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碧山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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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蘭生如泥塑木雕般直直走入一座閣樓,樓上殘破的朽木曆經數十年的風霜,依稀仍能辨認出當年雕梁畫棟的精細模樣。
碧山小徑
次日,眾人計議已定,先往自閑山莊,看有沒有玉橫的線索,若是能奪到玉橫,又或者查到青玉壇蹤跡,再去衡山要人,便簡單得多。
他們離開安陸,往那座被喚做“碧山”的小山進發。出城不遠便望見青色的山巒畫影,這點腳程對他們幾個來說實在堪稱近便,眼看快要到山路之前,卻迎麵看見兩個人急急忙忙跑過來,一主一仆,看著是商旅模樣。
“你們要走碧山這條道?!”那商人仿佛見了鬼還是遭了劫般的驚慌失措,看見幾個年輕人,不禁大呼小叫起來。
百裏屠蘇點點頭。
“千萬別過去!有鬼要害人的!”商人的仆人搖著雙手叫道。
“我才去外地幾個月,回來就變成這樣了!以前明明不是……”那商人自顧自念叨,說到一半,卻又像怕被誰聽了去似的,住了嘴。
方蘭生拍了拍胸脯:“不怕!我們就是要去捉鬼。”
“捉鬼?就憑你們這麽點人?”商人眼睛一瞪,“都是些不要命的!”說著招呼了他的仆人,埋頭就往縣城方向走,偷眼瞥著百裏屠蘇幾個人,那眼神,就仿佛在看已經死掉的人。
“看樣子碧山與自閑山莊確是出了些什麽事情。”望著那兩人遠去的背影,紅玉肅然言道。
“走走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方蘭生卻是豪情萬丈,“敢小瞧我?本少爺偏要捉住幾隻厲鬼給他們瞧瞧!”
方蘭生說著,當先往那鬼氣森森的山裏大步走去,百裏屠蘇也無二話,淡然邁步前行,幾個人都跟在後麵,一起登上了入山的小道。
進入山中,隻見山道兩旁時而出現破敗的屋舍,仿佛這山中亦曾多有人跡居住,卻不知是毀於何年兵火災禍,早已空廢。不知是不是山中濕幽的空氣造成的錯覺,耳邊似乎總有淒淒然的聲響在回蕩,忽近忽遠,令人不寒而栗。愈往深處行走,便覺得山氣愈加寒冷,那種寒冷與外間氣候變化帶來的涼意並不相同,更似是一種發自地底深處的、隔絕人世的幽淒陰鬱之氣。
方蘭生起初誌氣昂揚地打頭前進,走著走著就不禁腳步遲疑,再過一會兒卻是已閃到了隊伍末尾,趁人不察,便深深地咽一口唾沫。近來一番曆險,論恐怖的所在也見過幾處,但偏是這鬼氣森森的荒山,雖然並未見到什麽妖魔厲鬼冒出頭來,卻不知不覺間讓他感到寒意滲入肌骨深處,饒是再好強嘴硬,這份從內心生出來的驚悸不安,令他那股帶著三分傻氣的無畏一時彷徨消散。
總有些什麽好像遙遠縹緲,卻又繚繞不絕的東西在撩動著他,令他前所未有的心神不寧。他一邊走著,嘴唇不禁翕動,碎碎地念叨起來——是一篇佛家經典《大悲咒》,念著它,似乎尚可讓心境稍稍安定。
襄鈴嬌嗔的催促聲傳來,方蘭生忙忙地應了一句,拔腿去追同伴們。就連他自己也未察覺到,林間微風拂過他腰間的墜子,那枚自幼就與他貼身不離的“青玉司南佩”,發出了一瞬閃亮的清光。
方蘭生退了下去,隊伍打頭的就變成了百裏屠蘇。背劍的少年卻是絲毫不為這山中詭異的氛圍所動,一臉冷峻,隻默默而堅定地前行,腳步踏處,眼神過處,竟是比鬼山中的空氣更為肅殺。
百裏屠蘇身上這種特有的氣息,平時並不明顯,每當麵對敵人或危險的時候卻會如犀利的劍氣一般瞬間升騰,甚至籠罩住周身的一切,令與他同行的人都不禁慨然有感,心中一陣肅穆與淒然。
又行了一兩裏路,空氣變得更加汙濁,山中詭異的陰氣籠罩在四周,遮天蔽日,竟比初入山時更為厲害。這大概便是已經接近鬼物聚集之處的征兆,百裏屠蘇起了警惕,握緊佩劍,帶領夥伴們步步謹慎地向山道最高處前進。
眾人這般在鬼霧中迷茫行走,不經意間,猛然見一座形製龐大的破敗莊院已出現在眼前,仿佛隔世蜃樓,就這麽突破迷霧地降臨,或是從幽冥地底無聲無息地冒出。幾個人都有些驚訝,不禁謹慎地住了腳步。還是襄鈴的眼睛最好使,立時便瞧見那門楣上破爛的牌匾,上麵幾個字依稀傾斜,讀出來是:“自閑……”
自閑山莊,安陸人人聞之變色的傳說中的鬼宅,已經到了。
“哇!還以為就是幾間大房子,沒想到這麽氣派!”方蘭生瞧見這鬼屋,卻不禁感歎了一聲,繼而撓了撓頭,“這大門……怎麽感覺在哪裏見過?”
他這句囁嚅似的無聊話語,卻引得襄鈴小耳朵動了一動,聽了方蘭生那句沒來由的碎語,卻不知怎麽,那股深深的不舒服的感覺,更加如同陰霧一般濃濃地籠上了心頭。
百裏屠蘇四麵查看一番,說道:“封印已幾不可見,厲鬼尚不能脫出。但凶厲陰氣由門內溢流,禍患無窮。”
眾人聽了這話,全都沉默了一時,就連方蘭生都不禁閉上了嘴,咕嘟咽了口唾沫。
“恩公可來了!叫我好等!”這一聲糙漢醉醺醺的熱情招呼好似晴天霹靂,驚得深沉思考的眾人皆是一個愣怔。
那個人……來了。百裏屠蘇依然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
方蘭生回頭看著那大大咧咧走過來的一身破衣服的醉漢,想起昨日從百裏屠蘇和風晴雪口中聽得的事情,“這……就是長得像風晴雪大哥的那人?怎麽是個酒氣衝天的酒鬼?”方蘭生抽了抽鼻子。
尹千觴聽得此言,不禁大搖其手:“此言差矣……‘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幾杯美酒下肚,就什麽煩惱全沒了,這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東西?”
方蘭生撇嘴道:“切,跟酒鬼沒什麽好說的,賭徒賭到傾家蕩產還整天想贏錢嘞,一回事。”
“小兄弟厲害喲!”誰知尹千觴更來了勁頭,“你怎麽知道我也時常去摸兩把,穩賺不賠,嘿嘿,那些輸錢的人都是手法太拙劣!”
方蘭生直直地望著眼前之人,第一次見到這般厚臉皮的人,他張口結舌,愣是沒說出話來。
百裏屠蘇有些冷冷的言語,打斷了他們的拌嘴:“可有道士打扮的人在山莊附近出沒?”
尹千觴見恩公有問,連忙笑臉相迎,卻是搖了搖頭:“門邊蹲半天,人影鬼影都沒見著。唉,不說這個了。”他一揮手,忽而轉了話題,“恩公呀,昨夜我苦思一晚,該怎麽報答你在江都的大恩,終於被我想著了!”說著,他從懷裏掏出個東西來,塞進百裏屠蘇手裏。
百裏屠蘇問道:“何物?”
“一位高人贈與我的卷軸,如今我轉送給恩公,上麵可是記載著不傳之秘……”尹千觴笑得神秘,“譬如如何倏忽千裏,如何不動聲色潛入某些地方……嘿嘿,恩公明白人,一看便知。”
百裏屠蘇低頭看著自己掌中那個極破爛的卷軸,隻是蹙眉無語。
尹千觴道:“講個正經事兒吧,我瞅了下,自閑山莊的封印眼看快沒了,說不準還有什麽人推波助瀾一把……裏麵的鬼暫時出不來,可過些時候就不一定了……”
他話未說完,卻忽地被方蘭生的聲音打斷:“聲音……有聲音……”
方蘭生不知在叨咕什麽,這話語卻已是在遠處,眾人聽了不禁看去,隻見他一個人站在自閑山莊的大門前,眼看就要走進去。
方才眾人隻顧著跟尹千觴混纏,卻不知方蘭生什麽時候已獨自走了那麽遠。紅玉不禁一驚:“猴兒做什麽?”
方蘭生卻好像沒聽到似的,隻仍是念叨著:“喊我……進去……”說罷這一句,竟不由分說一步邁進去了,瞬間身影便消失在鬼霧之中。
“回來!”百裏屠蘇大叫。追上去時,卻被山莊大門內霧氣所阻,全不見方蘭生蹤跡。
“我們去追蘭生!”風晴雪急道。
“慢!”尹千觴忽然一聲大喝,止住眾人腳步,“那位小兄弟說不定是給鬼怪的聲音迷住了,身不由己走進自閑山莊……唉,這……”他說得有些支支吾吾,“就是說,鬼怪故意引人,冒冒失失跑去恐怕不妙啊,待我施個法,給我們幾人來個避鬼咒!大鬼防不了,小鬼倒是會遠遠避開。”
“要施法就快啊!”襄鈴卻是急了,叫了一句,“講來講去,呆瓜不就更危險了?!”
“來了、來了!”尹千觴應著,便手舞足蹈念起咒來,“看我縱橫江湖、獨門道法——我左青龍,右白虎,胸前有朱雀,背上有玄武,頭上有仙人,足下有玉女,手中三將軍,十指為司馬……”
說到這裏,他忽然一頓。
襄鈴急著問道:“好了嗎?”
卻見尹千觴雙手一捂肚子:“忽然、忽然肚子痛,哎喲!昨晚下酒菜不該買便宜的豬頭肉……”
眾人全然無語。
尹千觴急急言道:“我我我、我得去林子裏……一下!這法術施不施其實也還好!你們要尋人就先走!我可不是拿了錢不辦事,實在是……拉完了我就追上來!”
說著,人已一溜煙地跑走了。
一陣蕭瑟的風吹過,地上樹葉被紛紛揚揚吹起。
“他……和大哥一點兒都不像……”半晌,唯有風晴雪還說得出一句評價。
百裏屠蘇眉心微蹙:“速進自閑山莊。”
夢境如真
方蘭生如泥塑木雕般直直走入一座閣樓,樓上殘破的朽木曆經數十年的風霜,依稀仍能辨認出當年雕梁畫棟的精細模樣。
他的眼神凝滯,早已沉沉陷入夢中。
夢境裏,他坐於一座華麗大宅之中,一對中年夫婦居於上座,正笑著對他說:“這可是葉家這些年來頭等喜事,我葉問閑的潑辣女兒居然也有嫁出去的一天。”
旁邊閃出一個嬌俏的女子來,撒嬌道:“爹!你又說我壞話!”又轉對他,擰著身子不依道,“晉郎,爹和娘欺負我,你都不幫我……”
方蘭生心下迷茫,卻聽聞自己開口說話,聲音沉穩,帶著一點溫柔:“沉香隻是性子直爽了些,晉磊便是喜愛她這點,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本不必如尋常閨秀般矯揉造作。”
上座的葉問閑哈哈大笑道:“磊兒,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老夫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以後這自閑山莊的家業還得交到你的手上!”
