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九天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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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封五湖。
    月池之上,一身影單薄的女子渾身顫抖地掃視著周遭千奇百怪的目光。一撥撥年輕的軀體正手執寒劍,橫眉冷對。她臉色煞白地盯著唯一不曾拔劍的男子,愧疚道,“樓師兄,方才我不是故意的……”
    樓心月聽罷眼角一搐,懷裏的人兒似斷線木偶。不是他不想拔劍,“雪地裏太冷,秀秀身子弱,都凍冰了……”
    無憂身軀大震,雙瞳劇顫不已,她眼眶通紅地注視著那把尚未被拔出的尖刀,喃喃道,“樓師兄……我……”
    “我同秀秀曆經千辛萬苦,你卻殺了她……”樓心月苦笑說,繼而眸光一凜,喝道,“我猜了無數個殺她的人,怎麽也沒猜到,竟然是你!!”
    一字一字,猶如重錘。
    “可我沒有逼你!!!”無憂聲嘶力竭地說,“我也不是什麽妖女……”
    幾行清淚,霎時滾落一池寒冰。
    難得明媚的天氣。但眾人的表情,卻比灰暗更灰暗。
    “樓師兄,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突然說話這人,憨頭憨腦的,一副為難神色。
    無憂循聲一看,是胡江河,登時五味雜陳。
    “你知道我為何贈你蝕青?”樓心月問。
    無憂不由地一怔,但聞他冷冷道,“我本無贈你蝕青之意。是爹囑托我好生照看你……”
    話音一落,無憂頓覺心裏僅存的一點東西在慢慢破碎……
    她不知那是什麽東西。隻知那種東西,曾伴她度過最為卑微的一段韶光。
    “你光天化日之下殺害無辜,不配再做寒水門人。”
    “她業已不是寒水門人了。”
    忽地響起一熟悉女音,令眾人登時麵麵相覷。
    翩然落冰的兩人,乃是莫同憶和莫承才。
    那莫承才定睛一瞧,但見孑然獨立的那女子滿身血汙,大驚失色,幾個箭步衝上前去問,“小憂,你沒事吧?傷得重嗎?”
    無憂僵硬地搖了搖頭,被心裏油然迸散的一股暖流霎時俘獲。
    “承才,”莫同憶神色嚴肅地立至樓心月身旁,滿眼慍怒地喚道。
    莫承才灰溜溜地鑽進了身旁的人堆裏,很是焦急地盯著四目相對的二人。
    “師父……”無憂喉嚨幹澀至極,再說不出任何話,默然低頭。
    “我早就將你逐出師門了,你為何還要回來?!”像是恨鐵不成鋼。
    此語一出,眾人議論紛紛。
    “莫師叔都將她逐出師門了,看來她真是生死門妖女啊……”
    “那能有假?連秦秀秀都殺了……”
    “以前真沒看出來啊……嘖嘖,知人知麵不知心哪……”
    …………
    “師父,”無憂“噗通”一聲重重跪地,“師父我知錯了是我錯了……”說罷連連磕頭。
    沒有人看清她的臉。
    她哭了的。不過哭得壓抑。
    確實,她不該殺秦秀秀。但當時她心裏閃過的一丁點邪念豁然放大,占據了她整個空白的頭腦。而今釀成現在這局麵,可以說是咎由自取。
    “我問你,”莫同憶強忍著憤怒,道,“你真殺了秀秀?!”
    無憂聞罷一怔,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她不敢抬頭。甚至不敢停止磕頭。
    莫同憶眼前一黑,微微有些站不穩,又問,“孽……孽障……你手上飲血鐲又從何處得來?”
    “是……千裏紅贈我的。”
    大概都沒想到她無憂會如此坦然,一時間眾人嘩然,鴉雀無聲!
    “你……你……混賬!!!!”
    “啪啪”幾聲煞為清脆。無憂身軀一顫,臉頰五道鮮紅指痕,赫然醒目。
    “來人!把這個孽徒給我帶回別苑!我要仔細審問!”莫同憶說罷甩袖要走。
    幾個雪青人影忽地從人堆裏跳出來,要去捉那跪地磕頭不止的女子。
    “師叔,”樓心月目不斜視,語氣極為冷淡,攔住身旁那人,說,“馬上就到月池審判之日,師叔私自帶走妖女盤問,恐怕不妥。”
    不知怎的,“妖女”這二字像是故意咬重,極為刺耳。
    “我自己的徒弟,用不著別人插手處置!”莫同憶怒氣衝衝地回道。
    樓心月斜睨了她一眼,眸中毫無生氣,安寂如死灰,慢慢說,“無論她是誰的徒弟,都改變不了她是寒水門弟子的事實。既然是寒水門弟子,就得按照寒水門規來。”
    厭惡得連名字都不肯提及了嗎……
    一絲苦笑登時綻開在無憂嘴角。
    “我一命抵一命,這樣可以?”她倏爾抬頭,血流滿麵地笑道。
    印堂的鮮紅,襯得她眼神愈發邪戾。
    “就算你死,也換不回秀秀。”
    無憂又笑了。這回是仰麵大笑。笑得,近乎癲狂。
    她癡癡地望著雪後初晴,一碧如洗的蒼穹。心裏悲哀得要命。
    就算你死,也換不回秀秀?
