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霞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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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朗風和無憂二人本是去小魚家道別,誰知折騰了一早上,反倒被糾纏得難以抽身而退。當下朗風、無憂、小魚及其夫人和花嬤嬤幾人圍桌而坐,一邊喝著香氣襲人的新鮮花茶,一邊互相規勸。
“我看,成完親再走也不遲!”那花嬤嬤重重地將茶碗磕到桌子上,一副不由分說的模樣。
小魚順勢瞟了花嬤嬤一眼,見朗風和無憂兩人表情有些尷尬,亦是犯難,心說花嬤嬤怎的好好管起別人家的閑事來了……思忖良久,卻被夫人打斷道,“花嬤嬤年紀大了,見多識廣,她勸你們的事,總是好心,沒有錯。”
朗風和無憂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看向小魚。殊不知小魚被夫人這一打斷,眼底倏爾閃過一絲疑惑,稍縱即逝。
“墨墨昨天還跟我提朗風哥哥呢,她怕是舍不得你。你們成了親,簡單籌備,最多耗費一個多月。”小魚夫人微微笑了,她看向花嬤嬤,接著又說,“即使亂世,兩情相悅,總沒有辜負的理兒。女人家的一輩子就這一個頭等大事,怎好倉促了結了。”
話音一落,無憂忽而一怔。她不自覺地去握緊身邊人的手,一陣溫熱自掌間滲透,她臉頰飛上了兩片桃花。
一時間朗風亦無話可說。他對她的心意,雖說不必這些繁文縟節來表明,但娘親打小教他多替別人著想。二十年來,他身邊的別人,親近的或者是不親近的,已逝的或者是未逝的,大概都沒有她重要了。畢竟這世間覆滅了一個七裏鄉,獨剩他二人相依為命。
“我看,你們別走了。”
小魚話一出,在場人都是一怔。
“這……”朗風尚未反應過來,“我同小憂早把細軟拾掇好了,準備今日動身……”
“唉,怪我。”小魚歎了口氣,拍了拍朗風的肩膀,道,“那天我對你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朗風眉頭一皺,欲言又止。
“你們留下來,什麽事我擔著。”小魚擺了擺手,示意朗風別說,“上次離人鄉裏潛伏的鮫人來者不善,你們去了不安全,倒不如在呆在我們村子裏,彼此還能照應照應。”
一陣靜默。
無憂忽覺手上一緊,她瞅了小魚等人幾眼,最終將目光落在身邊人有些僵硬的側臉上,輕聲說,“朗風,要不然,我們就別走了吧……”
此語一出,朗風驚訝地轉頭看向她。他的眼神像是說,萬一寒水門裏的人再找你怎麽辦?
無憂笑了笑,迎著花嬤嬤和小魚等人驚喜的目光,說,“這些天來,承蒙大家照顧,我和朗風才能安心無虞地在這裏生活。原本去離人鄉隻是為了逃避一幹不必要的紅塵紛擾,現下想想,好像無論逃到哪個地方,該找你的人還是會找到你。”她頓了頓,笑意不減,繼續說,“我無憂自小命途坎坷,餘生隻盼能同朗風過上柴米油鹽的尋常生活。既然墨河王執意要留,那我也就盛情難卻了。”言罷哈哈大笑。
這一笑,諸人亦跟著笑起來。
花嬤嬤拉過她的手拍了拍,道,“好姑娘,你能想通最好,不枉我多管了這一樁閑事。”
茶畢話畢,花嬤嬤回了茅舍,無憂和朗風亦相伴回了草屋。
日上三竿,快到了吃晌飯的時候。
無憂和朗風一路無話。一個心情分外輕鬆,另一個,卻是心事重重。
“你怎麽啦?”無憂到了草屋門口當即鬆開了緊握朗風的手,一頭紮進屋子裏去,劈裏啪啦地生起了火。
“沒事。”朗風笑了笑,“一想到要成親,我……有點緊張。”
無憂挑了挑眉,嘴角戲謔地上揚,道,“我都沒緊張,你緊張什麽。難道我們成親了,就變了?”她想當然地以為她和朗風成親後的生活同現在定無太大區別。大概唯一的區別就是,她可以喚他……倏爾臉紅,一發不可收拾。
“小憂,我……”朗風眉頭微皺地注視著兀自忙得熱火朝天的無憂,忽然想說什麽,然而又緘住了口。
“怎麽?”無憂正擇菜,一臉不解。
朗風忙笑了笑,說,“沒什麽,我來幫你吧。”說完上前收拾著一應菜蔬,動作幹淨利落。
歲月如斯,他與她韶光中寂然相望,無言無語,自心意相通。或許這世間,再沒有比攜手鍋爐下,共歎人間煙火味更令人豔羨的事了。
如果有,那便是一個月後,無憂披上一身鮮紅霞衣之時。
依舊是草屋。
開春氣候和暖,萬物複蘇。
