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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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夜風動,雲霧翻湧。
    灘塗深處,有三個人影。若不細看,隻道是夜深眼模糊。
    “少爺。”
    “不必說了。”
    “少爺……老爺交代您的事情……”
    “我知道。”
    “少爺!!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哇!”
    一聲冷哼。
    “三叔父,你心急什麽。”
    “晉府上下被樓嘯天那廝圍禁的水泄不通,叫我怎能不心急……”
    “現在還沒到時候。”
    “少爺!!不死靈的事兒不能再拖了!你如果下不了手,我和老四……”
    “夠了!你要是私自動手,傷了她一分一毫,別怪我不念舊情!”
    …………
    良久的靜默。
    “我爹……他怎麽樣了?”
    “唉……”
    “不管怎樣,是我莽撞,連累了晉家上下。”
    “少爺放心。老爺為返不夜城經營多年,早料到樓嘯天會出這一手。現今不過僵持著,縱使兵戈相見,白銀城也未必輸了不夜城。”
    “行卓呢?他在爹的身邊嗎?”
    “這個……”
    “二位叔父盡量少露麵,免得引人注意。事情我會親手處理,不勞叔父煩心。”
    “可是……”
    話音一落,遠處的火光驟然淩空狂舞,隨之而來的是幾聲急厲的大喝!
    刺眼寒光重重交織,沁涼的空氣裏倏爾綻開一絲腥臭氣味。
    篝火旁,小魚和無憂正與從河灘處露出半個身子的詭人交手。他二人一左一右,分別站定,心中自是疑惑不已。無憂是沒什麽修為的,隻能靠連連閃躲。然這些詭人如同泥鰍般靈巧地穿梭在灘塗裏,她不多久便落了下風。
    忽地。
    “哼,我以為是什麽。原來是北海的鮫人……”
    無憂心裏一驚,尚未反應過來北海鮫人是何物,登時被一滑不溜秋的仿佛魚尾般的東西狠狠地扇滾在泥灘裏。她吃疼地悶哼了一聲,頓覺渾身被摔散了架般。難道這些鮫人……是苗泠泠帶來的?……
    “小憂!”
    朗風這一喚,無憂胸口一震,隻覺耳畔涼絲絲的……她脖頸僵硬地動了動,不經意對上了一對眼眸。那眼眸漆黑如夜,似靈魂空無一物。她說不上害怕,就這麽怔怔地盯著那對眸子,一點一點地,一點一點地隨它滲進河灘裏……
    “小憂!!!……”
    人影迅若疾風。他一聲怒喝,掌心恍獲巨力,徑直朝那眸子之間劈了下去!
    而後水珠迸散般,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氣鋪天蓋地。
    在這片腥臭氛圍裏,無憂失神地癱坐在河灘裏,良久……
    久到不知何時天擦了亮。
    天亮了,她從那眸子裏感受到的平靜與祥和,亦逐漸消逝……
    “奇怪了,白銀城怎麽會有鮫人。”
    “這都白銀城邊界了,跨了墨河就是不夜城,你怎麽知道鮫人就是白銀城的?說不定是衝著不夜城去的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
    “小魚,嫂子怎麽樣了?沒事吧?”
    “睡過去了,沒什麽大礙。無憂姑娘呢?”
    “她……”
    一時間目光紛紛落在了“她”的身上。
    “啊……我,我沒事啊。”
    無憂趕忙說道,她訕訕地笑了笑,沐浴在晨曦裏的臉龐髒兮兮的。
    “我們回去吧。”
    “啊?”無憂又看向小魚,驚訝道,“你們不是還要祭祖嗎……”話剛說完,她忽覺臉龐上一陣溫熱。
    “咳咳……”小魚瞄了朗風一眼,幹咳不語。
    “你喜歡這裏,改日我們就搬來。”朗風目不轉睛地替她擦拭著臉龐上的泥濘之物,動作輕柔得似清晨的露水。
    殊不知二人各有心事,緘口不提。
    無憂仍能記得那天早晨河灘裏她的失落和朗風的寂然相伴。她忽然對她和朗風之間的情感有些捉摸不透了,這要追溯到很久以前的七裏鄉,他和她……是怎樣相遇的。
    大概是不會記起來了吧。
    恍恍惚惚地,渾渾噩噩地,似乎每天都要丟失掉一丁點對過往的記憶。
    而今無憂對著嚇得哇哇大哭的小墨墨,突然笑了出來。
    很輕盈的笑聲。
    “墨墨沒事吧?”
    田壟上越來越多人聞聲聚集。朗風一把將無憂拉到身後,試探性地問麵色有點難看的小魚。
    “無憂姐,無憂姐姐好可怕,墨墨以後不跟你玩了……”
    “無憂姐姐跟你開玩笑呢。”朗風急忙解釋道,笑得尷尬。他隱約知道可能要發生的事。幸虧小魚擋了一擋……
    “怎麽啦村長!”
    “墨墨你哭什麽呀?到嬸嬸這兒來……”
    “哎唷,墨墨怎麽受傷了……”
    “村長!村長?……”
    小魚一怔。
    “村長!你胳膊怎麽了!!”
