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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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收起了最後一抹餘暉。
    三五成群散去的雪青色人影。
    一滿麵沾沾自喜的妙齡女子挽著另一臉色鐵青的女子的胳膊,笑若銀鈴,道,“小憂,真沒想到我們倆能擠進最後一輪啊……”晉柳兒連步子都變得輕盈起來,走著走著眼看要蹦到天上去。
    無憂亦笑了笑,歎道,“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啊……”如果不是楊小涵先和宰治文硬拚了一番,單憑她和柳兒兩個頑劣的小姑娘……思索良久,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
    晉柳兒翻了記大大的白眼,佯哼道,“要不是我給了那個宰治文致命一擊啊,楊小涵就算再怎麽硬拚也沒用。”話是這樣說,其實心裏恍然,不過見眼前女子心事重重的倒想吹噓一遍博其一笑,轉念一想,滿麵笑容登時變為滿麵關切,問道,“小憂,你受傷了?”
    言下之意……
    無憂怔了怔,強笑道,“我在擂台上沒動分毫,哪裏能夠受了傷……”說罷頓了頓,接著說,“可能是被大小姐你的寒水心法震了一下,”滿眼飽含崇拜之意,“我胸口一熱,內火都被你撩出來了!”
    哈哈大笑。
    一時間惹得周遭路過的人兒紛紛投來狐疑的目光。
    但聞幾個男子賊眉鼠眼地竊竊私語道,“哎哎,瞧那個晉家大小姐,還挺厲害的嘛……”,“那能有假?要是晉家當年沒出那種事兒啊,現在執掌寒水門和不夜城的指不定是誰呢……”,“噓!你小聲點,也不怕人聽見!!……”
    晉柳兒笑容突然僵滯,繼而一聲冷哼,臉色甚是不悅。
    無憂瞄了一眼一溜煙跑開的幾人,幹咳幾聲,佯隨意道,“亂嚼舌根的話,別往心裏去。”
    “我才不氣呢。”晉柳兒撇了撇嘴,眼神一黯,繼續說,“要是天下人罵我一句我就氣一次,從小到大,還不得氣死了。”說罷粲然一笑,問,“小憂,我餓了,一起去吃飯?”
    無憂搖了搖頭,眼睜睜看著晉柳兒眸中期待如油燈熄滅一般,好言道,“我困了,先回別苑睡會兒,你和苗大哥一起去吃飯吧?”突如其來的耳鳴。
    晉柳兒神色一震,小聲嘀咕道,“苗大哥都被關了還怎麽跟我一起吃飯……”
    話音一落,無憂甩了甩頭,幾次定睛,頓覺渾身沉重有如灌鉛,連近在咫尺的晉柳兒之語都聽得模糊不清,忙道,“柳兒,你,你剛剛說什麽?”
    晉柳兒深深地歎了口氣,輕拍了拍無憂的肩膀,心說現在告訴你也隻能跟我一樣瞎擔心,回道,“我說啊,那你先回別苑,我自個兒去隅中吃飯。”
    這回聽得一清二楚。
    方才的不適之感頃刻消失。
    奇怪啊……無憂兀自嘀咕了一聲,又和晉柳兒短暫寒暄了幾句,便孑然從那落葉湖的羊腸小道往浣溪別苑的方向走去。
    鮮有人跡。
    凜冬將至的不夜城,北風呼嘯。
    隨勁風席卷而來的紅葉,撲簌簌地淩空翻滾。
    一單薄身影,就這般湮沒在觸目驚心的滿天烈紅裏。
    無憂手落在腰間的青鞭上,埋頭行路,不覺失神。
    她腦海裏忽地浮現出莫同憶授的幾句口訣,又忽地浮現出荒林裏緊緊依偎的那對鴛鴦佳偶,末了,將她腦海充斥的,竟是烈陽下,墨河邊,那一個微如清風的擁……
    心亂如麻。
    “誰!”無憂驀然回首大喝,環視四周,徒有狂舞紅葉。
    仿佛是極輕的腳步聲。
    難道她又聽錯了?
    暗自咕噥一番,複又雙眸疑惑地埋頭行路。
    十二夜宮,日出。
    暮色降臨前的灰白蒼穹。
    雖不比晴天白日刺眼,但現下門外的微弱天光,對在一派漆黑裏掙紮了幾天幾夜的人來說,無疑刺眼異常。
    一襲荼白素衣加身,兩頰些微凹陷。
    方要踱步,但聞一聲驚訝的低呼,“大,大師兄?!”
    循聲而望,仍麵有病色的男子亦是吃驚道,“心月?”再看向氣色紅潤的年輕男子身旁,一楚楚動人的女子正自狐疑地打量著他。
    “秀秀,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大師兄。”樓心月拉著女子幾步向前,滿麵欣喜,後轉臉注視著跟前男子,笑說,“大師兄,秀秀,你……應該記得吧?”依舊是不摻渣滓的澄澈雙眸。
    蕭肅一怔,心內酸澀,佯笑道,“你小的時候就天天把秀秀掛在嘴邊,我怎會不記得?”
    話音一落,但見女子臉頰緋紅,赧然低頭一笑。
    “大師兄,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怎麽都沒聽說過……”樓心月疑問道。他細細打量著麵頰瘦削的男子,頓覺他身子十分孱弱,忙抓著男子手腕追問道,“爹讓你回來,是出了什麽事?”
