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訓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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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邊剛泛魚肚白,夕食一宮的洗心殿內清一色肅整的雪青道袍。
    烏泱泱的挺拔背影,直把末尾兩個相比甚為嬌小的身影蓋了過去。
    殿上身著藏青道袍的人兒捋了捋胡子,環視四周,幹咳了幾聲,道,“諸位既成了寒水門的弟子,自然是不夜城的人中翹楚一類。吃飯有吃飯的規矩,睡覺有睡覺的規矩,這吃喝拉撒睡,若在寒水門離了規矩,亦不成方圓。修身養性,正人君子之所作為也。奉勸諸位,將小老兒我一番早訓記掛心上……”
    偌大的洗心殿內回蕩著該人病弱似的氣息聲。聲音雖是微小,但因那殿內格外安靜,饒是一呼一吸,都極其清晰。
    滿眼望去,是一張張年輕而富有朝氣的麵龐,眼神堅毅。
    “寒水門創派至今,容納五家。獨門心法《寒水心經》更是冠絕江湖,名聞中原四大正派。而寒水門之所以為寒水門,乃上一代城主智慧之所大成,意欲以寒水一門保衛不夜城,抵禦外侮,自強不息……”
    不知是誰打了個重重的哈欠。
    殿上人忽地神色一怔,怒道,“哪家弟子這麽不識禮數!”
    一排排雪青道袍的末尾。
    一襲丹色的女孩正用後肘狠狠地頂著旁邊困得昏天黑地的人兒。
    “幹嘛?”無憂這不耐煩的一問,引得眾人紛紛回頭。
    “你,你你你……”殿上人一眼瞅見人群後哈欠連連的女孩,氣得臉色青白,口齒不清道,“你們兩個女弟子給我留下來,其餘人散了晨練去!”
    無憂驚得忙把最後一個哈欠咽回了肚子裏,她定睛一看,無數雙帶著笑意、嘲諷、冷漠的眼睛盯著她,登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忙不迭問身旁看似懊惱的晉柳兒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大家都看著我?他們都走了?早訓完了嗎!這麽快!!……”
    晉柳兒瞪了她一眼,氣鼓鼓地道,“姑奶奶啊,被你害慘了!!”
    無憂發蒙地注視著她,怔了怔,說,“我怎麽害你了?哎唷我不就是昨晚跟你喝了點酒起晚了嘛,這不早上也沒耽誤啊……”
    殊不知二人的一番話語早落到了魏師叔的耳朵裏。
    “魏師叔好!”晉柳兒向從殿上緩緩走下來的人作了個揖,滿麵堆笑道。
    身旁人一愣,隨即接道,“魏師叔早上好!!”說罷“嘿嘿”一笑。
    “昨晚喝了什麽酒哇?”魏小小微笑問道,不經意地捋了捋胡子。
    無憂頭腦一熱,讚歎道,“哎唷師叔!要說昨晚那酒啊,可真是好酒!!”眼中一派向往。
    魏小小“哦?”了一聲,感興趣地問道,“怎麽個好法兒?”
    晉柳兒置身事外似的一邊看看魏小小,一邊看看無憂,隻聽無憂又道,“徒弟我不是剛從隅中搬出來嘛,一時開心,就請示了師父喝了一點小酒……”言下之意,喝酒一事是她莫同憶準了的,事實上,也是準了的。不過……“哎唷我一個小丫頭哪知道隅中宮裏有什麽酒啊,巧不巧我去擇菜的路上,在月池旁的枕寒亭底下刨出了好幾壇子陳年老酒呢!!哎呀可香了……”
    話音一落,無憂眼睜睜地看著跟前病怏怏的老頭子猛然咳嗽了幾聲,咳得渾身發顫,立馬關切地詢問道,“魏師叔,你沒事吧?怎的咳得這樣厲害!”
    “你這個丫頭,混賬!!”魏小小撫了撫胸口,忽地瞪眼破口大罵。
    無憂和晉柳兒皆不明所以地被嚇了一跳,訕訕的。
    “那是我藏了七、八年的竹葉青!!!”
    這兩句話仿佛吼完了魏小小渾身的氣力,當下連連發抖,麵色慘白。
    “魏,魏師叔……”無憂一臉賣力討好,心知闖了禍,堂皇道,“魏師叔,我實在不知道那藏在亭子底下的幾壇酒是您的啊!……要不我給您吐出來?”說完自己也笑了。
    魏小小禁不住退了幾步,一個勁兒地翻白眼,眼看著離死不遠了。
    “我就知道那幾壇酒不是元嬤嬤給你的!”晉柳兒壓低聲音咬牙道。
    “都是酒都得喝,誰給的還不都一樣!……”無憂沒好氣地斜睨了晉柳兒一眼,說,“你這個大小姐可別忘了開頭那兩壇竹葉青是誰搶著先喝的啊!”
    “那你說現在怎麽辦?我看你啊,又得被莫師叔罰去打雜兒了!”
