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53章 身如不係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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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緩緩踱步,似乎在低頭沉思,神情嚴肅。路過浮碧亭,隻見裏麵黑壓壓地跪了一群人,停了停。
亦蕊趕忙說:“兒臣多羅四貝勒福晉烏拉那拉氏,叩見皇阿瑪!願皇阿瑪萬福金安!”
宋氏與一幹奴才齊聲叩拜:“皇上吉祥!”
康熙“唔”一聲,隨意說:“平身吧!”
亦蕊腦子裏突然冒出個念頭,想都不想便說:“皇阿瑪,兒臣有個問題想向您請教。”
宋氏與她心意相通,麵對皇威森嚴,雖有心阻攔亦蕊,卻無力而施。
康熙無心聽她說話,心中還惦念著朝堂上發生的事,今日有臣子舉報“太子與索額圖”結朋黨、私議國事、行徑悖亂。折子中有憑有據,不容置疑。康熙視太子如珠似寶,從他出生開始就計劃為太子登基搭橋鋪路,就算太子做了出格的事來,也盡可能隱瞞或平息。無論路修得多麽好,橋搭得多麽順暢,暫時還不能將這過關的通行證給太子。這孩子,太稚嫩,容易被索額圖這隻老狐狸利用,治國大事如此辛勞,準噶爾仍有機會死灰複燃。烽火暫熄,百廢待興,胤礽啊,皇阿瑪不願你如此辛苦啊!
亦蕊見康熙默然無語,又待出聲,被太監梁九功眼色頂了回去。梁九功低聲說:“皇上累了吧,要不,到浮碧亭裏小坐,外頭風大。”
“唔。”康熙轉身進了浮碧亭,海定閣的一幹奴才迅速撤下。由於庶福晉是不經冊封的,平日裏稱一句宋福晉也是抬舉客氣了,是沒有麵聖資格的,宋氏默默地看了眼亦蕊,隻得退下。梁九功帶著康熙身邊的宮女太監,熟練地站在門口左右。
亦蕊被如此陣勢唬住了,除了大婚和家宴,遠距離地麵聖過,她還沒有與皇上如此近距離地說過話。康熙沒有坐下,隻是望著水中遊曳的錦鯉,好一會兒,康熙說:“你有什麽話想問朕?”
亦蕊腦子頓時一片空白,說:“這個,這個……我……不,兒臣……”其實亦蕊並非害怕,她也看出康熙此刻有煩惱。何況冷靜下來後,知道或許不該將李氏之事稟告天聽,心中直怪自己莽撞。
康熙苦笑道:“你是老四的福晉,按理說,也是朕的孩子,難道朕真如此可怕,連話都不敢說了?”
亦蕊憋紅的臉,低聲說:“皇阿瑪龍威天賜,兒臣確實惶恐。”
康熙笑道:“不必拘禮,你有話便說。”
亦蕊鼓足勇氣說:“兒臣與皇阿瑪雖無法相提並論,但同為人父母。若皇阿瑪見有人利用稚子,來達到個人目的呢?”
康熙長眉一挑,亦蕊的問題恰好擊中他心中所想,康熙毫不猶豫地道:“他不會得逞的。”
亦蕊又說:“若有人欺負了自己的孩子,皇阿瑪會如何?”
康熙堅定地說:“定不輕饒!”
亦蕊說:“天下父母心,兒臣亦如此!”亦蕊想的是李氏,而康熙想的是索額圖和葛爾丹,但二人都是愛子心切,心令神會,相視一笑。
康熙被一句“天下父母心”釋然了今日所愁之事,相信胤礽會了解他的想法,堅定了他徹底鏟除索額圖的想法。
康熙從容地在布著錦墊的石凳上坐下,這時才發現春光的明媚,他笑道:“九公,前幾日好似還下著雨呢!這個倒是個好天氣。”
梁九功連忙諂媚地說:“誰說不是呢?正月好春光,歲歲保平安。”
康熙笑道:“這個油嘴的,隻聽過瑞雪兆豐年,正月雪挑燈,何來什麽保平安?”
梁九功做掌嘴狀,說:“又讓皇上看出來了,奴才什麽都瞞不過皇上。”
康熙笑道:“好了好了,你也是說個吉利話。”
亦蕊也捂著嘴在旁偷著樂,見康熙向自己瞅來,忙斂住笑,似笑非笑的表情,倒把康熙逗樂了。康熙笑道:“好吧!趁朕心情好,烏拉那拉氏,你有事相求,快說吧!”
亦蕊又行一禮,與康熙小聊片刻,她覺得這位皇阿瑪雖不怒自威,但還留有幾份慈祥可親,便壯著膽子將李氏一事說了。
卻不曾想,康熙聽了一半,軒然大怒,說:“混蛋老四,居然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為了個瘋女人,委屈他人。沒出息的窩囊廢,還敢標榜自己公正嚴明,本想讓他掌管刑部事宜,他連自家的事都搞不清,怎能放心將大事相交。這惠妃、榮妃如何掌管六宮的,放著這事不管嗎?前朝的事朕都顧不過來了,還要為後宮事操心,個個都是沒用的廢物!”
