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掌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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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後,我極少見到王贇,每逢偶爾在殿外或別處看到他的身影時,他總會遠遠避開。
看著他有些落寞地背影,我心裏戚然。可我不能怎樣,因為王贇是我心頭一塊不可觸摸得傷疤。
我歎息自己的無能,直到如今,我仍然學不會掩飾自己。所有的愛和恨,悲和喜,隻不過是全憑著一己之願。
又到了太後召見我的時候,天氣清婉。
後花園裏,有著最精致的亭台樓閣和小橋流水。
天下最優美的舞蹈伴隨著漫天的合歡花在黃昏那刻,燦爛了人的雙目。
太後喜歡絲竹歌舞,她總是召集天下最擅長歌舞的女子和樂師在宮裏享樂。至於宮外的一切,她認為交給那幫朝臣就好了。
黃昏的陽光沒有正午的毒辣,我雙膝跪在階下,靜聽太後的問話。
“常相思,皇上的龍體雖然已見好轉,但不知離康複還有多遠?”鳳座上雍容華貴的太後懶懶的開了口,她微眯著雙目看著我。
我恭敬回話:“回稟太後,皇上龍體已經在康複中,人的精氣神原本不是那麽容易恢複的,民女相信,隻要皇上肯耐心調養,龍體會得到更好的恢複。”
“嗬嗬,常相思你說話處處留有餘地,而且都是給自己留的。”太後輕笑兩聲,接著又慢條斯理道:“你這丫頭長得確實不錯,若你的出身能夠高貴一些,說不定還有希望入選未來儲君之後的人選。”
我惶恐不已,太後忽然轉變話題究竟意欲為何?
一朵粉紅的合歡花悠悠揚揚地落於我的跟前,淡淡的清香拂入鼻翼。
花蔭掩映下,我眸光似水,淡淡道:“太後說笑了,未來儲君乃人中之龍,民女可沒有高貴的出生,又哪裏有幸成為儲君之後?”
我想起初見皇上時,皇上的失態,若論高貴,身為將軍之女,出身也卑微不到哪裏去。我料定太後今日在套我的話,所以我並不願意透露自己的真正身世。皇上所懷疑的,未必不是太後所懷疑的。
如此一想,心裏更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太後再沒有說話,隻是微眯著她那雙鳳眼,看著我很久很久。
我離開時,太後依舊在儀態悠閑地靠在鳳榻裏聆聽絲竹之聲。精致華美的涼亭被碧波瀲灩的湖水環繞,使得涼亭內太後更加的愜意。
我無聲走在回雲翔殿的路上,對麵遙遙站在樹下的卻是一個容貌美豔的女子,一襲芙蓉薄紗衣,發髻上戴著金光閃閃的雙蝶戲蕊釵。
她便是李靈靈,因為其父親李宏臬的關係,她極得太後喜愛。而今日,她正是奉了太後的旨意前去陪太後賞樂。
“想不到鞭子抽不死你,反倒讓你做了女官。”李靈靈手裏甩著一塊絹子,身後跟隨著兩個丫頭。
我冷冷看她一眼,並不想與她多費口舌,我抬腳欲要離去。
“站住!”從李靈靈身邊竄出一個丫頭來,她伸手攔住了我的去路。小丫頭麵有怒色地望著我道:“未來皇後娘娘和你說話呢,你竟敢不回話?”
夕陽欲下,在她們盛氣淩人的壓迫下,我的身影更顯得單薄。可我又豈會被她們所嚇住,我語氣中透著一種淩厲的冷漠。
“等她成為了皇後再來和我說這句話不遲,讓開!”
那丫頭囂張的氣焰並未減退,反而隨著我的冷漠愈加高漲。
小丫頭盯著我,譏諷道:“你長得再美也沒有用,你不過是個野丫頭,縱使你現在做了女官又如何?隻要我家小姐在太後麵前說半個字,你立即就會成為階下囚。”
“也太高看你家小姐了吧?”我白了李靈靈一眼,接著不屑地對那丫頭道:“請小心說話,擔心禍從口出。如果連高高在上的太後都聽命於你家小姐,你家小姐難道比太後還大?想要操縱太後,還是想操縱朝廷?”
