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75章 綠林豪客夜知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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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蕊驚恐道:“婆婆!”
老婦人一臉怒意,說:“原本這事可以就這麽了結,但你毀了小虎一對招子,怎可輕易了事?”說罷,她喚有接觸過亦蕊的人去洗手,又命花皮帽脫下外袍,強迫亦蕊穿上。過程之中,眾人小心翼翼,盡量不再與亦蕊有任何接觸。老婦人、花皮帽等人押著亦蕊跳上小舟,輕輕一撐,舟如柳葉,在急風中搖曳而去。
話說胤禛那邊原本正要上前營救,卻見形勢突變,打蛇不成,卻引蟒出現。一行人等又驚又喜,均退回位待命。按原計劃,亦蕊交了贖銀,侍衛便跟蹤上去。凝秋釋放後,便一舉剿滅了惡黨。誰都沒有想到,惡黨居然在集市演了如此一出好戲,而亦蕊又成為新的人質。胤禛眼睜睜見花皮帽將亦蕊押進船倉,低聲說:“跟!”侍衛們已在河邊備下快船,當下幾隻先行,而胤禛、伊裏布立即鑽進其中一艘,乘風破浪而去。
江麵寬闊,老婦人的船隻輕如鴻毛,隨波搖擺,在日光下顯得格外醒目。又下行了幾裏水路,忽然水路變窄,浮萍連天,野鴨成群。
胤禛四下尋找,那老婦人的船如忽然消失一般,無形無蹤。再往前駛去,抵達一個港灣,各式船隻如星點般散落,根本無法尋找。胤禛打了個呼哨,將人馬分成四小路,搜尋亦蕊。
胤禛忙得像無頭蒼蠅時,亦蕊已被帶到了個破落的村莊,村裏的莊稼枯黃瘦小,籬笆上曬得衣服破爛不堪,大部分屋子都是歪歪斜斜的,處處可見此村的貧窮與淒涼。亦蕊心中並無一絲同情,五千兩和一箱財寶已落他們手,說句不好聽的,此村比雍王府還富了,在她眼裏,這都是惡性的偽裝。
亦蕊被推到一個還算完整的房子裏,那老婦人說:“先把她關起來,小虎的眼睛要緊。”花皮帽狠狠地剜幾眼亦蕊,跑了出去。亦蕊高聲喊問:“這是哪兒?凝秋怎麽樣了?你們要怎麽樣?”沒人理她,隻有風吹過屋子的聲音。亦蕊靠著柱子,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一片喝罵中,亦蕊被吵醒了。房門仍是緊緊關著,透過板縫,過了看到外麵投射進的火光。她挪到門外,向外一看,台階下,滿麵怒色的百姓舉著火把,正激昂著喊著:“燒死她!燒死她!”而台上三個高矮不一人背對著自己,從發飾和服裝上,她隱約可以判斷出,一個是那老婦人,另外兩個分別是一個小男孩子和一個小女孩子,或許就是那日在雲燕亭見到的孩童。
那老婦人一抬頭,百姓安靜下來,隻見人前跪仆著個中年村婦,哭道:“姥姥,你要為小虎報仇啊!他還這麽年輕,眼睛就被清狗毀了……”
花皮帽在旁說:“姥姥,錢已到手了。那個女人無任何利用價值,殺了她,至少也要弄瞎她,為虎子報仇啊!”
老婦人冷靜地說:“你殺了她,明天再等雍親王來血洗亭林村嗎?今天,我請大家來,是想向大家說明一下銀子的去處。臻嫿……”
邊上的小女孩打開手中的書冊,一板一眼地念起來:“購米五千石,分送至杭州、陽湖、桐鄉、湖州、堂邑……災民手中。采購由我負責,送米由李衛負責。餘下的銀子,將用於旱情嚴重的幾處打井、災民出逃的路費。這些地方都是各位的家鄉,大家都要幫忙。”
眾人議論紛紛,多半是拍手稱快。隻聽人群中忽然冒出個陰惻惻的聲音來,說:“兄弟們出生入死,一個銀子都沒撈到,再說,采購送米都由你們負責,誰都知道中間有沒有吃了黑錢?”
小女孩氣得渾身發抖,喝道:“混蛋,姑奶奶宰了你……”
老婦人冷冷說道:“臻嫿,太無禮了!哪位兄弟有意見?請上前一步說話。”
一個青衣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傲然道:“是我!”
老婦人平靜地說:“胡兄弟,你初來亭林村不知規矩,我不怪你。亭林村幹得雖是綠林之事,但一不殺人,二不為己。眾位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苦命人,或是江浙魯一帶因天災逃出的百姓,或因家中壯丁被可惡的清政府抓走的孤寡,當今政府貪汙腐敗,民不聊生,各地賑災銀子卻變成官吏濫花的民脂民膏。顧炎武先生說得好: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們結伴而居,除了互相照顧,更要照顧天下同樣苦命的百姓。”
青衣人說:“姓胡的不知什麽夫子訓話,隻知道真金白銀。我拚了命去,至少要自己先過上好日子,才顧得上人家。”
小男孩子說:“我李衛雖沒讀過什麽書,但也明白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道理,若一心隻想分銀子,那與強盜搶匪有何不同?”
青衣人冷笑道:“難道我們進西郊別院打劫,綁架王爺福晉,就是不是匪人之舉?穿褲子放屁,裝什麽斯文?”
此時,臻嫿已忍耐不住,從台階一躍而下,抬腿便往青衣人下顎掃去。隻見李衛從旁一臂擋住,臻嫿怒道:“木子,你敢擋我?”說罷,手指成爪狀,向李衛右眼挖去。李衛微微低首,躲過一襲,說:“嫿兒,別壞了大事!”臻嫿武藝仍李衛所授,自然不敵,一頓腳便跑到老婦人身邊。老婦人麵帶幾分讚許,衝李衛點點頭,李衛說:“胡大哥,你不願與我們為伍,也不強求,你走吧!”