    原來一廂情願的代價,是這般銘心刻骨。
    既然都不要她死……
    隻聽一聲大喝!不待眾人反應過來,那仰麵大笑的女子似離弦箭般飛身躍至莽莽長空!
    “妖女要逃了,快抓住她!”
    “妖女休逃!!!”
    …………
    不知誰呼喊了一句,幾乎一呼百應。
    數十道劍光齊刷刷閃過,仿佛雨後春筍般從人堆裏冒出尖兒來繼而沒了影子。
    澄澈的蒼穹,倏爾落下一滴血珠。晶瑩剔透的,正巧落在了那樓心月的睫上。
    他業已閉上了眼,眉宇間十分悵然。但抱著秦秀秀的一對胳膊紋絲不動,好像都不會累。
    “莫師叔。”樓心月輕聲道,“你不必再袒護她了。”
    莫同憶身子一滯,道,“我沒有。”
    “你要把她帶走,不就是給了她逃的機會……要知道,被困在雞鳴禁地裏的人,是無論……”
    莫同憶忽然一聲冷笑,打斷道,“心月。你對秀秀癡情我不管,但你以癡情的名義傷害其他人……我卻不得不管。”
    一陣靜默。
    “夜宮一戰,要不是秦秀秀同姚秉謙他們理應外和,秦介和秦操又怎敢單槍匹馬前來赴宴?你難道不是心知肚明?”
    樓心月眉頭一皺,聲音疲憊,道,“我隻知道,秀秀如若不答應秦介的條件,我們一輩子……都不能重逢。”
    話音一落,莫同憶麵色不由得一怔。
    然不待她說話,幾個人影霎時從半空迅疾墜落。寒氣森森的冰麵上,即刻裂開了幾道淡淡的冰痕。
    莫同憶雙眉緊蹙地瞅了冰麵上那幾個哀嚎的弟子一眼,欲要縱身一躍,忽覺一股熱氣,劈頭蓋臉,直壓天靈蓋!她抬頭望向彼時一碧如洗的蒼穹,冷不丁身軀大震!
    莽莽長空,猶如天神暴怒般,烈火熊熊!明媚天色似被吞噬殆淨,月池之上,九天之下,蔓延著一派岩漿般灼目的紅,那紅明明滅滅,肆虐狂亂,仿佛要將這天地萬物,盡數灰飛煙滅!
    “九天玄火爐!”莫同憶失聲道。
    目光所及處,一似鼎非鼎,似爐非爐之物正急速旋轉,周身散發著耀眼金光,像珠翠般赫然鑲嵌長空。
    隆冬天氣,轉瞬熱如酷暑。
    就連空氣,都要被烤化了。
    凝固的月池之水,開始微微顫動。
    早有人熱得陸續逃離了融冰湖麵,月池上剩的人不過三三兩兩。
    一絲若有若無的腐臭氣息夾雜在炙熱空氣裏。
    樓心月嗅著那氣息眼波如水地注視著懷裏人,忽而眸光一顫。
    懷裏人兒的身上,悄然冒著大大小小的褐色斑點。那股子腐臭氣息……
    “秀秀!!”樓心月驚呼道。
    縱使生前百般堅強,亦逃不過死後脆弱腐爛。
    莫同憶眼睜睜地看著樓心月慌張離去,眼角餘光不經意一撇,登時又一陣大驚!
    金光裏,一女子麵目扭曲,奮力掙紮,看起來極為痛苦。
    但沒有呼號之聲。
    “小憂……”莫同憶霎時淚眼朦朧,不知怎的,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個熟悉的男子麵像,她耳畔隱約回蕩著,“大姐……我遇到桑婉,不管她究竟何人,都是我命中該有此劫。……盼你好好主持莫家,勿負了爹娘苦心。來日生一對小兒女,定叫她們待你如母,伴你終老……同悲敬上。”
    劫數?!……
    莫同憶心口大慟,頓覺腳底一陣冰涼。滿池湖水,似沐春風!
    她現在就立在一汪波瀾壯闊的池水裏。
    一聲怒吼!突如其來!直要撕破天際!
    烈焰蒼穹,霎時掠過一道紫光。猶如一道紫電!
    與此同時。
    無憂像靜止了一般,怔怔看著烈焰外混沌的麵龐。
    “風叔……”,“救……”,“救……”幾個字斷斷續續,連不成話。
    周身精血如沸水般急於衝破薄皮!一股難以抗衡仿佛山崩海嘯的神力蹂躪著她,似要將她榨幹磨滅,揉成一團焦糊!
    幾縷黑血,霎時從她耳孔眼竅裏流出,粘稠得宛若糖漿,使她的形容,愈發幹癟、扭曲……甚至模糊。
    已經不能夠用疼痛來描述。
    無憂眼神渙散地注視著那一次又一次撞擊金光的白發男子,拚命說話,然而回應她的,隻有燥熱至極的咽喉。她不甘心啊……被人擺布至此……怎能甘心!!……
    恨。怒。……
    強烈的恨意和怒意。都像這烈焰長空,越灼越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