無憂特地折了幾株桃花插在浸滿水的桃木瓶裏,人麵桃花相映,粉紅如霧。她出神的時候,花嬤嬤和小魚夫人拎著兩大木籃姍姍來遲,劈頭蓋臉地笑問道,“哎唷瞧瞧,誰家的新娘子,好生俊俏。”
無憂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心說從小到大她還沒被別人誇過俊俏呢。不過說來也奇,她近日照鏡子,確實覺得自己麵色紅潤,氣色豐盈。如略施粉黛,則愈發清秀玲瓏。
“快來試試。”花嬤嬤從籃子裏取出一件嶄新的霞衣,抖落幾下,隨即招呼無憂前去試衣。
“這……”無憂瞠目結舌地盯著眼前這件繡工針腳極為精巧的鮮紅霞衣,雖不是富麗堂皇,但花團錦簇得格外落落大方。她心口一熱,注視著小魚夫人和花嬤嬤二人,感動得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這霞衣是我娘親留給我的,我嫁於小魚之時穿了一次,九成新。你沒什麽家眷親屬作陪,我和花嬤嬤就算是你娘家人。趕了一個月的繡工,你別嫌棄才好。”小魚夫人將另一木籃裏的幾碟喜餅取出來,依次擺放在小圓桌上,又說,“這喜餅你嚐嚐,挑幾樣你喜歡的擺上。再過七日,整個村莊都來赴你的喜宴,你呀,可別關鍵的時候……”
“知道啦。”無憂嘟了嘟嘴打斷道,孩子氣地拈起一個喜餅便往嘴裏猛塞。
小魚夫人和花嬤嬤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簡直拿她沒辦法。
忽然。
無憂表情怔了怔,她眉頭先是一皺,繼而麵目扭曲。“哇……”得一聲,幾乎是剛咽的喜餅摻和著嘴裏剩的渣滓翻江倒海似地渾然被吐了出來,她的胃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一時間滿口的酸水味,愈發惡心。
“這,怎麽了?……”小魚夫人連忙上前撫著她的背,關切道,“好好的怎麽全吐出來了?”
無憂定了定神,滿額虛汗,抱歉道,“可能我吃了不幹淨的東西。這幾天一直這樣,吃什麽都想吐。”
花嬤嬤眼神一亮,忙問道,“你這月月事可來了?”
無憂聽罷一愣,大腦空白。她喃喃道,“上個月大概是……呃……什麽時候來著……”
“我給你的幾帖補藥,可都吃了?”花嬤嬤又問。
無憂“啊”了一聲,點頭如搗蒜,說,“吃了吃了……”
小魚夫人笑了。花嬤嬤聽完亦笑了。
“嬤嬤,夫人,這……”無憂一臉懵地瞅著二人,絲毫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呀,也忒粗心大意了。”
小魚夫人啐了無憂一口,道,“都快當娘的人了,連自己的月事都記不清楚。”
殊不知話音一落,無憂耳畔一陣轟鳴。
“你是要當娘的人了……”
“當娘的人……”
“娘……”
無憂渾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忽覺眼眶濕潤,伸手一摸,兩行熱淚順勢滾落。
“嬤嬤……做娘親,是什麽感覺……”
花嬤嬤一怔,雙手顫巍巍地替她拭淚,道,“傻姑娘,說什麽胡話。每個女子都要做娘親的,等做了娘親的那一天,你就知道了,何必問我呢。”
無憂微微地點了點頭,強忍住淚意。她小心翼翼地褪下身上霞衣,疊放整齊,說,“我和朗風的親事,麻煩了夫人和嬤嬤。來日塵埃落定,無憂必報恩。”她感激地拉著跟前二人的手,又笑說,“如若夫人和嬤嬤不嫌棄,我喚你們‘姐姐’和‘幹娘’可好?”
那花嬤嬤和小魚夫人相視一眼,點了點頭,各自雙眼泛紅。
“我從小沒娘,如今娘親和姐姐都有了。”
無憂哈哈一笑,雙手抱著二人,輕聲說,“也算是不枉此生。”
話畢三人隻覺眼前一黑,抬眼看去,但聞朗風好奇道,“你們在聊什麽?什麽不枉此生?”
然無憂還未開口,小魚夫人就打趣道,“你呀,要當爹啦……”
猶如五雷轟頂般,朗風身軀一震,險些栽倒身後來人身上。
“你們說什麽呢,這麽熱鬧。”小魚被朗風一撞,疼得齜牙咧嘴,埋怨說,“哎唷……什麽事一驚一乍的……”
小魚夫人笑了笑,說,“當爹的人,再一驚一乍也驚乍不了幾時了!”說完掩麵和花嬤嬤私語。
無憂臉紅到了脖子根,拽了拽朗風的衣角,咕噥道,“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你不是要……”
“無憂姑娘有喜,此話當真?”小魚難以置信地問道。
花嬤嬤點了點頭,說,“我那方子百試百靈,準不會有錯。”
“什麽方子?”
“嘿嘿……合、歡、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