而自己躬身道:“小侄一定會好好照顧沉香,此生絕不負她。”
不知何故,他覺得自己說的話,並非真心。
場景忽變,他已坐在一間竹林小屋之中,床榻上躺著一位女子,卻不是剛才那葉沉香。
女子身子單薄如柳,麵帶病色,卻難掩清麗,懇切勸道:“師兄,你當真不能放下仇恨?為了報仇,竟去欺騙女兒家的感情……”
他的聲音卻激越不忿:“葉問閑殘殺師父、師娘,自然要他血債血償!殺他一人不難,但如何消我心頭之恨!我定要讓他嚐盡痛苦而死!”
“師兄,爹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會想看到你變成這樣的人!”女子情急之下,心口絞痛,加之咳嗽不已,其狀令人心生憐惜。
她得到的卻是冰冷的回答:“我已沒有回頭路!文君,這些事情你不用管,好好養病才是,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他決絕地起身離去,袖腳被那女子牽住。
“師兄……當初說過的話,可還記得嗎?”
他僵了一瞬,聲線變得低柔,卻不敢回頭去看,隻怕看過一眼,百般決心都將化為飛灰幻影:“記得,到死都不會忘掉。”
畫麵飛閃,依稀便是自閑山莊的模樣,隻是四處火焰繚繞,夾雜著人的淒厲呼救聲。
他手持一把唐刀,袍角血跡密布,麵前盡是穿著家丁服飾的屍體。
而那名為沉香的女子站在他的麵前,嘶喊著:“晉郎,你瘋了嗎?!為何殺戮家人!”
他狂笑道:“家人?我的家人裏沒有姓葉的,仇人裏倒有姓葉的!當年你爹心狠手辣,僅為了一本武功秘籍,就殺死我恩師!賀家老小十一口人,盡死於你爹掌下!隻除了我師妹賀文君,那時由我陪著在外求醫,方才逃過一劫!”
葉沉香聞言驚慌失措:“你、你一定是錯怪爹了,他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情?!”複又想起了什麽,聲音驟然低沉,“晉郎與我……與我恩愛幾年,難道全是假的?!”
“你在我心中,不過是個複仇的棋子,何來恩愛?蒼天有眼!明年此時便是你葉家滿門祭日!”
手起刀落,揚起一潑滾燙的鮮血,他未有猶豫,任那腔血盡數淋在自己麵上、身上。那是複仇的快意,還他師父一家的血債。
沉香的身子軟軟倒在燒紅的木板上,目眥盡裂,眼中流下血淚來,“晉郎!我那麽喜歡你……你好狠的心,我就算……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竹林小院,蕭瑟不堪,他坐於石碑前,撫著那上麵冰冷的名字,“文君,賀家終於大仇得報,我很開心……小時候,我就說過一定會娶你……成親以後我們永遠住在山上,不理凡塵瑣事,養一群雞鴨,生兩個孩子……如今,我來迎娶你了,文君。”
小院內跑進來一個青年男子,一把揪起他的衣領,“晉磊!當初我們說好隻殺葉問閑那個老匹夫,他多行不義,活該有此下場!你怎麽能帶了其他江湖惡徒,屠盡葉家滿門!”
他扯開男子的手臂,搖搖晃晃地抱著石碑,道:“滾開!別來煩我!我要籌備與文君成親之事!”
“成什麽親!她當初病得快死,怎不見你娶她?!那時你在做什麽?隻忙著和葉家小姐的婚事!”
病得快死?他忽然覺得目澀口幹:“文君病了?你說清楚……”
“你瘋了吧?賀姑娘早已過世,她是你成親前兩日親手葬下的!”
“重病……死了?”
男子再不願與他多言,丟下惡狠狠的話便走了:“晉磊!你好好看看身後!寫的什麽!”
他的手指僵硬,撫過墓碑上的字跡,花了好大力氣才辨認清楚:“賀文君之墓……”
前塵往事盡顯,他隻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從後麵勒住了他的脖頸,喘息不能,“我是怎麽了……我怎麽會扔下她一個人……”他提起丟在一邊的刀,貼上頸間,“文君,這就來陪你!”
倏忽間,他腰上青玉司南佩一閃,唐刀落地,他眼前一黑,再沒了知覺。
自閑山莊
這一邊,百裏屠蘇等人已踏入自閑山莊鬼霧彌漫的大門,往內深入,走不幾步,便已全然看不清一丈開外的前路。百裏屠蘇對眾人道:“此地鬼氣甚重,霧氣必是常年不退,須得謹慎。”一邊呼喚阿翔尋找方蘭生蹤跡。
眾人在霧氣彌漫的殘敗莊園中輾轉繞了幾個彎,似乎已經深入到山莊內部,百裏屠蘇的腳步忽的慢了下來,一同放慢了腳步的,還有紅玉。
“百裏公子,是否也覺察到了?”她湊近百裏屠蘇身邊,謹慎地低聲說道。
百裏屠蘇不言,隻點了下頭,犀利的眸光中充滿了警惕。
“覺察?覺察到什麽?”風晴雪見他二人的樣子,不禁低聲問道。
“有鬼作怪。”紅玉仍是若無其事地慢慢走著,口中卻說出驚人之言,“從進入山莊到現在,我們一直在相似的房舍之間原地轉圈,並未真的前進。”
“什麽東西?好嚇人啊……”襄鈴也是一驚。
紅玉言道:“隻是這鬼物的幻術竟能將我們幾人困住。並非一般陰魂不散的小鬼能做到,恐怕是紅衣厲鬼。”
“紅衣厲鬼?”風晴雪眨了眨眼,“厲鬼大概就是很厲害的鬼?卻為什麽要穿紅衣呢?”
紅玉神色有些黯然道:“有的鬼魂生前含了極大的怨氣,特別是受冤而死之人,死後若是怨氣極盛,便會化做紅衣厲鬼,屬於鬼物中極難纏的一種——而他們本身,細細想來,卻也是十分可憐的。若是這類鬼物作祟,縱使是我們這樣有些身手的人,也當小心。”
話才說到這裏,忽見百裏屠蘇縱身一步,擋在了三個女孩子身前。一瞬靜默之後,他突然拔劍斜指,犀利劍氣一時蕩開了麵前圍攏的濃霧。便在此刻,隻見金光一縱,紅玉雙劍已經出鞘,劍中所含利金之氣與百裏屠蘇的火焰之力交相配合,一招雷霆驚夢,劍光如雷電貫下,四麵幽暗一時亮起。
隻聞一聲淒厲的慘叫,昏暗中似有一個女人遭受了重創。須臾過後,雷光之下,一個周身破爛衣袍的紅色身影逐漸顯現眼前,飄飄忽忽,有身無足,麵目青紫可怖,竟當真是一隻現了形的女鬼。
百裏屠蘇縱身而前,口念降魔咒訣,使出天墉城鎮鬼驅邪的劍術,將那本已受紅玉一劍之威、失去反擊之力的厲鬼牢牢轄製在自己劍鋒之下。
女鬼尖叫了兩聲,轉而變成沉啞的低喘,一雙通紅的眼睛恨恨地盯著眼前的四個人,還欲掙紮。
“鬼物!方蘭生可是中了你的迷咒?”百裏屠蘇上前逼問,女鬼並不答話,隻是吐著鮮紅的舌頭,憤怒地示威。
“說!為何作怪困住我們?”紅玉冷靜至極,問道,“蘭生一個外鄉之客,能與你們有何仇怨,你們要將他迷去?”
那厲鬼安靜了下來,靜默良久,一開言,淒厲刺耳,吐出滿腔天大的怨恨:“那個臭小子,害死自閑山莊滿門,活該遭此報應!”
“你說什麽?”襄鈴聽了女鬼的話,氣得一跺腳,“呆瓜從來沒到過這裏吧,怎麽可能害死這裏的人?再說,幾十年前呆瓜還沒生出來,怎麽可能在這裏害人!”
厲鬼並不理睬,隻是時而暢快時而痛苦地笑著,笑聲中充滿了怨毒。
百裏屠蘇不禁眉梢一挑:“難道……你說的是前生之事?”
襄鈴等人聽聞此言,都是一驚。那紅衣厲鬼卻笑了兩聲,又啞著嗓子言道:“那個狠毒至極的人,為報私仇,殺死葉家上下幾十口人,就連我們這些下人也都不曾放過。我們在這裏為怨氣所纏,他卻自去投胎轉世,又過起快活日子。我恨,我們都恨!!今日總算等到他來,我們定要了他的命,報仇!”
襄鈴聽了這厲鬼的話,不禁連連搖頭道:“不會的。蘭生那麽善良,才不會做出這種殘忍的事,襄鈴不信!”
“什麽蘭生,他叫晉磊,幾十年前自閑山莊葉莊主的女婿,晉磊!”紅衣厲鬼大叫道,“他將葉莊主一人的過錯,報複在我們所有人的頭上!他卑鄙至極,假意欺騙我家沉香小姐的感情,隻因為小姐是葉莊主唯一的女兒!嗬嗬,他假意與沉香小姐相好,與她結親,然後趁著莊主不備,一夜間殺光葉家上下所有的人,還一把火燒了這自閑山莊!我們這裏所有的鬼,都是被他一柄刀冤殺而死!!殺了他,我們要殺了他,報仇,報仇!”
紅衣厲鬼好像瘋了,尖叫不止,狂亂掙紮間,不慎碰上了百裏屠蘇的劍刃,突然厲聲高叫,轉而不見了蹤影。四周的迷霧幻象也一時散去,一條荒敗的道路顯現在四人眼前,雖然殘破,卻是一條真正能通往山莊深處的道路。
厲鬼方才的話,使得百裏屠蘇等四人心中震撼,都是一時默然。難道方蘭生真的便是他們前世的仇人?然而據女鬼方才所言,數十年前那個名叫“晉磊”的人於此間複仇的方式,未免過於慘烈狠決,聽來令人欷歔,卻怎麽也無法與他們所認識的那個碎嘴嘮叨、活潑單純的方蘭生聯係在一起。此事令人心寒,不容多想。
百裏屠蘇默了片時,隻是說了句:“找人要緊。”便又帶領幾個夥伴,一同往山莊深處而去。
百裏屠蘇等人又前行了幾進院落,路上偶爾遇到幾隻怨鬼,輕鬆便掃去了。他們來到一座閣樓左近,遠遠似乎可見閣上破舊的牌匾,題著“香雪閣”三個塵封的字。附近並不見人蹤影,也無鬼物出現。正猶疑間,空中忽然傳來一聲鳥鳴——是阿翔報來的信號。
“找到了!”百裏屠蘇領著幾人衝進這破敗的閣樓庭院,遠遠便見方蘭生站在院中。眾人欣喜,剛要叫他,卻見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從未見過的長刀,兀自在那裏瘋狂地揮舞,仿佛是在砍殺著什麽,雙眼失神,已經全然沒有了理智。
“我殺了你們!殺了你們!”他一邊揮刀一邊嘶喊著,聲音都已變得沙啞。
“蘭生!”襄鈴急得叫了一聲,便要上前。
紅玉一把攔住:“小鈴兒先別去!猴兒不對勁!”
話未落,卻見方蘭生忽然將頭轉了過來,發紅的雙眼盯著四個朋友,突然爆喝了一聲:“殺!!”便手舞長刀衝殺過來。
“小心!”百裏屠蘇喝了一聲,劍已出鞘,眾人尚未醒轉過來,兩人的刀劍便硬生生碰在了一起。
方蘭生是真的中邪了。看到他手握長刀對百裏屠蘇刀刀逼命的情境,紅玉等三人總算實實在在地看清了這一點。
“猴兒醒醒!”
“蘭生,別打了,是我們啊!”
