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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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天殘卷”這三個字在中原大陸乃至極北南疆都消失很久了。因為能憶起《天殘卷》的人,諸如啼紅寺德、弘、慧、一字輩,鬥陽宗“窮極”三代,天刹閣萬家長老等,皆是開天辟地第一創始人,若真要追溯《天殘卷》的淵源,怕是隻能從門派述誌裏窺探一二了。
    “咳,我就說吧,慈悲這老東西心懷不軌。”
    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更不知何處,一派漆黑裏充斥著幾人劇烈的喘息聲。
    “掌門的行蹤怎會被泄露?”
    “蠢貨,你說怎被泄露?除了鬼煞道那個小賤人,還能有誰?她以為在我毒老頭身邊神不知鬼不覺地安插了幾個人就……哼,我……”
    那人話未說完,一陣似要搜腸刮肚般的咳嗽聲登時擴散,這一打斷,無數道風聲伴隨著關切之音,輕如雲煙,虛無縹緲地縈繞開來。
    “掌門!……”
    “掌門!!掌門……”
    “點燈!快點燈!!……”
    嘈雜中,風吹雨定了定睛,待他看清了毒老頭的臉,便稍稍鬆了口氣。
    “你說你易容回去,硬要把那個什麽向躍冰的帶回來幹啥!”
    風吹雨一臉苦笑,“趁慈悲離了老窩,省得我還得潛進啼紅寺裏。”說罷又一陣咳嗽,咳得滿麵漲紅,印堂黑紫。
    那曾客先號了風吹雨左手,忙不迭地接著號了右手,臉色愈發難看,冷哼了一聲,甩手道,“我看你這掌門,是當不了幾年了。”
    風吹雨大笑,末了,道,“值了。”
    “值了?”那毒王好氣又好笑,“你秦瑟……就不怕背負千古罵名?!”
    話音一落,風吹雨倏爾胸口一震,喉內腥甜異常。
    “秦瑟”這個名字,熟悉到過分地陌生。自他離開不夜城的一刻起,秦瑟這人,該是死了。
    “毒王,眾人皆醉,你怎麽也糊塗了。”風吹雨歎了口氣,“入生死門之時,‘秦瑟’實與我再無幹係。你現在扯上這個,豈不……”
    “落井下石?”那毒老頭冷笑一聲,“我要是落井下石啊,我現在便殺了你!”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個白瓷藥瓶,擰開倒了一粒,繼續說,“你巫毒入骨,回天乏術。縱使我有靈丹妙藥,也最多保你一年不死。”
    風吹雨乖乖地吞下了被遞到嘴邊的藥丸,咀嚼片刻,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這什麽?”
    毒老頭白了他一眼,道,“你吃了就行,別問廢話。”
    風吹雨剛要再說,身旁扶他的黃衣公子突然道,“師父,掌門遇襲,此等大事,為何不通知其餘三派?我們總不能天天躲在這井裏……”
    然而那毒王思來想去,來回踱步,擔心的卻不是徒弟所言。
    “我一直沒問你,你從何處得來那半部《天殘卷》?”
    風吹雨看了毒老頭一眼,強自壓抑住燥熱的咽喉,有氣無力地說,“我問你,你如何知道的《天殘卷》。”
    那毒老頭怔了怔,氣道,“你別跟我兜圈子呀!我問你你怎麽反倒問起我來了?”
    風吹雨笑了笑,說,“毒王,天知地知,你知我……”
    “別廢話!”
    幽幽地地一聲歎息。
    “我還在無名派學道的時候,無意發現。”
    傳言《天殘卷》乃誅心老人葉天殘所著,其擅容納百家,載誌述異,貫通千餘年,更擅囊括萬物,采諸靈長奧秘。上記莽蒼仙道,下通修羅鬼獄,無所不知,無所不言…
    “《天殘卷》不是早被銷毀了嗎……”
    風吹雨瞅了愁雲滿麵的曾客一眼,緩緩道,“這世上,大到天與地,小到陰與陽,正與邪,尚不存在模棱兩可的事物。”他自知詞不達意,也就隨意說了,“《天殘卷》上記載了可將正邪合並之法,你信不信?”
    那曾客反倒不驚訝,“嘿嘿”一笑,道,“你這樣講,豈不是男人能變成女人,女人也能變成男人了,哈哈哈……”
    風吹雨不以為意,輕咳兩聲,道,“所謂雌雄同體,大概如此。”
    “你吹噓了這麽多,真以為我毒老頭不知道你秦瑟要幹什麽?”
    風吹雨眼神一亮,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笑道,“你倒是說說我要幹什麽。”
    那毒老頭哼道,“你盜《天殘卷》,怕是為了不死靈吧。”
    風吹雨聽罷倏爾一愣。
    “你千辛萬苦地去南疆尋巫靈胎,難道不是因為《天殘卷》上記載的破除不死靈咒之法?!……”
    北境,白銀城。
    村莊。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進草屋裏時,無憂剛剛睜開眸子,尚睡眼惺忪。屋子裏有股暖意,大概是春日暖風,她心想。
    “醒了?”
