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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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中跪坐的將軍一個個神色異常,這些都是久經沙場的名將,無論如何迅疾的變故,都能讓他們在電光石火間戒備起來。
一陣寒風夾著雪片撲進來,掀起了厚重的垂幃。言寰起身點亮了燈燭。
蒼樾是大梁重臣,眼下的境況已經根本不容他來參合,宇文翊現如今不知得了什麽怪病,大戰在即卻在此時生變,吳定山原本隻是軍中副帥,他隻熟悉水戰和沿城河道,對於當下的作戰局勢他實在是摸不清。
帳中的氣氛已經壓抑到了極致,蒼樾低聲道,“眼下貴國君上的病是瞞不了多久,言大人,恕我直言,敝國不可一日無君,望您做好最壞的打算。”
蒼樾的直言不諱猶如一把利劍直插言寰的心頭,最壞的打算?眼下宇文翊剛剛即位,宏圖大誌猶在眼前,難不成這宇文翊當真是沒救了?
“敢問蒼樾王,我家君上到底是得的什麽病?軍中禦醫為何束手無策,這實在是不合常理。”
蒼樾歎了一口氣道,“若是我沒猜錯,君上應該中了北魏的蠱毒,這毒蟲如今生在君上的體內,正以君上的血肉為食,軍中禦醫根本不知道這毒蟲的來曆,救人談何容易。”
北魏善於用蠱,這是眾所周知的,可是誰也想不到他們會如此狠毒,君上從韓王府裏逃出來後便隻是覺得頭暈,眼花,誰曾想是那韓子婿暗中下了毒。
“言大人,不如我們拚死一搏衝進城去,若是贏了我們便拿回解藥救回君上,若是輸了也不枉我們來這一趟。殺他幾個北魏士兵,也是不賠本的買賣啊。”
言寰擺了擺手,沉思片刻,他看著軍中的將士,軍中無帥,猶如家中無父,國家無主。此番若是繼續攻城必敗無疑,東秦經曆了無數次風浪,卻都沒有這一次這麽驚心動魄,此城不攻東秦最多失去的隻是土地和城池,若是強攻失去怕是還有東秦將士們的生命。
“我是監軍,所有將士聽令,從今日起由我言寰接管軍中一切事務,軍中大小將士立即拔營撤兵,先行護送君上離開此地。”
言寰的話一出口,眾人皆覺驚異,吳定山當下便道,“現在撤兵豈不是說我們怕了那北魏,我們好歹是軍中將士怎麽能做懦夫!那些丟掉的城池怎麽辦?百姓怎麽辦?”
“吳將軍,丟掉的城池我們可以在打回來,受難的百姓我們也不會不管,可是你要知道孰輕孰重啊!我們要以大局為重,如今君上的性命更為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日東秦一定會有同北魏決一生死的時候,到那時老身親自為你牽馬,披甲……做你的馬前卒,看你一個個殺掉北魏賊子。”他一把拉住吳定山的胳膊,眉頭緊鎖,示意他這個決定是多麽的不得已。
蒼樾點點頭,這言寰果然不簡單,他做了最壞的打算,卻用了最有效的法子,正如他所說,宇文翊的性命比什麽都重要。
“言大人,吳將軍,此地我也不宜久留,護送你們離開之後,我便要回大梁複命。”
言寰趕忙躬身施禮,“此番多謝大梁相助,這份恩情東秦銘記在心,他日若是君上身體康複,老身一定會親自去大梁拜謝梁皇,”
“大人言重了,那宇文翊與梁皇本就是生死之交,雖然兩國交好是大勢所趨,可是他們之間總歸是有一份微時情誼,梁皇說過他日無論東秦有何困難,隻要有需要大梁的地方,大梁一定鼎力相助。”
“多謝蒼樾王!”
話落蒼樾拜別眾人離開了東秦大營,宇文翊身中蠱毒一事他到底要不要告訴張翼遙,他有在猶豫……若是為了大梁著想,他便不該說。
張翼遙此番同大梁合作目的便是想要侵吞北魏,可是如今他張其華攔在了北魏的都城之外,若是此時宇文翊中毒的消息讓他知曉,說不定他也會退兵。
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卻要白白失去,張翼遙布下的可是萬中無一的計謀,攻下北魏都城所有的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北魏如今在閑城駐紮,東秦十萬大軍日夜駐守,隻要知道北魏都城被攻,那領軍的張德鈺一定會率先趕回北魏,東秦之困便可解了不是嗎?
蒼樾想了又想,終究還是要要為了大梁的利益著想,“來人,馬上派人通知柔然王,東秦已經撤出沿城,宇文翊安然無恙。”
張翼遙的柔然軍暫撤到北魏三百裏外的一個小鎮外,他獨自帶著幾個人混進了鎮子裏的一家客棧中,客棧的小二坐在小凳子上,正在很認真的煮茶。那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正是年輕跳脫的年紀,他正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客人閑聊。
“這幾日天氣一直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要出什麽大事兒?”