“常相思你閉嘴!”李靈靈萬萬沒料到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她不禁惱羞成怒,早已一個耳光朝我摑來。
我猛地栽倒在地,昏天黑地分不清南北。記憶中,李靈靈這是第二次打我耳光。這樣的屈辱,讓我滿心怒極,我攥緊了拳頭,抬眼恨恨地盯著她。
李靈靈無視我眼中的怒意,她揚起高傲的下巴,冷言相譏:“別以為每次都會有武安王替你撐腰,本小姐告訴你,在這宮裏你永遠都沒機會出頭。你,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奴婢而已。”
我猛地從地上爬起,幾次欲將攥緊的拳頭朝李靈靈揮過去。可我一咬牙,忍住了。在這宮裏,示弱未必能活得很好,但鋒芒畢露和囂張跋扈絕對活得不好。
她嗤笑我的軟弱好欺,恥高氣揚地帶著她的丫頭離去。臨走前還不忘詛咒我一番,她讓我記住,如果我敢接近武安王,她會讓我生不如死。
手掌隱約傳來刺痛,我低頭一看,原來掌心有了一道細細的傷口。想必是我被李靈靈摑倒在地時被地上的利石所割傷。
我將手心收攏,嘴角漾開一抹冷笑。今日的屈辱我忍下,來日,我定會雙倍奉還。
皇宮裏的你爭我鬥,陰謀詭計原來是如此磨礪人心,我在這深宮之中,竟然使得心中的仇恨日漸加深。
季夏,風狂,夜未央。
我睡不著,趴在窗子邊仰著頭看著遙遠的天幕。月黑風高的夜晚,注定明天會有雨,很可能是暴雨。
這樣不眠的夜晚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個了,仿佛一睡著,變會墜入無底深淵,夢中所見情景便是家人的慘死,那鋪天蓋地的鮮血朝我湧來。而我,其實連他們的樣子都不曾記得一分。
與其睡著了在夢中驚恐和不安,倒不如一直清醒著。於是,我便會在這樣或涼或熱的夜晚睜眼到天亮。
牆角一個人影傲然挺立,那落落身姿,宛如臨風玉樹般爽心悅目。
我心頭一喜,竟然是他,他依然是一襲青衫。我記得好久都沒見他了,今晚,他為何會出現在我的窗外?
我凝視他,朝他微笑。他見我發現了他隱藏的位置,便緩步朝窗邊走來。
“怎麽還不睡?”他低沉的聲音落在我心上,令我心生感動。
我身後桌上的燭火如豆,兩根燈芯擰在一起燃燒發出嘶嘶的響聲。我站在燈火明處望著站在窗外陰暗處的他,中間似乎隔了一層繚繞白霧般不真實。
“睡不著。”我輕聲答道。
他眸中略有憐惜,溫和寬慰道:“睡不著也不能一直站在這裏不睡,至少躺倒床上去合一合眼。”
聽他這樣說,我揚唇一笑,伸手便撫上他的臉,不,是他臉上的麵具。我對這個銀白麵具是如此熟悉,而麵具下的那張臉,我依舊無緣得見。
我不由看得呆住,喃喃道:“你說你會一直在雲翔殿保護我,可你其實很久都沒有出現了。”
“對不起......”他仿佛受了某些情緒的牽引脫口而出,三個字便透露著他太多的歉意和無奈。他低下頭,凝視我氤氳的眸子,柔聲道:“那段時間我有其他要事纏住了,所以,我沒有在宮裏。”
“比還我重要麽?”我微仰著頭,目光瀲灩。我知道我問得很傻很無理,可我就這麽情不自禁地問了。
思來想去,其實都是因為馬淩風曖昧不明的情緒影響著我。他對我若即若離,愛中有利用,利用時又夾雜著愛,而這樣複雜的情感令我不知所以,令我覺得不安。
眼前人目光一怔,或許,他在思索該如何回答我這個問題才不至於傷害到我吧。亦或許,他不明白我為何會有此問。
他剛要開口,我的手便覆住了他的唇。我所能感覺到的溫度,便是銀白麵具的那絲薄薄涼意。
“別說!”我淺笑,看著他鬢邊發絲被風吹動,我低聲道:“你能來看我,我已經很開心了。你知道嗎,那次在寧壽殿被太後鞭打,我幾乎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想想,你幾次救我,如果我就這樣死了,連你的樣子我都不曾看過,好不甘心呢。”
“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臂,聲音黯然。他輕聲歎道:“眼下邊疆蠻兵進犯,漢宮亦左右為難。再有這個夏季天氣冷熱難測,隻怕,會有天災。”
“你是個奇怪的人。”我細細端詳眼前一襲青衫的他,墨發如瀑,一雙燦然星目隱在銀色麵具下依然灼灼生輝。這絲光輝,好似蘊藏著無限的智慧和大愛。我歎道:“你不是朝中人,何必要去管邊疆戰亂?你也不是神佛,何必要去操心天災?”
聞言,他一聲輕笑,撫著我鬢邊發絲柔聲道:“那些我想操心也操心不來,隻是生在這世上,有多少民間疾苦是我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
我被他親昵的動作弄得有些羞澀,又聽得他如是說,心中不期然想起了師父冷寒霜。似乎在我的心深處,眼前的人竟與冷寒霜有著太多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