    這一晃,晃得蕭肅眼前一黑,頭昏眼花,霎時重重地咳嗽了幾聲,擺擺手應道,“說來話長。”
    樓心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抿了抿嘴唇,皺眉道,“大師兄為何不問我怎的提前回來?”
    蕭肅聽罷一笑,打趣道,“我不問,你不也自己說了嗎。”
    幽幽的一聲歎息。
    “大師兄你有所不知,霍前輩和玉嬤嬤被殺後,我原是逃了的……”樓心月眼底一黯,接著說,“要不是爹差人窮追不舍,我也不會……”沒有說下去。
    “心月……”秦秀秀兩眼含淚地注視著身旁男子,兩個字已是哽咽。
    “你見過師父了?”蕭肅問。
    樓心月點了點頭,道,“爹說,無論如何,我和晉柳兒的親,是成定了。”說罷身旁女子滿臉驚愕。
    相反,他蕭肅卻滿臉淡然。
    “那你打算怎麽辦?”蕭肅此語一出,麵前男子登時懊惱道,“大師兄,我能怎麽辦?!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又能和秀秀過上幾天安穩日子……”
    一陣靜默。
    風聲嗚咽。
    滿地枯枝敗葉的浣溪別苑內,隱隱淒涼。
    灰白的蒼穹不知何時陷入了濃重的灰藍裏。
    無憂獨身站在空蕩蕩的別苑裏,突然覺得寒冷鋪天蓋地。
    似是從骨子裏迸散的寒意,一點一滴地蔓延到細枝末梢。
    幾乎咬緊牙關地瑟縮著推開房門。
    是久違的溫暖。
    小圓桌上,一簇貌如玫瑰的殷紅之花開得正盛。
    極輕極輕的腳步聲。
    饒是平時連一丁點聲響都聽得一清二楚的無憂,此時此刻,恐怕隻想把自己一層又一層地裹在被子裏了。
    未知鐵牢內。
    錦衣男子冷冷地斜睨著負手而立的矮小男子,暗自咕噥道,假惺惺的……眼神一凜,橫脖子道,“要殺快殺!!”
    盧有魚冷哼一聲,語氣鄙夷道,“自作聰明。”
    苗泠泠一聲大笑,麵色不屑說,“虧我奔著鼎鼎大名的寒水門來,沒想到一個個師叔師父,這般地玩弄心計……”停了停,哼道,“五大家族絕後的絕後,被逐的被逐,說什麽兄弟情義,說什麽捍衛不夜城,說什麽自強不息,呸!都是狗屁……”
    盧有魚身軀一震,額角青筋亂跳,斂眸調息,冷冷道,“你救不了她,休再出口傷人。”
    苗泠泠笑得更瘋了,眼底滑過一絲淩厲,說,“敢問盧師叔,怎麽救不了了?不就是中了蠱術嗎……”
    一記白眼。
    一聲冷笑。
    “你走吧。”說罷盧有魚右手寒光一閃,捆在苗泠泠身上的粗鏈子“唰啦啦”散落一地。
    錦衣男子滿麵狐疑,道,“要我走可以,把她也放了。”順勢指向紋絲不動的向躍冰。
    置若罔聞般隨即掉頭就走的矮小男子。
    “等等!!”苗泠泠霎時雙眉緊蹙,急忙喊道,“盧,盧師叔……向躍冰她好歹也是寒水門的弟子,你總不能對徒弟的生死坐視不管吧?”他咬牙雙手撐地,強自起身,頓覺眼前一片昏黑,眩暈不已。
    “她被九幽鬼蠱控製了,你想讓她活著,”盧有魚哼了一聲,不帶絲毫感情道,“除非你毀了九幽鬼蠱。”
    話音一落,錦衣男子身軀大震,一個趔趄癱倒在地。
    虛掩的牢門“吱呀”餘響。
    漆黑的鐵牢內,又剩他和她二人。
    同漆黑一片的浣溪別苑。
    朦朧的月色漸漸爬上了枯裂的樹梢。
    一股冰寒之意逝去,身體稍稍回溫。
    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的人兒嘴唇幹燥至極,幹脆裹著被子樣貌笨拙地湊到小圓桌旁。
    花香,攝人心魄。
    被子裏的人兒倒上了兩大杯滾燙的茶水,一飲而盡。
    洶湧熱流自咽喉傾瀉。
    咽喉的灼熱,似乎給她帶來了一絲生氣。
    無憂的目光不經意落在了圓桌正中那一簇熱烈的殷紅之花上。她抽出裹在被子裏的手拈起了一朵,放在鼻下嗅了嗅,登時心曠神怡。
    正自陶醉,隻見虛掩的房門“轟”地被推開,道是呼嘯夜風。
    兩扇木門如此這般地搖曳在嗚咽的風聲中,似凋零之花。
    無憂手忙腳亂地整理著小圓桌上被吹得四散零落的花株,裹在身上的被子一不留神摔在地上。
    混沌的風裏,混沌的月色裏。
    一人影呆滯地立在庭院中央。
    無憂眼角餘光瞥了瞥大敞兩邊的房門後,突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