“會出什麽大事兒,都城之中不是有張大人守城嗎?”張翼遙故意提及到張其華。
那小二仔細瞧著張翼遙,上下打量他,紮哈爾則坐在一旁手中按著刀,張翼遙伸手拍了拍他,搖了搖頭,示意不可妄動。
“公子一看就是經商做生意的吧?”那小二眼拙,隻當翼遙是做生意的商人。
張翼遙微微一笑,“小二你好眼力,我確實是做生意的,剛開始做,沒什麽經驗……聽說北魏物產豐富,想來碰碰運氣。”
“別了公子,我勸您還是往回走吧!”
小二在他們麵前擺了幾個大海碗,空倒了幾大碗的白水,說是客棧卻連一點像樣的茶葉都沒有。
“這是為何,難不成你們這不做外人的生意?”
“就是,有錢還花不出去嗎?”紮哈爾敲著邊鼓低聲道。
小二搖搖頭,“公子不知,如今的北魏不必以往,大家早就不種什麽鮮果、藥材,北魏聖皇在一年前下令,所有百姓都改種專門養蠱蟲的草藥,做生意的早都不來了。”
張翼遙不解道,“那百姓吃什麽?”
“吃人唄,先吃別人,再吃自己人……這都城之中可是嚇人的很啊!”
“你是嚇唬我們呢吧?這人吃人……我們之前可是進過城的!”紮哈爾有些不信,一個勁的撲棱腦袋。
“不信拉倒,你們可是白日進去的?”
張翼遙點點頭,“我們看見好多人都被趕到街道上,有老人有小孩。說是過往的商旅可以買來做仆役,養在身邊的。”
“呸!哪兒有什麽商旅,那些人都是沒了親人的孤苦老人和孩子,到了半夜就會被人拖了去煮成肉粥。”說完小二伸手一指,不遠處有一個斷了手臂的孩子窩在客棧的牆角裏,一聲不吭。
“那孩子就是逃出來的,手已經吃了……我看他可憐,才收留他身邊。”
張翼遙慢慢起身,仔細端詳那孩子,伸手將身上帶的果子遞到他的手中,“你是如何逃出來的?”
那孩子看見果子先是一愣,一把搶過來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我知道都城三十裏處的密林有一條暗道直通城內,我以前經常和我爹去那偷偷打兔子。”
張翼遙點點頭,北魏聖皇是一個極度自私、無情的帝王,他曾認為隻要是北魏的東西,無論人和物哪兒怕是一棵樹都是屬於他的,所以他的子民不許在他的土地上獵殺屬於他的獵物,砍斷他的樹枝。
想來這條密道應該是這個孩子的父親為了災荒之年能夠有口吃的所預備下的,想不到最後卻救了這孩子一命。
“孩子,你城中可有什麽親人?”
“我還有奶奶……奶奶為了保護我說不定已經被他們……”
那孩子說到這竟哭了起來,張翼遙看他如此實在心疼的很,這世上有太多的牽扯,如今張翼遙每下一個決定,他的眼前都會浮現出一幅可怕畫麵、是鮮血、是生死、是太多的苦痛和別離,亂世裏每一個人都承載了太多沉重的東西。有國恨家仇,有恩怨不休,太多人把自己心底的願望都壓製在活下去的念想裏,如今這個世道活下去比什麽都重要。
“王上,大營裏有信傳來。”
張翼遙回過神來接過手中的信,低頭一看,心中大喜,他轉頭對懷裏的少年道,“你可願意帶我們進城,若是你奶奶還活著,我答應你把她救出來。”
那孩子破涕為笑,那期盼的眼神打動了翼遙的心,他帶著這個孩子回到了軍中,並告訴他自己來的目的,張翼遙不想讓這個孩子背負起沉重的責任,也不想他以後活在背叛的陰影下,每一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即便他隻是個孩子。
“王上,隻要能救我奶奶和那些無辜的人,我願意。”
張翼遙撫摸著他的額頭,輕聲道,“北魏的百姓會感激你的,因為是你救了他們!”
“隻要宇文翊已經沒事了,如今北魏的威脅對於我們柔然來說不過是一個笑話,今夜我們便入城,殺他一個措手不及。”紮哈爾高聲道。
“好,取我的琴來,我要為所有的將士們彈奏一曲,為你們壯行。”
紮哈爾聞言,欣喜道:“我一定會將張其華的人頭獻給王上。”
他話音未落,突然“錚”的一聲,傳來一聲清越的琴音。
這一聲古琴的聲調,仿佛夾帶著雷霆之勢而來,一鼓作氣衝進大軍的營地,一下子衝淡了軍中蕭瑟的氣息。
緊接著又是一段音符,錚錚淙淙隨著太陽落山徐徐而來。還是那首殺伐之曲,隻是今日由這把琴演奏出來,卻又一種說不出的力量。
將士們都被這琴聲怔住了,眼前浮現的是故國山河碎,家破親人亡的場景,他們把所有的憤怒和力量都聚集在心中,長風平地起,漫天卷黃沙。是翻滾風雲的變化,是金戈鐵馬逐鹿的氣勢,是殺伐之下的雄壯,是的凱旋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