幾人一邊大喊著勸誡,一邊也各自亮出武器,上去為百裏屠蘇助陣。
然而無論如何叫喊,雙眼充血的方蘭生隻是充耳不聞,一味砍殺。他的力氣與殺意似乎都一下子比平時暴漲了幾倍,不顧生死地胡殺亂砍。
麵對自己的同伴,百裏屠蘇卻不敢使盡全力,以免傷到方蘭生,隻能在守勢中尋找機會,不免被動。好在方蘭生處於邪魔之間,失去了理性的判斷,招數淩亂,身法也是漏洞百出,百裏屠蘇等人密切配合,以四圍一,總算控製了局麵。
百裏屠蘇側轉長劍,用並無鋒銳的劍身擊中方蘭生頸側要害,將他放倒在了地上。
“蘭生!”混戰告一段落,襄鈴氣呼呼地大叫一聲,衝上前來,對著發狂的少年瞪大了雙眼。
方蘭生正在呆呆地喘息,看到有人在麵前,霍地又站了起來,手持長刀,雙目赤紅地看著襄鈴,樣子仿佛要生吞了她。
“小鈴兒?!”紅玉見這情勢危險,不禁高叫。
襄鈴卻並無畏懼,隻是怒喊道:“呆瓜!笨死了!這麽簡單的鬼魅術也能把你弄得暈乎乎!”
方蘭生全不知麵前人在說什麽,隻聞他喉嚨裏發出意味不明的低吼,眼中的紅光變得更盛。
襄鈴雙眼直視著方蘭生,須臾,一雙明媚的眸子中,忽地泛出金光:“還不快醒過來!”
她命令似的叫了一聲,眼中金光驟然一閃。似乎就在這同一刻,眾人都看見方蘭生腰間常戴的那枚玉佩之上,一道青光亮起,轉而便又消失。
方蘭生手中緊緊握著的那柄奇怪的刀,就這樣忽然憑空碎掉了。長刀脫手,他眼中的紅光消失,狂亂的臉變得呆滯,又愣了須臾,一種迷惑的表情浮現出來——人,是醒過來了。
“我……”方蘭生囁嚅地說著,聲音已不複沙啞,“我怎麽會在這兒……文君……”他說出一個令人不解的名字來,忽地,卻搖了搖頭,“不對……我不是晉磊,我是……”
“笨蛋!”襄鈴罵了一句,卻將金光閃閃的雙眼望向方蘭生身後,小手一指,怒叫道,“搞鬼的討厭怪物!你出來!”
方蘭生的背後,一團黑影漸漸浮現,瞬間顯出一個人形——一身血跡,骨瘦如柴,發髻淩亂,指爪如刀,活脫脫一個厲鬼的樣子,可是看她那一身殘破的衣裙裝扮,依稀可以辨出,生前是位世家千金。
“哪裏來的死丫頭……壞我大事!”顯形的厲鬼沉啞的嗓子,陰冷瘮人。
襄鈴一撅嘴:“襄鈴才沒死,死的明明是你!”
百裏屠蘇上前一步,喝問道:“無緣無故為何害人?!”
“無緣無故……你說我無緣無故?!”厲鬼雙眼一瞪,轉頭指著一旁猶在發愣的方蘭生,“就是這個人……上輩子虛情假意騙我!害死葉家滿門!我殺他報仇有什麽不對?!”
“上輩子騙你?”風晴雪聽了這話,不禁睜大了眼睛,“難道,你就是那葉家小姐,沉香小姐?”
“不錯!我就是葉沉香,被晉磊害得死不瞑目的葉沉香!!”厲鬼怒喊了一句,震徹整個破敗的庭院,她的怨氣和鬼氣遠勝一路上遇到的種種鬼怪,似乎整個自閑山莊的怨氣之源便在此處。
“我恨!我恨不得親手撕碎了他!”
她吼了兩句,憤恨地喘息,仿佛一腔深不見底的仇怨無法發泄,直要將她自己都蹍得粉碎。
“隻可惜……他身上帶著佛珠,我不能靠近,要不然、要不然……”葉沉香的聲音陰沉已極,“還有那該死的青玉司南佩!我本可以用鬼魅術惑他自盡,幾乎成功了……卻三番五次被搗亂!”說著她怨毒地指著襄鈴,“又來了,你這死丫頭!破我法術!”
襄鈴瞥了她一眼:“什麽破爛法術,比起九尾天狐的魅術差遠了,不知羞……還敢罵我!”
“這位……這位姑娘,有話……那個好好說。”方蘭生此時已全然醒轉過來,看見眼前情景,不禁有些呆滯,“我們倆,認識?”
“晉郎……你問我嗎?”葉沉香聲音似泣似笑,語意微亂,“可知我等你等得好苦?哼哼……你居然問我們認識嗎?!”
方蘭生被她說得更是茫然,不知如何對答。
“一日夫妻百日恩……”葉沉香幽怨的聲音充斥著整個庭院,“可葉家……爹、娘……整個莊子都毀了!你把葉家害得這麽慘!自己卻忘了……忘得幹幹淨淨!你甚至不記得……親手殺了我嗎?如今還作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樣子站在我麵前!你怎麽能?!”
“晉郎……晉磊……夫妻?”方蘭生茫然地重複著葉沉香話語中的字詞,呆若木雞。
“哼!你不就是晉磊,晉磊不就是你?!”葉沉香怒吼道,“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錯認!”
方蘭生搖頭道:“可是……我明明是方蘭生啊。”
“還敢騙我?!”葉沉香大吼一聲,“我問你,方才你發瘋之際,看見的可都是晉磊的平生?如若你不是晉磊,為何中了鬼魅術後,卻能看見他過去的事?那可不是我法術所致!”
聽得此言,方蘭生瞠目結舌,呆在那裏。
葉沉香寒入骨髓的話語,喁喁道來:“我說過……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可是,你卻自己瘋了……死了……自閑山莊又來了個多管閑事的臭道士,把我們困在裏麵!我隻有慢慢等、一直等……那臭道士的封印總有一天會沒了——到那個時候,我就去尋你的轉世,親手殺了你!結果呢?哈哈,結果你卻自己送上門來!”
“你都是鬼了,怎麽一直想著這些事?”方蘭生愣了好半晌,勉強說道,“我爹說,做了鬼,不去投胎總是不好的……”
“哈哈哈!投胎?!”葉沉香好像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我想都沒想過!我隻要你死!!”
方蘭生不禁退了一步:“我……”
“葉家老小!報仇雪恨的時候到了!”葉沉香不容他再多言,隻呼喝一聲,卻見男男女女無數形態各異的紅衣厲鬼紛紛顯形出來,聚在葉沉香周圍,一齊怨毒地向著方蘭生嘶吼。
“殺了他!殺了晉磊!!”
無數厲鬼一擁而上,也並無什麽成形的招數或法術,純是一派淒厲的怨毒與瘋狂的撕咬,向著方蘭生和他的幾個夥伴圍攻上來。
方蘭生剛剛自鬼魅術中醒來,身體尚有些虛弱,百裏屠蘇幾人挺身上前相護,五個人,數十的鬼,如同一團黑雲血霧般纏鬥在一起。
這些厲鬼,也當真算是鬼物之中頂頂厲害的了,若是一般人在此處,恐怕早已被索命。然而與百裏屠蘇等人相比,畢竟他們隻是尋常冤魂,縱使戾氣再重,卻也難敵殺神斬魔的劍氣鐮風。隻見一陣刀光扇影,葉沉香所率領的鬼魂之陣迅速地潰敗,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方蘭生身邊,被百裏屠蘇等人徹底地擊潰打散。
似乎是驚疑了一陣,轉而,怨恨入骨的葉沉香發出切齒的恨意,直衝空中低沉的陰雲:“晉磊,你逃不掉的……我一定……”她說著,忽地拚力,瞬間從地底招出更多的大小鬼魂,一時陰風四盛,“一定要、你、死!!”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一入輪回井,拋卻生前事。”紅玉冷冷地言道,“姑娘又何必如此執迷不悟?前世恩怨,今生糾纏。”
“我偏要執迷不悟又如何?!”葉沉香近乎淒慘地喊著,“活著的時候有多愛他……死去之時就有多恨他!!同是女人……你不會不明白吧!”
紅玉聽此一言,一時竟默然無語。
“姑娘,你、你先冷靜一下……”方蘭生伸著雙手,還欲勸慰,誰知話未說完,卻聞得香雪閣外,有陌生人生硬的話語,突然飛了進來:“癡男怨女,真是一出好戲!可惜也該散場了!”
眾人聞言轉身,隻見一塊白色的玉石碎片淩空漂浮,百裏屠蘇見之大驚——是玉橫!
“糟糕!”百裏屠蘇不禁喊了一聲,未嚐來得及阻止,便見那碎玉上頓時發出了耀眼的白光。
“啊!!”葉沉香的鬼魂,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
滿院鬼哭,陰風驟卷。不過一瞬間,所有厲鬼的魂魄,連同葉沉香的陰魂一起,都被吸進了玉橫之中,一隱就不見了。
“青玉壇?!”方蘭生見狀,不禁衝出來大喝一聲,“又是你們這幫害人的渾蛋!”
“莫非小兄弟也聽過我派大名?”一個輕佻的聲音響在空中,卻辨不出來自哪個方向。
“這不就是丹芷長老身邊那些雜碎?先前在藤仙洞見過。”另一個聲音接道。
“原來便是他們……還真多虧了他們,這女鬼才招來如此之多怨魂!”
“是啊,本想慢慢壞了山莊封印,厲鬼傾巢而出,屆時不光有陳年鬼魂,還會有新鮮的死人魂魄!這一回卻省了不少事!也不用我等在這山莊內外四處奔波!說來玉橫就是這點美中不足,離得遠些的便無法吸納魂魄。”
百裏屠蘇集中全部精神搜尋說話之人的蹤影,不知幾人用的是什麽法術,聲音忽遠忽近,而身形隱藏得極好,完全察覺不出他們的所在。貿然出手,隻會攪亂局勢。但這幾個道士若無其事的對話,將方蘭生徹底激怒。
“你們簡直喪心病狂!收了死人的魂,還想著害活人!”他手撚佛珠,轟向庭院幾個角落,“把碎片留下!”
“白日做夢吧!”玉橫在空中一閃便不見了。
“幾個無能之輩!”那個輕佻的聲音帶著笑意,“收了這許多魂魄,應該可以向掌門複命了,接下來便隻剩以明月珠重塑玉橫。”
“師弟!不要多言!”另一人急忙喝止。
“明月珠?”紅玉卻是耳尖,幽幽地重複了一句,若有所思。
“我……”說走嘴的道士也是一怔,轉而卻又傲慢起來,“哼!難道憑這幾個雜碎還能興起什麽風浪?!我們走吧,去安陸的那些師兄弟料想也該將事情辦妥了。”
此言一落,隻見光霧一閃,百裏屠蘇等人再追出去,卻四處不見蹤影,不由得心中惱怒。
“安陸?你們又在搞什麽鬼?!”方蘭生衝著他們消失的地方大喊,卻隻聞自己的聲音在荒敗的山莊中空蕩地回響。
“同上次一般的身法,隻怕追趕不及。”紅玉蹙眉言道。
“那怎麽辦?!”方蘭生急得什麽似的,“總不能就這樣算了啊!”
百裏屠蘇言道:“先離開山莊!”
