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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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彎刀眼看  朝著小林元哉的頭就要劈下來的時候,他被身邊的修治狠狠地推了一把,小林身子一歪,撞在旁邊的圓桌上,他在一刹那間躲過致命一擊,刀刃劈在他肩膀上,小林“啊呀”一聲大叫,肩頭頓時鮮血噴湧。
    譚芳一擊不中,已經  紅了眼睛,此時渾身熱血沸騰,視死如歸。他收刀回手,撲身上前,一手捉住小林的領子,舉刀就要再砍下來,已經身負重傷的小林用了死勁雙手頂住譚芳持刀的手腕,兩人有瞬間的僵持。譚芳鬆開小林的領子,被他格住的手上五指一鬆,彎刀落在另一手上,照著小林的喉嚨就平推過來,身後女人的驚叫祝了他的興,想到今日能夠大仇得報,血債終結,已經得償所願,無比快哉,自己的安危性命早已拋在了腦後!
    仿佛隻差手  指頭那麽寬的距離。
    他聽見“啪 ”的一聲。
    聲音是從後麵傳來的,什麽東西破空而出,直入他後背,也不覺得疼痛,可是似乎洶湧澎湃著的血液就在這一瞬間散了型,鋼鐵一般堅硬的肌肉和骨頭被人抽了筋。譚芳的眼睛仍然狠狠地盯著大驚失色滿臉是血的小林,手還保持著剛才的形狀——向前橫推,要跟他索命,要向他報仇——可是這條好漢覺得自己怎麽也用不上勁兒。他的手還要往前送,刀刃子眼看就要切向小林那嚇得起了一片雞皮疙瘩的脖子上了,小林自己仿佛也感覺到了冷風陣陣,心想我命今日休矣,就此絕望地閉上眼睛。
    又是“啪”地一聲,接下來又是兩聲。
    譚芳鬆了手,彎刀落在地上,整個人忽然坍塌,仰麵倒地。
    這個渾身是膽,武藝超群的土匪從前愛玩一個嚇唬人的把戲。被仇家逼急了的時候,他會把刀子給對方,惡狠狠地說,爺爺讓你刺兩刀,我死了算我自己的,我若不死,咱們之間有多大的仇也就一筆勾消。仇家信了。使刀子刺他,都是要害,胸膛腹部。可這人事後總想沒事兒人一樣精神活奮,騎上馬就走了。人們傳說他還會妖術。其實哪裏有什麽妖術,刀子實實在在同進皮肉裏麵,趁血沒流幹,人還活命的時候快走,能走多遠走多遠,能活多久活多久——他就是這樣,屢屢脫險。一條命在亂世,活著也無非是場賭局而已。
    他還沒死,還有口氣。
    眼前有一人。從雪堆裏麵拔她出來,處心積慮地去山貨行跟他打打嘴仗,好好的一個女孩兒被他牽連還蹲過局子。他答應她要把一個朋友給救出來,可眼下來看,他恐怕是做不到了……
    這年輕人沒有能夠延續他之前的幸運,他此番的對手沒用刀子捅他,用的是槍。第一下便從後麵打在了心髒上。
    譚芳吐了最後一口氣。心懷不甘地死去。
    射殺他的是曾經因為汪明月的請求而憑空救他一命的日本人修治。
    他從後麵上來,確定此人已死,再沒活氣。
    他沒有去攙扶負傷的狼狽不堪的小林,隻是嚴肅地,冷酷地說道:“小林君,你欠我一次了。”
    人做好事積德,還是做壞事害人,每個人看的角度都不一樣,在不同的人不同的標準下,會有大相徑庭的判斷的結果。
    你以為我陰險凶狠,我認為自己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
    我覺得你小人進讒,你卻相信你隻是說了該說的話而已。
    東修治殺死譚芳,事後沒有半點的鬱悶或者不安,吃飯睡覺談話或在工地加班加點的工作都一切如常。他在朝著譚芳開槍之前,已經完全說服了自己:他要是不殺死譚芳,他就會要了小林的命。所以他東修治所做的,就是在適當的時刻,果斷地判斷並行動,救下了一個合作者的性命而已。
    不久之後,他一邊喝明月煮的茶,一邊跟她說起這件事情。
    她問他之前也殺過人嗎?
    他老實說從來沒有。不要說人,連動物都沒有殺過,她見過他積攢蝴蝶斷翅的本子啊,那些殘缺的曾經美麗的片段,是他從樹葉和草梗間一片一片慢慢找到的。他甚至不願意為了自己的優雅的愛好去捕捉蝴蝶,他怎麽會殺過人呢?
    所以他沒有錯,也並非殘酷的習慣使然,如果事情再發生一遍,當譚芳的彎刀逼近小林的喉嚨,東修治仍會做一樣的事情。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在救人。
    他後悔的是自己殺掉的第二個人。
    南一惴惴不安地等了三天都再沒得到譚芳的消息。那天她加班工作,一直到晚上七點多鍾才從辦公室出來,她在烤地瓜的攤子上買了一個紅皮幹瓤的烤地瓜,站在背風的地方一邊吃一邊看著一個紮羊角辮的女孩在踢毽子,她替女孩數數,心想這姑娘要是踢了個單數,我以後跟譚芳就見不著了;她要是踢了個雙數,我們兩個就在一起。那小姑娘的媽媽叫她回家吃飯,女孩回頭看了一眼,毽子掉在地上,南一心裏麵輕鬆了不少:女孩踢了三十二個呢。
    兩個男人從她對麵過來,在她旁邊停下之前先四處看了看,其中一個道:“是不是劉南一小姐?”