青衣人不甘說:“就這樣便想打發了我,沒門!”
李衛客客氣氣地說:“任何人離開亭林村時,我們都會送上些許路費。”
青衣人麵色稍緩,說:“多少?”
李衛笑著舉起手掌,青衣人說:“五百兩?”
李衛說:“五兩!”
青衣人怒道:“你們前後賺了不止一萬兩,居然隻分給我五兩銀子?”
李衛慢條斯理地說:“五兩。可以買十石米(換成現代單位是1600斤),或者六十斤豬肉,夠您衣食無憂地過一年了。”
青衣人說:“老子為你賣命,你就給我五兩。兄弟們,這顧家太不仗義,大家早些散夥吧!”
李衛冷笑道:“胡大哥,你賣過什麽命?西郊別院你隻負責望風,今日碼頭一役裝肚子疼臨陣脫逃,是誰沒有義氣?進村時,我們歃血為盟,說過什麽?而今卻想著分銀子?笑話?”
青衣人臉上青白交加,扯著脖子說:“隨便你怎麽說,這刀頭舔血的日子,兄弟們過夠了。我們都要分銀子,一萬兩,我們這五十多戶,每戶分個兩三百兩。”
此話一出,群起激昂,人聲鼎沸。無論多麽義字當頭,每人心中都僅存著一絲貪念。
跪倒在地的小虎媽先開口了:“姥姥,我就虎子一個孩子,家中婆婆還有病。虎子瞎了,以後也做不了什麽了,把錢分了,讓虎子娶個媳婦,萬一我死了,也有人照顧婆婆和虎子。”
一聽到娶媳婦,幾個上了年紀的鰥夫也蠢蠢欲動起來,紛紛讚成分銀子。
臻嫿怒道:“你們是不是想錢想瘋了,江浙有多少災民過得比我們苦,沒米下鍋,沒錢醫病,你們卻想著娶媳婦?”
小虎媽斜眼看著臻嫿說:“我們也是災民,當然要先顧好自己。顧小姐我們是高攀不起的,隻求找個同樣苦命的女子,陪著虎子!”
臻嫿聽了這酸溜溜的話,又羞又怒,要不是被老婦人緊緊拉住,早已不知打翻踢倒幾個。
老婦人冷靜地說:“各位兄弟要分銀子,沒問題。我們按每戶的人頭來分,不過,分得銀子的立刻離開亭林村,以後咱們再無瓜葛。亭林村犯的事,與你們無關。以後你們若有難,也別再來尋我們。”
頓時寂然無聲,這裏的人多多少少都蒙老婦人相助,甚至有救命之恩。在她的帶領下,不說富足,但在這饑荒年代亦能溫飽,一家有難,全村相助的親情實難割舍。沒一會,便有人說:“姥姥,我不走,我繼續跟著你,銀子我不要了。”又有好幾個人隨聲附和。
老婦人感激地一拱手,說:“謝謝各位兄弟,這樣,想要留下來的,站到我這邊來。分銀子的,原地站著不動便可。”
花皮帽率先走了過來,雙手抱胸盯著村民,緊接著又有人走了來,陸陸續續地,村民過來了一半左右。
老婦人輕聲歎息,說:“人各有誌,臻嫿,你算算各家銀子怎麽分,取給他們,散了便是!”
李衛說:“姥姥,現在不能走,萬一他們走漏了福晉在這兒的消息怎麽辦?”
老婦人點點頭,道:“銀子的事,大家說好了。那個女人,該怎麽處理?”
小虎媽尖叫道:“怎麽處理?當然是挖了她的眼睛,給我小虎報仇。”
老婦人搖搖頭,說:“當時小虎去撕扯她的前衣襟,才染上毒藥的。若無傷人意,怎會得此報啊!”
小虎媽厲聲道:“怎麽?你是說我小虎活該嘍!”
老婦人抿嘴不語。
小虎媽泣道:“不能讓她好過,讓她伺候我家小虎!”
臻嫿“噗”一聲笑出來,說:“小虎媽,顧家的姑娘你看不上,倒看上王爺福晉了。你要她給你做媳婦麽?年輕點的那個,才得好像還挺好看的。”
小虎媽狠狠地說:“呸,就那個妖精樣的殘花敗柳,誰看得上?當年小虎爸和小虎爺爺都是被衙門抓去做苦工,再也沒回來。我也要抓個衙門的人來我家做奴才,解解氣!”
老婦人默許地點點頭,說:“大家也並不急在這一時,這件事尚在風口浪尖上,在哪也不如亭林村安全。運送米糧之事,擱淺一陣。觀察一陣子,若無追兵來襲,我們便把那個女人放了,各位兄弟想清楚再分銀子如何?”
見眾人允可,老婦人滿意地點點頭,臻嫿轉頭用鑰匙開了門,看到在牆邊裝睡的亦蕊,執個破帚敲了兩下。亦蕊佯做驚醒,惶然地盯著臻嫿。村民紛紛湧進屋來,像看珍稀動物般觀賞著亦蕊,調侃著小虎媽:“這就是你家大丫頭了?”“這麽漂亮的姑娘照顧小虎,瞎了也值得啊?”“娶了她算了,看那臉蛋白嫩的!”
亦蕊不由從裝怕到真怕,隻聽小虎媽得意洋洋地說:“呸,又不是黃花閨女了,髒了身子的不值錢。再漂亮,我家小虎也看不見了!”最後一句,透著無限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