五人一齊向著自閑山莊之外急奔而去,鬼物盡去,山莊中的道路變得清晰了許多。到得碧山道上,四下張望,仍是全然不見青玉壇弟子的影子。
“果然不見蹤影!可恨!!”方蘭生急切地捶著自己手掌。
紅玉在一旁低頭思忖,忽而言道:“我在想,青玉壇弟子提及的明月珠……”
百裏屠蘇心頭一動,轉問道:“莫非,是古書中所記……”
“不錯。”紅玉點頭言道,“‘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正是記述秦始皇所得稀世珍寶。曾經聽聞,秦陵地宮中的明月珠除去世人所知的晶瑩似月,另有重塑之能……同樣的名字,想必並非巧合。”
“那又怎樣?”方蘭生言道,“反正那什麽明月珠已經歸青玉壇所有了吧?我們要尋玉橫、救少恭,就得去衡山和他們拚了……”
“猴兒急什麽?你可知道,秦始皇死後,那些寶物都被帶入陵墓陪葬,千百年來,雖遭無數人覬覦,寶物卻無一流落於外,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令凡是妄動此念的人均未如願,反落得悲慘下場。”
方蘭生眨了眨眼:“你是說……明月珠還在那座陵墓裏?!”
紅玉點頭:“多半如此。少恭曾言,玉橫碎裂乃是青玉壇所為,如今重塑也必有所圖,他們要去始皇陵內,我們便去那兒搶回玉橫就是。”
百裏屠蘇聞言,自是同意,卻思忖道:“始皇陵所在,曆來眾說紛紜,隻不知往何處去尋。”
“這卻不難,此去西北山中,便有一處偏殿入口,不過路途頗為遙遠。”紅玉道。
“紅玉姐好厲害,什麽都曉得。”自初見以來,紅玉幫助大家良多,兼又通曉古今,風晴雪簡直有些崇拜她了。
紅玉卻隻是淡淡答道:“活得久了,也就這點好處。”
眾人看她不過二十許的樣子,言語間卻總是曆經滄桑的模樣,難免疑惑。隻是紅玉不願提及,他們也沒再多問。
“真要去始皇陵……挖死人墳?”方蘭生卻起了猶豫,“這、這可是大不敬啊,於禮不合、於禮不合……”
“猴兒也是心善,這驚擾死者之事實屬人之大忌,如今隻怕要不得已而為之,心中當存敬畏。”紅玉在旁言道。
這話,卻說得方蘭生撓起了頭:“心善……我也算不上心善,上輩子的我……那個叫晉磊的好像是個很壞的人,騙了那位姑娘,還害死她全家……”
說到這裏,他自己愣了一愣,突然抓住自己頭發,不知所措地大喊起來:“難道晉磊真是我的前世?我怎麽會是這樣的壞人啊!!”
“什麽嘛,明明隻是呆瓜一個……”襄鈴撅著小嘴說了一句。
“方蘭生便是方蘭生,晉磊便是晉磊。”百裏屠蘇語氣微沉。
方蘭生的心,卻似乎並未因這幾句寬慰之言而放下,“那個女鬼……”他欲言又止,“不管怎樣,我還想再見她一麵,雖然沒想好要說什麽……假如把玉橫奪回來,還能見到嗎?”
紅玉搖頭道:“可要試過才知。”
“那……那快走吧!”方蘭生跺了跺腳,“反正玉橫是一定要搶回來的!”
“始皇陵離此甚遠,待我們趕去,興許已經遲了。”紅玉卻憂心道,“須得想個法子……”
方蘭生道:“我們回安陸去,買幾匹最快的馬!”
“傻猴兒,青玉壇那些人的身法,即便是天下名駒也望塵莫及吧?”紅玉歎道。
眾人正無計可施時,百裏屠蘇卻似想起了什麽,從懷中拿出尹千觴所給的破爛卷軸,展開看了起來。
“我說木頭臉,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看別的東西?難不成這破破爛爛的玩意兒能解我們燃眉之急?”
百裏屠蘇並不理睬,隻繼續看了那卷軸一會兒,轉而看著紅玉:“騰翔之術可有用處?”
紅玉不禁一驚:“百裏公子是說這卷軸上記載了騰翔之術?!”
百裏屠蘇點了點頭:“尹千觴曾言此卷軸教人如何倏忽千裏,我亦是心存僥幸,展開一閱。除此以外,另記有一些法術,大多……無甚用處。”
紅玉卻很是驚喜:“那些東西不理也罷,隻需有這一項騰翔之術,若能學會,當可速速趕到始皇陵入口!”
“這、這不是‘瞌睡有人送枕頭’嗎?”方蘭生簡直有些不敢相信。
百裏屠蘇並不多言,隻向著紅玉遞出了卷軸:“速將卷軸傳看一遍。”
紅玉卻推開了他的手,轉而讓他遞給風晴雪:“你們看,我不必了。騰翔之術我本是略知一二,隻不過所習心法較為特別,難以傳授,先前要與你們一同進退,故從未施為。”
百裏屠蘇看著紅玉,若有所思,卻未多言。
當下幾個人將那破爛的卷軸傳閱了一遍,各自將騰翔之術的心法牢記心中;這幾人也當真是天資過人,才隻不多的工夫,各自試著施展心法,竟都覺得身體輕盈,翩翩可飛——這騰翔之術,竟是一蹴而就。
眾人都學會了這法術,風晴雪卻有所思,忽而言道:“所以說,那個人……像大哥的那個,其實挺厲害?他之前喊肚子疼,直到現在也沒回來,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紅玉卻是一笑:“妹妹莫擔心,那人隻怕機靈得很,姐姐給你擔保,他絕對沒事,說不定已經跑去哪裏喝酒了吧。”
風晴雪聽了,緩緩點頭,心中卻仍是不大放得下。
正猶疑間,卻聞山道上有人喊了過來:“喂!那裏的人!”
百裏屠蘇等人看去,竟是安陸城中出麵托付捉鬼的那兩位男子,他們冒著危 險入山,慌慌張張跑了過來。
“醉道士呢?”那兩人到得近前,上來就問,“你們不是跟他一起的?”
百裏屠蘇不答,隻是問道:“何事慌張?”
來人急切言道:“有道士模樣的人把在城外玩耍的四個孩子抓走了!”
眾人聽了,都是一驚。
“難怪……”方蘭生驚道,“難怪他們在自閑山莊時提到安陸!”
“那些道士好像說要把孩子帶去做什麽魂魄儀式的祭品!”來人說著,急得直跺腳。
“魂魄儀式……”百裏屠蘇思忖道,“莫非與重塑玉橫有關?”
“八成是這樣!”方蘭生一拍手。
紅玉道:“或許青玉壇重塑玉橫時,想以活人為祭……那孩子們多半也被帶去了始皇陵……”
“這、這到底該怎麽辦呀?!”安陸來的人已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百裏屠蘇言道:“切莫慌張,我們正要去尋那些道士!”
“這……能把孩子們救回來嗎?”那兩人聽了,稍稍寬心,卻又疑慮。
百裏屠蘇不語,隻是篤定地點了點頭。
在那遼闊的三秦大地,一座亙古無雙的神秘皇陵,以及隱藏其中、不可預知的危險與命運,正在等著他們。
秦始皇陵
幾人念起法訣,施用騰翔之術,足下風雲驟起!
高空氣流紛亂,他們以數百倍於飛鳥的速度穿雲越嶺,眼見著一道山麓割開了大地,那便是秦嶺,傳說中,秦始皇陵便掩藏在這道橫亙華夏土地的山脈一角。
兩個女孩子和方蘭生都不禁發出驚歎的叫聲,就連百裏屠蘇也深深地呼了口氣,仰麵望了望蔚藍高遠的天空,不知此時光景,能否和師尊禦劍而飛之時相提一二。
隻有紅玉的臉上淡漠如昔,像是唯有軀殼在此,神魂卻落在天外雲端,不知所蹤。
說來也怪,紅玉容姿豔麗,遠勝於風晴雪的清麗和襄鈴的可愛,但她身上絲毫沒有脂粉煙火之色,反倒時時透著一股莊重。她雖然時常牙尖齒利,戲謔他人,但又思維縝密,事事周全體諒——這樣的一個人,集著極熱鬧的生氣,又帶著滿身的清冷,當真奇妙。
眾人隨著紅玉,落在一座矮山的穀地裏。這裏草木青蔥,但並不巍峨險絕,不似什麽名山大川,亦不是傳說中秦始皇陵所在的驪山。方蘭生看來看去,也不覺得這裏便埋藏著萬陵之陵的秦始皇陵。
他麵上的疑惑難以掩藏,紅玉瞧見了,笑道:“秦始皇陵確實從驪山開掘,隻是始皇帝下錮三泉,上崇山墳,築了無數隨葬墓室,光是外圍的宮牆和流沙,就足以擋住曆代的盜墓之人。反倒是這驪山支脈,渭水之畔的無名小山,是進入秦陵的最佳入口。”
古來不知有多少人曾試圖尋找秦始皇陵地宮的入口,但能得其門而入者,百中無一。可眾人隨著紅玉的引領細細尋覓,隻見草木遮掩的土山坳裏,兩方古老的石門微微洞開——石門上的紋樣充滿戰國遺風,顯見是千年古物。
紅玉解釋道:“此處乃是修陵尾聲時,覆土工人進出之地,本該封死,卻因為其時陳勝吳廣起義,大軍逼近驪山,秦二世逼不得已調修陵隊伍對敵,留下了一些未完的遺跡。雖是通道,卻未必是坦途。秦始皇陵內機關重重,還會隨天地之力運轉,時有不同,我們需得格外小心。”
百裏屠蘇左右打量了一下,卻不禁蹙眉。入口左近的土坡已被人為地破壞,而且翻出來的都是新土,顯然是最近才有人進出。“此地墳塚遭破壞……青玉壇門人或許已經到了。”
風晴雪道:“別擔心,我們速速進去尋找就是。”
幾人矮身鑽進那洞開的石門,打起精神往地宮深處探去。
始皇陵寢果然名不虛傳,一入其內,別有洞天。
他們小心翼翼地穿過了一小段曲折下行的台階,便忽地進入豁然開朗的地界。偌大的地宮,墓道寬闊整潔,兩側連接著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墓室,堆放著各類見所未見的隨葬器物,稍有一個不慎,便會走岔道路。
道路兩旁宮人造型的燈台上,油燈明滅地跳躍著,雖然不是燭火通明,卻也能辨清道路,可是仔細想想,秦始皇陵修建之時,距今已有千年了,哪裏存著大量的燈油能夠支持著燃燒了這麽多年?
隨葬的珠寶玉器看得多了,也不過就是凡俗的器物。反而越是這般看上去尋常之處,細細體會起來,越是令人備感驚異不解,更加敬畏秦陵的宏大神秘。
走過不知多少個轉彎,一直十分順利平靜。幾人難免漸漸放鬆了警惕。前方出現一條筆直的甬道,斜而向上,比方才經過的墓道更加寬敞,沿途的宮燈也不再是純銅顏色,而是鍍上了金衣,在燈火輝映下,顯得格外堂皇。
方蘭生興奮地指著遠處的光亮叫道:“前麵好像有座大廳,是不是就是寢宮了?!”
他才往裏衝了幾步,忽然後襟被百裏屠蘇一把扯住,百裏屠蘇身形瞬移,抓著他迅速退出了甬道,並警示道:“大家快躲開!”