    “村長,你胳膊流血了呀!!……”
    …………
    蜂擁而至的嘈雜聲。
    朗風震驚地盯著小魚緩緩從背後揚起來的胳膊,幾乎是鮮血彌漫。恐怕連小魚都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太快了……他想想都發抖。
    “小憂,小憂,你……”
    無憂眼神迷蒙地看向眼前人,眼皮困倦得仿佛被灌了鉛水。她艱難地咽了口口水,覺得喉嚨幹燥得要冒火。手腕上的鐲子涼颼颼地泛著圓潤的光亮。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一大一小身上,沒有人注意到她嘴角殷紅的血跡。
    已經幹了的一縷血跡,醜陋地貼在她的下巴上。
    草屋。
    爐火中的茶水沸騰,“嗚嗚……”作響。而後有人將那茶爐拎起,熱乎乎的茶水一霎間從壺嘴裏流瀉,淡黃的茶湯濺落,暖陽下晶瑩剔透。
    無憂怔怔地坐在門口,目光落在蔓延至她腳踝的耀眼光亮上。一碗清茶,香氣嫋嫋,倏爾擋住了視線。她順勢望去,登時眼眶通紅,極力忍住心中酸澀。
    “朗風,我……”
    一聲幽幽地歎息。
    無憂的耳畔突然響起離人鄉那晚苗泠泠所語。“你血鐲在身,五識俱複。血癮發作是早晚的事,你若是不跟我去中原,樓嘯天遲早會發現你!……”
    “我把東西都收拾好了。”
    “…………”
    無憂狐疑地迎視著他的眸子,問,“去哪?”
    她沒有接過茶碗。
    朗風笑了笑,說,“離人鄉啊……”去了那裏之後,他再不想問這世事如何。就這樣吧……這一輩子。
    “剛才沒有控製住自己,是我的錯。”無憂避開他的目光,手指緊緊地擰在一起,擰得骨節發白。這兩個月,像夢一樣……
    終究還是要麵對現實的。
    “小憂,”朗風疲憊地揚了嘴角,不知是不是笑。他將滾燙的茶水輕放至旁邊的桌上,淡淡道,“瞞不下去了……”
    “什麽……”
    “其實你不必瞞我。”
    無語身軀一震,頭腦空白到什麽話都說不出。
    “高大夫以命換命,好不容易把你從鬼門關拉回生天……縱使你染上了血癮,也不是你的錯。”
    仿佛是一直在逃避的話。她多少次告訴自己,她無憂仍然是一個再普通不過,再平凡不過的正常人!難道這一漫長的一覺夢醒,她竟成了一隻飲人血的怪物麽……
    “兩個月來,你竭力忍耐……怕我知道……”朗風愈說聲愈啞,“不怪你,是我救了你……是我求高大夫拿命救的你……”
    “別說了!”無憂冷冷喝道。她倏爾起身,麵目扭曲,然而幾行淚珠卻是潸然而落。“我拚命偽裝自己,拚命隱瞞,你為什麽要戳穿!!……我可以控製自己,我不是什麽妖怪!!……”
    “去離人鄉吧。”朗風失神道,“我們去離人鄉,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這世上,竟然有重新開始這個說法嗎……
    無憂忽然失笑。殊不知多少年前,她亦是信誓旦旦地和師父說‘為什麽不可以重新來過’的人哪……試問怎樣才算重新開始?是抹掉一切前身記憶?是忘掉所有人?還是找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自欺欺人地以為真的可以把二十年重新來過?……
    “那你先告訴我,你教教我,怎麽重新開始……怎麽讓心死……怎麽讓我這顆腦袋裏幹幹淨淨得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朗風也莫名笑了起來,笑得沒有聲音。
    “小憂,你記不記得當年怎麽認識的吳青山?”
    話音一落,她驀然僵硬。
    空白的腦海慢慢地被四麵八方襲來的殘片占據。這些殘片漸漸地匯成了一幅幅陳舊的畫麵,接連閃現,不斷重複……
    小憂,你當年怎麽認識的吳青山?
    那是七裏鄉的傍晚。河邊的蘆葦蕩。她依稀記得那晚聒噪的蛙鳴,堪比喧天鑼鼓,震得她耳膜“轟轟隆隆”的……為了給二狗出氣,她想捉上一籮筐的癩蛤蟆。大概沒人知道,其實她怕這些小動物怕得要命,有時候不過為了引起那些男孩女孩的注意,故作勇敢地挑弄著那些蛇蟲鼠蟻……她印象很深,那晚她嚇得半死逮到一隻肥嘟嘟的癩蛤蟆,蘆葦蕩裏忽然響起了“嘶嘶……”的聲音……一條黑蛇,她猜是水蛇。那條水蛇看中了她手裏的癩蛤蟆,流星一般地張開血盆大口朝她咬去……她嚇暈了,醒來的時候身邊坐著一個笑意盈盈的少年。那少年手裏把玩著半截蛇頭,懷裏還有一籮筐“哇哇”亂叫的蛤蟆……
    “蘆葦蕩裏冒出來的那條蛇不是水蛇,毒性很烈……”
    “你怎麽會……你怎麽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