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58章 秀色空絕世,馨香誰為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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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紅院。梨花櫥
月已中天,憑窗眺望許久的李氏,低低地歎氣。怡紅院彩燈高掛,徹底不眠,鶯聲軟語時不時飄進耳裏,汙穢不堪。食物殘渣、酒氣混合著濃重脂粉香,俗不可耐。
她倚著妝台坐了下來,銅鏡中佳人依舊,隻是在眼角已摸到細細的皺紋,暗黃的皮膚用了水粉遮蓋,可是幾道蝴蝶一樣的斑紋卻提醒著自己,是個懷有身孕的女人。
都這個時候了,恐怕伯堃也不會來了?不,他是個言而有信的漢子,不會辜負我的。李氏胡思亂想著,卻聽到門口有著動靜。難道是他來了?李氏喜出望外,匆匆打開了門。
門口,哄笑著一群女子散了開。唯獨有位身著粉色翠煙衫的少女,似笑非笑的看著李氏,目光中毫不掩飾她的不屑。她與李氏擦肩而過,猶如主人般走進了梨花櫥。
李氏寄人籬下,被她的氣勢鎮住,竟變得怯生生起來。
那女子隨意輕撫琴榻上一具古箏,聲聲如珠玉,渾然若曲成。
不知何時,門口又聚上了一群姑娘,個個嘴角含著不懷好意的笑,打量著屋內二人。不知誰首先哄笑起來,人群中爆發出笑罵著:“翊喬姐,你就別逗我們了。”“這個土包子,怎麽和我們翊喬姑娘比……”“大人怎麽帶回這麽個農婦……”
或許因劉伯堃“正經衣服”的要求,桃姐沒有拿怡紅院的衣服給她,而是找了套尋常農婦的服裝給她,可妝容又因怡紅院的習慣而畫得過濃,加之李氏是個孕婦體態顯胖,像極了個剛進城的村婦。一旁的翊喬肩若削成、腰若約素。眸含春水波、眉不描而黛、膚白膩如脂。青絲綰發中點幾枚珠玉,嬌而不豔。李氏心中暗暗苦笑,堂堂四貝勒爺的側福晉就這樣被一位青樓女子比下去了!
眾人何嚐不是這麽想,隻是她們不知李氏身份。劉伯堃成為怡紅院老板後,李氏是他第一個帶回的女子,又有著身孕。眾人能不好奇她的身份、肚子孩子的親父麽?見劉伯堃安置好她後,便愛理不理。眾人也就失了先前偽裝的安份,女人骨子裏的八卦、妒忌統統暴發出來了。若之前還是私下討論、竊竊私語,現在就是高談闊論,毫無避忌。
“嘖嘖嘖……”一個穿著綠草百褶裙女子,又進了梨花櫥,目光繞著李氏放肆地打量,說,“大嬸,你是誰啊?大人為什麽帶你來這?”
又一女子進來,譏諷地說:“大人哪來這麽窮的親戚,恐怕是哪個不要臉的,纏上大人了……”
“什麽嘛!大人會看上她?”“又胖又醜……”“你猜她肚子裏野種是誰的?”“反正不會是大人的……”門外的姑娘紛紛湧進梨花櫥圍著李氏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時,一個身著白色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的姑娘,費力地撥開人群,紅通通的臉頰上泛著激動的光芒,說:“夠了夠了,我看這位夫人定是遇上了不幸的事,又與大人有些淵源,才送到怡紅院來的。來者是客,她又有著身孕,我們就別吵她休息了!”
眾人被她喝住,也隻靜了兩秒,又哄笑起來,說:“梓傾,這可不像你了,你不是鍾情大人嗎?”“矯情得很啊……”
梓傾羞紅了臉,仍義正言辭地說:“大人儀表堂堂,誰不傾心?隻是我等皆殘花敗柳,怎的配得上他?這位夫人一看就知道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弄不好,就是大人的妻妾。各位姐妹,我們還是少生蜚短,多關心人家吧!”
眾人心下不由思量,一時嘴快,萬一李氏真是大人的妻妾,這得罪人的事可就大了,紛紛閉了嘴,目光也恭順了許多。
這時,翊喬站了出來,冷冷說道:“我可不信她會是什麽妻妾,若是,為何大人不將她帶回府中,而是居在這怡紅院。就算一時不方便,也可以帶去歲寒別院,何苦和我們這些殘花敗柳居在一起?”最後那一句,分明地針對梓傾剛才的話頭而去。
梓傾可憐巴巴地說:“無論她是誰,總是大人帶來的人,翊喬姐為何處處針對她?”
翊喬正要反駁,隻見劉伯堃站在門口,冷眼旁觀,想來剛才的一幕盡收他眼底。翊喬輕咬下唇,不多加辯解,匆匆離去。樹倒猢猻散,眾人行了禮,也都去了。
梓傾略不放心,對李氏說:“姐姐,我住在海棠榻,你有事隨時可以來找我。”說罷,小心翼翼地看了劉伯堃一眼,福了福,方才離去。
當屋內隻剩下了劉伯堃與李氏二人時,李氏全身熱血沸騰,淚水湧出眼眶,分不清是喜悅還是委屈。她一頭紮進伯堃懷裏,喃喃道:“你知道我多想你嗎?”
伯堃不留痕跡地推開她,扶她椅上說:“你怎麽跑出來了?”