遠處的燈火被什麽暗影遮住了,隻聽得幾聲悶響,前麵好似有巨象踱著腳步奔來,那聲音沿著甬道由遠至近,幾次呼吸間便到了眼前。
“死木頭臉!你不要仗勢欺人!”方蘭生最大的心病便是自己的個子長得不高,所以每每忌諱這樣被別人當做小孩子拎起來。百裏屠蘇分明比他小一歲,卻比方蘭生高了半頭不止,簡直就是高得礙眼。
他使勁掙紮著,抱怨聲剛出口,一團黑影便擦著鼻尖高速而過,令他呼吸一滯。
“那是什麽!?”方蘭生定睛一看,隻見那團黑影,分明是一塊千斤巨石,足和甬道一般寬窄,自上而下滾落而來,毫無閃躲的空間。若是他們已走到甬道中,那必然會被這巨石碾成肉泥。
方蘭生一時有點後怕,也忘了繼續掙紮。
百裏屠蘇把方蘭生放在地上,轉而對大家道:“少安毋躁,須得看看這落石機關如何破解。”
眾人閃在甬道洞口兩側,又靜靜待了一刻,果然,又有巨石滾來。奇的是,他們俱是習武之人,在接近甬道之前,也並未聽聞巨石下墜之聲,可見是機關捕捉到有侵入者後才觸發的。也許是聲音,也許是光影,千年前匠人之巧思,令人驚異又敬佩。
算算兩次落石之間的間隔和甬道的長度,尋常人是根本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穿過幽深甬道的。便是眼下幾人,也隻能說拚盡全力一試。
計議已定,在又一次落石剛剛離開甬道洞口之時,百裏屠蘇領著眾人飛身而入。眾人屏息提氣,施出最快的身法,眼看時間充裕,還差幾丈便要離開甬道了,卻見一塊黑岩轟然從天而降!
落石之間的間隔縮短了!難道是機關察覺到甬道內有人經過,便會加速落石?!
情勢危急,來不及細想,百裏屠蘇衝在最前麵,他一邊命令道:“運氣護住自身!”一邊銳利的劍氣已揮出,直直撞向巨石!
其餘幾人和巨石之間隔著百裏屠蘇,沒有援手之力,便謹遵他的指令,運起真氣護體,隻聽得一聲“砰”的巨響在甬道內炸開,耳膜幾乎都要被擊穿。
那下落的巨石,乃是含有赤鐵礦的石英岩,最是堅硬無比,被百裏屠蘇霸道的劍氣所擊碎,化為千百塊尖利的碎石狂嘯著四散飛去。
甬道內避無可避,百裏屠蘇也來不及施法自護,隻是用左臂遮擋住雙眼,任那些銳物撲麵而來。
碎石上雖不含法力,但威力亦是遠超眾人想象,它們飛擊如刀,冰冷無情,便是撞在甬道岩壁上彈射回來的石塊,也帶著風聲銳響。許多燃燒千年的燭火,俱被這一擊之力打滅。
百裏屠蘇卻沒有遭遇到意料中暴風驟雨般的擊打——因為一道藍色的屏障護住了他。
是風晴雪。
她鎮定地倚在他身側,雙手撐起光的屏障,這屏障像一張柔軟的網,兜住了四麵飛來的巨石,不僅二人安然無恙,就連後麵的三個人,也被護得周全。
百裏屠蘇心中一軟,再不遲疑,招呼同伴迅速衝過了甬道最後幾丈。
總算有驚無險,大家定下神看了看所在之地,周圍空間突然變得極為開闊,就連墓道中一直繚繞著的濃重的古墓腐朽之氣,似乎也一下子消散了。
這是一座較之前的隨葬墓室都寬大得多的巨大墓室。乍看上去,似乎就是陵墓的主寢宮了。周遭俱是箱匣堆砌,其中不知藏著多少稀世珍寶。
在墓室中央,高高的石台之上,放置著一具異常華麗而龐大的棺材。
風晴雪仰麵看著,問道:“這又大又漂亮的箱子,就是書上說的‘棺槨’吧……聽說人死了以後要躺在裏麵?我們那兒,過世的人都會被抬到祭壇上火葬,不用這種東西。”
“一路過來,眼都看花了……”方蘭生愣了片刻,不禁歎道,“這哪是死人住的地方,簡直窮奢極侈,比活人住的奢華多了!書上說‘……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可一點兒沒有騙人!”
百裏屠蘇四麵打量,駐足思考一番,搖了搖頭:“帝王之陵萬不可能如此設置,此間與方才所經過的陪葬墓室恐怕皆為虛墓。師尊曾言,帝王諸侯多設疑塚迷惑世人,棺中並非墓主真正屍骸,以防盜賊竊取陪葬珍品。”
風晴雪聽了,慢慢點頭:“哦,蘇蘇的師父和紅玉姐一樣,知道的事情也很多。”
紅玉聽聞此言,半隱在棺槨的陰影中,看不清麵上的神色。
百裏屠蘇言道:“據聞師尊未成仙身前,也曾四海遊曆,故所知甚雜。可這路到這裏就斷了,若照紅玉所言,這裏必有匠師們設置的機關,打開方是進一步往前的隱秘通路。”
眾人在這寬大墓室中四處仔細尋找,卻也不敢隨意觸碰翻弄。
“看這裏。”百裏屠蘇在放置棺槨的石台四麵發現了些不尋常的痕跡,淺淺的曲折圖案刻印,好似異族文字。
“這是什麽鬼畫符啊?”方蘭生看了半天也看不出端倪。
“這像是道家符咒。”百裏屠蘇反複看了幾遍,心中有了些打算,他又打量起空曠墓室的地磚,在墓室四角的地磚上,也發現了相對應的圖案。
“百裏公子可是有了眉目?”紅玉問道。
“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隻能一試,萬一所行謬誤,難免觸發什麽傷人的機關,大家小心。”眾人點點頭,任百裏屠蘇在石台與地磚間組成的機關上一番挪移。
但這並不是無序的嚐試,而是循著什麽法度,他每行一步,幽深處都傳來輕微的機括觸動之聲。
隻剩下最後一塊地磚了,百裏屠蘇和同伴們交換了一下眼色,屏息扣了下去。忽聞得一陣激烈的機括咬合轉動之聲,山石巨響,墓室轟然作響,棺槨高台背後的石牆緩緩挪動起來,不多時,竟真的露出了一條狹窄的甬道。
成了。
百裏屠蘇額上也不禁浮出一層薄汗,道:“隻怕由此而入才算真正的始皇陵內部,前方會有更多的機括陷阱,須得小心行進。”
風晴雪想起鐵柱觀舊事,不由得連連點頭道:“嗯,我再也不點火了,也不會隨便用其他法術。”
這秘藏的通道,內無燈火,漆黑幽深,比之前的墓道更為神秘,簡直如蛛網般複雜曲折。眾人不敢舉火,亦不敢隨意觸摸甬道的岩壁,隻能張開靈力的觸角去刺探前路。
輾轉不知走過多少岔路與轉彎,幽暗之間,百裏屠蘇忽地警覺,不禁手握劍柄,高聲喝了一句:“何物鬼鬼祟祟?!出來!”
眾人聞之都是一驚,正要戒備,卻見一個黑影從密道拐角後麵轉了出來,來者手上“嘭”地打亮火石,照出一張懶懶散散、卻滿是喜悅的臉。
“恩公!”一身酒氣的邋遢道士湊上前來笑道,“恩公啊,我們可真是太有緣分了!”
竟然是尹千觴,那個十分像大哥的尹千觴。風晴雪看見此人的臉,不禁張了張嘴,一身戒備都鬆弛下來。
百裏屠蘇卻依然警惕得如冷厲劍鋒:“你怎會在此?”
尹千觴抓了抓頭:“說來很話長啊……我在碧山樹林裏……嗯……那個完了,正要進自閑山莊去找你們,幾個道士模樣的人跑了出來,其中一個說要找掌門複命,讓其餘的先去始皇陵。我想恩公那麽厲害,在山莊裏肯定沒事,就偷偷跟著那些道士來了這兒……”
百裏屠蘇聽了,略略思忖:“看來重塑玉橫果然是在此處。”轉而卻又眉梢一挑,“你又來此作甚?”
尹千觴笑道:“嘿嘿,恩公明白人,就是那個嘛……”
“哪個?”襄鈴插話。
尹千觴坦言道:“那個啊……酒錢又花光了,聽說始皇陵寶貝多,我想著跟進來隨手摸上幾件,不就發了?”
百裏屠蘇聞之,一時說不出話來。
風晴雪上前兩步,問道:“這麽遠,你怎麽跟來的呀?而且我們在路上也沒遇見你……”
尹千觴道:“我……我跟著那幾個道士轉轉轉,不知從哪裏進了這地方,後來跟丟了,不過也沒關係,正好挑挑揀揀有什麽東西可以揣著走……就是太危險啊,又是滾石又是流矢的,還差點被埋在一屋子水銀裏麵!幸好我福大命大,逃過一死!可還是繞在這迷宮裏了,終於遇見恩公你們啊!”
百裏屠蘇聽他話說得誇張又含糊,不禁蹙眉。
方蘭生可捺不住性子了:“先別說這些了,我們一定得搶回玉橫,把孩子救出來!”
“玉橫?孩子?什麽事兒?”尹千觴迷迷糊糊地問道。
方蘭生白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玉橫……一時半會兒哪說得清。至於孩子……青玉壇那些渾蛋擄了幾個安陸的孩子過來做祭品……”
“祭品?!”尹千觴大叫了一聲,一向嬉皮笑臉的臉上,竟顯出憤怒的神色,“可惡!那夥鳥人!竟對小孩子下毒手?!好!就算不為摸點東西走,我也跟你們一塊兒去救人!”
這蛛網般繁雜的密道,正如一座迷宮。
是迷宮,就會有一條真正正確的路。百裏屠蘇心中這樣想著,不禁念起昔日在昆侖山上,與幾位同門師兄妹一同經曆的試煉。那一次,他與芙蕖也曾陷入一個迷宮一般的地洞,幸得陵越大師兄引路,才帶領他們順利脫險。
百裏屠蘇回憶著陵越辨認方位之法,以心為眼,以靈識為觸覺,用氣息斷凶吉。
一幹夥伴隻見他合眼凝神,在每個岔路口處冷靜地略作判斷,便篤定地選擇了方向前行;眾人跟隨其後順利地行走,竟然並未再遇到任何機關的阻撓,不多時,便到達了通道的盡頭——一座極其宏大空曠的殿宇。
“這個地方好大啊……”襄鈴歎道,聲音在屋內應出陣陣回音,“可是為什麽空空的什麽都沒有?”
這裏周遭牆壁皆是由銅汁澆鑄,嵌著夜明珠以供光亮,沒有雕梁畫棟,沒有盤龍抱柱,也沒有棺槨或者器物,堪稱遼闊的空間內隻有一片空空蕩蕩,最遠處有一道銅門,應該就是通路。
“這裏不像一般的宮宇設置,倒像是一個地下廣場。”百裏屠蘇蹙眉道。
紅玉點點頭,也露出憂色:“我看……這像是個……演武場。”
話音才落,隻聽刺耳的金鐵機括運轉之聲傳來,身後的甬道上墜下一道銅門,將洞口轟然封閉。而前方大廳的地下,正有什麽東西蠢蠢而出。
眾人刀劍出鞘,嚴陣以待,隻見麵前偌大廣場的地磚紛紛掀起,密密麻麻地升起大批的人俑來!
“這是!”方蘭生訝異地看去,近千個人俑身披鎧甲,麵目栩栩如生,或手執弓、箭、弩,或手持青銅戈、矛、戟,或負弩前驅,或禦車策馬,儼然便是一支軍隊!
“兵馬俑!”紅玉驚道,“秦王掃六合,事死如事生。相傳他命人造了數萬兵馬俑隨葬。這是一支陰兵!”
