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纖長好看的手出現在她的視野裏，端走麵碗，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

    短暫的接觸，使碗的溫熱傳遞到那隻手上。

    臉頰上的那隻手輕輕的摩挲著，溫熱。

    她局促不安的把頭垂得更低，怕眼神閃躲，臉上的自卑藏不住。

    連崢並不知道她心裏的百轉千回，隻當她在氣惱他的刻意冷淡。

    千言萬語化作一聲歎息，他輕聲問：“不高興了？”

    她趕緊搖頭。

    “你特地給我做的麵？”

    她緩緩點頭。

    淡淡的沐浴乳香味籠罩過來，她被圈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們都穿室內拖，他的下巴剛好可以放在她頭頂，身高很配，男人滿意這個發現。

    “剛下飛機就聽說你進警局又進醫院，還不準我擔心生氣？”

    這溫暖的關懷沒能柔化她渾身的僵硬，手不知道往哪兒放，她攥住自己家居服的衣角，悶著聲音，“沒說不行。”

    “是在氣我態度不好？”

    她搖頭，沒吭聲。

    男人撫了撫她柔軟的長發，嗓音模糊了溫柔與無奈：“你就不能乖一點兒？”

    “……能。”

    太順從了，這不像她。

    連崢稍稍後退，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勾著她的下巴，“怎麽了？”

    她順勢抬頭，抿著的唇鬆開，眯著眼睛笑：“沒怎麽呀，一時下不來台，感覺沒麵子，但是現在冷靜想了想，你還是別吃了，真的不好吃，我自己都不愛吃的，真的。”

    他聞言一怔，開始注視她每一個細微表情。

    就在顧漣漪的笑容即將崩散的一刻，他緩緩傾身，溫柔氣息噴灑在她耳畔：“不是不想吃，是想讓你喂我，不明白？”

    人會在什麽情況下用到“真的”這個詞？

    連崢認為有三種。

    一種是聽的人不信——於是想說服對方，打消對方的顧慮，讓對方相信我們口中所述的就是事實。

    一種是說的人不信——於是想說服自己，通過不斷的自我暗示，用捏造出來的“真”，去遮蓋心中的“假”。

    還有一種就是，說的人和聽的人都不信，互相欺騙，彼此妥協，給對方一個自欺欺人的合理借口，以維持表麵的美好與和平。

    一句話用了兩個“真的”，她屬於哪一種？

    ……

    連崢坐在茶幾上，身子微傾，“你還會做飯？”

    她也緊緊盯著他正挑起的那一筷子麵，有點緊張，“不會，我隻會做湯麵和醬油炒飯。”

    “沒關係，我喜歡吃麵。”連崢鄭重的把麵放進嘴裏。

    他的吃相斯文悅目，無可挑剔，既沒有唏哩呼嚕的聲音，也沒有濺出任何湯汁。

    “為什麽唯獨瞞著我？”他忽然問道。

    “啊？”她的心思全在麵上，擔心他覺得難以下咽，一時沒反應過來。

    連崢抬眼看她，又低下頭認真吃麵。

    “哦，你說今天的事兒啊，沒想完全瞞著……頂多，算先斬後奏。”怕他多想，進一步解釋道：“進警局是我們計劃裏的必要環節，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所以才打算晚點告訴你。”

    “這事兒陳莽就能辦的很漂亮，何必親自動手？”

    她知道淩隆很厲害，無論台麵上還是台麵下。陳莽又是淩隆信任器重的人，一定也非等閑之輩。

    但這次的事兒不一樣，她看重的不僅是結果，還有過程。

    ‘懲罰與拯救’，尚珂需要這樣的一個過程，一個儀式，需要親自參與其中，來重新認識到生命的重量。

    她需要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人，小樓裏那些女孩兒跟她有著同樣的遭遇，也有著同樣的困惑。

    她解救出女孩兒們，何嚐不是在變相的解救自己？

    對於一心求死的人，誰也做不到24小時貼身監護，新聞常常報道，家屬全天候監管下，在浴室花灑下跪著上吊的抑鬱患者比比皆是。

    尚珂心裏的那道檻兒鑄得很高，也許一時半會兒削不平，但至少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她可以盡力扶她一把。

    “這次情況特殊，下次不會了。”

    她的乖順令連崢皺眉。

    他放下筷子，抬手捏了捏女孩兒幼滑的臉頰，“這是變相的抗議嗎？”

    她腦袋一歪，嫣然一笑：“怎麽會這麽想？”

    修長的手指轉移陣地，幽深目光追隨而至：“總覺得你話裏有話。”

    唇上的觸感清晰，修長的指尖滋啦啦注入了一股電流到她身體，直讓她從腦瓜頂一路麻到腳後跟。

    盡量忽略這異樣，她演技上線，佯裝不耐的說：“哎呀，得要我說多少遍，真的不生氣，壓根兒就沒生氣！放心吧啊，我先回屋了，有點困。”

    ……

    書房就剩下連崢一個人，麵還剩下半碗。

    確認了一眼門口無人，已經離開的某人也不會突然殺回來，連崢抬手對著這碗麵拍了幾張照，仔細確認過每一張照片都拍得清晰完整，才滿意的收起手機，重新拿起筷子。

    剩下的這半碗麵，他吃得尤其慢，一點湯都不剩。

    翌日，陳莽充當司機送她上學。

    臨上車，趙姨追出來，手裏拎著三個保溫桶。

    “把這帶上到學校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麽能缺了營養，給你的兩個小姐妹也準備了一份。”

    顧漣漪笑了笑，“趙姨我馬上18了，長不了了。”

    “誰說的，二十三還竄一竄，都吃完不許剩下，聽見了嗎？”

    陳莽開的是輛黑色卡宴，他說是淩隆前年淘汰下來直接送給他的，他喜歡，明擺著的便宜不想占，想按市麵給的二手價買來，最後淩隆讓陳莽請他吃一個月大餐。

    “隆哥對我們很大方。”

    她笑笑點頭，隻暗自感歎，這樣拉攏人心的方式，不是誰都效仿得起，而承受得起的這個人，也一定是淩隆這個人精真正器重的。

    離學校兩條街外，她說：“陳哥，在前麵那家超市把我放下來就行了。”

    “可是還沒到。”

    “運動運動，就當晨練。”

    陳莽勸了幾句，拗不過也沒強求，從後備箱翻出一個大紙袋，讓她把保溫桶都放進去，好拎一些。

    等她走出二十幾米，他下車遠遠跟著，保障安全。

    每一所高中附近，都會環繞著若幹個補習機構，26中也是如此。

    這是條老街，沿街建築大多陳舊，各色補習班的招牌顏色醒目，倒是把這一帶裝點得熱鬧繽紛。(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