李氏邊哭邊將事情從藥丸被發現,到被囚禁,隨著太子隊伍跑出來尋他,經曆苦難大致講了一遍。
自被亦蕊發現後,劉伯堃便請示榮妃,說可能引起海定閣懷疑,要尋其他途徑送藥。他一直以為榮妃派其他人去負責,也沒敢多問。聽李氏說完,伯堃皺眉道:“那你一直沒吃藥?”
李氏說:“想來已有四、五個月了吧?”
伯堃追問:“有何不適麽?”
李氏輕輕搖頭,道:“剛開始頭痛欲裂,大概兩三個月後就不疼了。”
伯堃著急道:“不對不對,那藥不是好對付的。除了疼,還有什麽感覺嗎?”
李氏想不起來,還是搖頭。
伯堃說:“我去給你準備藥,你還得繼續吃。若不按時服藥,你會變成瘋傻之人。”他低頭看了眼李氏的肚子,說:“你這懷了孩子的身子,要好好休息,也不知那藥會不會傷了孩子。”
李氏狠狠地說:“傷了便傷了,我根本不想要這孩子。胤禛這個畜牲,硬生生地要了我……”她實在不知道怎麽和伯堃解釋孩子的來路,便造了這個理由。李氏還欲向伯堃吐露相思,伯堃淡淡地說:“你辛苦了些許日子,今晚好好休息吧!我幫你去配藥,你若不想住在怡紅院,我便幫你換個客棧住。”
李氏已從桃姐口中套出伯堃便是這的老板,換個地方可能更難看到他,便說:“隻要能見到你,住哪都無妨?就是外麵的姑娘嘴快,不知道……”
伯堃長眉一挑,說:“我已經交待桃姐了,你就是說是我義妹,暫居與此。今後你怎麽打算?”
李氏垂下眼簾,麵生紅暈,她是有夫之婦,又生懷其他男人的孩子,雖心裏想跟著伯堃,但又怎說地出口?
伯堃見她的模樣,心裏猜到了三分,真是冤孽。他本想拿李氏施行報複計劃,可看樣子胤禛完全不在意李氏,又有何意?他歎了口氣,又害苦了個女人……
李氏以為他是憐惜自己,暗自竊喜,便說:“聽說有個歲寒別院,離這挺近,要不,我住到哪去?”
伯堃聞之色變,冷冷地說:“夜深了,我先回了,你休息吧!”
李氏滿腹衷腸無處訴,淚散鴦帕至天明。
第二日,李氏睡到午前才醒,桃姐已命人打好了洗漱水服侍她,衣服也重新換了合乎身份的碧綢琵琶襟裙,李氏自己調了胭脂,輕施粉黛,桃姐不由讚道:“您這樣打扮才真是好看呢!”
半日無事,李氏靜下心來,盼著夜晚伯堃能再來探她。
這時,門輕輕被打開,梓傾探頭探腦地說:“夫人,我是梓傾,能進來嗎?”
李氏笑得迎了上去,說:“進來吧!正悶得慌呢!”
梓傾笑道:“怡紅院是夜夜笙歌,白天姑娘們都睡得晚,我起身後生怕夫人無聊,來陪著說說話。另外……”她的臉色黯然下來。
李氏說:“妹妹有什麽話,不妨直言。”
梓傾拉著李氏,從她的床下拉出一雙鞋來,而鞋裏藏著一根長長的銀針,細細看去,針上散發著幽幽藍光,應該是被下了毒。
李氏被嚇倒,說:“誰,誰想害我。”桃姐為她備了兩雙鞋子換穿,好在李氏今日穿了另外一雙。要不,豈非命喪黃泉?
梓傾說:“恐怕是翊喬姐,她對大人一直心存愛意,偏偏夫人住了這本屬於她的梨花櫥,怎不惱你?唉……”
李氏激動地說:“我,我一定要告訴阿濟格……”
梓傾勸道:“說了也沒用,翊喬姐是怡紅院的頭牌姑娘。她撫一首“漁歌唱晚”,又一首“彩雲追月”,媚眼如絲,不知迷倒多少公子歌呢?”
李氏聽了這又羨又妒的話,心裏明白了三分,重新打量起梓傾來,半開玩笑地說:“那梓傾姑娘擅長什麽呢?”
二人心意相通,不由相視一笑。
夜裏,又是高朋滿座,歌舞後,便是等翊喬上場演奏。左等右等,就是不見美人上台,台下等待不耐煩的公子哥們,已不滿地敲桌砸杯了。
此時,不知哪傳來“當當當”的幾聲撥琴,眾人以為翊喬有什麽特別的表演。忽然,一陣清香襲人,似蘭非蘭,似麝非麝。舞台上幕布滾滾,似滾風大作,琴音如風襲雲浪,急急大作。當一切平靜下來時,台上出現一朵碩大的花苞。聽得琴音“撲撲”兩聲,花苞如綻放般裂開了,一位身形嬌俏的花中仙子纖腰慢擰,正隨著一曲“荷塘月色”舞動著曼妙的身姿。忽似蝴蝶翩躚,忽似孤葉搖曳,若朵清雅的風中芙蕖,出若在這風塵之地,而不染俗色。曲律皎如月色般清明,佳人若荷花般明媚麗人,隻見她越轉越快,碧綠裙擺展開蕩漾似荷葉,猛地一個收身,穩穩不動,曲嘎然休止。麗人抬眸一笑,雙臂輕收呈花狀,收於胸前,伏下身去。
荷塘月色,可望不可及。想必來怡紅院的公子哥看多了俗媚的舞蹈,卻不曾想能在此看到雅如荷,媚如絲的表演,各個心裏都撓起了癢癢,喝彩聲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