這時眾人已經顧不得讚歎這壯闊手筆,因為千餘兵俑像是有機括咒法操縱,刷地展開陣形,向六人步步緊逼而來。
百裏屠蘇當先而立,長劍平掃,一招純正的天墉城玄真劍氣呼嘯而去。列隊最前的乃是一些步兵陶俑,脆不堪擊,立刻被劍鋒蕩為碎片。
尹千觴也第一次亮出了身手,這讓其他幾人都不禁有些驚訝。原來他使用的是一柄斷山破嶽的巨劍,也不知這醉道士平日是用什麽法術將巨劍隱去隨身攜帶,此刻赫然亮了出來,手中碩大的重劍揮起千鈞之力,將又一排陶俑擊碎。
可這兩排陶俑不過是後續人俑的肉盾,第三排步兵已是銅俑,手持方盾,像是有指揮一般齊刷刷地前跨一步,將盾牌立於身前,迅速半跪下掩護起背後持弓矢的箭俑。
這不是一般的俑人,這是一支嚴整的軍隊!
下一瞬,百道青銅箭矢破空而來!
風晴雪張開藍色的屏障,那銅矢上卻不知附了什麽法術,竟有許多刺穿了風晴雪的守護之力。襄鈴眼力最尖,羽扇一展,如花朵紛紛開放,將那些漏網的箭矢都乒乒乓乓擋了開來。
便乘此機,百裏屠蘇和紅玉已經欺身而上,貼近那些銅俑。
銅俑畢竟非人,雖有陣法之威,卻乏應變之力,青銅堅硬,但總有關節弱處,二人劍光如虹,飛快地斬落一批箭俑。
手持戈矛的銅俑開始迅速散開,將二人團團圍住,尖矛如林,紛紛刺來。
風晴雪飛身而入陣心,巨鐮橫掃,抵開了第一波來勢。
紅玉清嘯一聲,一式劍舞流光,以極致的淬金之力去對抗上古銅兵。
金鐵之擊激鳴,空氣中都被這交鋒震出音浪,漸漸地,紅玉的金氣壓倒了百名矛俑的青銅之力,這一式柔中帶剛,竟將層層圍繞的人俑全部蕩開。
尹千觴和方蘭生此刻借著陣法空隙,直衝向最後方的衝車和騎兵,重劍橫掃千軍,佛珠製衡咒法之力,這些銅俑笨重不堪,根本逃脫不了二人驚濤般的攻勢。
一刻鍾後,廣場內恢複了寂靜,遍地銅俑殘骸,像是烽火衰敗的戰場。
“哈哈!”方蘭生喘著粗氣,仍然禁不住有點得意地笑道,“就算是千軍萬馬,我們也打得過!”
百裏屠蘇卻安靜地望著廣場遠處的銅門出口,他有種預感:他們已經接近了地宮的真正核心,而比千年古陵更加危險的人物,就在不遠處了。
穿過演武大殿,前方又是一條甬道,這條甬道與之前見過的別有不同,是以白玉鋪就台階,雕出扶手。甬道兩側有昆侖玉雕琢成的宮裝麗人,膚色宛如真人,她們的手中捧起碩大的夜明珠,照得眼前如同白晝。岩壁也不是尋常的石壁,而是由巧手工匠雕鑿出的精致壁畫,展現的均是始皇帝的驚世功績——掃平六國,統一天下,修築長城,書同文、度同製、車同軌……
此處已經不再煞費心機地設置什麽機括,因為這條甬道便通往這座陵寢最高貴的深處。
神州大地上第一位皇帝,秦始皇的安寢之地。
台階忽低忽高,兩側珍奇雕飾令人目不暇接,可是眾人都沒有心思賞玩,因為前方終於出現一座巨大的銅門,上麵龍紋鳳影,嵌著無數叫不上名字的珠玉寶石。
六人交換了一下神色,屏息不言,連腳步也放到最輕。
因為隔著麵前兩扇虛掩的銅門,已經可以隱隱聽到那地宮內,有人在說話。
“丹芷長老,該謝謝你曾透露與我,始皇陵內的明月珠有重塑之功。不然青玉壇也不敢將玉橫打碎,以碎片吸魂再重聚,如此多的魂魄,讓玉橫力量達到極盛!”一個中年男人誌得意滿的聲音,在龐大的地宮中激起回響。
丹芷長老,那是歐陽少恭在青玉壇中的道職。
聽到這樣的話,方蘭生不由得手心生汗,緊張起來。
大門內卻並未傳來歐陽少恭的答話,隻是仍聽見先前說話的中年人繼續說道:“今日便將童男童女的鮮活魂魄注入新生玉橫!慰我青玉壇霸業將成!”
似有幾個聽令的人,齊齊答了一聲:“是!”
百裏屠蘇立時長眉一擰,喝了一聲:“住手!!”一腳蹬開沉重的地宮大門,當先衝了進去。
地宮之戰
一進此門,偌大的幽深玄宮盡皆展現,眼前的一切,令百裏屠蘇等人皆是一驚。
眼前玄宮奢華到刺眼的地步,而玄宮中央,真正的秦始皇棺槨高高擺放。一位身著青玉壇道袍、滿臉飛揚絡腮胡須的中年男子站在棺槨旁,看他服色品級比其餘弟子皆高,自是青玉壇當今掌門人雷嚴。
始皇棺槨之上,一件閃閃發光的東西淩空懸浮,正是玉橫。那些碎片已經恢複成一枚形狀奇異的玉器,看不見拚接的縫隙,完美得渾然天成——玉橫,已經被徹底重塑。在這一刻,孩童們的鮮血理應要祭灑在始皇的棺槨之下了,卻被百裏屠蘇冷肅的斷喝打斷。
雷嚴聽到百裏屠蘇的喝止,不由得一驚,幾名弟子也一時停下了手,一起往大門處看去。
拔劍斷喝的百裏屠蘇,卻也停住了腳步,“玉……橫……我一定見過它……”每當記憶掙紮著要從混沌之中脫出,他的頭就會撕裂般疼漏起來。
“少恭!”方蘭生眼尖,望見了孤身凝立在玄宮一角的歐陽少恭,“還有桐姨!”歐陽少恭被雷嚴的咒術控製,寂桐陪伴在他的身側,卻並未遭到任何禁錮。
“丹芷長老,這就是你那些所謂的‘朋友’?”雷嚴冷笑一聲,“幾隻跳梁小醜?”
歐陽少恭淡淡言道:“朋友便是朋友,並無他名。”
百裏屠蘇放下腦中混亂,上前兩步,冷喝道:“擅金丹之術卻行傷天害理之事!罪不勝誅!”
雷嚴傲然昂首:“庸碌螻蟻,豈明鴻鵠之誌!便叫你們見識一下青玉壇金丹妙術的真意!辛合、柳牟、烏己!”
他一聲呼喝,圍拱在棺槨石台前的三名青玉壇道士齊聲應和:“弟子在!”
雷嚴冷冷道:“取其魂魄!獻祭玉橫!!”
“謹遵掌門之命!”三名道士喊了一聲,擺開架勢。
歐陽少恭喊道:“小心!”話音剛落,便見那三名道士一齊揮手,不知服下了什麽東西入口。眨眼間,三人身上竟已發生奇異的變化,肌肉骨骼瞬間膨脹,麵目也變得猙獰如怪獸,人形全然不見,儼然化成了三隻野蠻可怖的妖物。
妖道士齜出鋒銳的牙齒,看向幾人的眼神,就像鬣狗看到了屍體,口角垂涎。
百裏屠蘇麵色一凜——又是妖物,但遠比翻雲寨的半妖匪徒妖化得更加徹底,也更加強大。
“惡心的妖怪,變成這樣我們便怕了不成!”方蘭生狠狠地罵道。
雷嚴狂妄地大笑起來:“妖怪?強大的力量又怎能為世俗皮囊所縛!能葬身在這種力量下,你們這些螻蟻應無怨言!”
雷嚴一語落下,三名如妖似魔的道士已張牙舞爪攻了上來。百裏屠蘇再不多言,縱身飛躍,一劍當先,與敵人戰起來。
五名同伴見了,也都使出各自手段,與這些妖道士纏鬥在一起。一時間,巨鐮、雙劍光影橫飛。襄鈴的羽扇翩翩起落,方蘭生的拳風則帶著獅吼之力,頻頻遮護在她的身前。尹千觴的巨劍橫掃,氣勢驚人,縱使那些服了異藥變成妖魔的青玉壇弟子怪力無窮,在這柄威武之兵麵前,竟也好似落了下風。
然而,行過百招之後,雙方仍是僵持的局麵,百裏屠蘇六人卻漸漸力不從心。
這一次的對手,堪稱是百裏屠蘇下山以來所遇最強的敵人,利斬雲霄的劍氣始終難以重創麵前的敵人。以六敵三,他們竟又苦戰了多時,方才堪堪將那三個妖魔壓製。那三人雖敗下陣來,卻未傷及性命,一時退守到雷嚴身前,擺起劍陣來戒備,百裏屠蘇一方也未敢貿然上前,雙方就這樣僵持下來。
百裏屠蘇心中焦急不已。雷嚴隻是動用幾名手下弟子,己方已經戰得如此吃力,若雷嚴親自參戰,真不知會是如何光景。如若隻是他一人在此,倒也無須畏懼,但如今朋友們都在身邊,歐陽少恭亦身陷敵手,還有風晴雪……他的心緒有些紛亂,不禁閉緊了嘴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掌門,這幾個人不簡單……”那為首的妖道士謹慎地提醒著始終在觀戰的雷嚴。
雷嚴甩袖言道:“垂死掙紮的螻蟻,令人不快!”
“哼,還不曉得到底是誰垂死掙紮!”方蘭生氣都喘不勻了,嘴上卻還不肯讓人。
“狂妄鼠輩!”雷嚴冷冷一笑,邁步走下了祭壇。他憑借作亂得到了掌門之位,若沒有一顆熊熊燃燒的野心,也不會走到今天。他穩穩行來,如山般逼近,身上的氣勢令眾人都為之一震。
雷嚴一直走到了大殿的正中,攤開右手手心,一道紅光閃過,手心中靜靜躺著幾粒丹藥,仿佛耐心十足地講解道:“此乃少恭以玉橫碎片之力煉成的靈丹‘洗髓’,服下它,便可獲得肉身最極致的力量。”
他轉身對歐陽少恭冷冷道:“丹芷長老,我便以你所製的靈藥,成全你這些‘朋友’!”
一言甫畢,雷嚴便自服一顆洗髓丹,隨後又掌力一揮,靈藥落入其餘青玉壇弟子手中,那些弟子急忙吞服。
隻聞一陣筋骨抽搐和衣物爆裂之聲,方才曾呈現眼前的活人變妖一幕又一次重演。
整整十隻妖物,站在幾人麵前。
為首的妖魔手中化出金光犀利的巨型寶劍。妖化之後的青玉壇掌門雷嚴令人生出不可戰勝之感。
“便叫爾等領教吾手中巨劍之威!”妖魔雷嚴怒吼一聲,如同雷霆,揮舞手中巨大的劍刃,如橫掃山嶽般衝過來。
除了打敗他們,百裏屠蘇沒有別的選擇。
此戰,卻並非輕易可以應對。以百裏屠蘇為首,所有人都已拚上了全身力氣,使出了最強的手段,意圖與眼前的怪物死命相抗。然而不過三個回合,百裏屠蘇的長劍一聲銳響,崩離掌心,所有還在抵抗的人都被雷嚴的雷霆一擊重創。
幾個年輕人的身體受到重擊,橫飛離地,繼而重重地摔落。方蘭生簡直是以臉著地,趴著完全動彈不得。
百裏屠蘇等人雖勉強咬牙意圖站起,卻實在無法支撐了。
“厲害……打、打不過……”方蘭生趴在地上,斷斷續續道。
百裏屠蘇咬緊牙關,不發一言,緊蹙眉頭望著雷嚴,卻是再不能揮出一劍。他還有力氣,也還想拚命,但是他心裏清楚地知道,拚命也沒有用。他從地上跳起再高,也不能觸碰到天際;他的劍再迅疾如風,也快不過光。
雷嚴與他們的力量差別太大,就像天與地,光與風。
真的要輸了?