    無憂一聽聲音,連忙拉起被子捂住臉,雙頰滾燙似煮紅的蝦子。
    “吃飯了,起來吧。”
    意識到被自己緊緊裹住的被子要被來人奪走,無憂終於憋不住埋怨道,“哎呀你別管我,我還不想起……”說是不想起,其實……
    “小憂,你……?”
    朗風笑意盈盈地注視著被被子裹住半張臉的人兒,目光如水,說,“快些起床,吃完飯我們去和小魚道別。”
    話音一落,無憂忽然露出一對眼睛,滴溜亂轉地,她支吾不清道,“今天就要走了嗎……”
    朗風點了點頭。
    二人相視良久,無憂拽了拽眼前人的衣角,依舊不肯露臉,小聲說,“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我穿個衣服……”
    朗風聽罷怔了怔,隨即臉頰緋紅。他幾番欲言又止,輕輕地挽了挽她額角的碎發後轉身關門離去。
    草屋內,又剩了被歡喜錯亂了神思的她一人。
    無憂失神地倚在床邊,不經意地玩起了自己的手指。淡淡薄涼,卻停留著他昨晚淡淡的暖。
    那種刻骨銘心,欲要二人合為一體的痛逐漸地蔓延至她全身。
    原來,她還是有心的。
    或者說,原來,她還是能感覺到痛。
    然後無憂萌生了一個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願望。至於這個願望是什麽,一年後,兩年後……甚至是十年後,二十年後,她回憶起來,仍是淚不自禁。
    “好了?”
    聽到開門聲後,朗風轉頭看向門縫裏露出的半個身子。
    無憂今日刻意搽了點花嬤嬤贈的胭脂,雖沒有苗泠泠的水胭脂那般溫潤鮮嫩,但淡淡地敷上一層,加之她心情不錯,已然容光煥發,再無往日死氣沉沉之相。
    “小憂。”朗風握著她的手,邊走邊說,顯得不經意,“你手腕上的鐲子,可有辦法褪下來?”他思前想後,深覺如要破解重生血癮,須得褪下飲血鐲,再行療養。殊不知彼時無憂體內不死靈的至陰之血早已和那飲血鐲融為一體,共生共亡。
    無憂搖了搖頭,像有心事。
    “朗風,有件事……我瞞著你。”
    朗風眼神一滯,問,“什麽?”
    “有人來找過我……”無憂咬了咬嘴唇,“是寒水門裏的故人……”
    朗風腳步驀然停住,他皺了皺眉,麵色凝重,“寒水門的人已經知道你的下落了嗎?”
    無憂連忙搖頭,解釋說,“不是不是,是他自己找來的……要我去中原……”
    “中原?”朗風吃驚道,“去中原作甚?”
    無憂歎了口氣,忿忿地用手指掰扯著腕上的鐲子,努了努嘴,咕噥道,“還不都是因為這個……”
    二人相視一眼,一個擔憂,一個委屈。
    突然,無憂笑了出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笑出來。她看著他就想笑。
    “咳咳……”
    “咳咳……咳咳……”
    一陣莫名其妙的幹咳聲後,無憂循聲而望,有點吃驚,點頭問候道,“花嬤嬤……”
    朗風亦怔了一會兒,忙作揖問好,道,“花嬤嬤……你……莫不是找小魚有事?”
    那老媼氣定神閑地站在門口,枯樹般的手掌攥了攥拐杖,眼有笑意,說,“我等你們倆。”
    無憂和朗風一時間愣在原地,麵麵相覷,強笑說,“嬤嬤要找我們為何不到草屋……”
    “你們是要去離人鄉了吧?”那老媼直接問。
    無憂看了朗風一眼,點了點頭,不自覺靠向身邊人。
    “你們要去離人鄉,怎的連成親這檔子喜事都不操辦!等到了離人鄉,無人問津,誰給你們張羅。”說完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嬤嬤,呃……我……”
    那老媼啐了朗風一口,咬牙恨恨道,“官人要了娘子,怎的連個名分都不給人家!吃幹抹淨就想走了不成……”
    無憂“噗嗤”笑出聲,而朗風欲辯無詞,憋得臉色漲紅。她鬆開他的手,走向那老媼麵前,撒嬌似地攬著那老媼的胳膊,說,“嬤嬤為小憂著想,小憂感動至極。但是小憂和朗風相識近二十年,實在不需什麽場麵。”
    “哎,罷了,越老越被人嫌。你們哪,看來是怪我多管閑事了……”
    無憂剛要說話,忽聞“吱呀”一聲,轉頭看去,原是小魚。
    “你們怎麽不進來?”小魚奇怪道。
    天色漸明,周遭的樹木花草,嫩綠淺綠,五彩斑斕的,一夜之間渾然冒全,叫人目不暇接。
    無憂為難地看了看朗風,又看了看小魚,目光最終落在了身邊的花嬤嬤身上。她輕輕地歎了口氣。