥,我經常覺得,自己就像是這輛慢車,永遠也追不上你。”
    雲聲怔了怔。
    “我從來都知道自己不聰明,又不獨立,我一度很害怕出國,因為那裏沒有爸爸媽媽,連弟弟都不在。可我還是努力申請了,因為……你在那裏。”她依然低著頭,“可你也不大理我。那個時候,我畫了那幅畫,也被建議去谘詢心理醫生,因為導師說我太孤僻了,這種狀態對於創作很不好。”
    “後來我的心理醫生告訴我,雜亂的線條,暗淡的色彩,這幅畫是我當時心理狀態的反應。我忽然意識到,哪怕你不理睬我,我也不能這樣消沉下去了,總有一天,我要讓自己變得有價值一些,變得……能讓你注意到。”
    雲聲一直溫柔傾聽著女孩低低的話語,直到此刻,自然而然的打斷她:“樂樂,這幅畫裏,你的希望,是竹蜻蜓,對麽?”
    蕭雋瑾滿臉不可思議,微微張開了嘴巴,因為吃驚,表情分外可愛——她是在那些隨手塗畫的線條中藏著一隻竹蜻蜓,可就連導師也不曾注意到。可他隻是在展廳的一眼,就注意到了。
    “竹蜻蜓……如果我沒有自作多情,小時候,我帶你玩過。”他若有所思。
    “那是我那段時間的希望……你削了竹蜻蜓給我,然後對我說,真想像它一樣,飛得很高很遠。”她輕輕的說,“然後我一直記著那句話,我也要努力的飛……至少,能追上你。”
    這個喜怒哀樂極少表現在臉上的男人,竟像個孩子一樣,微紅了眼眶。
    “看來我們都是傻瓜呢,樂樂。”他溫柔地喚她,“原來我們一樣。”
    那麽多年的努力,隻是為了有一天,可以站在對方麵前,毫不自卑的,說愛你。
    尾聲
    《竹蜻蜓》被國際知名畫廊康媞買走,對方給出的評價是這幅畫表現了“一名年輕女性纖細敏感的內心,也再一次證明了人類的心靈與藝術之間微妙的聯係”。
    這件事令還是一名學生的蕭雋瑾聲名大振,也令蕭爸爸分外自豪,用媽媽的話說:“他工作到現在,還沒這麽得意過呢。”
    自然,遠在國外的老蕭也承受到了不小的壓力,在父親“好好跟姐姐學著”的教訓聲中,老蕭含著寬麵條淚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努力。
    倒是雲聲有不同見解,在和蕭致遠單獨在書房裏聊天的時候,他說:“蕭叔叔,您對阿容未免太過苛刻了。以他的年紀,有這樣的樂觀豁達和聰明,將來不可限量。”
    “和你比呢?”蕭致遠淡淡的問。
    “我們是兩類人。叔叔,我是一張白紙,要創業,可以無所顧忌,不擇手段。可他必須先要守成,踏踏實實,一步步來,您已經給他打下了相當好的基礎了。至少,在金錢和地位方麵,他能抵抗的誘惑已經遠比一般人要強。”
    蕭致遠不動聲色地聽完,眼前的年輕人是蕭致遠看著長大的,那時自己說:“從他現在到長大,還有很多年。多少難關要過,多少挑戰要麵對。希望他還能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沒想到時隔多年,他用了數倍於旁人的勇氣和毅力,站在這裏,甚至“拐”走了自己的寶貝女兒。
    蕭致遠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錢和地位能教會人什麽?對名車、名表的收藏力?對紅酒雪茄的鑒賞力?還是對美女的吸引力?不,雲聲,我想你和我一樣清楚。這些東西,隻要有錢和地位,學起來太容易了。相反,我看重的東西,毅力、堅韌、等待、忍耐,這些隻有在沒有錢和地位的時候,更能滋生萌芽,這個時候,錢和地位反倒成了阻力了。”
    “所以對阿容,我要努力給他創造這個環境。相信我,比起給他一張無限額的信用卡,剔除錢和地位的影響力這件事,可是要艱巨得多。”
    雲聲明白,這段話不止是對蕭雋容說的,更是對自己說的。他心悅誠服的點點頭:“是,我知道,蕭叔叔。”
    蕭致遠直視這個年輕人,目光明睿:“出國,創業,上市……這些能做到的人太多了,說真的,我不放在眼裏。可是雲聲,你知道麽,每個人心裏都會有一樣東西,是他恐懼的,想要回避的。你恐懼的是什麽,你清楚麽?”
    雲聲表情微微一動,同樣直視著眼前這個曾經被自己視為高峰的男人,十分清楚他即將說什麽。
    ——如果是以前,他會不安,可現在他不會。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早的,直視了自己的弱點。
    蕭致遠安靜地繼續說:“——是自卑。哪怕自己再優秀,卻對家世和出身的自卑。我一直在看,你什麽時候能對出自己的心裏話。到了能出口的時候,你才算真正邁過了這道坎。”
    然後他跨上一步,用力的擁抱這個年輕人,最後一句話,卻是帶著欣慰說的,“我們家樂樂就交給你了,小子。”
    雲聲同樣用力的回報這個自己視為偶像、視為奮鬥目標的男人,聲音低沉:“我會好好對她。”
    這仿佛是兩個男人之間的交接與許諾,最後是樂樂敲了敲門,聲音歡愉:“爸爸,吃飯了。”
    蕭致遠放開雲聲,樂樂狐疑的看了看兩人:“你們在幹什麽?”
    她的父親沒說什麽,隻是站起來:“走吧。”
    樂樂走在最前邊,而雲聲看到蕭致遠伸出手,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他。
    他明白那個意思,意思是……作為父親,他還是會觀察自己的表現的。
    雲聲了然的一笑,鄭重點頭,示意他放心。
    那是一種允諾。
    二十多年,時光的小偷終於不曾因為各自的心結讓他們彼此錯過。
    那麽,從今往後,也一定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