怎麽辦?
“不會就在這兒交待了吧……”方蘭生勉強撐起身子,不知說起了什麽胡話,“二姐要想幫我收屍,連地方都找不到……”
襄鈴哭道:“大壞蛋……襄鈴、襄鈴才不要被他……”
“掌門力量所向披靡!弟子拜服!”變做妖魔的道士們向著雷嚴齊聲道賀。
雷嚴的神態,如同方才隻是飲了杯茶,愜意地睥睨腳下殘敵:“明白自己有多麽不自量力了嗎?弱小不堪,竟還妄想螳臂當車!”他又轉向歐陽少恭,挑釁道:“丹芷長老,你這些所謂的‘朋友’,實在令人失望!你何不奉勸他們速速滾開!也好苟全幾條賤命!”
“混賬!不許你這麽講!”方蘭生心頭一怒,看了看歐陽少恭臉色,又嘴硬起來,“我們一定會救少恭……”
歐陽少恭身負禁錮,隻是背手而立,靜靜地看著雷嚴,並不說話。
“救?憑那可笑的微末之力?”雷嚴冷笑,“為少恭一人,葬送所有人性命,成全爾等所謂的仁義,當真毫無悔憾?丹芷長老,還不想發話嗎?”
眾人都在僵持,生與死,似乎隻懸在一線間。風晴雪、襄鈴都在看著百裏屠蘇,而百裏屠蘇堅韌如劍鋒的眼神,即便到了此刻,仍是未見絲毫閃爍與動搖。
然而憑他重傷之軀,卻又能如何作為?
就在此刻,久已沉默的歐陽少恭忽然發出了聲音。
“百裏少俠、小蘭,莫要輕言放棄!”
竟是這樣的一句話。
便是雷嚴亦稍有驚訝:“果然……少恭,你便是如此對待所謂朋友?”
歐陽少恭神色冰冷,他雖然身陷困境,卻絲毫不見頹色,看向雷嚴的眼神,竟像在看一個死人,冰涼而充滿輕蔑之意。
雷嚴愣了片刻,卻是笑了:“不錯!不錯!為了脫身竟把朋友推上死路!丹芷長老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丹芷長老!”
陪侍在歐陽少恭身邊的寂桐不禁滿臉淒色地勸道:“少爺……這又是何苦?”
歐陽少恭隻是搖了搖頭,並不答話。
遠處,紅玉將目光自歐陽少恭身上移開,轉向百裏屠蘇:“百裏公子……”她似乎想說什麽,卻忍住了,唯有等待百裏屠蘇作最後的決斷。
百裏屠蘇合上眼,站了起來,緩緩從背後抽出那斷劍焚寂。須臾睜開,目光之中,卻已是清明如水的堅定:“我相信先生。再戰!!”
雷嚴妖魔般的麵孔上,是清晰可辨的嘲諷:“既然如此!我就讓你親眼看到他們是如何流盡最後一滴血!”吼罷一句,他橫舉巨劍,排山倒海般的攻勢再次席卷而來。
長劍崩壞,隻有焚寂可以幫助百裏屠蘇了,他的身體中已經全無力量,方才所承受的重擊,似乎已將一口真氣打垮,此刻每做一個動作,疼痛都在周身蔓延。
即便如此,也要站在戰線的最前麵。
就算是最後的一瞬,也用這一死,擋在夥伴們的前邊吧。
百裏屠蘇睜大了雙眼,幾乎已是全然不計後果地揮劍抵擋。
眼前似乎黑了一瞬,良久,方慢慢恢複光明。沉重的呼吸聲縱橫交錯,死一般的氣息溢滿四周。
然而心跳還在,是自己的。
自己還活著?那麽,敵人呢?
百裏屠蘇抬眼看去,眼前景象,卻令他怔住。在他身旁的夥伴們,也都驚訝得說不出話,好半晌,玄宮中並無一人發出言語。
雷嚴等一幹妖化的道士,此刻竟紛紛跪倒在地上!
最早服下藥物的三人,身上猙獰的肌肉與皮膚塊塊碎裂,有的已經如枯萎的樹皮一般剝落;後服藥的幾人,方才還壯碩得如同怪獸的身體,轉眼間也已衰朽得瘦弱了好幾圈,似乎連站起來的力氣也被抽幹。
甚至連他們的法術都一並失效,歐陽少恭與幾名孩童身上的咒縛消失,歐陽少恭輕輕掃了掃衣襟,孩子們則軟倒在地上,雖然昏迷,但氣息均勻,並無大礙。
“贏了!我們居然贏了!不是做夢吧?!”半晌,方蘭生一聲驚呼,打破了寂靜。
“不可能……這不可能!”雷嚴沉啞得如同衰朽老人的嗓音,艱難地響起。
“掌門……毒……”一名弟子垂死言道。
雷嚴恍然一驚,轉看歐陽少恭,一雙恐怖凸起的眼睛,瞪得幾欲流出血來:“少恭你竟騙我!!”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不分敵我,都是一驚。
“為炫耀所謂‘力量’,心甘情願服下洗髓之藥……又何來欺騙之說?”歐陽少恭慢慢走到雷嚴身前,語氣淡然。
“如何做到……你究竟如何做到?!”雷嚴顫抖著問,“藥方我仔細查過……金丹出爐,便有人反複試藥,連你自己也必須服下!”
歐陽少恭微微一笑:“數年以前,自我繼任丹芷長老之位,青玉壇各處便開始每日燃有熏香。”
“熏香……門派內提神醒腦之物?”雷嚴思及以往之事,語氣低了下來。
“那熏香本是我為了煉丹便利而製,除去提神,尚可調理氣息,令藥性與體內髒器如陰陽相合,使人吞服烈藥而不傷。”
雷嚴聞之,不禁一震:“你是說……”
“洗髓丹恰是一味性烈之藥,你亦明醫理,當知藥、毒本不分家。”歐陽少恭平靜言道,“青玉壇內試藥,熏香在旁,自然無恙,但在此處……肉身力量的強大僅為曇花一現,服藥之人將迅速衰竭,五髒六腑遭毒性侵蝕,最終……難逃一死。”
“少恭……”聽了這些話,方蘭生臉上驚喜的神色頓時斂去,不禁有些失神。
歐陽少恭卻一直保持著模糊的笑容:“如掌門這般體魄強健,或可多撐得一時半刻。”
像是印證他的話,先是第一名青玉壇弟子倒下,口中發出哀哀叫聲。隨即其他人接二連三地不支倒地,有的甚至七竅爆血,瞬息死亡。
如此這般,短短一會兒,雷嚴帶來的青玉壇弟子已全沒了生息。
“少恭!你!”雷嚴嘶吼道,“我敬你才華!隻望二人共振青玉壇,你若不願……”
“掌門不也一樣使得雷霆手段?”歐陽少恭打斷他的話,反問。
“但我從未想過取你性命!”雷嚴喊道,“不比你心機深沉,下此毒手!”
歐陽少恭輕輕搖頭:“我又何嚐願意?你打碎玉橫,四處散播,吸納魂魄,此陰損之舉於青玉壇外掀起多少腥風血雨,怕是我們也未能盡知。一味追求強大力量,吞服丹藥隻為殺戮,實是咎由自取!雷嚴,你難道不是死有餘辜?”
“說得真是冠冕堂皇!”雷嚴怒極反笑,“罷了!我心思才智樣樣皆不如你!借你所言……成王敗寇,古來同理,合該落得如此下場!不過……”他說到這裏,唇邊掠過一絲陰冷詭譎的笑意,“少恭機關算盡,可知天底下總有你不明之事!”
他說到這裏,竟站了起來,電光石火般移形到了歐陽少恭的身邊。眾人見狀皆是大驚,卻不及阻止。
“你做什麽!還想害人?!”方蘭生急得大叫,待要出手。
“小蘭,無妨。”歐陽少恭卻是淡然。
雷嚴果然隻是撐著已然衰朽不堪的身子,貼近歐陽少恭的耳邊,低聲言道:“少恭,你可知……”
後邊語聲更低,旁人隻見他嘴唇翕動,全然聽不到他說些什麽。忽而,歐陽少恭那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竟閃現出一瞬驚訝至極的表情。
“你說什麽?”歐陽少恭轉身看向雷嚴,不禁追問道。
“除我以外,天底下再也沒有人知道……下落……”雷嚴已然氣力不支,合身癱倒在歐陽少恭的腳下,笑得卻更加得意,“後悔嗎?少恭,你此刻想救,也救不了我了……哈哈哈哈!”
“雷嚴,你說清楚!”歐陽少恭急切逼問。
雷嚴報複般狂笑不止:“哈哈哈……我詛咒你!永遠找不到……永遠孤獨痛苦……哈哈哈哈哈哈哈!”
歐陽少恭垂首看著雷嚴,神色冷如凝冰。
然而在另一邊,百裏屠蘇卻現出震撼已極的表情。
“這個笑聲……”百裏屠蘇怔怔地望著雷嚴,口中低語,“我、我聽過!”
“蘇蘇?”風晴雪聞言看向百裏屠蘇,見他臉色已瞬間變得蒼白,汗滴落下,分明是頭疼宿疾又犯了。
百裏屠蘇瞪大眼睛愣了片刻,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倏然如風一般縱身上前去,衝到雷嚴的身旁:“你!是否曾經去過南疆?!”
雷嚴的神思似已模糊:“南疆?”
“烏蒙靈穀!你可到過那裏?”百裏屠蘇大聲喝問。
雷嚴怔了一瞬,轉頭去看百裏屠蘇,忽然,臉上一片驚異:“你、你是……這怎麽可能……”他隻是混亂地說些無意義的詞句,卻並不回答百裏屠蘇的問話。
百裏屠蘇還欲再問,卻見雷嚴雙眼已經翻白,隻是將臉轉向歐陽少恭,口中喃喃,隻剩下殘破的話語:“絕無可能……少恭……”
歐陽少恭冷冷地注視著他,那眼神,冷得可以穿透跳動的心髒。終究,雷嚴隻是在這冰冷的注視之下,斷了氣息,變成一具沉默的死屍。
“雷嚴!”
“他已無氣息……”一旁,是寂桐低低地說了句。
百裏屠蘇愣了片刻,隻得用力地閉上了眼,心中萬千波濤,一時難以平靜。
歐陽少恭卻轉過了雙眼,看著寂桐:“他說的那些……”
寂桐搖了搖頭:“少爺以為,雷嚴會透露與我?”
歐陽少恭從寂桐蒼涼的雙眼中讀不出想要的訊息,臉色轉而一冷:“我始終不明,你為何助他。”
寂桐搖了搖頭:“我隻是不想看著少爺繼續……”
“不用說了。”歐陽少恭生硬地打斷了她,轉過身,不再與她相對,“寂桐若願留下,我既往不咎,若是不願,便走吧。”
寂桐滿麵哀傷,默默地看了歐陽少恭一會兒,終究,也隻是說上一句:“少爺保重,寂桐以後不能在你身邊了。”言罷,緩緩拖著蒼老的腳步離開了。
“桐姨!你……”方蘭生有些驚訝,叫了一聲,寂桐並無滯留之意,徑自去了。
方蘭生很是不解,大聲問道:“少恭,就這麽讓桐姨走了?!”