亦蕊越聽越驚,心中開始害怕和後悔自己的莽撞。她忙跪下說:“求皇阿瑪息怒,都是兒臣不好,兒臣會回去自行處理,不勞皇阿瑪操心。”
康熙今日心情本是不悅,好不容易有所釋懷,平息的怒火又被點燃,這下幹脆全部渲瀉出來。浮碧亭內外的奴才個個瑟瑟發抖,危恐一個不小心,禍及自身。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康熙發泄了一陣,冷冰冰地說:“你若能處理,為何還要來找朕?”說罷,他轉頭向梁九功說,“傳朕口諭,四阿哥為人輕率,異日視伊奮勉再為加封。”
亦蕊還沒反應過來康熙話中之意,康熙等人已出了浮碧亭。
剛才煦日曖洋的天氣,突然變得陰沉起來,一陣穿堂寒風吹來,亦蕊仿佛置若冰窟窿般,她知道,闖了大禍了。
亦蕊磨著時間,到日暮時分,不得不回明月樓。
俗話說:“春天就像小孩子的臉,一日三變。”過午還豔陽當空的,這會已開始刮起綿綿細雨。
胤禛的背影對著她,一聲不吭,從門外看去,肅穆地可怕。
亦蕊隻身進屋,執起茶壺,溫柔地說:“夫君,茶涼了,讓妾身重新給你沏上一杯吧!”她一邊沏茶,一邊偷偷打量著胤禛的表情。昏黃的燭光下,胤禛慢慢扭過頭來,怒意扭曲著他的麵部表情,淩厲的眼神鋒銳如霜,額角的青筋突暴,如同暴風雨前的黑暗陰冷席卷而來。亦蕊不寒而栗,甚至沒有注意到滾水已注滿了茶杯,水溢出來,燙了手,茶壺也應聲落地。
胤禛猶如惡狼般,跳起身來,掐住她的脖子,一把將亦蕊按倒在桌麵上。他低沉的聲音裏充滿著殺氣:“虧我平時愛你,重你,為了些許小事,居然到皇阿瑪麵前去告禦狀,你可真有能耐啊?”
亦蕊白暫的臉上布滿了紅色斑點,檀嘴微張,兩隻小手無力推開胤禛,腳踝卻仍本能地踢踏著。胤禛仍不解氣,提起桌上的紅燭,陰惻惻地說:“別以為你是我的福晉,就可以為所欲為,給我閉上你的嘴!”幾滴滾燙的蠟油滴在亦蕊如花瓣般的唇邊,胤禛將手一鬆,將燭台摔在地上,衝出了明月樓。
屋裏,一片黑暗,亦蕊大口的喘著氣,強忍住頸項與臉頰的疼痛,她咬著下唇,任淚狂湧而出,卻無論如何,再也不敢發出聲音。
緋煙居
李氏的疼痛每日俱增,每一次的疼痛卻給她帶來更多對往事的回憶。
胤禛如黑夜的幽靈般,帶著冰冷的氣息,闖入緋煙居。
李氏見到他時,驚奇地睜大了眼睛,說:“貝勒爺,你怎麽會來的?”
“難道,你不希望我來嗎?我的側福晉?”胤禛譏諷的說,“還不過來幫我寬衣麽?”
李氏近來病痛纏身,新舊記憶糾結著每日思索,哪有心思去想侍寢之事。當下便說:“妾身今日身體不適,不便伺候貝勒爺,請貝勒爺恕罪。”
胤禛冷笑道:“看來那孟婆湯的功效真是奇佳,真能讓人一並忘了舊情。若真能如此,爺今日也想飲上幾杯。”皇阿瑪本有意賜他為親王,卻因為亦蕊一席話,毀了一切。李氏之事,他本想稍做平息後,再做處理,而皇阿瑪知曉後,他又被迫得重新施計。若這告狀之人不是亦蕊而是他人,恐怕早就被胤禛處以極刑,可是亦蕊是嫡福晉,在他心中也占著份量,始終下不去手。若不是為了額娘的母子之情,不是為了亦蕊的夫妻之情,他用得著這麽累嗎?真想來杯孟婆湯,忘了這亂七八糟的瑣事,男子漢以國事為重,才是大丈夫。
胤禛有他的想法,李氏心中何嚐不惦念著另一個男人。往日的回憶中,樁樁皆是胤禛的薄情寡義。大婚的第一日,就是空房而過。她誕下弘昐,卻直接派人抱走。居於緋煙居五年,卻有大半時間處軟禁狀態。她對胤禛隻有厭惡和惶恐,她不想死,但也沒有想過,再成為胤禛的女人。
胤禛冷眼端祥李氏半晌,長歎一聲,說:“來點酒吧!”
在旁伺候的雲惜,忙派人端來四個小菜,一壺熱黃酒。
胤禛搖著那個玉壺,自嘲道:“這麽點酒,有什麽用?給爺拿一壇花雕來。”
雲惜說:“福晉交待了,熱黃酒驅寒辟邪,讓奴婢們給貝勒爺準備這個。”
胤禛還沒喝酒,卻似已有了幾分醉意,說:“烏拉那拉氏說的話,你們聽,爺的話,你們敢不聽?”
花雕很快拿來了,胤禛睨眼看著李氏,說:“你們都下去,留李福晉服侍就夠了。”
當屋門再次關閉,李氏害怕起來,漸漸往屋內一個角落縮去。
胤禛不顧她,自斟自酌道:“真是一醉解千愁,但怎麽就是不醉呢?”
李氏看到胤禛搖搖晃晃地向自己走來,便往門外跑去。
隻聽見一個清醒的聲音說:“李怡琳,你想活命嗎?爺也不想因為你,髒了自己的身子。”
李氏的手猶豫了,她回過頭,隻見胤禛又恢複了醉態,半迷著眼,嘻笑著說:“你長得真好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