    無憂白了晉柳兒一眼,靈機一動,想要擠出幾滴眼淚楞是擠不出來,隻得哭喪著臉求還在兀自調順氣息的魏小小道,“魏師叔,我在隅中這半年,好不容易養好了傷,一下子嘴饞,實在是無心之失……”頓了頓,聲帶哽咽說,“魏師叔你看在我年紀小不懂事的份兒上……千萬別告訴我師父!”說完滿臉堆笑。
    翻臉如翻書。
    不知誰冷哼了一聲。
    “我看你們這個魏師叔啊,是被氣掉了半條命。”
    無憂和晉柳兒眉頭一皺,回頭看去,原是前腳剛邁進殿口的盧有魚。
    這下可好了。晉柳兒一副絕望的表情。
    “盧師叔好!”無憂深深一揖,一身冷汗,暗自攥了攥拳頭,笑問,“盧師叔什麽時候過來的呀……”本來還抱著那麽一點希望。
    “不晚,都聽見了。”盧有魚挑眉道,嘴角驀然勾起一絲嘲笑。
    晉柳兒幽幽地歎了口氣,低頭說,“魏師叔,真對不起,柳兒錯了,定讓爹爹賠您幾壇上好的竹葉青。”
    “不敢當啊。”沉默良久的魏小小倏爾發話,目光如炬,臉色已然恢複很多。
    無憂眉頭緊鎖,頭皮一硬,直挺挺地跪在了魏、盧二人麵前,冷冷道,“一人做事一人當,酒是我刨出來的,也是我讓柳兒喝的,魏師叔你要是罰我再去隅中蹲個半年,我也認了。”
    盧有魚笑道,“你這小丫頭變臉倒是變得快。”
    無憂瞥了盧有魚一眼,暗罵人要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縫!目光一凜,脊背挺直。
    卻見那魏小小忍痛一般地緊閉雙眼,往殿外使勁地揮了揮手。
    兩個女孩麵麵相覷。
    “還不快走?”盧有魚反問道,“我與你魏師叔還有要事要談。”
    晉柳兒登時恍然,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沒有搞清楚狀況的無憂,大喜道,“徒弟謝謝魏師叔不罰之恩!!”說完一溜煙消失在了殿口愈發明媚的清早陽光裏。
    洗心殿內,剩下的二人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
    談及殿外如獲大釋般的無憂和晉柳兒,兩個姑娘各自念叨一番,看了看時辰,忙撒腿就跑。
    原是一個沙湖打棗,一人落葉湖劈柴去了。
    沐浴在清明之中的鐵棗林,來回穿梭著雪青色人影。
    半空不乏年輕弟子揮鞭的呐喊。
    無憂兀自往林深處走去,抬頭一看,立馬語塞,“大,大師兄,你怎麽在這?”
    少年負手而立,像是等待已久。
    無憂腦海裏頓時湧現出昨晚喝醉時的斷片殘星,臉紅到了脖子根,簡直不敢注視少年若無其事的目光。
    “練鞭。”蕭肅簡短二字,笑回道,接著抽出了腰間一條青翠欲滴的九節鞭,揚了揚。
    無憂咽了咽口水,嘀咕道,“你一個大師兄都那麽厲害了還練什麽鞭子練什麽基本功啊……”心說今天可要被笑話了。
    “小憂師妹,我可是從沒練過基本功。”蕭肅看似平常的一句話,殊不知驚得眼前姑娘目瞪口呆。
    “你都不練基本功?!”無憂驚愕道,瞬間麵帶慍色,撇了撇嘴,道,“大師兄最厲害,行了吧?師妹我天資愚鈍,連個棗都打不下來。”幾句暗諷自己的言語,眼底霎時一黯。
    誰料少年突然問了一句,“今早就醒酒了?”
    無憂聽罷一臉慌張,掩飾說,“我,我壓根就沒醉……”說著說著聲音便小了下去。
    蕭肅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魏師叔的竹葉青怎麽樣?好喝嗎?”
    無憂怔了怔,疑惑道,“你怎麽會知道……”思索一番,登時恍然,“你剛才一路跟著我來的?!”
    少年點了點頭,眸若點漆,道,“我以前沒在夜宮呆過,對這裏的地形不是很熟悉。”
    “大師兄,”無憂故裝讚歎地拍了拍手,繼續說,“大師兄可真是聰明啊……又讓我補衣服又給我係紅線這回還跟蹤我……”後邊的話未及出口便被原形打回肚子裏。
    “小憂師妹,你別多想。”蕭肅輕歎了口氣,辯解說,“我讓你補衣服是因為我真的不認識幾個嬤嬤,給你係紅線也是為了確保你的周全,至於跟蹤你……”
    無憂眉頭一皺,打斷道,“行了大師兄,無論你做什麽,都有理由,不必跟師妹我解釋。”說罷亦是抽出了腰間青鞭,淩空一甩,將方才的慌張、難過一並同渾身力氣甩了出去。
    十幾粒棗應聲而落。
    女孩大驚,結巴道,“我,你,怎麽可能!!……”心說剛才一甩實屬無意啊!當下又驚又喜,大笑不已。
    一絲溫熱氣息遊走在肺腑之間。
    少年一臉狐疑地注視著高興得上躥下跳的女孩。
    旭日東升。
    被清晨陽光籠罩的天地之間,淨是萬物初醒的惺忪。
    饒是如此,那躺倒在一片血岩中雙目失焦的趙平老兒,卻當真永遠也醒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