“她心有所決,強留何用?”歐陽少恭淡淡道。
方蘭生卻是一時語塞,須臾,方言道:“少恭你……臉色好蒼白……雷嚴那渾蛋說的那些……”
歐陽少恭默然,終究,隻是搖了搖頭。
此時,紅玉走到百裏屠蘇身邊,試探著問道:“百裏公子,你適才所言……莫非雷嚴與你故鄉之事有所關聯?”
百裏屠蘇仍閉著眼睛,似乎心中苦痛難以言說,“我記得那個笑聲。狂妄,刺人心肺,我的族人就是在這聲音中一一死去……”
“那他就是你的仇人?”風晴雪聽了也是一驚,上前問道。
百裏屠蘇睜開眼:“也許。”
風晴雪思忖道:“他剛才說‘絕無可能’是什麽意思?”
“管他什麽意思!”方蘭生憤怒地一揮衣袖,“這人一看就不是好東西!說不定當年也曾經帶著玉橫做過不少吸人魂魄、喪盡天良的壞事!木頭臉這一回算親手報仇了!大快人心!”
“想不到,還有這些往事牽扯……”歐陽少恭幽幽的言語響起,“青玉壇平日對弟子管束不甚嚴格,盡可自由來去,若說雷嚴數年間離開門派另有行事,亦是極為可能。”
百裏屠蘇沉默了許久。風晴雪隻是看著他,漸漸地,似乎百裏屠蘇心中沁染的悲傷,也都沁進她的心裏。
“但願真是手刃仇人!”最終,少年隻是茫茫然地說出這樣一句,“以慰我……全族之靈……”
這時,眼尖的襄鈴卻忽地喊了一聲:“呀,快看!”
眾人循聲看去,那始皇棺槨之上懸浮著的玉橫,竟星星點點發出光來。滿地橫斜的青玉壇弟子屍體,連同雷嚴的屍身之中,閃光的魂魄紛紛飛了出來,全被吸入玉橫之中。
“以玉橫害人,最終連自己的魂魄都歸於玉橫,這算不算天理循環、報應自在?”須臾,紅玉不禁發出一聲感歎,眾人聞之,無不欷歔。
“對了!自閑山莊那位姑娘!”方蘭生急切地奔出,直跑到了高高的始皇棺槨之下。吸罷魂魄,玉橫的光芒消失,緩緩落在了棺槨上麵。
方蘭生望著那塊形狀怪異的石頭,不禁撓頭:“怎麽辦?魂魄被吸進去了還能出來嗎?”他望著那石頭念念叨叨,好像有些癡傻的模樣,不停地叫著,“姑娘……姑娘……”
不知叫了幾聲,玉橫上忽然現出了一點黑氣。
“猴兒小心!”遠觀的紅玉不禁叫了一聲。
方蘭生卻並未聽見,此刻的他,隻是仰首望著玉橫之上的半空。他看見葉沉香的身影漸漸地浮現了出來,那副熟悉的怨毒厲鬼的模樣,近在眼前。
“晉磊……果然是你!”她的靈魂顯然仍被玉橫束縛,移動不得,甫一見到仇人雖然萬般憤恨,卻隻能張牙舞爪地怒罵,“晉磊!你還不死!”
方蘭生絲毫沒有閃躲,隻是看著眼前的女鬼,神色滿是哀傷與悲憫。
“姑娘……你的魂魄被玉橫束縛住,不能去投胎了……”他說著,語意淒然。
“哼,投胎算得了什麽?”葉沉香的怨毒深不見底,“我隻要取你的命!”
方蘭生眉梢低垂,輕輕地搖頭:“可是……你說的那些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一句‘不記得’就可以推脫得一幹二淨嗎?!”葉沉香怒吼。
“也許,真是前世的我……害死了你,還有其他許多人……”方蘭生說著,有些出神,“你恨我,也是應該的……”
這話一出,那厲鬼卻一時安靜了下來,她不再揮舞利爪,而是垂首望著方蘭生,充血的眼中,有些異樣的神色。
須臾,方蘭生繼續言道:“但是這一世,我是方蘭生,不是晉磊,我有家人、有朋友,還不想死……我想不到要怎麽彌補那些過錯……姑娘,就讓我試著超度你,突破玉橫之力,送你前去輪回往生……”
“給我滾開!不用你多管閑事!”葉沉香吼了起來。
方蘭生仰頭:“姑娘,請讓我超度你吧。否則,你將永遠被束縛其中,那和在自閑山莊是完全不一樣的……你自己也感覺到了吧?”
葉沉香一時無語,仿佛有些發呆。
方蘭生搖了搖頭,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悲憫眾生的往生經文自雙唇之間喁喁念出,仿若西天梵唱,竟一時蕩滌了這埋葬死人的陰冷墓穴。
“滾開!滾開!”葉沉香的鬼魂開始狂躁地尖叫,“晉磊,我不用你來施恩!你滾!”
她的聲音淒然變調,雖則淩厲,卻並無之前陰鬱可怖的怨毒,就仿佛一個陽間的傷心女子,麵對著令自己既愛且恨的某個冤家發火、嘶喊,不知所措。她是鬼魂,並無清晰的麵目,然而此刻若有人能定睛看透她的心底,或許會看見,她在無助地哭泣。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
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
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訶。
往生咒,大悲咒。願世間一切癡怨解脫,慈悲眾生,心得平和。
方蘭生不停地念著,自從朋友們認識他以來,似乎從未見他如此刻一般認真。雖然知道要憑咒文之力對抗玉橫,解脫被束縛的靈魂是何等艱難的一件事,但此刻,所有人都在為方蘭生祈禱,希望他心誠則靈,做成眼前這一件功德。
“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訶。”方蘭生幽幽的經文,收束在一句清虛的梵語。
禁錮在玉橫中的鬼魂,忽而發出一聲悠長的低歎。
眾目睽睽之下,奇跡竟然真的發生。隻見黑氣散去,葉沉香一縷芳魂,顯現出一位青春芳華的女子,左右觀望,恍然新生。
“這是……”沉香的鬼魂低頭看著自己,輕幽開言,那聲音也如尋常少女般明麗,並無怨毒燒灼。
“可以了。”方蘭生放下合十的雙手,仰麵望著新生的鬼魂,輕輕說道。
葉沉香聽了,望了方蘭生一眼。
那少年此刻臉色蒼白,唇邊卻掛著欣慰的笑:“姑娘,快走吧,你暫時不會被玉橫的力量所縛。”
葉沉香默了片刻,仍是冷冷笑了幾聲:“一個上輩子滿手血腥之人,這輩子居然修佛法……休想我會領你的情!”
方蘭生搖了搖頭:“姑娘誤會了,我無意施恩化怨,隻不過想讓你好受一些,無論我前生是不是晉磊……這一刻我真的不是……你為了他,永遠不得輪回,值得嗎?”
許久,鬼魂幽幽言道:“晉磊……你真的把我忘了?哪怕隻是一點點……”
這一問,方蘭生卻不禁尷尬地撓了撓頭:“我……那個……”
“別說了!”葉沉香斷然道,“不用再說了……我明白了……你隻是一個陌生人。讓我深深眷戀、愛逾性命的晉磊……令我痛苦發狂、恨之入骨的晉磊……你都不是、你都不是……”
“姑娘,我……”方蘭生想說些什麽,卻無從開口。
“愛是什麽……恨又是什麽……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啊,在時光之間……凡人……什麽都不是……”葉沉香舉目遠望著虛空,喃喃念叨,“你為什麽偏偏要來自閑山莊呢?還戴著晉磊的青玉司南佩……”
“這個玉佩是他的?”方蘭生聽到這裏,卻是一驚,“二姐說,我小時候在店鋪裏看到,又吵又鬧,再也不肯走了,娘隻好買下來給我……”
葉沉香也愣了一愣,不禁苦澀一笑:“果然……在你心裏,還是念著她……”
“誰?”方蘭生驚疑地問。
“在青玉司南佩裏,藏著一個人的一魂一魄,它和玉橫一樣,也可以拘束靈魂……”葉沉香忽然說出令人驚異的話語,“可是又不太一樣……那個人是心甘情願的,一直守著晉磊、守著你。”
方蘭生慢慢地瞪大了眼睛:“你說的……究竟是誰?”
葉沉香神色黯然,須臾,終究是一歎:“是那個叫賀文君的女人吧。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但我知道是她……”她似乎憶著往事,幽幽言道,“那時,我變成了鬼,好幾次想要殺死晉磊,卻看見他坐在這個女人的墓前流淚,簡直像是另外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方蘭生聽得此語,在自閑山莊時腦中出現過的畫麵斷續重現,令他一時失神,如墜深霧。
“青玉司南佩,一魂一魄永相隨……她也是個傻女人……”葉沉香憂傷地說道,“我不恨賀文君……我們……隻是晉磊命裏兩個痛苦的女人……這麽多年了,她早已經去轉世了吧……假如你找到她的今世,記得好好待她……”
方蘭生聞言一怔:“找她?要去哪裏找?”
這一次,葉沉香卻並未回答,“我走了……”她隻是喃喃地說,“過了來生,也許還有來生……你欠我的,總有一世我要你還來……晉郎。”
她說著,迎著方蘭生走去,就在即將碰到他的那一刹那,如煙霧般消失了。
“姑娘……”方蘭生還欲呼喚,卻被紅玉在身後一拍,驚醒了過來。
“她去輪回了……”紅玉言道,“猴兒的往生咒當真厲害,竟能從玉橫之中釋放魂魄。”
忽地,方蘭生一脫力,虛弱地跪倒在了地上。
“蘭生!”襄鈴急道。
“不是我厲害……是那位姑娘對晉磊執念太深,一時由玉橫中掙脫出來,我才能將她超度……”方蘭生低喘著言道,“就算這樣,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幹了……玉橫裏其他魂魄,憑我根本救不了……”
“小蘭已經做得很好了。”歐陽少恭淡淡地言道,他走近棺槨,舉袖收起了上麵的玉橫。
方蘭生問道:“青玉壇的人不會善罷甘休吧!肯定要再來搶。”
歐陽少恭卻搖了搖頭:“未必如此。跟隨雷嚴來始皇陵的,均是其心腹弟子,青玉壇其他人在之前那場叛亂中,多遭雷嚴蒙蔽,時日一久,早已有所覺察,門派中並非所有人都真心奉其為掌門。青玉壇人丁不甚興旺,雷嚴身死,遭此動蕩,必要休養生息,隻怕就此沉寂下去。”
“那少恭是不是就能回去了?”方蘭生問道。
“以後之事,猶未可知。”歐陽少恭言道,“好在如今已將玉橫收回,有勞諸位辛苦奔波。”
百裏屠蘇搖搖頭。
“我們也沒做什麽吧,”方蘭生撓了撓頭,“要不是少恭那個藥,我們大概已經趴在雷嚴劍下了……”
歐陽少恭笑道:“少恭所長,僅是錦上添花,何況洗髓丹一事有失磊落,實乃不得已而為之,隻盼勿要再提。”
方蘭生聽了,一時閉了嘴,乖乖地點頭。
玉橫奪回,災禍得以消弭,救回了歐陽少恭和孩子們,匪首業已伏誅,幾位同伴這些日子以來曆盡險境,此刻突然感到一陣輕鬆。
百裏屠蘇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速回安陸為上。”
眾人抱起了猶在昏睡的四個孩子,相扶相攜,一起往陵寢地宮之外走去。數百裏外的安陸,尚有許多焦急的百姓,在等著他們勝利歸來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