    南一警覺起來,轉了轉眼睛:“……說什麽呢?”
    說話的那個從懷裏拿出一張照片,對著她臉看了看,然後用日語對同夥道:“沒有錯的。”
    一輛車子“倏”地一聲停在旁邊,兩人伸手上去蠻橫地一架,南一雙腳離地,還未張口喊叫,便被狠狠地塞進車子裏帶走了。
    第二天的下午,明月正在辦公室裏批改學生們的描紅字帖。有同事進來跟她說,有人在會客室等她。她放下了手裏的工作去見訪客,卻怎麽也沒有想到,來找她的竟是小林元哉。
    小林臉色不好,右側的胳膊掛著吊臂,見到明月進來,臉上仍是慣常的禮貌的笑容:“你好啊,明月小姐。”
    “您好。”明月請他坐下,自己去給他沏茶。
    小林在她身後說:“不麻煩您,這折殺我了。”
    明月回頭看看:“您在說什麽啊。”
    小林道:“明月小姐跟我算是朋友嗎?”
    “您是修治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小林雙手接過明月的茶,帶著種誇張的恭敬:“若是從修治君這裏算,我當然有幸能做明月小姐的朋友了。可要是論上您的另一個身份,我恐怕不敢喝您的這杯茶。無論如何,您是旗主王爺府裏的人……”
    聽到這話,明月沒有驚訝,也沒有動氣,坐在小林對麵的椅子上,安靜地問道:“您說話總讓我覺得有點玄。要說什麽就請直說明言吧,小林先生。”
    小林飲了一口茶:“好。我先要跟您說的是,我肩膀上的傷。幾天之前,有刺客潛入我家,偷襲了我,刀子割在肩膀上,就成了這副樣子。當然他沒有成功,我還活著,才能來到您這兒說話。
    這刺客是誰,我不知道您是不是見過。但是您曾經幫過他的忙,救過他的命。
    年初,修治君被牽連入獄,您托了一層一層的關係進去探望,請他不要指認的,就是這位。”
    明月低下頭喝了一口自己的茶。
    小林緊緊地盯著她的臉。
    可是她一點反應都沒有,麵如止水,波瀾不驚。
    “這個人為什麽要來刺殺我,還有我又是怎麽知道您在監獄裏麵請求修治君的事情,與我接下來要說的關係不大。隻是我在東北經營多年,學會你們做事的習慣,哪裏都有我的朋友,什麽消息我都有。朋友之間要互相幫忙照應。明月小姐,您以後也可能成為我這樣的朋友,就像現在的修治君一樣。”
    “還是說您要說的話吧。”
    “當初您為什麽去請求修治君呢?這是我佩服您的一個重要的地方。您為了朋友劉南一去做了這件事,對不對?”
    聽到南一的名字,明月猛然抬頭,把手裏的茶杯“當”地一聲放在桌子上,茶水帶著怒意濺出來,小林看看她:“對,我不能白白被人傷成這樣,劉南一現在就在我手上——您看,我想求您幫我個小忙,咱們能不能商量商量?”
    明月看著小林,思考了片刻,冷冷一笑:“您捏著南一的命,來這裏找我,是要跟小王爺要什麽?”
    小林聞言朗聲大笑:“聰明人,好談話。”他咳嗽了一聲,有隨從從外麵進來,將一份文件放在小林手裏,小林道,“實際上,我跟顯瑒王爺已經談到一半,要買他手裏的一塊地。明月小姐,您把這份合同給他,簽上名字,同意轉讓土地。我立即放人,連一秒鍾都不耽擱。您看怎麽樣?”
    合同被小林從桌麵上推過來,明月低頭掃了一眼。
    “我要先見修治。”
    “話我沒有說清楚嗎?能夠解決你跟我之間這個問題的,不是修治君。是小王爺。”小林道,“你要見修治可以啊,他這幾天在工地上加班,所以沒有回去而已。嗬嗬,也是一個工作狂,前些天受了傷,影響了工程的進度,說什麽也要趕回來呢……明月小姐,照我說的辦吧,再添周折,也是浪費時間而已。”
    明月愣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小林說得也有道理。
    隻是她忽然著急要見修治,並非是要他幫忙請求小林開恩放了南一,而是想要確定,小林今日來脅迫她去見顯瑒,這卑鄙的主意有沒有修治的參與。
    又有訪客找她。
    明月回頭。竟是東一姐姐攙扶著劉太太站在門口。
    才不久沒見,劉太太滿臉憔悴,鬢添白發。
    明月立即明白了她們是為何而來——南一真的又丟了。
    小林把文書又向前推了推。
    明月接過來,狠狠地握在手裏,她騰地站起來,咬著牙對小林道:“你等著,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